“你不认识他?”

“我认得那件蓝色外套,可是……”哈利听见自己语带迷惘。

“先继续往下看。”贝雅特说。

男子把一张卡插进提款机,站立等候,接着转头面对监视器,露齿而笑。那是个假笑,背后的含意跟笑容正好相反。

“他发现没办法取钱了。”贝雅特说。

画面中的男子不断按按键,最后用手打了一下键盘。

“现在他发现卡片拿不回来。”哈利说。男子凝视提款机屏幕好一会儿。

接着,男子拉起袖口,看了看表,转身离去。

“那块表是什么牌子?”哈利问道。

“玻璃镜面会反光,”贝雅特说,“但我放大画面之后,看见表盘上写着SEIKO SQ50。”

“聪明,但我看不出任何解释。”

“解释在这里。”

贝雅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出现男子的两个画面,其中一个画面里他正在拿出信用卡,另一个画面中他正在看表。

“我选这两个画面是因为他的脸大概在相同位置,这样比较容易看出来。这些画面的拍摄间隔是一百秒多一点。你看得出来吗?”

“看不出来,”哈利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我对这个不在行。我连这两个画面中的人是不是同一个都看不出来,也看不出他是不是我在德扬公园见过的人。”

“很好,那你就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

“这是他在信用卡上的照片。”贝雅特按了一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打领带的短发男子。

“这是《每日新闻报》在伊格广场拍到的照片。”

屏幕上又出现两张照片。

“你看得出这是同一个人吗?”贝雅特问道。

“呃,看不出来。”

“我也看不出来。”

“你也看不出来?如果你也看不出来,那就表示这不是同一个人。”

“不对,”贝雅特说,“这表示我们面对的是所谓超弹性脸的案例,专家称之为哑剧脸。”

“你在说什么啊?”

“这个人不需要化妆、易容或整形,就能改变他的容貌。”

哈利在红区会议室里等所有调查小组成员都到齐之后,说:“现在我们知道,要追查的只有一名男子,我们暂时先叫他克里斯托·史丹奇。贝雅特?”

她打开投影机,屏幕上出现一张脸,双眼闭着,脸上似乎戴着一张涂满红色意大利面的面具。

“各位现在看到的是脸部肌肉示意图,”贝雅特开始说,“人类可以用这些肌肉来做出表情,因而改变面容。其中最重要的肌肉分布在额头、眼睛周围和嘴巴周围。比如说,这是额肌,它和皱眉肌一起运动,可以皱眉或扬起眉毛。眼轮匝肌则用来闭起眼皮,或在眼睛周围形成褶皱,等等。”

贝雅特按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一个双颊高高鼓起的小丑。

“我们脸上有数百条肌肉,但即使是那些用来做表情的肌肉,使用率也非常低。演员和表演者会训练脸部肌肉,让肌肉达到最高的运动幅度,一般人的脸部肌肉则往往在小时候就失去了活动能力。然而,即使是演员或哑剧表演者也会运用脸部来做出肌肉运动,以表达某些特定情绪。这些情绪对人类来说非常重要,全人类脸上都看得到,而且为数不多,包括愤怒、快乐、恋爱、惊讶、咯咯笑、大笑等。不过大自然赋予我们的这张肌肉面具,其实可以做出几百万甚至无数种脸部表情。钢琴家对脑部和手指肌肉的联结做了强化训练,因此十根手指可以同时做出十种不同的独立动作,而且手指的肌肉还不算很多。那么,我们的脸部有什么能力呢?”

贝雅特把画面切换到史丹奇站在提款机前。

“呃,比如说,我们可以这样。”

画面以慢动作播放。

“它的变化非常细微,小肌肉紧绷后放松,而小肌肉的动作可以改变表情。那么脸部是否出现了很多改变呢?其实没有,但脑部用来辨认面孔的区域,也就是梭状回,对于细小的改变非常敏感,因为它的功能就是区分成千上万张在生理结构上非常相似的面孔。脸部肌肉的细微调整,就能让一张脸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比如说这个。”

画面停在最后一格。

“嘿!地球呼叫火星。”

哈利听出这是麦努斯·史卡勒的声音。有些人笑了起来,贝雅特则双颊泛红。

“抱歉,”麦努斯环视四周,自鸣得意地咯咯笑了几声,“这还是史丹奇那个外国佬啊。科幻情节是很有娱乐性,可是一个人的脸部肌肉只要这里紧一点,那里松一点,就能让人认不出来?我个人觉得这太扯了。”

哈利正要爆发,但又改变心意,兴味盎然地朝贝雅特看去。两年前贝雅特若是听见这种批评言论,一定会当场崩溃,他还得帮忙收拾烂摊子。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人问你的意见,”贝雅特说,双颊依然泛红,“但既然你有这种疑问,我就为你举例,让你能够了解。”

“哇,”麦努斯高声说,并高举双手做防卫状,“隆恩,我可是对事不对人哦。”

“人死之后,会出现一种叫作死后僵硬的情况,”贝雅特继续说,并未被麦努斯压制,但哈利看见她鼻孔微张,“身体和脸部肌肉都会变得僵硬,这就跟绷紧肌肉一样,于是当家属来认尸时会发生什么典型状况?”接下来是一片沉默,只听得见投影机风扇的嗡嗡声。哈利的嘴角泛起微笑。

“他们认不出死者。”一个人清楚大声地说,哈利并未听见甘纳·哈根走进会议室,“这种事在战争时期家属认尸时经常发生。当然,死者身上穿了制服,但有时即使是他们的战友也得查看身份识别牌。”

“谢谢。”贝雅特说,“史卡勒,这样有没有解释你的疑惑?”

麦努斯耸了耸肩,哈利听见某个人在大笑。贝雅特关上投影机。

“每个人脸部肌肉的弹性或活动性不尽相同,有的人可以靠训练来提高,但有的人可能来自遗传。有些人无法分辨左脸和右脸的肌肉,有些人在训练之后可以独立运动每一条肌肉,就好像钢琴家那样。他们的脸就叫超弹性脸,或哑剧脸。根据已知案例,基因遗传是很重要的因素。这种能力在人年轻时或小时候习得,而脸部弹性非常高的人通常患有人格障碍,或在成长期间经历严重创伤。”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面对的是个疯子?”哈根说。

“我的专长领域是面孔,不是心理学,”贝雅特说,“但至少我们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哈利?”

“谢谢你,贝雅特,”哈利站了起来,“现在大家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了吧?有问题吗,李?”

“要怎样才能捉到这个怪物?”

哈利和贝雅特交换眼神,哈根咳了一声。

“我不知道,”哈利说,“我只知道这一切不会结束,除非他完成任务,或我们完成任务。”

哈利回到办公室,看见萝凯来电的留言,便立刻打电话给她,他不愿想太多。

“最近好吗?”

“要去最高法院了。”哈利说。这是萝凯的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个自己人才听得懂的笑话,流传在上过东部战线的挪威士兵之间,因为他们战后回国却得面对审判。萝凯听了大笑,激荡出温柔的涟漪。哈利曾为了每天听见这笑声,愿意牺牲一切,即使到现在也还是如此。

“你一个人在办公室吗?”萝凯问道。

“不是,跟平常一样,哈福森坐在那里听我说话。”

哈福森从伊格广场的证人报告上抬起头来,咧嘴笑了。

“欧雷克需要有人跟他说说话。”萝凯说。

“哦,是吗?”

“啧,这样说太蠢了。这个人指的就是你,他需要跟你说说话。”

“需要?”

“再更正一次。他说他想跟你说话。”

“所以他要求你打电话给我?”

“没有没有,他才不会这样做。”

“没有。”哈利想了想,露出微笑。

“所以……你有空找个晚上过来吗?”

“当然有。”

“太好了,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餐吧。”

“我们?”

“欧雷克和我。”

“嗯。”

“我知道你见过马地亚了……”

“对,”哈利马上说,“他看起来很不错。”

“是的。”

哈利不知道该如何解读萝凯的语气。

“喂?你还在吗?”

“我在,”哈利说,“听着,我们正在查一起命案,案情正在升温,我想一下再打电话跟你约时间,好吗?”

一阵静默。

“萝凯?”

“可以,没问题。对了,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来得很突兀,哈利心想难道这是在挖苦他吗?

“还过得去。”哈利说。

“我们上次说完话后,你的生活中都没发生什么新鲜事吗?”

哈利吸了口气:“萝凯,我得挂电话了,我想好时间以后再打给你,替我问候欧雷克,好吗?”

“好。”

哈利挂上电话。

“怎么了?”哈福森说,“要找个方便的时间?”

“只是吃饭而已,跟欧雷克有关。罗伯特去萨格勒布干什么?”

哈福森正要开口,就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两人同时转头,看见麦努斯站在门口。

“萨格勒布警方刚刚打电话来,”麦努斯说,“他们说那张信用卡是依据假护照核发的。”

“嗯。”哈利靠上椅背,双手抱在脑后,“罗伯特会去萨格勒布做什么呢,史卡勒?”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毒品。”哈福森说。

“史卡勒,你不是说过有个少女去基克凡路的福雷特斯慈善商店找过罗伯特,店里的人还以为那少女是南斯拉夫人?”

“对,是商店经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