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福森,给福雷特斯商店打电话。”

哈福森迅速翻阅电话簿,拨打电话,办公室一片寂静。哈利在桌上轮敲手指,心想该如何表示他对麦努斯的表现感到满意。他清了清喉咙,这时哈福森把话筒递了过来。

鲁厄士官长听电话、回答并行动,她行事极有效率。两分钟后,哈利得到确认,挂上电话,又咳了一声。

“见过少女的人是商店经理手下十二名青年中的一个,他是塞尔维亚人,他记得少女的名字好像叫索菲娅,但不是很确定,不过他确定少女来自武科瓦尔。”

哈利看见约恩坐在罗伯特家的床上,腹部放着一本《圣经》,看起来颇为焦虑,好像昨晚没睡好。哈利点了根烟,在摇晃的餐椅上坐下,询问约恩认为罗伯特会去萨格勒布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搞不好跟他向我借钱去进行的秘密计划有关。”

“好,那你知道他有个女性朋友的事吗?这个少女很年轻,是克罗地亚人,名叫索菲娅。”

“索菲娅·米何耶兹?你是在开玩笑吧!”

“恐怕不是,你知道她是谁?”

“索菲娅住在救世军位于亚克奥斯街的公寓,他们一家人是武科瓦尔的克罗地亚难民,是总司令带他们过来的。可是索菲娅……索菲娅才十五岁。”

“说不定她爱上了罗伯特?一个年轻女孩跟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你知道的,这也算正常。”

约恩正要回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说过罗伯特喜欢年轻女孩。”哈利说。

约恩看着地板:“我可以给你他们的住址,你可以亲自去问她。”

“好,”哈利看了看表,“你需要点什么吗?”

约恩环视四周:“我应该回家拿些衣服和洗漱用品。”

“好,我载你去。带上大衣和帽子,外面更冷了。”

开了二十分钟车,他们经过荒废且即将拆除的老毕斯雷球场,以及施罗德酒吧。酒吧外站着一名面熟的男子,身穿厚羊毛大衣,头戴帽子。哈利违规停车,把车停在歌德堡街四号门口。两人走进大门,在电梯门前等候。哈利看见电梯门上方的红色数字是四,正是约恩住的那一层楼。他们还没按按钮,就感觉到电梯开始下移,并看见数字越来越小。哈利用双掌搓揉大腿。

“你不喜欢搭电梯。”约恩说。

哈利惊讶地看着约恩:“这么明显?”

约恩微微一笑:“我爸爸也不喜欢搭电梯,走吧,我们爬楼梯。”

两人走上楼梯,途中哈利听见电梯门在楼下开启的声音。

他们进入公寓,哈利站在门边,约恩走进卧室拿洗漱包。

“奇怪,”约恩蹙眉说,“怎么好像有人来过。”

约恩拿着洗漱包走进卧室。

“有种奇怪的味道。”他说。

哈利环视房间,只见水槽里有两个玻璃杯,但杯沿没有牛奶或其他的液体痕迹来说明它们曾被拿来做什么。地上没有融雪的水痕,只有书桌前有少许轻质木材的碎屑,那些碎屑一定是来自其中一个抽屉。而确实有个抽屉看起来有破裂的痕迹。

“我们走吧。”哈利说。

“我的吸尘器为什么在那里?”约恩伸手一指,“你们的人用过吸尘器吗?”

哈利熟知犯罪现场搜索程序,其中并不包括在现场使用吸尘器。

“谁有你家的钥匙?”哈利问道。

约恩迟疑片刻:“我女朋友西娅,但她绝对不会自己拿吸尘器出来用。”

哈利细看桌前的碎木屑,照理说吸尘器应该最先吸走它们。他走到吸尘器前,只见塑料管末端的吸头已被卸下。一阵寒意渗入他的脊椎。他拿起管子朝里面看去,再用手指摸了一圈黑色管缘,看了看手指。

“那是什么?”约恩问道。

“血,”哈利说,“去看门是不是锁上了。”

哈利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仿佛正站在一间屋子的门槛前,他痛恨这间屋子,却总是避不开它。他打开吸尘器机身中央的盖子,拆下黄色集尘袋,拿了出来,心想这里才是痛苦之屋。在这间屋子里,他总是被迫使用他感知邪恶的能力,而他越来越觉得他这种能力已被过度开发。

“你在干吗?”约恩问道。

集尘袋鼓鼓的。哈利抓住用厚软纸制成的集尘袋,用力一扯。袋子被扯开,一阵黑色细尘仿佛神灯精灵般冒了出来,飘到天花板上。集尘袋里的东西散落在拼花地板上,约恩和哈利同时望去。

“求主怜悯。”约恩低声说。

18 滑槽

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四

“我的老天,”约恩呻吟道,摸索着找椅子坐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那是……那是个……”

“对,”哈利蹲在吸尘器旁,专心调整呼吸,“那是个眼球。”

那颗眼球看起来像一只带有血丝的搁浅的水母,眼白表面附着灰尘。哈利在血淋淋的眼球后面看见肌肉根部,以及更粗的虫状物,也就是视神经。“我搞不懂,它是怎么毫发无伤地穿过滤网进入集尘袋的,当然,前提是它是被吸进去的。”

“我把滤网拿出来了,”约恩声音颤抖,“这样吸力更强。”哈利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用它小心地转动眼球。眼球组织似乎很柔软,但里面有个坚硬的核。他变换蹲姿,让天花板的灯光照射在瞳孔上,只见瞳孔又大又黑,边缘模糊,因为眼部肌肉无法再让瞳孔保持圆形。瞳孔外围的虹膜颜色很浅,几乎呈蓝绿色,它闪闪发光,犹如一块暗淡的大理石的中心。哈利听见背后的约恩呼吸加速。

“通常虹膜是浅蓝色的,”哈利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我……我不认识。”

“听着,约恩,”哈利并未回头,“我不知道你是否经常练习说谎,但你的技术不太好。我不能逼你说出你弟弟不可告人的事,但是这个……”哈利指了指那个带着血丝的眼球,“我可以逼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哈利转过身去,看见约恩低头坐在两把餐椅中的一把上。

“我……她……”他的声音因为情绪波动而变得低沉。

“所以这是个女的。”哈利说。

约恩低着头,确认地点了点头:“她的名字叫朗希尔德·吉尔斯特拉普,她的眼睛是独一无二的。”

“她的眼睛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她……我们……以前会在这里碰面,她有我家的钥匙。我做了什么,哈利?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知道,但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做,我们得先找个地方安置你。”

“我可以去葛毕兹街。”

“不行!”哈利高声说,“你有西娅家的钥匙吗?”

约恩点了点头。

“好吧,那你去西娅家,把门锁上,除了我之外任何人去都不要开门。”

约恩朝大门走去,又停下脚步:“哈利?”

“嗯?”

“我跟朗希尔德的事可以不让大家知道吗?我跟西娅开始交往后就没跟她见过面了。”

“这样不就没问题了。”

“你不明白,”约恩说,“朗希尔德·吉尔斯特拉普已经结婚了。”

哈利歪头想了想:“第八诫?”

“第十诫。”约恩说。

“这件事我没办法保密,约恩。”

约恩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哈利,缓缓地摇头。

“怎么了?”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说出这种话,”约恩说,“朗希尔德死了,我却只想着怎么保全自己。”

泪水在约恩的眼眶里打转。哈利心一软,十分同情约恩,这并不是对死者家属的同情,而是对一个为自己人性中的阴暗面而心碎的人的同情。

斯韦勒·哈斯弗有时会后悔自己放弃商船水手的生涯,跑来歌德堡街四号的新式公寓当管理员,尤其是在这种寒冷天气,住户又打电话来抱怨垃圾滑槽堵住的时候。这种事平均一个月会发生一次,原因十分明显:每层楼滑槽开口的直径跟滑槽本身内径的大小是一样的。老公寓还好一些,即使是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垃圾滑槽刚推出时,建筑设计师都懂得把滑槽开口外直径设计得比滑槽内径小,这样人们才不会把垃圾从开口硬塞进去,使得垃圾卡在滑槽中间。现在的人满脑子都只想着风格和照明。

斯韦勒打开三楼的滑槽门,探头进去,按亮手电筒。光线照射在白色垃圾袋上,他估计袋子应该卡在一楼和二楼之间,那里的管道最窄。

他打开地下室垃圾间的门,把灯打开。里面十分湿冷,连他的眼镜都起了白雾。他打了个冷战,拿起倚在墙边的三米长的铁杆。这根铁杆专门用来清除卡住的垃圾,末端还有个塑料球,只要把铁杆伸进滑槽内就可以刺破垃圾袋。从垃圾袋破口掉进垃圾箱的东西通常会伴随液体滴下。管理规章清楚地规定,只有干燥的垃圾才能丢进滑槽,但没有一位住户遵守规定,就连住在这栋公寓里的基督徒都没遵守。

他踩在垃圾箱里的蛋壳和牛奶盒上,朝天花板上的滑槽开口走去,脚下嘎吱作响。他朝开口望去,却只看见漆黑一片。他把铁杆往上伸进开口,期待碰到一大包软软的垃圾,不料铁杆却戳到某种厚实的东西。他用力再戳,那东西却一动不动,显然是紧紧地卡在滑槽里。

他拿起挂在腰带上的手电筒,往上照去。一滴液体滴落在他的眼镜上,让他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他咒骂一句,摘下眼镜,把手电筒夹在腋下,用蓝色外套擦去液体。他站到一旁,眯起近视眼往上看,同时拿起手电筒向上照,不由得大吃一惊,脑中的想象力开始奔腾,越看心脏越无力。他不敢相信,戴上眼镜再往上看,心跳蓦地停止。

铁杆从手中滑落,擦过墙壁,砰的一声掉落在地。斯韦勒跌坐在垃圾箱里,手电筒滚落在垃圾袋之间。又一滴液体滴落在他大腿之间的垃圾袋上。他猛然后退,仿佛那是具有腐蚀性的强酸。他爬起来,冲了出去。

他需要新鲜空气。他在海上见过许多玩意,但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这东西……不正常。太恶心了。他推开大门,蹒跚地踏上人行道,没注意到外头站着两名高大男子,也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冰冷空气。他头晕目眩,喘不过气,倚在墙边拿出手机,无助地盯着手机看。为了方便人们记住,警局报案专线的电话号码多年前改过,但此时他脑子里浮现的仍是旧号码。他看见了那两名男子,其中一人正在用手机打电话,另一人他认得,是这里的住户。

“抱歉,请问报案要打多少号?”斯韦勒听见自己声音沙哑,仿佛已声嘶力竭。

那位住户朝他身旁的男子看去,男子稍微打量了一下斯韦勒,说:“我们可能还要请伊凡带搜索犬过来,稍等我一下。”男子放下手机,转身对斯韦勒说:“我是奥斯陆警署的霍勒警监,让我猜猜看……”

托雷站在西区跳蚤市场旁的公寓卧室窗户前,看着下方的院子。窗内窗外一样安静,没有小孩在雪地里尖叫奔跑和玩耍,一定是外面太黑太冷了,不过他也已经好几年没看见冬天有小孩在室外玩耍了。他听见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报新闻,主播提醒大家今年低温创下新纪录。社会服务部门的官员将推行特别措施,让流浪汉离开街头,并鼓励独居老人打开家中暖气。警方正在搜寻一位名叫克里斯托·史丹奇的克罗地亚公民,民众提供线索可获得奖金。主播并未提及奖金金额,但托雷猜想这笔钱应该够他购买去开普敦的往返机票,并支付三星期的食宿费用。

托雷把鼻孔弄干净,将剩下的可卡因抹在牙龈上,盖过比萨的余味。他跟饼干餐厅的经理说他头痛并提前下班。史丹奇——或迈克,他说他叫迈克——依照约定在西区跳蚤市场的长椅上等他。史丹奇显然很享受葛兰迪欧沙牌冷冻比萨,狼吞虎咽地连同地西泮一起吞下肚。地西泮是含有镇静成分的药丸,托雷把十五毫克的地西泮剁成碎片,加在比萨里。

托雷看着沉睡中的史丹奇,只见他面朝下赤裸地躺在床上,尽管嘴被塞着,呼吸仍深沉均匀。托雷进行他小小的安排时,史丹奇并没有苏醒的迹象。地西泮是托雷从饼干餐厅外面街上一个癫狂的毒虫那儿买来的,十五克朗一颗。其他道具也不贵,包括手铐、脚镣、带头套的口塞,以及肛门串珠,这一整套工具被称为入门套装,网购价仅五百九十九克朗。

被子被拉到了地上,房间四周点满蜡烛,将史丹奇的肌肤照得闪闪发亮。史丹奇趴在白色床单上,身体呈Y字形,双手被铐在坚固的铜质床架上,双脚被束缚在床尾的栏杆上。托雷设法在史丹奇的腹部底下塞进一个垫子,让他臀部翘起。

托雷打开凡士林的盖子,用食指挖了一坨,再用另一手掰开史丹奇的双臀。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这是强暴。他现在的行为很难再冠上别的名称,但光是想到“强暴”这两个字就让他的欲火熊熊燃起。

事实上,托雷不太确定史丹奇被自己这样玩会不会做出反抗。信号是双重的。玩一个杀人犯很危险,但这种危险感是美妙的。不过他这样做也并非完全出于愚昧,毕竟被他压在底下的这个男人,下半辈子都将在监狱里度过。

他低头看着自己勃起的阴茎,从盒子里拿出肛门串珠,拉了拉细长而坚韧的尼龙绳两端。尼龙绳穿过串珠,宛如一串珍珠项链,一端的珠子小,另一端的珠子大,依次排列,最大的如高尔夫球般大小。说明书上写道,依序将串珠塞入肛门,再缓缓拔出,给予分布在肛门开口周围的敏感神经最大的刺激。珠子是彩色的。倘若你不知道肛门串珠是什么,那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别的东西。大珠子映照出托雷扭曲的身影,他对着自己的身影露出微笑。父亲如果收到他寄的圣诞礼物以及来自开普敦的问候,一定会大吃一惊。他希望这份礼物挂在圣诞树上会非常好看,但他在维果斯黑的家人一定不知道这串闪闪发亮的珠子究竟是什么,只会把它挂在圣诞树上,尽责地牵起彼此的手,围着圣诞树边唱边跳吉格舞[10]。

哈利领着贝雅特和她的两个助手走下楼梯,走进地下室。管理员打开垃圾间的门。其中一名女助手是新来的,哈利听过她的名字之后三秒钟就忘记了。

“上面那里。”哈利说。贝雅特和两名助手身穿养蜂人一样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到滑槽开口的下方。头灯光束消失在黑暗的滑槽中。哈利看着那名新来的女助手,等着看她脸上有什么反应。她露出的表情让哈利联想到被潜水者的手指触碰而立即收缩的珊瑚。贝雅特微微点头,犹如一个冷静地评估霜害有多严重的水管工人。

“眼球被剜出,”贝雅特的声音在滑槽里回荡,“玛格丽特,你有没有看见?”

女助手大力呼吸,在养蜂人衣服里寻找笔和笔记本。

“你说什么?”哈利问道。

“她的左眼被取出来了。玛格丽特?”

“记下来了。”女助手记下笔记。

“我想女子是头朝下脚朝上卡在滑槽内,眼窝流出少许血液,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些白色区域,应该是组织之间露出的内部的头骨。血液是深红色的,所以已经凝固了一段时间。法医来了以后会检查体温和僵硬度。我会不会说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