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约恩和罗伯特过去都有几个情人。这个西娅到底有什么特别,让他们两兄弟都为她倾倒?”

“罗伯特喜欢西娅?我没有这个印象。”

“约恩是这样说的。”

“呃,就像我说的,我跟他们没什么往来。但我记得以前我们在厄斯古德过暑假时,西娅很受男生欢迎。竞争从很早就开始了,你知道的。”

“竞争?”

“对啊,想成为军官的男生必须在救世军里找个女朋友。”

“是吗?”哈利惊讶地说。

“你不知道吗?男生只要娶了外人,马上就会失去在救世军的工作,救世军的整个指挥链是以共同生活工作的夫妻为基础,两个人必须都受到上帝的召唤。”

“听起来很严格。”

“我们是军事组织。”玛蒂娜话中并无讽刺之意。

“男生怎么会知道西娅想成为军官?那时她还小,不是吗?”

玛蒂娜微笑着摇头:“看来你并不了解救世军,其实军官中有三分之二是女性。”

“但总司令和行政长却都是男性?”

玛蒂娜点了点头:“我们的创立者卜维廉说过,他最好的手下都是女人,但我们跟社会上其他组织一样,都是由愚笨狂妄的男人来统治惧怕权威的聪明女人。”

“所以每年夏天男生们都在争夺西娅的统治权?”

“有一阵子是这样,但后来西娅突然就不去厄斯古德了,所以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她为什么不去了?”

玛蒂娜耸了耸肩:“可能她不想去了,也可能她父母不让她去了,因为日夜都跟男生混在一起,又正值青春期……你知道的。”

哈利点了点头,但其实并不了解那是什么情况,因为他从未参加过宗教夏令营。两人踏上史登柏街。

“我在这里出生。”玛蒂娜指了指曾是国立医院一部分的墙壁,现在这里的建筑物已被拆除,彼斯德拉公园新住宅计划即将推行。

“他们保留了妇产科病房,改建成公寓。”哈利说。

“那里真的会有人住吗?想想看那个地方发生过多少事情,像是堕胎和……”

哈利点了点头:“有时半夜在附近走动,还能听见那里传出小孩子的尖叫声。”

玛蒂娜看着哈利:“你开玩笑吧!那里闹鬼?”

“这个嘛,”哈利转弯踏上苏菲街,“可能因为搬进去的家庭有小孩吧。”

玛蒂娜拍了一下哈利的肩膀,哈哈大笑:“别开鬼魂的玩笑啦,我相信它们存在。”

“我也是,”哈利说,“我也相信。”

玛蒂娜的笑声停止。

“我住这里。”哈利指着一扇浅蓝色大门说。

“你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吗?”

“有,但可以等早上再问。”

她侧过头:“我还不累,你家里有没有茶?”

一辆车在雪地里嘎吱驶来,在前方五十米的人行道旁停下,头灯的蓝白色光线十分刺眼地射来。哈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同时掏寻钥匙:“只有雀巢咖啡,我可以打电话……”

“雀巢咖啡就可以了。”玛蒂娜说。哈利刚用钥匙打开门锁,玛蒂娜就推开浅蓝色大门,走了进去。大门晃了回来,靠在门框边,并未完全闭合。

“天气好冷,”哈利咕哝说,“整个房子都缩小了。”

哈利在身后关上大门,走上楼梯。

“你家很整齐。”玛蒂娜说,在玄关脱下鞋子。

“我东西不多。”哈利在厨房里说。

“你最喜欢什么?”

哈利想了想:“唱片。”

“不是相册?”

“我不相信相册。”哈利说。

玛蒂娜走进厨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哈利用余光看见她盘起双脚,灵巧得像只猫。

“你不相信相册?”她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它们会摧毁忘记的能力。要加牛奶吗?”

玛蒂娜摇了摇头:“但你相信唱片?”

“对,它们用一种更真实的方式说谎。”

“但它们不会摧毁你忘记的能力?”

哈利倒咖啡的手停了下来。玛蒂娜咯咯笑着说:“我才不相信你这套说辞,说得跟真的一样。我认为你是个很浪漫的人,霍勒。”

“去客厅吧,”哈利说,“我刚买了一张很棒的新专辑,现在它还没附着任何回忆。”

玛蒂娜轻巧地坐上沙发。哈利播放了吉姆·史塔克的首张专辑,并在绿色扶手椅上坐下,抚摸粗糙的木质扶手,聆听吉他的第一个音响起。他想起这把扶手椅是在救世军的二手商店“电梯”买的。他清了清喉咙:“罗伯特可能跟一个年纪小他很多的女孩子交往过,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你是问我对年长男子和年轻女子交往有什么看法?”她咯咯一笑,接着又沉默脸红,“还是我对罗伯特喜欢未成年少女有什么看法?”

“我没这么说,但这个女孩子可能只有十几岁,是克罗地亚人。”

“Izgubila sam se.(我迷路了。)”

“什么?”

“这是克罗地亚语,或称为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小时候我们常去达尔马提亚过暑假,那时救世军还没买下厄斯古德庄园。我爸十八岁的时候去南斯拉夫帮助他们在二战之后重建,在那里认识了很多建筑工匠家庭,这就是为什么他指示我们帮助武科瓦尔的难民。”

“关于厄斯古德庄园,你还记得麦兹·吉尔斯特拉普这个人吗?他是吉尔斯特拉普家族的孙子,救世军就是从吉尔斯特拉普家族手里买下厄斯古德庄园的。”

“哦,我记得。我们接管厄斯古德庄园的那一年,他出现过一段时间,但我没跟他说过话,我记得没人跟他说过话,他看起来愤怒又内向,不过我想他也喜欢西娅。”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他不是都不跟别人说话吗?”

“我见过他在看西娅,而且我们跟西娅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会突然冒出来,又一句话都不说。我觉得他看起来很怪,几乎有点让人害怕。”

“哦?”

“对啊。他在厄斯古德的时候睡在我们隔壁,我睡的那个房间里有几个女生,但有一天晚上我醒来时,竟然看见一张脸贴在窗户上,然后就不见了。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人就是他。我告诉其他女生这件事,她们只是说我产生了幻觉,还说我眼睛有问题。”

“为什么?”

“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过来,我给你看,”玛蒂娜拍了拍旁边的沙发,“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瞳孔?”

哈利倾身向前,感觉她的鼻息喷在他脸上,然后看见她褐色虹膜内的瞳孔似乎扩散到虹膜里,形成一个锁眼般的形状。

“这是天生的,”她说,“叫虹膜缺损,但还是可以有正常视力。”

“有意思。”他们的脸非常靠近,哈利闻得到她肌肤和头发的气味。他吸了口气,觉得有种滑入热水浴缸的颤动感。一个短促而坚决的嗡嗡声响起。

片刻之后,哈利才发现这声音来自门口,而不是对讲机。有人站在他家门外的楼梯间。

“一定是阿里,”哈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的邻居。”哈利花了六秒钟从沙发走到玄关,把门打开,这段时间他想到现在太晚了,不可能是阿里,而且阿里通常会敲门。

到了第七秒,他才发觉自己不该开门。他一看见门外的人,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下你开心了吧。”阿斯特丽有些含混地说。

哈利没有回答。

“我刚吃完圣诞晚餐,你不请我进去吗,哈利小子?”她露出微笑,红唇紧贴牙齿,一只脚横向跨出,站稳身体,细高的鞋跟发出咔嗒一声。

“我现在不方便。”哈利说。

她眯起眼睛,打量哈利的脸,又越过他的肩头望去:“你家有女人在,对不对?这就是你今天没去参加聚会的原因?”

“阿斯特丽,我们改天再聊,你喝醉了。”

“今天聚会我们讨论的是第三步:我们决定让神来看顾我们的生命。但我什么神都看不见,我就是看不见,哈利。”她不是很用力地拿包打了哈利一下。

“第三步是不存在的,每个人都必须照顾自己。”

阿斯特丽直起身子,看着哈利,眼中盈满泪水。“哈利,让我进去。”她低声说。

“这样不会有帮助的,阿斯特丽,”哈利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我叫出租车送你回家。”

阿斯特丽拍开他的手,哈利一脸诧异。“家?”她尖声说,“妈的我才不回家,你这个阳痿无能的淫虫。”

她转过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

“阿斯特丽……”

“滚出我的视线!去干你的贱人吧。”

哈利看着阿斯特丽离去,听见她在楼下弄了半天也打不开大门,嘴里不停地咒骂,过了一会儿大门铰链才发出吱的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哈利一转身就看见玛蒂娜在他身后的玄关,正慢慢穿上大衣。

“我……”哈利开口说。

“时间不早了,”她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我也有点累了。”

凌晨三点,哈利依然坐在扶手椅上,汤姆·维茨用低沉的嗓音唱着艾丽斯,小鼓沙沙作响。

“外面天色迷蒙,你挥舞弯曲的魔杖,一旁是结冰的池塘……”

哈利脑中思绪纷飞。这个时间所有酒吧都已打烊。自从他在集装箱码头把小酒壶里的酒全灌进那只狗的嘴里之后,就一直没再把它装满。他可以打电话给爱斯坦,爱斯坦几乎每晚都在外面开出租车,而且座椅底下一定会放一瓶杜松子酒。

“喝酒不会有帮助。”

除非你相信世上有鬼魂存在。相信它们正环绕着扶手椅,用黑暗空洞的眼窝低头看着他。碧姬妲从海底浮起,船锚依然缠绕在她脖子上;爱伦正在笑,球棒打破了她的头;威廉挂在旋转晾衣架上,犹如西班牙大帆船的船首雕像;汤姆挥舞着血淋淋的断臂,前来要回他的手表。

酒无法让他自由,只能带来暂时的缓解,但现在他愿意付一大笔钱来换一瓶酒。

他拿起电话,按了一组号码。铃声响到第二声,电话被接起。

“哈福森,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