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哪,甘纳……”

莉莎捏了捏哈根的肩膀,试着和他在镜中目光相对。

“他在第三天复活。”哈根低声说。

“什么?”

“救赎者。我们星期五晚上射杀了他,今天是星期一,也就是第三天。”

玛蒂娜·埃克霍夫光芒四射,令哈利忘了呼吸。

“嘿,不认得我了吗?”玛蒂娜用低沉的嗓音说。哈利记得第一次在灯塔餐厅碰到她,她就是用这种嗓音说话,当时她穿的是制服,而此时她站在他面前,身穿一袭简约优雅的黑色无袖晚礼服,和她的头发一样熠熠生辉。她的肌肤白皙剔透,几乎是透明的。

“我正在打扮,”她笑着说,“你看。”她扬起一只手。哈利觉得她的动作难以想象地柔软灵巧,仿佛在跳一支舞,是一连串优雅的舞姿。她手中拿着一颗白色的泪滴形珍珠,映照着公寓玄关外的昏黄灯光,耳垂上挂着另一颗珍珠。

“进来吧。”她后退一步,放开门把手。哈利跨过门槛,和她拥抱。“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她把他的脸拉到面前,在他耳畔喷出热气,“我一直在想你。”

哈利闭上眼睛,紧紧拥抱她,感觉她娇小如猫的身体散发着暖意。这是他一天之内第二次以这个姿势站立,双手抱着她,而且不愿放开,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珍珠耳环垂落在她眼睛下方的脸颊旁,仿佛一滴凝冻的泪珠。

他放开了她。

“怎么了?”她问道。

“先坐下吧,”哈利说,“我们得谈一谈。”

两人走进客厅。玛蒂娜在沙发上坐下,哈利站在窗边,低头看着街道。

“有人坐在车里抬头往这边看。”哈利说。

玛蒂娜叹了口气:“是里卡尔,他在等我,要送我去音乐厅。”

“嗯,玛蒂娜,你知道约恩在哪里吗?”哈利注视着她在玻璃上的映像。

“不知道,”她和哈利四目交接,“既然你用这种口气问我,意思是我就有理由必须知道吗?”她话声中的甜美不见了。

“我们认为现在约恩住在罗伯特的公寓里,所以刚刚强行进入,”哈利说,“结果只发现床上沾满血迹。”

“我不知道这件事。”玛蒂娜用毫不做作的惊讶语气说。

“这我知道,”哈利说,“鉴定人员正在比对血型,也就是说血迹的血型已经验出来了,而我很确定他们会得到什么结果。”

“是约恩的血?”玛蒂娜屏息以待。

“不是,”哈利说,“但你希望是约恩的,对不对?”

“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强暴你的人是约恩。”

客厅静了下来。哈利屏住呼吸,听见她倒抽一口气,过了很久才呼出来。

“你怎么会这样想?”玛蒂娜的声音微微颤抖。

“因为你说事情发生在厄斯古德,当时在那里会强暴女人的男人并不多,而约恩·卡尔森正好是这种人。罗伯特床上的血来自一个叫索菲娅·米何耶兹的少女,昨天晚上她去了罗伯特的公寓,因为约恩命令她去。她按照安排,用她最好的朋友罗伯特之前给她的钥匙开门进去。约恩强暴她之后还打了她一顿,她说他经常这样做。”

“经常?”

“索菲娅说,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约恩第一次强暴她,地点是在米何耶兹家,当时她父母不在。约恩去她家的理由是要检查公寓,毕竟那是他的工作,他也有权力决定谁可以继续住在里面。”

“你是说……他威胁她?”

哈利点了点头:“他说索菲娅如果不听他吩咐并保守秘密,他们一家人都会被逐出公寓,送回克罗地亚。米何耶兹一家人的命运都掌握在约恩手里,索菲娅只好乖乖就范。这可怜的女孩什么都不敢做,但她怀孕之后必须找人帮忙,找一个值得信赖、比她年长、可以安排堕胎又不会问太多的人帮忙。”

“罗伯特,”玛蒂娜说,“我的天,她去找罗伯特帮忙。”

“对,虽然索菲娅什么都没说,但她认为罗伯特知道让她怀孕的人是约恩,我也这么认为,因为罗伯特知道约恩以前强暴过别人,对不对?”

玛蒂娜默然不答,只是蜷曲在沙发上,收起双腿,双手抱住裸露的肩膀,仿佛觉得很冷,或想原地消失。

玛蒂娜再次开口时,声音十分微小,哈利仍听得见莫勒的手表嘀嗒作响。

“当时我十四岁,他做那件事的时候我只是躺在那里,心想只要集中精神,就能穿透天花板,看见天上的星星。”

哈利聆听她讲述那个厄斯古德的炎热夏日、罗伯特和她玩的游戏、约恩谴责的眼神阴沉中带着妒意。那晚屋外厕所的门打开之后,约恩手持罗伯特的折叠小刀站在门外。她被强暴之后一个人留在厕所里暗自哭泣,身体疼痛不已。约恩径自走回屋子。没想到不久之后,外面的鸟儿就开始歌唱。

“但最糟的不是强暴本身,”玛蒂娜语带哭腔,但双颊仍是干的。“最糟的是约恩知道他用不着威胁我,我自己就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他知道我就算把撕破的衣服拿出来当证据,并且取信于人,我心里也会永远怀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罪恶感将如影随形,因为这关乎忠诚。我身为总司令的女儿,难道要用一个毁灭性的丑闻把父母和整个救世军拖下泥沼?这些年来,每当我看着约恩,他都会用一种眼神看我,好像是说:‘我知道,我知道事后你害怕得无声颤抖、哭泣,不敢让人听见。我心里一直有数,并看见你无声的懦弱。’”第一滴泪水滑落脸颊,“这就是我如此痛恨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强暴我,这我可以原谅,而是因为他总是对我表现出他心知肚明的样子。”

哈利走进厨房,撕下一张厨房纸巾,回到客厅,在玛蒂娜身旁坐下。

“小心你的妆,”哈利把纸巾递给她,“等一下总理会出席。”

她小心地按压脸颊。

“史丹奇去过厄斯古德,”哈利说,“是不是你带他去的?”

“你在说什么?”

“他去过那里。”

“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那个气味。”

“气味?”

哈利点了点头:“一种像是香水的甜腻气味,我在约恩家给史丹奇开门时第一次闻到,第二次是在旅社房间,第三次是今天早上我在厄斯古德醒来时,在毯子上闻到的。”他凝视玛蒂娜的钥匙形瞳孔。“玛蒂娜,他在哪里?”

玛蒂娜站起身来:“我想你该走了。”

“先回答我。”

“我不需要回答我没做过的事。”

她伸手去开客厅的门,哈利抢上前去,站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玛蒂娜……”

“我得去音乐厅了。”

“玛蒂娜,他杀了我的好朋友。”

她的神情冷漠又强硬,答道:“也许他不该挡路。”

哈利抽回双手,像被烫到似的。“你不能让约恩·卡尔森就这么被杀死,这样宽恕何在?宽恕不是你们这一行的核心部分吗?”

“是你认为人会改变,”玛蒂娜说,“不是我。我不知道史丹奇在哪里。”

哈利让她离开。她走进厕所,关上了门。哈利站着等待。

“你对我们这一行有错误的印象,”玛蒂娜在门后高声说,“我们的工作跟宽恕无关。我们的工作跟别人一样,只是寻求救赎而已,不是吗?”

尽管寒冷,里卡尔依然站在外面,双臂交叠倚在引擎盖上。哈利离去时对他点了点头,他没有回应。

32 离境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晚上六点三十分,犯罪特警队里异常忙碌。

哈利在传真机旁找到欧拉·李,他看了一眼传真机打出的纸,是国际刑警传来的。

“欧拉,发生了什么事?”

“甘纳·哈根打电话召回全队的人,每个人都回来了,我们一定要逮到那个杀害哈福森的家伙。”

欧拉的语气十分坚决,哈利一听就知道这反映了今晚整个六楼的气氛。

哈利走进他的办公室,麦努斯正站在办公桌前打电话,快速而大声地说着什么。

“亚菲,我可以给你和你的手下制造更多想象不到的麻烦,如果你不派手下帮我去街上找人,你就会成为头号通缉犯,我说得够清楚了吗?听好:这个人是克罗地亚人,中等身高……”

“金发平头。”哈利说。

麦努斯抬起头来,对哈利点了点头。“金发平头,有发现再打给我。”

他挂上电话。“外面闹哄哄地忙成一团,每个人都随时准备行动,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嗯,”哈利说,“还是找不到约恩·卡尔森?”

“连个影子都没找到,我们只知道他女朋友西娅说他们约好今天晚上在音乐厅碰面,他们的位子在贵宾包厢。”

哈利看了看表:“那史丹奇还有一个半小时来决定他能否完成任务。”

“你怎么知道?”

“我打电话问过音乐厅,他们说门票四周前就卖完了,没有票不得入场,连大厅都进不去。换句话说,约恩只要入场就安全了。给挪威电信的托西森打电话,看他是否还在位子上,如果在的话,叫他追踪约恩的手机。对了,音乐厅外一定要部署足够的警力,每个人都要带枪,并熟知史丹奇的样子。然后打电话去总理办公室,通知他们今晚有额外的安保措施。”

“我?”麦努斯说,“总……总理办公室?”

“打就是了,”哈利说,“你已经长大了。”

哈利用办公室电话拨打他熟记的六个电话号码之一。

另外五个电话号码是:小妹的电话、奥普索乡老家的电话、哈福森的手机、毕悠纳·莫勒以前的私人电话、爱伦·盖登已停机的电话。

“我是萝凯。”

“是我。”他听见萝凯吸了口气。

“我想也是。”

“为什么?”

“因为我正好想到你,”萝凯咯咯地笑着,“我们就是会心有灵犀,你不觉得吗?”

哈利闭上眼睛。“我想明天去找欧雷克,”他说,“就像上次我们讨论的那样。”

“太好了!”萝凯说,“他一定会很高兴,你会过来接他吗?”她听见哈利犹豫片刻,又补上一句:“只有我们在家。”

哈利既想问又不想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会尽量六点左右到。”他说。

根据托西森所说,约恩的手机位于奥斯陆东部,可能是在赫格鲁区或黑布洛登区。

“这没什么用。”哈利说。

哈利在六楼踱来踱去,走进每间办公室,听听有什么进展。一小时后,他穿上外套,说要去音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