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没有回答。

“罗伯特是个好朋友,对不对?是个能让你信赖和倾诉的人,不是强暴者。”

“是罗伯特做的。”索菲娅毫无生气地说。

“索菲娅,你把花放在罗伯特的坟墓上。我相信强暴你的另有其人,而且他昨晚又强暴了你一次,他还可能再强暴你很多次。”

“不要管我!”索菲娅吼道,挣扎着在雪地里站起来,“你们怎么都听不懂啊?”

哈利一手夹烟,一手抓住索菲娅的手臂,用力把她拉回雪地。

“索菲娅,罗伯特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你听见了吗?如果你还想继续活下去,我们最好现在就逮到他,否则他还会继续犯罪。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看着我。看着我,我在跟你说话!”

哈利的怒气吓到了索菲娅,她朝他看来。

“索菲娅,我知道你害怕,但我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会逮到他,我发誓。”

哈利看见索菲娅目光闪动,如果他没看错,那代表的是希望。他静静等待,接着索菲娅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哈利问道,倾身向前。

“谁会相信我?”她低声说,“现在……罗伯特死了,谁会相信我?”

哈利谨慎地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试了才会知道。”

橘色云朵逐渐变红。

“他威胁我说如果不按他的话做,就要摧毁我们的一切,”索菲娅说,“他说他会把我们逐出公寓,让我们不得不回祖国,可是在那里我们一无所有。而且如果我说出来,谁会相信?谁?……”

她顿了顿。

“只有罗伯特相信。”哈利说,静静等待。

哈利看了看麦兹名片上的地址。他之所以想去找麦兹,首先是想问他为什么打电话给哈福森。从这个地址来看,他必须经过萝凯和欧雷克位于霍尔门科伦山上的家。

哈利开车经过萝凯家时并未减速,只是朝车道上望了一眼。他上次经过时看见车库外停着一辆切诺基吉普车,猜想应该是马地亚医生的车,但此时那里只停着萝凯的车,欧雷克房间的窗户亮着。

车子驶过奥斯陆最贵豪宅之间的U形道路,道路逐渐变直,朝悬崖的方向不断向上延伸,经过奥斯陆的白色尖塔,也就是霍尔门科伦滑雪跳台。山下是城市和峡湾,白雪皑皑的小岛之间飘着淡淡寒雾。今年最短的白昼的确只是由日出和一眨眼的日落所构成,山下城市已亮起灯火,宛如圣诞倒计时的蜡烛。

谜团的拼图已经拼得差不多了。

哈利按了麦兹家的门铃四次,却无人回应,只好放弃。他走回车子时,一名男子从隔壁房间跑过来,问哈利是不是麦兹的朋友。男子说他不想干涉麦兹的私生活,但今天早上他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而且麦兹刚失去妻子不是吗?他们是不是该打电话报警?哈利回到麦兹家,打破前门旁的窗户,使得警铃大作。

警铃不断重复着两声一组的粗哑警报。哈利朝客厅走去,看了看表,减去莫勒拨快的两分钟,记下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三十七分,以便记录在报告上。

麦兹身上一丝不挂,后脑不知所踪。

他侧身躺在明亮屏幕前的拼花地板上,那把有着赭红色枪托的步枪仿佛是从他嘴里长出来的。步枪的枪管很长,哈利从眼前景象判断,麦兹应该是用大脚趾扣下扳机。要做到这一点,不仅要动作协调,还得死意坚定。

警报声停了下来。哈利听见投影机发出嗡嗡的声响,投射出来的暂停画面在屏幕上不停颤动,画面中是新郎新娘步上红地毯的特写。两张露出纯洁笑容的脸庞和白色婚纱溅上了血,血已凝固,在屏幕上形成格状条纹。

干邑白兰地的空酒瓶下压着一张遗书,写着短短几个字。

爸爸,原谅我。麦兹。

31 复活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他看着镜中那张脸。有一天,也许是明年,早上他们走出武科瓦尔的小房子时,邻居们是否会用微笑来和这张脸打招呼、说声你好,就像在跟熟悉、安全、善良的面孔打招呼一样?

“完美极了。”他背后的女子说。

他心想女子指的应该是他身上穿的这套小晚礼服。这里是一家西装出租兼干洗店,他正在照镜子。

“多少钱?”他问道。

他付了钱,答应明天十二点以前会送还西装。

他走进灰蒙蒙的阴郁天色中,找到一家可以喝咖啡的餐厅,餐点也不会太贵。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等待,他看了看表。

今年最长的黑夜来临了,薄暮将屋舍与原野笼罩在灰蒙蒙的天色中。哈利驾车离开霍尔门科伦区,但还没抵达格兰区,阴暗就已入侵公园。

刚才他在麦兹·吉尔斯特拉普家打电话请制服警察派一辆巡逻警车前往现场,然后就离开了,什么也没碰。

他把车停进警署车库,上楼走进办公室,打电话给克劳斯·托西森。

“哈福森的手机不见了,我想知道麦兹·吉尔斯特拉普是不是给他留过言。”

“如果有呢?”

“我要听。”

“这是监听,我不能帮忙,”托西森叹了口气。“你打给警察应答中心吧。”

“那样我需要法院命令,可是我没时间,你有什么建议?”

托西森想了想:“哈福森有电脑吗?”

“我就坐在他的电脑前面。”

“不行不行,算了。”

“到底是怎样?”

“你可以通过挪威电信的网站进入手机留言,但需要密码才能进去。”

“那是个人设定的密码吗?”

“对,你没有,所以得碰运气……”

“我来试试看,”哈利说,“网址是……?”

“你的运气得非常非常好才行。”托西森的口气听起来像是他常常运气不好。

“我觉得我可能知道。”哈利说。

哈利进入网站后,输入“列夫·雅辛”,结果显示密码不正确,于是他缩短密码,只输入“雅辛”,就登录了。留言共有八则,其中六则是贝雅特留的,一则来自特伦德拉格[18],还有一则来自哈利手里那张名片上的手机号码,也就是麦兹留的。

哈利按下播放键,不到两小时前他所看见的躺在自家客厅地上的死人,开始通过电脑的塑料音箱用金属鼻音对他说话。

留言播放完毕后,最后一块拼图拼了起来。

“有人知道约恩·卡尔森在哪里吗?”哈利一边在手机上问麦努斯, ;一边下楼前往警署一楼,“你有没有试过罗伯特家?”

哈利穿过一扇门,按响柜台上的访客铃。

“我打过电话,”麦努斯说,“可是没人接。”

“你去跑一趟,如果没人应门就直接进去,可以吗?”

“他家钥匙在鉴识中心,现在已经四点多了,平常贝雅特都会待到很晚,但今天因为哈福森的事……”

“别用钥匙了,”哈利说,“带撬棒去。”

哈利听见脚步拖行的声音,接着就看见一名身穿蓝色连身工作服的男子一跛一跛地走来,男子满脸皱纹,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他看都没看哈利一眼,就拿起哈利放在柜台上的领取单。

“那法院命令呢?”麦努斯问道。

“不用了,我们手上那张还有效。”哈利说了谎。

“是吗?”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下的命令,可以吗?”

“好。”

蓝衣男子发出呼噜声,摇了摇头,把领取单退回给哈利。

“史卡勒,我等一下再打给你,这里好像出了点麻烦……”哈利把手机放回口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蓝衣男子。

“霍勒,同一把枪不能领取两次。”男子说。

哈利听不懂谢尔·阿特勒·欧勒的意思,他的颈背却突然浮现一阵灼热的刺痛感,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因此他知道这意味着噩梦尚未结束。事实上,噩梦才刚刚开始。

甘纳·哈根的妻子将身上的礼服整理妥当,走出浴室。哈根身穿小晚礼服站在玄关镜子前,正在打领结。她站在一旁等候,知道再过不久,哈根就会哼几声,叫她帮忙。

今早警署的人打电话来报告杰克·哈福森的死讯时,哈根就没心情去参加音乐会,也觉得自己应该去不了。莉莎知道这一周都会乌云压顶。有时她会想,不知道除了她之外,有谁知道这种事对哈根的打击有多大。不管怎样,后来总警司来电,叫哈根一定要出席音乐会,因为救世军决定要在音乐会上为哈福森默哀一分钟,哈根身为他的直属长官必定得出席。但她看得出哈根很不想去,严肃的气氛笼罩在他眉间,仿佛戴了一顶贴合的头盔。

哈根哼了一声,解开领结:“莉莎!”

“我在这里,”她冷静地说,走上前来,站在哈根背后,伸出了手,“领结给我。”

镜子下方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哈根倾身接起电话:“我是哈根。”

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遥远的声音。

“晚安,哈利,”哈根说,“没有,我在家,我跟老婆得去参加今晚的音乐会,所以提前回来了。有什么新进展?”

莉莎·哈根看着他一言不发,听着电话,头上那顶隐形头盔似乎越来越紧。

“好,”最后哈根说,“我会打电话回警署,叫每个人提高警觉,并动员所有人力去找。等一下我得去音乐厅,会在那里待好几小时,但我会把手机调成振动,有事就打给我。”

他挂上电话。

“怎么了?”莉莎问道。

“是我手下的警监哈利·霍勒打来的,他刚才去警署一楼用我开给他的领取单领枪。今天我重给他开了一张,因为他家被闯入后,原来那张领取单不见了,但今天早些时候竟然有人用之前那张单子去领出了手枪和子弹。”

“呃,如果只是这样……”莉莎说。

“恐怕不只这样,”哈根叹了口气,“更糟的还在后面,哈利怀疑谁有可能拿走手枪,所以打电话去鉴识中心询问,结果证实他的怀疑没错。”

莉莎看见丈夫面如死灰,不禁心头一惊。仿佛刚才哈利说的话现在才产生后坐力,哈根听见自己对妻子说:“我们在集装箱码头射杀的男子血液样本显示,他不是在哈福森旁边呕吐的人,不是在他外套上沾上血迹的人,也不是在旅社枕头上留下头发的人。简而言之,我们射杀的人不是克里斯托·史丹奇。如果哈利说得没错,这表示克里斯托·史丹奇还逍遥法外,而且身上有枪。”

“这么说来……他可能还在追杀那个可怜的家伙,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约恩·卡尔森。所以我得打电话回警署,动用所有人力找出约恩·卡尔森和克里斯托·史丹奇的下落。”哈根把双手手背抵在眼睛上,仿佛眼睛很痛,“还有,哈利命令部下强行进入罗伯特的公寓寻找约恩,后来部下打电话汇报。”

“怎么样?”

“公寓里似乎有打斗痕迹,床单……沾满血迹,约恩下落不明,床底下有一把折叠小刀,刀身有干了的血迹。”

哈根放下双手,莉莎在镜中看见他双眼发红。

“全都是坏消息,莉莎。”

“甘纳,亲爱的,我知道。可是……那你们在集装箱码头射杀的人是谁?”

哈根用力吞了口口水:“现在还不知道,只知道他住在集装箱里,血液中含有海洛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