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所带的地方,说实话,她却是没有去过。

走了半日光景,已是有些疲累,更觉近了北极之地,冷意顿生,寒气入体。当她想要问些什么时候,云影似乎感觉到她的焦急,只拿朝前方一指,就赫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在了原地。一座苍茫高山白雪覆盖,冰封千里,恍若进入一个冰之世界,万物沉睡,天地宁和。无飞沙走石,无人烟熙攘,也无虫草鸟兽。

因着这里杳无人烟,连动作很轻,也能带起众多回音,在苍茫冰山中无所遁形。

“这是…?”

“嘘。”云影只摆了摆手,两人依旧是沿着冰山,朝北走着。在眼及处最高峰那里落下后,洛栖已是被冻的少了点知觉,搓了搓手看向四周。这里面前是一处万丈悬崖,整个崖壁就如同明镜一般光滑,而就在对面崖壁之上,隐隐有处发着淡淡光芒。

云影微微一笑,自得的凌空而起,袖中卷起云烟千里,瞬间化作一条长桥,连接着她们的脚下及那处发着光芒的崖壁。她率先起身,踏上长桥,朝着对面走去。

洛栖不疑有他,已然到达这里了,也没有理由放弃。即便是半空中云影撤去长桥,想将自己摔个尸骨不全也得认了,不过一则自己是只会飞的凤凰,压根不怕这出;二则云影似乎也没这么傻,她若是想走一步好棋,一定不会这么做。

云影在那发光处站了一会,旋即便隐没在其中。洛栖的心微微一跳,只觉离那地方越来越近,便有些胆颤。大概是离真相越近,心情就越紧张。那里有没有师傅,是不是他…诸多问题,都催促着她越来越快,甚至抢先云影,迈入了冰洞之中。

那一刻她甚至都忘记了呼吸,只是怔怔的站在狭隘的洞口处,良久,忽然泪流满面。

“太子长琴于战场之上,因不愿用天地劫毁的寂灭琴阵,反倒是被敌方长天梭所伤,长天梭将其击入将死之地,一缕魂魄悬于顶上,便成了如今这模样,要死不死,要活不能活。”

云影的解释不绝于耳,洛栖只是勉强能听进去,因着眼前便是自己思念了半年有余的师傅太子长琴,被冰封入眼前的晶阵当中。

“师傅…师傅…”喃喃了两声,洛栖终于反应了过来,扑了上去,隔着冰石,从上而下,缓缓的抚着师傅的脸。

太子长琴,即便是陷入了千年万年的睡眠当中,即便是被冰封入寒冷境地,表情也是那般温柔平和。似乎能透过这块冰石,听见那双修长的手下,缓缓流泻出的榣山天水,丝丝沁人心。

闭上眼,听着师傅谈的琴,总是能睡到格外的好呢。还能感觉到师傅摸着自己的头,说道:“余愿天下太平愿所爱之人快乐,太子长琴,则心满意足。”

将洛栖狠狠的从幻想当中拉出,云影站在她的旁边,冷冷的道:“怎样?我说的没错吧。”

洛栖一个激灵醒转过来,看向这个颇有些手段很有心计也相当神通广大的云影上神,上前扯住她的衣袖,问:“如何能救我师傅?”

持黑子者步步为营,吞掉白子大片江山。

云影很是欣慰的后退一步,靠于洞壁说:“这是你问我的,长天梭吊魂之法很是阴毒,却并非不可解,必须有愿献祭之人。”

“献祭?”

“是。”云影转身,眸光流转,“需度他千年修为助其转命。当然,如何用这千年修为,也只有几人知晓罢了,连那祝融老儿也没打听到此法,否则他这太子早就活了。”

洛栖倒吸了一口凉气,“千年修为!”

她不过百年寿命,从何处来千年修为?这不是消遣她玩么?

见洛栖眼中的不信,云影上前,走到她与长琴身旁,凑于她耳畔轻轻的说:“你虽只有百年性命,但你却有一颗万年长的玄鸟内丹。要不要试试?”

洛栖一颤,分明不信的再度看向了云影。她…居然已经知道了?那双眸子里透露出的万千信息,有恶毒、有不平、有伤痛、也有欣喜,总之诸多情绪,看的洛栖心寒不已。这步棋…真的走的相当精妙。

杀机暗藏,步步为营。

“你为什么就确定我有那颗玄鸟内丹?”洛栖的手搁在太子长琴冰封石外,些微颤抖。

“你自然有。”云影转头,看向洞外凌空万丈千里风景,“我从雷泽回到天宫,爹爹便告诉了我。否则你认为我为什么没有再去雷泽,爹爹又为什么留了伏羲一命,也没有再去追究雷神天岚的失责?”

云影既然可以拆了一世,也有办法拆了第二世。

她长叹一声,“我答应你,只要你给了这玄鸟内丹,我定会救回长琴,不负了你这番情深。”

洛栖冷笑一下。她不得不承认,走到这里,竟然真的变成自己心甘情愿去做。虽有怨念,却无恨意。明摆着,救师傅亦或是不救师傅,全看自己,而不是别人强求。

心里下了决定,唇角浮现一丝讥诮之意,她转身也看向这个红衣女子,只觉她有些可怜,“我知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伏羲。只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不论我死了活着,他的身与心,都是我的。因为我信他。”

云影凝眉,忽然觉着方才那个与自己说话的,再度化作前生傲然于世的一袭红裳,睥睨天下,令人骇异顿生。她错落的向后退了几步,强迫告知自己,她早已经化作前生烟云,如今面前的这个人,修为不足,怎能容她再在自己面前覆手翻云。

忍下心中一丝害怕,云影出口便戳穿了洛栖心中存疑已久的痛,“你取出内丹,不过修为尽去,容颜苍老。到时我二人再正面交锋,你本也不是凤锦,以后更不是,你以为伏羲能忍耐那样子多久?”

云影冷笑了,只是容颜苍老那么简单么?九天玄女可就是那么死的。

不救,当真可以么?

洛栖垂下眼,“你这是逼我上路,又何苦来这冠冕堂皇之言。”

修为尽去,容颜苍老,这样的结局或许与相访一样,不论是长琴还是重渊都不想再相见。洛栖苦笑着想,不若来日就与相访相伴好了。

盘腿坐下,背靠冰石,气沉丹田,内丹缓缓顺着气流向上。一枚朱红欲滴的内丹,便在她的吞吐下,逼出体外,灵烟缭绕,瞬间气力全无,低下头就看见自己的一头青丝,正从下端渐渐染白,可是令她惊惧的,却是觉着四肢五内在不断的推挤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爆炸出来。

发作了!

云影大喜,伸手上前去取这内丹。

便在瞬间,一道青碧光芒拦在二人之间,生生将那内丹收至不知何处。

洛栖惊讶的看向洞外,而云影也气急败坏的转身看向洞外,只见率先踏入的是一双白色绣云纹步履,紧接着入眼的便是那身熟悉的青衫,墨发垂腰,似乎因着着急赶路,额上渗着点点汗珠。

洛栖目露喜色,刚欲张口说话,却觉自己此刻着实难看狼狈,然则重渊是她自己托相访给唤来的,如今自己却为了另个男人弄成如今这般,思来想去只是垂眼不敢说话,面色发白,脚底忽然一颤,似乎正被万蚁咬噬。

云影同样的喜出望外,因着此刻洛栖正逐渐趋于老态要成烟云一片,而她却依旧娇艳如花,笑意嫣然,“伏羲你瞧,她正要救那男人,不惜耗损自己的内丹啊…”

重渊并未看她,也未去看洛栖,而是直视着冰封石内的太子长琴。正是这人,生生的在本已一马平川的情路上,设下难以翻越的万丈高山。

他快步走到洛栖面前,蹲下,见她捂着脸不敢松开手,轻声问:“你想救他?”

云影跟在后面,冷哼一声,“你为了她,肯受三百雷刑,她却为了身后的人,置自己性命于不顾,还有哪里值得你喜欢的地方?”

重渊去拉她的手,她不放。

听见云影的话,他淡淡的回答了句,“我喜欢她,是我一人之事,容不得云影公主在此多话。”

“你!”

“栖栖,松手!”重渊似乎动了气,让洛栖身子为之一震,缓缓松开手,露出那张略显沧桑的面相,再过一刻,恐怕就要成一枯槁老态的女人了,想到这里,她吓的推开重渊,咬唇说,“即便你不理解,我也要救他的。”

倔强的面容,一如以往。

重渊叹了口气,缓缓将那内丹含在口中,忽然上前狠狠吻住她,这行径让二人身后的云影,气的浑身发抖。

洛栖不停的推却,因着此刻强烈的自卑,可是即便是这样的自己,重渊也要如此对待,他的心里,真的不介意…不介意么?舌尖一暖,只感到那内丹顺着他的侵袭,开始朝着自己的腹内回归。

“你…”

第二十八回 望生镜

洛栖瞠目结舌,就在下一刻,他的右拳狠狠砸向冰封石,和着血水,冰封石瞬间碎成一团,而重渊松开洛栖,整个人拔身而起,将沉睡中的长琴抱于怀中。

从头至尾,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整个洞中,唯二的两个女子已是知晓他要做什么。洛栖捂着脸默默流泪,而云影追在他身后喊道,“即便是耗去千年法力,你不知道如何救,也是救不回来的。而她的内丹,一定能救回太子长琴。”

“不过是长天梭,轩辕知晓如何解救,难道我就不知道么?”重渊目露寒光,将云影说的倒退两步,她却还是不依不饶的说着:“救活了他,你会后悔的。”

重渊不再答话,带着长琴朝着洞内走去。

若是不救,他更会后悔。

玄鸟内丹,此生只许给青帝一人,当真容不下他人享有。自己的这身修为,说到底,也是凤锦给的,她想要,那便还了给她。

重渊与长琴一日一夜未出。

洛栖就守在洞外,看着阶前冰水滴落,落于顶心,凉透了身体。云影则是站在另一侧,一声不吭。

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洛栖忽然想起长琴的那首榣山天水,她默默取下长琴,横在膝盖之上,轻轻弹起这首亘古消失的曲子。自从长琴走,她就再不弹琴,如今这一曲,点点滴滴渗入了自己的情思,是在两难间,痛苦的释放。

重渊收了掌,听见外面传来的悠扬琴声,他忆起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候,邀她琴瑟和鸣,她却说不会。不觉默默苦笑,再抬头时候,坐与自己对面的紫袍男人缓缓睁开眼,虽是第一次相见,却仿佛认识良久,这清雅出尘的男人半晌说出口的却是:“谢谢你照顾我徒儿这么久。”

榣山天水,似乎很久没有听了。长琴一笑,三千繁花也尽失色。

坐与对面的两个人,都是当年天上不出左右的优秀男子,此刻也在打量彼此,只是重渊心里,思量的却是别样的事。

这时忽然琴声一歇,就见洛栖已经冲了进来,呆呆的看着坐在重渊对面的长琴。那是活着的长琴,那是已经回来的师傅,幼时回忆尽数落于脑内,长天碧树,似乎还能听见他轻如凉风的朗朗言语:“我的徒儿,若没这句话,就是四海八荒最美的凤凰,当你展翅天际之时,会是怎样夺目绚烂?”

“师傅!”这段时间,泪怎么也停不下。洛栖不断的抹着眼睛,还是忍耐不住的扑进了长琴的怀中。

师傅他…回来了…

重渊看着洛栖埋在长琴怀中,眸内冷寒,他静静起身,走到洞外,只见云影依旧靠于冰壁,讥笑的看了他一眼。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吧。”

重渊不答,只是淡淡的道:“我们走吧。”

“你说你要娶亲,结果是骗我。我若是知晓你是要去战场,便是死也要随着你一起的。”

“是为师的错。”长琴抚着她的长发,心中也是感慨,谁料那会战事如此大,以至于自己也被弄的措手不及。

他忽然说了句,“徒儿你长大了。”

“那是自然,你走了几十年,我还能不长大么?”洛栖从他怀中抬起头,怨气依旧。

“唔,我的徒儿变漂亮了。”长琴笑的眉眼弯弯,顿时让洛栖无言以对。忽然,她回过头,看向后方。

重渊…何时走了…

云影,也不见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洞口,突然间,心也像缺了个口子似的,洛栖忽然抽噎了下,再度落下泪来,“师傅…他不喜欢我了啊…”

不知是否被刺激过度,她忽然间惨白了脸,哭的愈加汹涌。

长琴微微一愣,旋即和蔼的问道,“那你还喜欢他么?”

“喜欢…喜欢…”若是没有他的爱,若是没有他在身后,这一个个字砸在心口,痛的她喘不过气来。只是方才她是那么明白的告诉重渊,必须救师傅,只是救师傅是一码事,爱他又是另外一码是,为何他的眼睛里,居然失望透顶。

“那你怎么还不追去,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长琴索性起身,将她向外推。

“师傅?可是师傅你刚醒…”

“师傅又不是小孩子,不需照料,这便回榣山。”长琴摇首,“若是因为师傅,徒儿的幸福没了,那岂不是要师傅负起这责任?快去吧,等诸事定后,来榣山寻师傅便好。”

咬了咬唇,洛栖回身,将五十弦琴送于长琴手上,嗫嚅了句,“那师傅,我去了。”

转身腾空,洛栖朝着来路而去,方向则是北极天桓山。

长琴将她一直送到洞口,便自坐下回复修为,口中却轻喃着:“这般,不若长睡,不复醒。”

这回洛栖只恨自己修为不够,恨不能马上飞到重渊面前,告诉他,自己心里始终还是他,没有变过。从赤水河至冰封洞,若没了云影相助,以她的脚程,需一日一夜,然则从赤水再往北极天桓山,却还要三日。

这一趟返程,与往日心情大相径庭,以至于她只能不停的催着自己。若非当时因为长琴的醒来,心绪大乱,何来让重渊黯然离去的结果,恨不能当。

可是重渊这回怎么会如此做?这根本不是他的性格!枉费她还那么自负的与云影说“我信他”,如今明明是他不信自己,这要她十分想寻见他后,狠狠的骂他一顿,然后再“就地正法”,这样他就不会再怀疑自己了!

甫一落在天桓山的地头,远远就瞧见一道蓝色影子朝自己冲来,未及反应,就被狠狠的揍了一下,摔倒在黄沙当中。抬起头,却看自己的娘亲桑悌捋着袖子气喘吁吁的居高临下站着,怒气冲冲的骂道:“你这死丫头,还敢回来!”

“娘…怎么了…”心底一慌,洛栖讷讷的问。

桑悌蹲下,气急败坏的揪着地上没有几块的好草,捶胸顿足,“你这个没脑子的死丫头啊,月华上神多么好的人啊…你定要去招惹什么桃花!”

“娘,我没有,我真没有。”洛栖起身,朝着桑悌拼命解释着。

“我问你,长琴是不是活过来了?”桑悌揪住她的耳朵,吼问。

洛栖脖子一缩,胆怯的点了点头。

桑悌气急败坏的不停的点着她的脑门,戳的洛栖疼的直掉眼泪,又不敢还手,只好任她教训,“若不爱重渊,何苦去招惹他。娘亲是当真喜欢他这个人啊,多好啊…白白被你糟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