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尽力的救治之下,宝宝终于醒来,只醒来之后,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曾经所在师门的记忆,但是身体的本能和武艺却还在,在初次看见自己面孔的绝望与痛苦之后,他消沉了许久,就在她都以为他永远都只能成为一个藏剑里默默无闻的一员之时,他却告诉她,他决定要成为最顶尖的易容高手,他不会做一个废人。

她原本并不知晓为何,直到有一天,她在某日和红颜知己们弹琴取乐后转身一霎,看见他眼底恋慕与胆怯的眼神。

她忽然明白了,那个孩子的心情。

那一瞬间,她自己的心情是复杂的,宝宝是她带回来的,也是她亲手照顾长大的少年,他在她心中自有一份不同的地位。

比起秋善宁,宝宝和她更亲近。

而不但他的心意,她无法回应,他亦明白,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永远都不可能。

“这不是你的错。”秋叶白抱着怀里蜷缩着无声哭泣的少年,神色温柔。

宝宝素来隐忍,心思总掩在跳脱活泼的面具之下,便是有那份心思也一向隐匿得极好,在他十四岁以后都很少唤她白姐姐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态若此,让秋叶白又心怜,又有些惆怅和无奈。

她没有想到不过是和百里初行了一趟街,竟能刺激得宝宝这般失态,往日里她和绿竹楼天书他们相处时,也不见宝宝这般反应。

两人安静地相拥了片刻,宝宝忽然闷闷地道:“你要小心摄国‘公主’,他一介皇子,竟然冒用女子身份,意味着他放弃了皇位继承权,却又权倾朝野,隐忍若此,心性非凡,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秋叶白点点头,温声道:“我心里有数,你且放心就是,只是我与他周旋,自然有我不得已的理由。”

她早就领教了百里初的‘心性非凡’和‘不好相与’。

“不得已的理由,难道……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宝宝瞬间从秋叶白怀里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秋叶白。

若是如此,四少岂非危险了?

秋叶白看着怀里哭红了眼的少年,心中一边感叹宝宝手艺之精良,连这般假皮子也能做出这种似哭红了眼儿的效果,一边有些自嘲又无奈地嗤道:“是的,他知道了。”

还是用那种让人窘迫的方式知道的。

宝宝眼底瞬间闪过浓郁的杀意:“皇家之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要不咱们下击杀令……。”

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出一个狰狞而杀气重重的手势。

秋叶白摇摇头,淡淡地道:“你当我没有想过么,但是一来百里初武艺修为高深莫测又怪异,身边控鹤监鹤卫也皆是一流高手,下手不易;二来,我们也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虽然我藏剑阁在江湖中势力不小,但是朝堂之中却无根基;三来,既然我们能想到杀人灭口,难不成他不知这个道理么,他必定做了另一手的准备,以防万一。”

“难不成四少你就这么受制于他,连着整个藏剑阁都受制于朝廷?”宝宝紧绷了脸,眼底杀意不减。

不管是出于为四少考量,还是出于身为江湖人对官府的天然厌恶,他都越来越觉得越来越憎恶百里初,厌恶整个百里皇族和朝廷。

秋叶白看着面前的那和张百里初颇有六七分神似的脸,说着这种要除掉‘自己’的话,感觉颇有点微妙。

秋叶白微微一笑,安抚宝宝:“虽然相处之中,亦能感觉此人难以捉摸,但一来,虚凰假凤之事并非我一人独有,他也有同样的秘密在我们的手中,这已经是一种牵制,二来,若是论合作一事,他确实也算是一个比较合格和守信的伙伴。”

“伙伴?”

宝宝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秋叶白,四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竟然将那样危险的男人当成‘伙伴’?

“如若不然呢,这已经是目前我所能控制的局势范畴,难不成宝宝你还有更好的法子?”秋叶白看着宝宝一脸抵触的模样,便挑眉道。

见秋叶白将球踢给自己,宝宝有瞬间哑口无言,是的,他也无法反驳秋叶白的话,他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要和那个男人周旋不容易,一个男人能用那种身份获得朝政大权,挟制住了杜家,震慑百官,绝对不会让人随意能在他身上得手,而宝宝也知道秋叶白曾经在和百里初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就差点死在百里初的手上。

若是敏睿如四少在他手下都只能勉强支撑,他们这些人又能如何?

宝宝忽然间又开始有些痛恨自己的无力。

看着宝宝阴郁的面色,秋叶白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这些事儿我心中都有数,咱们和摄国殿下如今算是合作了,那么我的真实身份暂时不会有暴露的危险,但若是想要让此事的危险性降到最低,我便必须在朝廷之中站到一个更高的位置。”

即使是再有人拿捏住她这个把柄,当权者也必须考量更多,掂量清楚是不是要因为这件事而舍弃她。

宝宝一愣,从秋叶白怀里退了出去,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四少,您说什么?”

一向最不喜世家朝堂之人,一向最厌恶皇家之人,原本进入司礼监也是不得已之举,如今竟然要更进一步介入朝堂之中?

秋叶白点点头,松开了宝宝之后,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窗外:“宝宝,你可知道,前朝有一位九千岁?”

宝宝颦眉,他并不像四少那样博览群书,所以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前朝是有此人,史书记载他容貌丑陋,欺男霸女,权位齐天,横行朝野,屠戮异己无算,听说前朝皇帝正是因为宠幸这一等一的奸佞方导致民不聊生,民愤极大,当时的仍是西狄王的真武大帝兴兵征伐之下,前朝国内烽烟遍地,群豪起义纷纷响应真武大帝,但是西狄大军攻入上京之前,那九千岁却已经病死了。”

秋叶白淡淡地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史书上的记载,真武大帝立国之后,据说因为憎恶此等奸佞,销毁一切关于那位九千岁的史料,只在史书上留下了那等骂名,但是历史不过是胜利者书写的,我曾经因为对此人颇感兴趣,查过不少边角残存的史料,此人绝非寻常人物,若是九千岁真是祸国而亡之人,那么前朝当时的民生情形根本不可能维持那种水平。”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所谓的铲除异己,就算是真的,也不过是帝王心术,且对九千岁其人不予置评,就只说如九千岁不过是一个太监,也已经令朝野上下都如此忌惮,只怕就算他有一天被人发现是个假太监,有人敢揭破这个秘密么,只怕不必他出手,需要仰仗他的人都会先行把知道这些秘密的人除掉,或者让这个秘密成为‘荒谬流言’。”

宝宝忽然有点明白秋叶白想要做什么了,他微微瞪大了眼:“难不成……四少你想要……。”

“没错,就算我不能成为下一个九千岁,我也要让那些试图用我的弱点挟制我的人,在做任何事情和决定前——细细思量。”秋叶白微微眯起眼,看向窗外,眸光沉冷而锐利。

回到秋家这一年多,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尤其是在遇上百里初和梅苏之后,她都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无力之处,对于百里初而言,就算他的真实身份揭破了,不要说皇帝不会放弃他这个儿子,就是他自己手上的势力也绝对让人不敢轻易妄动;而梅苏,背后是杜家,是太后,他可以在整个淮南三地只手遮天,将她逼得差点陷入绝境。

她甚至不知道梅苏在别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同的势力。

所谓民不与官斗。

她和这两个人相比,若是她只在野,凭借着藏剑阁在江湖中的地位和能量,并不用畏惧什么。

但是如今,她的秘密阴差阳错都已经被这两个人知晓,秋家她不在乎,但是唯一关爱自己,为了自己活下来冒了那么大风险的母亲……她不能不在乎。

偏生母亲却又深爱着她那不负责任的父亲,还有一个不知所谓的妹妹!

若是父亲因为她的身份泄露,而被牵连抄斩,只怕就算她强行带走母亲,善良的母亲后半生都会生活在痛苦泪水和自责之中。

所以,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一搏!

“四少……。”宝宝神情很是复杂,他忽然问:“四少是不是已经有了决断了,您打算怎么做?”

“既然我已经决定继续下去,那么首先我需要朝廷里有一个绝对效忠我的地方,及效忠我的下属。”秋叶白眯起眸子,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袅袅的热气蒸腾起来,让她的容颜看起来你有一种奇异的虚无感。

“您是说……看风部?”宝宝也在她对面的八仙椅上坐了下去。

秋叶白轻笑,眸光锐利:“不,司礼监,我要整个司礼监,也就是说我要成为司礼监的下一任督公!”

当年前朝九千岁掌控朝政,与朝中大臣分庭抗礼,成为第一权臣的第一步,就是成为被司礼监的督公!

“即使在真武大帝年间,司礼监依旧没有被取消,只是被削了权,将大部分的权力回收帝王手中,但是这么多年司礼监能保留下来,历任十数代百里帝王又到了杜家手里,都没有消亡,就是因为它有不可替代之处。”

司礼监虽然存在阴暗之中,监查、刺探、秘密审讯这些职能,似代表着朝廷最黑暗而不可见光的一面,但不管是在过去或者未来,这样机构的存在确实巩固了朝廷的统治,并且得到了当权者的信任。

所以,她非常理解一个掌控了特务机构,又能得到掌权者信任的太监,何以最后能骑到了自己主子的头上。

她没有九千岁那样的野心,却也可以参照他的路子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秋叶白森然凌厉的神色,让宝宝看得心中微微发寒,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朝廷么……这是他最憎恶的存在之一,但……

“既然是四少想要做的事情,宝宝必定会永远地跟在四少身边,直到四少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一切。”他轻声道,握住了秋叶白的手。

秋叶白看着宝宝,原本凌厉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也反手握住了宝宝的手:“此路艰险,风险极大,我不能对不住师尊,所以藏剑阁必须暂时更隐入暗处,我会再培养挑选合适的继承人,宝宝你一向做事胆大却细心,亦算有谋……。”

“四少。”宝宝忽然打断她,冷声道:“我在藏剑阁醒来那一日,就说过,此生只会效忠一人,从来都是你,而不是藏剑阁。”

秋叶白一愣,随后轻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宝宝,你从此以后还是叫我白姐姐罢。”

宝宝看着她,唇角忽然露出个清浅妩媚的弧度来:“四少就是四少,宝宝只有四少,已经没有什么白姐姐了。”

秋叶白看着他似又藏进了他的面具之中,心中有些惆怅,却也没有再勉强,只点点头:“也好,随你罢了。”

宝宝看着她,忽然那露齿一笑:“那等会子,我们一起下去,你不在的时候,看风部的那帮猴儿崽子可是被我调教得乖巧不少。”

秋叶白点点头,也颇有些兴致:“好,我看着他们倒是很有些不同。”

宝宝调教人的手段非同凡响,她是见识过的。

随后,她看着他的脸,有些迟疑:“你的脸。”

宝宝摸摸自己的脸颊,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是啊,我的脸,既然四少不喜欢,那么宝宝就去换掉好了,省得四少看着想起来便戳心窝子!”

说着他便起身一摇三摆地朝着镜子前而去,秋叶白有些无奈轻笑,这小子……

……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早卖杏花……。”

小竹楼上,百里初负手看着搁在窗台上的杏花,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白——

你会一步步地走到属于你的宿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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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宿命 中

“宿命?”双白有些不明所以,他将一只剔透的大食水晶茶壶给搁在一个小小精致银丝炭炉上,再将山泉水倒进茶壶里,搁上两勺冰糖。

他虽然不太明白自家主子在说什么,但是他却知道眼下的事儿却是头等让人头疼的,

“殿下,咱们要不要再加派人手去搜寻秋大人,他虽是今早离开,但是所有的闸口我们都第一时间派出人钳制,他们人马不少,必定不会冒险在这个时候出城。”

百里初示意他将窗台上的杏花拿去清洗,双白见着自家主子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只得又按着百里初的示意将搁在窗台上的杏花捡了浸在白银盆子里用清水清洗。

百里初静静地看水晶着水壶里翻腾的滚水,淡淡地道:“不必,藏剑阁在江湖中地位非同寻常,这里是寻常的民间小城,若是他们连自家主子都藏不住,也不会在这江湖中屹立多年不倒了。”

双白一愣,转念一想,便也明白自家主子说的是极有道理的,他迟疑了片刻,又继续道:“这……周宇那里,还有国师那边要如何处理?”

百里初见双白已经将两只杏花都洗好了,浸在水盆里,伸手去轻抚那浸泡在银盆里的杏花柔软的花瓣:“让他们走罢,到了街上,自然会有人去带他们去小白那里。”

“若是如此……。”双白眼底闪过一丝亮色,想要说什么。

百里初却打断了他,漫不经心地道:“本宫说了不必便是不必,就算你真的派人去了,十有八九也会跟丢,阿泽在小白身边,不必担忧。”

他顿了顿,忽然道:“说不得小白会直接让人上门领阿泽和周宇也未可知。”

双白有点不敢置信,挑眉道:“这……秋大人总不至于这般嚣张罢?”

百里初轻嗤一声:“谁知道呢?”

事实证明,某人后来果然干出了让人上门领人,一点都不担心被百里初顺藤摸瓜抓回去的嚣张事儿。

双白沉默了一会,不予置评,但却微微颦眉:“殿下,您若是时常这般从沉眠中醒来,会不会太过折损灵神,若是时常如此,万一在必要的时候,您醒不过来,国师又不能如您这般理事……。”

“这一次,本宫是冒险了些,却也是情形紧急,但是到底比上次好些。”百里初点点头,淡淡地道。

原本是他苏醒的时间短些,但是随着时日和年岁渐长,他醒来的时间比阿泽多了不少,而且阿泽只能简单地感应他的一些心情和一些特别在意的人与事,而他即使在沉眠之中也能清楚明白地知道阿泽到底做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但是如上次那样凭借着意念强行醒来,夺取身体的控制权,这么多年也不过是第二次,耗损精神极大,以至于他把小白救回来,与鹤卫们会和之后,便立刻陷入极度的疲惫沉眠之中。

若非双白和一白都为他注入了不少内力调息,只怕他未必能在小白苏醒之前苏醒。

但是,比起第一次他强行醒来,他的精神恢复已经快了许多,也许到了哪一日,他可以自如地随时控制让自己醒来或者沉眠。

“殿下还是谨慎行事。”双白虽然相信自家主子的能耐,但是终归免不了还有些担忧,毕竟自家主子体质实在特殊。

好在国师性子单纯,便是醒来之后,在宫里也是整日闭门不见人,只顾日日吃斋念佛,就算皇帝陛下和太后老佛爷召见或者行占卜祈福之事,也不愿意出钦天监的祭宫,都是陛下和太后老佛爷领着后宫众人亲自前往祭宫。

国师和殿下气质西相去甚远,众人根本不曾将他们两人想做一处,殿下又做了那个‘强抢国师’的局,这些年方才平安无事,从未被人发现不对劲。

双白迟疑了片刻忽然道:“殿下,此次秋大人离开,我们几乎毫无阻止只力,若是将来大人他厌烦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拂袖而去……。”

他的师门到底出自江湖之中,自然明白江湖人虽然也是俗人重名重利,但他们所求的名利不过江湖长歌之中那些剑破苍穹,枪挑五岳,独孤求败的武中至尊之名,别门他派道起来人人敬仰之利,就算是黑道中为钱为财可灭他人满门的江洋大盗,也是不屑被朝廷招安的。

更何况原本地位超然的藏剑阁主。

他私下托了关系曾探听过秋叶白的名声,未曾继承阁主之位前,夜四少便声名在外,有人用了四句打油诗形容夜四少——江流石不转,明月濯清华,公子踏夜来,凉香遗千山。

“江流石不转,明月濯清华,公子踏夜来,凉香遗千山……这是在说小白心智坚韧敏锐,又风流不羁,难以捕捉,只余凉香么,呵……倒是有些意思。”百里初亲自将粉白的杏花捞出来,细细地沥干水。

双白点点头,他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家主子。

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自家主子性情最不可捉摸,但是唯一样,若是他中意的物件儿,便是毁了都从来都不会放给任何人,前半生里,他几乎不曾见过自家主子对谁如秋大人那么上心。

百里初打量着手里的杏花,被泉水浸润得娇融妍丽,花瓣柔粉,在他修白的指尖上半躺着,自有一股子慵懒的风情。

他垂下曳丽的眸子,轻嗅花瓣上被水冲淡了许多,却愈发清新的香气,淡淡地道:“《步虚辞》曰——‘宿命积福应,闻经若玉亲’,人时常以为自己能逃脱宿命,不是么?”

双白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忽然岔开话题,又提起什么宿命,但一边将上好的雀舌放进壶里,一边点头道:“若是已经知道命之将折陨,自然总归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呵呵……天下人心从来得陇望蜀,若是能轻易满足,佛早已人人成佛,四大皆空。”百里初潋滟唇角弯起一道莫测的弧度,忽然一把利落地捏紧了手心,将手里的杏花捏做了一团。

双白看着那瞬间被捏碎得不成花形的花朵,竟莫名地感觉到微微的疼痛感,仿佛能听见花儿的哀鸣。

百里初却仿佛很欣赏自己手里被捏碎的花朵,满意地一笑:“本宫想着,再华美贵重的宫笼都衬不上那只漂亮的小豹王,何苦让她恨本宫,所以本宫倒是不若让她的宿命和她的不甘心建成一座城池,那是她自己的笼子,可与本宫无关呢。”

双白一愣,只觉得自家主子说话玄机太深。

百里初将捏碎的花瓣一点点地扯落下来,优雅地一点点扔进茶壶之中:“这一次小白在宫中为本宫所获,又经历了被梅苏围捕,她一贯逍遥不羁,头脑又好,想必是第一次尝到如此的挫败的滋味,如今她心有羁绊,不得脱身,照着你说的那几句诗不诗,词不词的玩意儿形容,她既脱身不得,定会迎难而上,这权力的漩涡,岂是说进来便进来,说抽身便抽身的,站的越高,羁绊便越深。

看着那沸腾的水壶里煮得乱红纷飞,凄艳非常,将透澈的茶水染成一片血色嫣红,百里初唇角弯起一丝莫测深长的笑容。

秋家四女的宿命。

如若不死,又不为皇族所驭之神妓,必定惑乱朝纲,祸国殃民……

当年的那位国师,真真儿批的好命。

就让他来推一把罢。

呵……

……

双白看着自家主子那副愉快得不得了的表情,他心中莫名的一凉,殿下又要玩弄世人于掌心之间了么?

”是了,虽然咱们不去拦截小白领着她的人出城,但是要让小白乖乖地顺着本宫给她的‘康庄大道’走下去,总归要有人来做这个坏人罢,本宫看梅大公子或者说梅大少爷就是极妙的人选。“百里初含笑拿起滚好了的杏花茶,闻了闻里面的花香,满意地点点头。

也只有自家主子才会在三伏天里喝热花茶,还能喝得那么惬意舒爽。

双白看着自家主子近乎妩媚的笑容,终于明白一向睚眦必报的自家主子为什么没有动手收拾梅大少爷了。

他忍不住问:”那好人……?“

百里初品了一口花茶,轻叹:”做坏人做多了,本宫今儿心情好,所以就勉为其难地做个好人罢。“

双白:”……。“

——老子是旺旺用公主的大竹棍去验明正身小白的分界线——

且说这一头秋叶白和宝宝一起下楼,院子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看风部纨绔们正各自收拾着手上的东西,将地面上黏糊糊的玩意儿弄走。

见秋叶白下来,他们都殷勤又有些窘迫地上前抱拳见礼:”大人。“

秋叶白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已经比曾经行礼都乱做一片的样子好了许多,便微微一笑:”不必多礼。“

但是一干纨绔们瞅瞅她边上已经做了蒋方舟模样的宝宝,还是恭敬地将礼行完。

秋叶白看了看地面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便颇有些好奇地道:”那是些什么东西,黏性如此之大,让本千座都着了道?“

简直比她前世见到的万能胶都要让人惊叹。

早前那灵活的胖子站了出来,颇有些自得地道:”回禀大人,那玩意儿唤作水泡子,是咱们京城里一个知名的手艺匠人发明的,原是用来黏木头房梁子,小人瞅着那玩意儿设陷阱很有些用处,便从他那里高价讨了配方出来……。“

他习惯性的邀功请赏,却不想自己周围全部都是饿红了眼的‘弟兄’,这会子见胖子邀功,顿时都不满起来,尤其是那被踢肿了脸的瘦子‘大鼠’新下直接就捂住脸呲牙咧嘴地讥讽道:”可拉倒吧,肥龙,你就装蒜罢,你那破玩意儿不就是幺鸡胡同里的卖黏鼠沾板子的王二麻子么,什么高价配方,也就是点松香、树胶子和些不知道什么破玩意儿混成的,你自己琢磨着那松香还得一吊子钱一桶,还打算换浆糊,结果制糊糊了,跟拉稀似的臭得老幺直往老子那钻。“

一边其他看风部的纨绔们顿时都齐齐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奚落那外号肥龙的胖子来。

肥龙的脸从红到绿,看着秋叶白瞅着自己的眼神,顿时愈发地恼了,尖叫:”你丫的才猪鼻头插大葱装蒜,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货,你那陷阱很精妙么,你咋不说你那陷阱到底为什么那么精妙,还不是你去偷小平安巷子里的风流梅寡妇,结果梅寡妇另外一个姘头是定军侯家的侄少爷,把你打了个半死,你不就是为了偷寡妇方便和报复那定军侯家侄少爷才去和街头卖艺的老头学的挖坑钻洞的本事!“

大鼠瞬间臊了,捂住脸一蹦三尺高,指着肥龙骂:”你丫瞎说!“

”谁他娘的瞎说,谁知道!“肥龙不甘示弱地跨前一步。

这互相揭短,让众人呆了呆,随后笑声差点把楼顶掀翻。

肥龙和大鼠两个越说越来恼火,眼看着就要揪住对方衣服撕扯掐架,完全忘了之前设下陷阱抓秋叶白时候的互助之谊了。

宝宝翻了个白眼,抚额喃喃自语:”朽木不可雕也。“

秋叶白看着也忍俊不禁,只示意人将大鼠和肥龙拉开来,鼓掌道:”很好,很好,这会子,本千座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高手在民间!“

秋叶白的声音极为清冽,即使一片嘈杂声中也能让人听了个分明清楚。

大鼠和肥龙忽然惊闻秋叶白的声音,方才立刻松了肩头肉,没跟乌眼鸡子似地朝着对方皮上去瞎啄咬

”大人。“两人齐齐看向秋叶白,脸色也是一溜从白到绿最后转在了红上面,窘迫地低下头去。

秋叶白却淡淡地点头,含笑道:”你们两个的本事都是极好的,本千座说了高手在民间,只要是能真正制敌之招数,从来就不会有人去考虑是怎么来的,所有人都只会记得这招数有哪些而且打得漂亮,能一招制敌。“

肥龙和大鼠两人不免愣住了,他们虽然平日里也从来不在乎自己用的手段是不是登不上场面,反正他们本来虽顶着世家子的名头,其实多不过都是些旁支子弟。

他们在家族里的日子也未必比一般人家里的人过得好,都是些吃公中粮的破落户,家族里实在看不过眼才让他们找个旮旯里蹲着,别整日里偷鸡逗狗不务正业把自己好好的正经子弟教坏了。

周宇和蒋飞舟之所以能让他们仰视许多原因也是他么要么出身不凡,要么就是背后有些人支持的,唯独司徒宁才是靠着点本事爬上役长的位置。

进了司礼监他们也不过是混吃等死。

而居然被顶头上司称赞他们这种‘鸡鸣狗盗’上不得台面本事,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顿时呐呐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眼底却有些奇异的闪亮光芒。

秋叶白看在眼底,挑眉道:”看样子,咱们司礼监看风部也是卧虎藏龙,那今日本千座就来看看你们到底谁能拿出些真本事,让我开了眼界,今晚就让人去醉仙来打包上一桌子好宴席,好酒好肉皆管够,使得否?“

一干纨绔们早就被宝宝操练得眼冒绿光,闻言立刻兴奋地齐齐大吼了一声:”使得!“

大鼠是个机灵的,立刻示意同僚一起去搬了两张大藤椅子过来让秋叶白和宝宝坐。

秋叶白也毫不客气,径自坐下了,大鼠立刻又屁颠屁颠去弄了一壶冰酸梅汤来,给两人倒上:”来,千总大人,属下给您倒上。“

一边的肥龙看着大鼠那殷勤的模样,轻蔑地哼了一声:”什么玩意儿,也就会奉承了。“

大鼠瞅着周围的人看自己有些轻蔑的眼神,顿时有些窘迫起来。

秋叶白却伸手接过大鼠手上的杯子,方才含笑道:”奉承也是一门活计,不是谁都能奉承到点子上,那是要脑子的,这史上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人被砍头的可也不少,如今本千座看着大鼠就很有天赋嘛。“

秋叶白一番话,说得周围正摩拳擦掌的的纨绔们一愣一愣的,大鼠也只以为秋叶白在消遣他,脸上浮现出些窘迫的神情来。

秋叶白看着他们那神情,便一边低头品了一口,一边眯起眼道:”这三伏天里这冰镇酸梅汤可是让人极舒爽的,喝自然心情好,看送汤的人也顺眼了,这会子送汤的人若是再机灵点,以后近身伺候也不是没有的,若是近身伺候了,也就时常能从本千座这里探听到许多一手消息,你们可还记得咱们司礼监老本行里首要的一件事是做甚?“

这话说得明白,众人瞬间若有所悟。

司礼监的本行里首要的一件事是作甚?

自然是监察百官、刺探消息!

他们皆知道阿谀奉承这事儿虽然每个人都干过,但倒是真没有想到这奉承阿谀在自家千总大人嘴里说出来,竟然还有那么冠冕堂皇的用途。

秋叶白看着一群纨绔儿们全部都蹲在那里在那若有所思,维度大鼠被她夸得满面红光,得意洋洋,伺候得愈发殷勤。

她也不着急,这群纨绔儿们野了那么多年,混混僵僵地混了那么久的日子,让他们一下子忽然变得耳聪目明,大彻大悟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得从他们最擅长的来。

变废为宝。

她索性往椅背上一靠,翘着个二郎腿,一边喝着大鼠殷勤倒上来的酸梅汤消暑,一边慢条斯理地道:”你们慢慢地想,本千总不会要求你们和听风部、捕风部的那帮番子一样,你们也学不来人家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去上什么刺探、侦缉、’审讯的课。“

她话音还没落,一群纨绔里就有人怪声怪气地道:”咱们有人去上过那课,在那堂上睡得四仰八叉不说,还和人赌了三钱银子,道那听风部来授课的役长下面话儿只有一寸长,愣是挡堂把役长的裤带子给用鱼钩掉了,虽是赢得了银子,却被那看风部的役长打个半死。“

一干纨绔们瞬间都嗤嗤地猥琐笑了起来,还有人拿手去摸自己裤裆。

宝宝看着这群人竟然在秋叶白面前做出那龌龊模样,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杀气:”放肆……。“

但是秋叶白却忽然伸出两个指头在他手背上一敲,宝宝立刻垂下了眼,叹了一声,也不再出声。

但是他方才的样子明显震慑住了一群纨绔儿们,那群纨绔子弟们都蔫儿了下去,继续蹲着不敢作声。

秋叶白却并不以为意,只继续似笑非笑地道:”哦,那是哪位如此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