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哪种打算,都说明了一件事——他和杜家绝对不是表面意义上看起来那么和睦。

百里凌风黑色的眼珠子里闪过幽暗的光芒,他不再微笑,冷冷地道:“本殿就算你的筹码有用,那么,你想要什么彩头。”

这是一种变相的屈服么,忍耐下她给予的他骄傲的打击,也不过是以图后效罢,可惜如果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那么受的委屈一定不会少呢。

秋叶白执起一枚白棋子搁在棋盘上,微笑:“很简单,若是在下赢了这盘棋,我不但要官复原职,而且我还要官升三级,你看我一点都贪心是不是?”

百里凌风修长指尖也夹一枚黑棋搁在棋盘之上,讥诮地道:“是不贪心。”

而是非常贪心!

原本司礼监千总就是四品,若是要官升三级,直接越过从三品、三品、从二品,直接成为正二品的大员,二品大员便可以入阁,有每日直接与皇帝面奏诸事,奏议本部相关奏折之权,几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只若是在他军中设一二品明威大将军的职位倒也并无不可。

只是秋叶白仿佛一点都没有听出来百里凌风的讥讽,只一边落子,一边含笑点头道:“既然八殿下也赞同在下,那么咱们就继续罢,在下这番努力可想的是在朝廷里谋个极好的肥差,想来八殿下一定能助在下得到那个肥差。”

百里凌风听着她肆无忌惮地‘肥差’‘肥差’地叨叨,甚至连职位都选好了,他手上顿了顿,黑玉棋子‘砰’地一声近乎是砸在棋盘之上,直接在棋盘上的那个位置碎裂成两半,他抬眼冷冷地看着秋叶白:“夜四少,你未免太贪得无厌了,若是你看上任何一个兵部尚书或者户部尚书这些职位,本殿也要给你么?”

秋叶白看着百里凌风被自己激怒,似也觉得自己言辞过分一般,收敛了神色,淡淡地道:“八殿下何必如此恼怒,在下不会要求一个让您特别为难的职位的。”

百里凌风冷冷看着她,朗目之中闪过厌恶的光芒:“你先赢了棋局再说罢。”

贪婪之徒,其心可诛。

秋叶白游走江湖多年,哪里看不出来百里凌风对自己的厌恶到了极点,她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黠光,微笑:“在下虽然不算精于棋道,但于江湖之中多年,尚未遇过敌手,看殿下也是爱棋之人,今日棋逢敌手,也是幸事。”

百里凌风闻言,冷笑一声,不再搭话,只专心手谈。

他自幼从军,亦自幼好棋,拜了不少名师,正所谓棋局如战局,需得步步为营,如兵伐之道,谋定而后动,他习打得一手仗,也习得一手好棋,亦几乎难遇敌手。

此次他与秋叶白初次会面,几次言辞机锋交手下来,他深觉此人虽然贪得无厌,但是行事作风看似恣意不羁,却步步都有其谋算,城府不浅,丝毫不像寻常只会好勇斗狠的江湖中人,如今见秋叶白说出这番话,他心中不免升起好斗之心,也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迎战。

但是,他看着秋叶白下了数招,棋路却极为奇怪,似乎毫无章法,简直如同初学者一般乱下,心中不免奇怪,也不知秋叶白是不是棋力太高,让他看不明白。

秋叶白看着百里凌风靠在躺椅上认真思索的模样,俊朗的眉宇微颦,一副专注的模样,倒是很有几分大将临战观沙盘的风范。

她随手下了一子,慢悠悠地道:“也是在下太看得起殿下了,那些要紧的职务,想来殿下是插不上手的。”

百里凌风正疑惑秋叶白棋路怎么看都太过古怪,处处落子都进死路,他要收拾一盘棋局简直太简单不过,但却又疑心对方是不是在布置陷阱,毕竟许多上古残局看起来都是杂乱无章的,但是牵一发动全身。

忽然听秋叶白这般刺人的话语,他顿时手上一僵,原先的思路被打断,只得冷冷瞪了秋叶白一眼,继续落下一子,继续思索。

他每下一子都要思索一会,但是秋叶白却似乎想都不想,每次他落下一子,她就立刻跟着落子,而且依旧是毫无章法的样子,偏生那番胸有成竹的模样让百里凌风不得不落子更谨慎。

这一来二去,百里凌风每一次落子的时间都越来越长,秋叶白似有些不耐烦,不时间出言讥讽一番,每次逼得百里凌风快翻脸的时候,她却又偃旗息鼓地道歉,把注意力引回棋局之上。

但是百里凌风终归是一等一的下棋高手,棋局再怎么变化,再怎么留后手,也都不可能处处自寻死路。

他尝试着直逼黄龙,便发现对方根本就是虚张声势,被堵死了退路,都毫无招架之力,什么江湖上难逢敌手,根本就是自己吹嘘出来的。

这一点就是常年跟着他,略懂棋道的大太监平宁都看出来了。

既然已经看出对手的破绽,百里凌风就不再客气,执着棋子,处处紧逼,下手凶狠,不过片刻黑子对白子已经全部形成合围之势,他忽然抬起头,看向秋叶白的目光越发的幽冷轻蔑:“夜四少,你输了。”

秋叶白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棋子,正望着满园桂花,神游天外,忽然听得百里凌风说话,她仿佛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看了眼棋盘,微微颦眉,有些狐疑地道:“哦,八殿下你确定么?”

百里凌风冷笑,亮出指尖黑玉棋子,比了比棋盘某处:“此子落下,你便再无可战之地,已经是大败而去,你输可不是输我一子半子,难不成还能作假?”

他很确定这盘棋,秋叶白绝无翻身之能。

正如他的处境,太后一派处处打算击杀于他,秋家早已投靠杜家,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庶出子弟而对抗太后,秋叶白虽然有江湖人的身份,但是他的根却还在秋家,这个江湖人的身份是属于他的秘密,如今反而成为束缚他的枷锁。

天下已经没有秋叶白的容身之处,所以,秋叶白必定只能为他所用!

秋叶白低头看了看棋盘,忽然道:“嗯,我看不明白。”

百里凌风以为她想要赖账,眼中目光更显讥诮:“怎么,想悔棋?”

周围的武卫们悄无声息地站了过来,将凉亭围了起来,将手皆齐齐地搁在了刀具之上。

秋叶白仿佛全未曾看见一般,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八殿下,我是说我根本不会下棋啊,怎么,身为围棋高手的你竟没有看出来么?”

百里凌风的手僵在半空中,怔了怔:“那你说什么?”

秋叶白指尖轻轻地落在棋盘上,轻描淡写地道:“我说我根本不会下棋,不过能让八殿下与在下对弈这么久,还真是荣幸。”

这般讥讽的话语瞬间激怒了百里凌风,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明白秋叶白根本就是在利用他谨慎的弱点而玩弄了他将近一个时辰。

他朗目之中瞬间闪过勃然怒色:“混账,竟然敢耍本殿……。”

“不过,我说了我在江湖上难逢棋手却并非打诳语。”秋叶白并没有让百里凌风发作,忽然似笑非笑地打断他。

百里凌风到底是棋手,终于强行忍住了怒气,目光凌厉地看着她:“是么?”

秋叶白点点头:“没错,你,也赢不了我。”

百里凌风和平宁等人神色古怪而警惕地看着秋叶白,目光亦不由自主地停在棋盘上,似不信她一个对围棋一窍不通的人能在这般局势下翻盘。

“不信?”秋叶白轻笑了起来:“那就,看着。”

说罢,她忽然素手一转,直接提着棋盘一翻,满棋盘的棋子瞬间洒落遍地。

黑色的、白色的棋子咕噜咕噜地满地都是。

众人齐齐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因为太过震惊,即使是近在咫尺的百里凌风也因为秋叶白这般行径太过突然,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必胜的棋局瞬间化作乌有。

“你……。”

“我说了,我不会和殿下你打诳语,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秋叶白微笑着轻轻地拍了拍百里凌风的肩头,一副温存诚恳的模样。

“秋叶白!”百里凌风终于再忍耐不住,不顾自己的伤腿拍案二区,眼中煞气毕露,凌厉地看着坐在竹椅上的秋叶白:“你休要欺人太甚!”

“本殿一向欣赏聪明人,尤其狂妄的聪明人,这种人一向如果不是太愚蠢,就是太有能耐,本殿以为你是第一类人,但是如今看来你不过是第二类!”

这种只会耍弄小聪明的人,徒有虚名,根本不值得他浪费这么多时间。

他冷冷一摆手,正要道——拿下。

却不想,此时,忽然一道人影从门外飞奔而来,对着百里凌风连行礼都忘了:“殿下,八殿下不好了……。”

“放肆,怎么说话的!”平宁看着那气喘吁吁,惊慌失措的小宫女,一甩拂尘怒斥。

小宫女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如此说话,立刻一咬嘴唇恭敬地道:“奴婢知罪,但是平云殿外来了好多司礼监的公公们,将咱们平云殿全部都围住了。”

“什么?”平宁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轻喃。

按照规矩而言,所有内监全部都归司礼监管辖,虽然实际上主子们身边有脸面的太监们实际上也只是在司礼监挂个名头,每年验身之时才会去领验身牌子,他们效忠的还是自家主子,能管他们的也是主子们。

但是他们却还是对司礼监有所了解的,能在宫内调动司礼监内监卫的人,如今也只有一个人——太后老佛爷。

“司礼监的内监卫来做什么?”百里凌风也走了出来,冷冷地问。

寻常宫里宫人的刑罚都是掌控在司礼监的内监卫手上,但是能将一宫围起来,就绝对不是只要处置宫人这么简单,而他也不认为那些阉人们过来是为了传太后老佛爷给他封王的赏赐,他封王之事,在老佛爷那里还是卡了很长时间的。

毕竟,一个不是杜家嫡系出身的皇子抢在嫡系皇子前封了王,即使他战功彪炳,却怎么都让杜家觉得脸面上过不去。

那小宫女见自家主子亲自发问,便怯怯地看了一眼他身后,恭敬地道:“那些公公说是奉旨来带走钦犯的。”

“什么?!”

众人齐齐脸色一变,就是最镇定的百里凌风也忍不住脸色一寒,狐疑地看向四周。

是谁,竟然泄露了秋叶白在平云殿的消息给老佛爷!

秋叶白的到来,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必定是有人出卖了平云殿!

一干武卫们和平宁都面面相觑,互相警惕地看着对方,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离开凉亭周围,又如何能泄露此事?

秋叶白的声音却忽然在他们背后懒洋洋地响了起来:“是我让人通知了老佛爷的人,我在平云殿里与八殿下相谈甚欢的。”

“你?!”平宁转过头看着秋叶白,忍不住低声怒道:“你疯了么,还是想死?”

居然自己命人去通知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难道秋叶白不知道太后老佛爷正是下令全国通缉他,将他变成钦犯,而且最想要他死的人么!

百里凌风却忽然那危险地眯起了眼,看着秋叶白没有说话。

秋叶白看着他悠悠地一笑:“在下当然不想死,但也不想受人胁迫,所以才让人通知咱们的老佛爷来的,毕竟,想要我手里的账册的人可并不止八殿下一人,比起八殿下,老佛爷更想要梅家的账册。”

百里凌风看着她,冷冷地道:“秋叶白,你想拿对付本殿的一套对付老佛爷么,你是在与虎谋皮,你可知道。”

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秋叶白轻叹了一声,眸里一片冰凉讥诮:“啧,殿下,你何苦恼羞成怒呢,在下原本可是很有诚心与你做买卖的,只可惜,殿下却一直都不将我这一介草民,江湖草莽放在眼中,那在下自然只好换一个买主了。”

她这一回说的可是大实话,原本她也不是没有衡量过和百里凌风合作的可能,可惜,这一番交手下来,她就知道百里凌风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是他本质上确是一个极为霸道的男人,只将她当做囊中物。

“既然殿下不将我视为合作伙伴,我也只好试试另外一位买主了。”

“你……你这人,竟然如此卑鄙无耻,毫无自尊之心么!”平宁终于忍不住,破口怒叱。

秋叶白闻言,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清冷而讥诮:“在下的卑鄙无耻,哪里又能比得过你们百里皇族之人,若是在下不够卑鄙无耻,没有‘自尊心’,那么今日如何能与八殿下平起平坐的饮茶?”

“历来藏剑阁就是收东西的,若是想要从藏剑阁得到东西,江湖人都知道,需要付出一些意想不到代价。”秋叶白一摇手中折扇,似笑非笑地看向百里凌风,神色之间泠然无双,收敛的气势全开,竟毫不弱于百里凌风这堂堂战场大将军王。

“玩火自焚,司礼监的诏狱一向是有去无回。”百里凌风此刻却不再愤怒,一双冰冷的眼直勾勾地看着秋叶白,竟带了一丝惋惜般。

秋叶白轻嗤:“八殿下,你还是好好地想想,怎么和老佛爷交代你差点把梅家、杜家折腾得这般焦头烂额罢了。”

她说过,敢打藏剑阁主的主意之人,必定要付出代价,既然他将她拖进漩涡,便休想独善其身。

这个游戏,既然百里家的人要玩,那她就让这个游戏的赌局,直接局开最大!

“闪开,司礼监内监卫搜拿钦犯,闲杂人等胆敢阻拦,视同忤逆谋反!”不远处传来了无数脚步声,还有太监那尖利而傲慢的怒叱声,甚至有兵戈相击的声音。

司礼监虽然没落而来,但是在宫廷内的权力却还是不小的,毕竟他们上头的主子是太后老佛爷,宫廷里实权派的大人物。

平宁听着那动静,微微压低了声音对着百里凌风道:“殿下,不可以和老佛爷的人硬抗。”

百里凌风地看着秋叶白,见她丝毫不惧,他蜜色的俊容上微闪神,随后一摆手:“让内监卫进来罢。”

秋叶白看着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大队身着飞鱼服的带刀内监卫,悠然地看着他,神色从容一笑:“后会有期,八殿下。”

百里凌风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味而复杂的神色。

……**……**……

平云殿里的消息自然不会瞒得住眼线遍布宫廷的控鹤监。

何况秋叶白弄得这般声势浩大。

幽暗的神殿之中,静静地靠在软榻上的修长人影闭着双眼,银色的长发盘旋在榻上,如一泓银泉,他颠倒众生的面容上一片平静,仿佛陷入了沉眠。

双白有些迟疑地轻声道:“国师?”

那银发美人没有答话,依旧仿佛还在沉睡中。

双白不免有些着急,这回秋叶白惹的事儿太大了,他和一白实在没法处理才来寻国师,谁知国师听完,竟一言不发闭眼念经去了。

“国师,你睡着了么?”

好一会,那白发美人才朱唇微启,幽幽冷冷地轻笑了起来:“那个疯子……呵,她倒是会算计,不过正好,她自个进了宫,可怨不得旁人。”

他微微睁开眸子,冰冷的月光落在他漆黑硕大的眼瞳中,幽幽诡诡,竟似一片无边的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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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束手就擒 下

他微微睁开眸子,冰冷的月光落在他漆黑硕大的眼瞳中,幽幽诡诡,竟似一片无边的冥海。

“殿下?”双白妙目一亮,他年少离开师门之后就跟在百里初身边,自然对自家殿下无比熟悉。

“嗯。”百里初慢悠悠地支着身体做起来,双白立刻按着老例上去将自家主子扶起来,指尖熟练地触在百里初的额头两侧,轻揉太阳穴。

“小白那厮现在在哪里?”百里初一边盘膝而坐,一边闭目养神,虽然现在阿泽睡着以后,他再醒来比以前快了许多,也容易许多,但是每次醒来,都还是会觉得颇为疲倦,脸色也跟着不太好。

双白想了想:“属下过来的时辰,秋大人刚刚被司礼监内监卫带走,太后老佛爷没有审之前,是不会让秋大人出宫,也就是这会子暂时不会去诏狱,应该是关在刑暴室,属下已经让人跟着了,很很快会有确切的消息出来。”

百里初伸手半支着漂亮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道:“嗯,让人盯着,不要让宵小之辈从中作怪,但也不必插手老太婆和小白之间的事儿。”

双白一愣:“殿下?”

且不说有什么其他宵小之辈会对秋大人动手,最不想秋大人活着,最想要账册的人就是太后老佛爷罢,这时候殿下却不让他们插手老佛爷和秋叶白之间的事儿?

百里初幽幽地轻‘哼’了一声:“没多大的肚子,便吃不了多大的饭,她既敢闯皇宫,惹起这番波澜,想来就自有她的打算,本宫何必去拦着她,做个坏人?”

自家殿下那幽幽凉薄的嗓音,怎么听着怎么瘆人,双白听着就觉得里面满满都是——暗藏玄机和不怀好意。

双白一愣,硬着头皮道:“殿下,那么您是打算一直不出面?”

百里初懒洋洋地道:“做看客归看客,小白难得主动来一趟,身为主人,当然要好好地招待客人,本宫不出面,岂非让小白失望。”

双白看着百里初不知道想到什么,似无意识地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舔苍白唇角,弯起那一抹浅浅笑容,似强大的掠食者想到了什么美味一般,准备将送上门的美味羔羊剥皮拆骨、抽肠吸脑一般,莫名地让人觉得异常惊悚。

他心中默默地叹息,您要是出现了,秋叶白才会失望罢。

他总觉得这一回秋叶白单枪匹马闯入宫廷,掀起这般惊涛骇浪,颇有先秦时顶尖刺客的风范,那是江湖与朝廷联系最紧密的朝代,也是风起云涌的朝代,让他心中莫名地生出敬佩来。

若是秋叶白一人周旋在这宫闱步步杀机之间,说不定能全身而退,但是殿下这‘看客’一搅局……

他便觉得这事儿要往不知方向的地儿走,殿下不把事儿搅合大了,必不会住手。

最后是什么结果,谁也无法预料。

……*……*……*……

神殿这头里蛰伏的‘活佛’准备兴风作浪,平云殿那里一样并不平静。

“八殿下,老佛爷有懿旨,您最近身子不便,为国负伤,着实让她老人家心疼,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您就好好地在神殿里养伤,老佛爷让咱家领着内监卫为您守着这平云殿,必保管一个蝇子儿都飞不进来。”

一身红衣绣麒麟纹飞鱼服的中年大内监让人将秋叶白带走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面无表情的百里凌风阴冷地笑道,尖利的嗓音顿了顿,幽幽拖长:“省得,叨扰了您养伤。”

平宁在边上听得冷汗一阵一阵儿冒,忍不住上前赔笑道:“郑督公,殿下过几日还要举办封王的仪式怎么能……不让人出入?”

郑钧细细的眼里闪过如蛇一般的光芒,讥诮地道:“八殿下身子不适,还举办什么封王仪式,自然是殿下身子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议论这事儿罢了。”

平宁一震,不敢置信地道:“但是这是陛下的旨意……。”

郑钧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陛下卧病在床,摄国殿下此刻不在宫里,老佛爷的旨意就是陛下的旨意!”

说罢,他又看着平宁,扯了扯嘴角:“小平子,你跟着八殿下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才有了今儿的造化,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别把自己个的福气都作没了,有空多去劝着主子爷修身养性儿,以后可还有你的好呢。”

郑钧说完,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领着内监卫离开。

平宁心知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了,借着警告他在警告八殿下,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暗自叹息了一声,还是恭敬地道:“是。”

等着内监卫的人都离开,平宁有些不敢想象自家殿下的表情。

飞入网里的鸟儿摆了一道,然后飞了不说,连着原本隐在幕后的身份都被对方揭破,甚至连原本因为负伤战功而被封王的荣耀都取消,简直……。

秋叶白那个丧门星,最好在司礼监的诏狱里生不如死才好!

但是平宁在心中恶狠狠地诅咒完毕之后,还是要硬着头皮去看自家主子,却见自家主子神色虽然异常的阴郁,与平日里那种骄阳一般的感觉截然不同,但是自家主子却似在……发呆?

“八殿下?”平宁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全部都低下头,哪里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脸,平宁无奈,只能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是他的报复。”百里凌风似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轻嗤了一声。

平宁不知道自家殿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是个什么意思,只能上前扶着自家主子坐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嗯?”

似阳光刺眼,百里凌风微微眯起了眼,讥诮地道:“秋叶白在报复我,看不出来么,从接到我让三十六水路的人留给她的信开始,他就已经在谋划对我的报复,不,或者说从我让莫嫌对他出手的时候,甚至更早让他卷入淮南一案开始,他心中就没打算让我独善其身。”

这是一场阳谋,那个人今日的来和走,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他的不好招惹,想要打藏剑阁主意的人,必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平宁听着自家主子换了称谓,心中轻松了一口气,自家主子平日里在军中几乎从不以皇子和一殿之主自居,与将士们同食同寝,今日这般挫败的情形之下,殿下能用这般自称,可见是殿下此刻怒火不若他们想象中如此炽烈。

“殿下,秋叶白此人太过可恶,司礼监也有咱么的人,要不要……。”平宁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刀子的手势,阴狠地道。

百里凌风却摇摇头,朗目之中闪过阴翳的神色,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恢复了平日里的神采熠熠:“不,谋定而后动,本殿这一次棋差一招,输了就是输了,此人敢这般肆无忌惮,想要他性命的人一定不止你我,何况,说不定日后尚有用的上他的时候。”

这一回,是他轻敌,小看了此人,但是既然如今局势已僵,依照此人的谋智与作风,若是不死,未来必成大器。

“但是殿下,若是此人投靠了老佛爷……。”平宁略担忧。

百里凌风在躺椅上靠着,意味深长地道:“想从藏剑阁主身上得到东西,必定会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这代价是本殿下失了封王的机会,我很想看看老佛爷又会失去什么。”

那个秋叶白的江湖人,绝对不是老佛爷能够驾驭的人,没有道理他一个人吃苦头,而老佛爷却能优哉游哉罢。

毕竟,最直接地褫夺了他王位,害他苦心经营多年才有机会离宫立王府的人还是他敬爱的祖母。

平宁这下听出道道来了,八殿下这是打算借秋叶白的手给老佛爷添堵,但是……

“若是那秋叶白死了呢?”平宁还是觉得老佛爷毕竟浸淫宫廷多年,能走到今日,杜家虽然功不可没,但是她亦绝非简单人物,不知手上多少血亲的性命,所谓最毒妇人心,女子狠辣起来的阴私手段,与男子明枪明刀的往来全不是一回事。

百里凌风端起金黄色的桂花茶,一点也不介意那茶已经冷掉,低头轻品了一口,轻描淡写地道:“那就死罢,没有才能又狂妄的废物,这世上不多一人,不少一人。”

……*……*……*……*……

搅合得半个皇宫鸡犬不宁的某人,此刻正信步闲庭地被人簇拥着向西六宫走去,神色平静,仿佛一点都不知道整个皇城内院暗流汹涌。

内监卫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人也曾经是司礼监有点儿身份的同僚,并没有对秋叶白用上枷锁脚镣,只是手握长刀警惕地将她围在中间,所以远远看去,倒是一群内监卫们拱卫着她一般。

秋叶白也很合作,很卖昔日同僚的面子,也没有任何试图挣扎的举动,乖巧地前行。

只是若有顶尖的高手注意一下,便会发现秋叶白神色虽然从容,嘴唇却一直微微翕动,

这是正在使用江湖上传音入密的功夫的一种表现。

而她身边一名模样普通的内监卫太监和所有其他内监卫的一样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只是嘴唇亦偶尔翕动。

“四少,您太冒险了。”

宝宝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这身飞鱼服虽然好看,英气勃发,但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这么穿着,实在说不上舒服。

秋叶白淡淡地道:“你觉得我很想冒险么,我们内部出了叛徒,而所谓的秘密被第二个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既然百里凌风能知道我就是藏剑阁主,那么咱们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进京,再寻找合适的机会利用京城这些对皇位有觊觎的人翻盘为自己正名,也就是她原本是打算和百里凌风或者他身后的人合作的,看风部的人如今能堪所用,是为过明路的棋,但前提是她手里的某一支力量在暗,以防备百里凌风这些人翻脸不认人。

毕竟皇族之中为了权力,至亲也可杀,何况她一介草民。

这是最稳妥的计划,她隐藏在对方的羽翼下,不必自己直接面对风暴。

但是如今百里凌风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藏剑阁主的身份的就成为她的忌惮,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秋家也因此成为她必须纳入计划考虑的一部分,毕竟母亲还在家里。

而百里凌风身上和某变态的’公主殿下‘一样,也具备了百里皇族某种得寸进尺、极具侵略性和攻击性的特点,让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给她下了那份‘邀约’,或者说是胁迫书。

这一份胁迫书,立刻将原本只是猜测莫嫌身后之人身份是某位实权皇子的事情证实了,并且让她更快地锁定了目标。

所以她在离开淮南回京的船上一边让人去查百里凌风的背影,一边就思索权衡最终定下这个极为冒险的计划。

比起被百里凌风当枪使,使完了之后,就飞鸟尽良弓藏,她干脆大大方方地站进风暴中心,让大家都看见她这把光鲜亮丽的大口径‘火枪’,谁看了都喜欢,都想要,她才好奇货可居。

“但是四少,您何必非激怒百里凌风?”宝宝有些不解,他负责给司礼监那头‘秘报钦差要犯和八殿下密会’的时候还得担心司礼监的人赶不过来,八皇子一怒之下就和真的对四少不利,虽然他相信秋叶白的武艺,但是平云殿毕竟是八皇子的地盘。

秋叶白唇角微勾起一丝冰凉的笑意:“其一、百里凌风送我‘大礼’坏我计划,我自然要回敬一番。”

不过在这之前,她给那个破坏她原本稳妥计划的八皇子殿下一个大‘纪念品’,刚好,一进京城,她就听说了这位殿下要册封王了,说不得就坐实他那威风八面的‘大将军王’的名号。

所以,她才专门选择了他封王前几天来‘登门拜访’,如果在那个时候,百里凌风的表现能让她满意,也许她还会改主意,可惜,百里凌风果然和她原本猜测的一样,目前并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秋叶白顿了顿,继续道:“其二,何况若是不让他看到一些你家四少的真实价值,未来,若是要和对方再合作,他才会拿出诚意来,权力的赌局之中,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

“但是四少,您所期待形成的那种的局面是最理想的状态,这期间,变数太多,若是一招不慎,岂非置自己于极危险之地?”宝宝有点头疼,四少今日的这个计划实在太过冒险,全靠猜度人性和推演局势,几无依仗。

“查找叛徒需要时间,但是百里凌风不会给我留时间,太后也不会给我留时间,我们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一方人马的叛徒,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防不胜防,就不要防。”秋叶白秋水明眸里闪过一丝凉薄冷色。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是在赌,也许皮肉之苦少不得,但是……依仗……。”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抹红影,狡黠微微勾起唇角:“也许全不是没有呢。”

虽然那人说过不会插手,但是至少,那个人还需要她的血的时候,是不会让她死的。

她平白给他当药人,脖子上、手腕上可是挨了好几刀,虽然都是皮肉伤,让百里初那家伙付出点代价也不算太过分。

但是宝宝很明显想到了另外一个人,有些迟疑:“四少是说国师?”

秋叶白不可置否,只是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