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初感觉到自己怀里人的僵木,幽幽一笑:“你的左手下侧方,有一只半个铜板大小的蜘蛛,看它织的网,兴许有毒。”

秋叶白立刻打算拽回自己的手,毒蜘蛛这种东西被咬了可一点儿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但是百里初却将她的柔荑扣在自己手里,慢悠悠地道:“别担心,要抓住它们而不被伤到很简单。”

不知道为什么,百里初的这句话仿佛一颗奇异的定心丸,让秋叶白僵硬的手竟然放松下来,没有非得缩回被他握住的柔荑。

虽然她并不那么喜欢毒蜘蛛,但也没有打算去抓它们。

但是百里初却没有如她所想的拉着她的手教她怎么抓蜘蛛,而是拉着她的左手向下一触,摸到了一点细细长长的柔软的东西,她僵了僵,但是手上的触感告诉她,那是植物。

“这是夜苔草,喜阴湿,无毒,所以即使常年不见阳光也能生长,只是长得不大。”百里初顿了顿,忽然又问了个有些古怪的问题:“小白,你发现这三者有什么相似之处了么?”

秋叶白虽然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沉吟了片刻,便试探道:“这三者都是生长在黑暗潮湿之中?”

百里初轻笑:“这也算是一个共同点,不过在本宫的眼里,他们的共通点最大的就是——他们都是食物。”

秋叶白一愣,随后忍不出轻嗤了一声:“殿下,你在说笑么?”

尊贵的‘公主殿下’碰了碰那些别人坐过的桌椅,就恨不得刷脱下自己一层皮,会去吃这些东西?

她只觉得这厮又开始在没事儿瞎忽悠她了。

百里初却似完全明白她的想法,只是慢悠悠地道:“人,只有在极度饥饿频死未死的时候,才有最强烈的求生欲望,所有的潜能和兽性都会激发,慢慢地会辨认什么东西是能让自己维持生存下去,什么东西是会要了自己的命,学会在黑暗中最狰狞丑陋的狩猎。”

秋叶白听忍不住疑惑:“但是,就算如此,人并不是动物,哪怕学会了在黑暗之中寻找食物,但是这之前呢,如按照你说的方式,出了意外呢?”

毕竟他说的这些技能,总是需要无数次锻炼才能做到的,若是放在前生近似野外求生,怎能如此简单地做到。

百里初似乎觉得她说的话有些好笑,一边把玩着她的柔荑,一边懒懒地道:“死了,那就死了呗,弱肉强食,不是规则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尚且如此,何况是在黑暗的冥界,运气不好,不够谨慎,没有能力的人,没法子重返人间,成为其他狩猎者的食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秋叶白一愣,百里初这话听着似极为有道理,但是这种逻辑,简直就是强盗逻辑,何况她总觉得哪里很有点古怪,她想了想,忽然道:“殿下说的这种训练里头,还有其他的参与者?”

百里初似乎有点意外她的敏感,沉默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道:“这世间比毒物们可怕的难道不是人么,最出类拔萃和狠毒的兽不是人么,没有人的参与,岂能算是什么最狰狞残酷的狩猎。”

秋叶白闻言,沉默了下去。

没错,她承认百里初说的都对,但是关在黑暗之中,靠着各种求生技能寻找食物和水源,杀掉抢夺食物的同类,如果十年之中都用这种方法活下来,确实非常能逼迫人的潜能得到最大的开发,可是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种残酷的训练是在训练一种顶尖的黑暗杀戮者,哪里像是在训练眼睛的潜能。

“殿下难不成参加过您说的这种狩猎?”秋叶白试探着问。

这里头有些逻辑是很矛盾而且不成立的。

百里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把问题抛回去给她:“小白,你猜猜看?”

今儿,这位殿下爱上你来猜猜看的把戏了么?

她暗自叹了一声,伸出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和眼神,只能根据他的声音和细动作去感受他的情绪,这厮今儿着实有点儿古怪,全不似他以往那种莫测,情绪在黑暗中似显得太过外放。

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道:“第一,殿下您说的这种训练方式,确实很有些用处,但是这种培训黑夜杀戮者的方式其实是在训练黑夜中顶尖刺客的方式,而不像是什么训练黑暗视物的技能;第二,尊贵如殿下,需要参与这样的训练,是因为帝国已经无人,以至于需要一名皇子去吃尽非人的苦头,只为成就一个这样的刺客去刺杀什么人?”

这就是百里初的话看似有理,但逻辑不成立的地方,而且奇怪的地方还有一点,这种黑暗刺客或者杀手只能在晚上行动,并且常年不见光,也注定了他的眼睛一旦遇到强烈如烛火一样的光芒,就会彻底暴盲。

用了如此高和耗损人力的成本培养一个这样的刺客,用培养正常杀手刺客的模式也一样可以培养出优秀的刺客完成任务,岂不是有点舍本逐末。

此时,秋叶白并不知道其实这‘舍本逐末’才是最大的疑点。

百里初把脸搁在她的颈窝处,似觉得她身上很柔软,一边蹭了蹭,一边眯起眼舒服滴道:“嗯,说的对,本宫眼力尤佳,其实是因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

他从发现她是女儿身开始到现在,终于发现一点儿女人的优点,唯一比男人强的一点儿就是小白真的很软,抱起来比抱着一白或者双白都要舒服多了,他曾经抓了一白和双白来试抱,结果没到半刻钟,就把人扔了出去,硬邦邦的男人身板子,无趣又不舒服。

他还不如去抱一只暹罗进宫的榴莲,刺人是刺人了点,但是没事儿还能吃,臭是臭了点,但是味道极好,多沐浴熏香几次也就是了。

女人嘛,原本是想试试的,结果刚碰上宫女的边,他就直接把那一白精挑细选,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给扔了出去,恶心得一身鸡皮疙瘩,沐浴了半日才勉强好过。

折腾了许久,还是发现小白最舒服,百里初是很知道自己挑剔到令人难以忍受的性子,小白又暖和又柔软,更不会像寻常女人那样恶心他,既能陪他打架,又能当食物,小性子又极有趣,炸毛起来简直让他忍不住把她吃进肚子里,他估摸着这辈子哪儿都找不到这么个合意的大宝贝。

百里初懒懒地眯起诡谲的瞳子,就是这个大宝贝太能跑,所以怎么折腾手段,能把这她弄到手,就圆满了,确实都值。

否则此生寂寂长长,太无趣。

秋叶白哪里知道抱着她的某人在她身上摸摸蹭蹭,忽然蹭出了对她而言极为可怕的‘心得’,她没耐烦地伸手去扯百里初的长头发:“殿下,你能说句正经的么?”

这厮简直就睁眼瞎掰扯,又扯到娘胎里去了,他娘是怪物么,能生个眼珠子跟夜视生物一样的怪胎出来?

如果不是这会子关禁闭,什么不多,就是时间多,她才懒得和他瞎扯扯。

秋叶白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用了某种类似‘你再不说老实话,老子就不跟你玩儿’了的过分亲昵的语气,同时似放弃挣扎,或者说习惯了百里初在她身上吃豆腐,没把百里初甩开。

但是百里初却注意到了,他暗沉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光,抱着她的手更紧了点儿,指尖穿过她被划破的衣衫,慢悠悠地在她光洁的背脊上轻抚,似宠溺安抚自己的发怒的爱宠,轻哼一声:“嗯,说正经的,说正经的,小白想听什么正经的。”

秋叶白想了想,忽然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练功走火入魔?”

她方才和百里初说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他的眼睛确实颇有些像夜视的生物,确切地说极像冷血爬行动物,比如蜥蜴或者蛇类,眨眼的方式也很想像。

譬如都是盯着人许久,看起来极为专注,偶尔眨眼的时候速度极快地闪动一下,看不出任何情绪,以至于时常让人觉得他看着,便会被人形的某种可怕掠食性生物盯着。

而且某些情形下眼瞳会扩散成那种恐怖的样子,完全不像人类的眼睛,她只在陪着师傅早年行走江湖的时候看到有人中毒或者练功走火入魔的时候眼瞳略曝,占据了眼白的三分之二,但是通常都伴随着极为严重的视力损害,但是百里初似乎一点没有受损,并不不符合他说的那种十年不见光线的生存方式。

------题外话------

嗯,章节信息量略大,从现在开始大家觉得以前很多不合理和怪异的地方,都会慢慢地揭开谜底。

小白不是这章吃掉,不过也不远了。

小剧场今天晚上之前会放出来,如果时间超过十二点美妞儿们就不要再戳管理啦,明儿请早,逗逼最近码字状态确实不算太好!谢谢大家的月票和对*的宽容!

最近也是逗逼因为各种原因表现不给力,所以月票酱紫,也是俺要负主要原因,给大家鞠个躬,抱歉,俺会努力调整自己的,么么哒!

第六章 谁言寸草心 (一)

“想听实话?”百里初的声音在她耳边亲昵的飘荡,幽幽凉凉,仿佛冰凉的某种爬行动物在皮肤上掠过。

秋叶白忍不住背脊上发麻,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相信若是殿下生来就这样的一双眼睛,不要说公主,只怕就算是皇子,也活不到如今罢?”

拥有这种妖异诡瞳的孩子,在普通人家生下来就会被当成怪胎妖邪被抛弃,淹死,何况是在容不得一丝面上污点的皇家,一定会被当成天降灾星处理掉。

这种事情不是百里初装扮成女儿身就能逃过去的。

黑暗中抱着自己的男人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用指尖在她的细腰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滑动,忽然问:

“小白,本宫的眼睛美不美?”

秋叶白沉默了一会,才老实地道:“单纯而言殿下五官都很美,但是您的眼睛有时候也非常可怕,相信殿下自己也明白。”

这厮虽然骄傲到问别人对自己容貌的意见也用的是美不美,而不是丑不丑,但她并不认为百里初会喜欢听一些无痛无痒的吹捧。

她感觉百里初在听到她的回答之后,指尖微微陷入她腰肢上的肌肤,带来一丝细细的痛感。

她忽然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近乎安慰的话:“不过这种程度,倒也还吓不到本少爷。”

百里初闻言,有些幽怨地轻声低叹:“吓不到你,嗯,本宫很欣慰,不过有时候,本宫却很喜欢你被本宫吓到的样子,无助又倔强,真是有趣又美味,本宫有时候也不甚了解自己喜欢什么,真是矛盾得很。”

秋叶白:“……请不要乱用词儿,了解殿下的人,一定死得早。”

什么叫无助又倔强,有趣又美味?

她是挂在钩子上的无助地被涂了蜂蜜烤着的叉烧吗?

百里初轻笑,忽然温柔地扣着她的手腕搁在自己胸口,在她颈项边吐气如兰:“本宫期待着小白来了解本宫,本宫自不舍得让你死。”

秋叶白:“殿下,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要总一直偷舔我脖子上擦伤的伤口会比较有说服力一点。”

那一点伤口原本就是她不小心被擦到的伤口,这厮一直舔一直舔,舔得她浑身发麻,脑子发晕,不代表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觉得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快被他舔大了。

……

“啧,浪费食物是要遭天谴的。”

百里初一点都没有被发现的自觉,很是理直气壮地轻笑,随后低头在她细微的伤口上吻了一下:“嗯,真甜。”

不过倒是没有再继续折腾她的脖子,只是继续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懒懒地把话题转了回去:“没错,这是某种药物的副作用,若是不服用这种药物,本宫今日今时也许根本没有机知道小白你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秋叶白的答案被肯定了,她却忽然沉默了下来,她几个问题就是从不同侧面去拼凑和提炼百里初话里的事情的样子,她需要了解这个人,他过分强势地侵入她的领域,带来太多的变数,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掌握了她的秘密,而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都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但是这一刻,她却忽然有些不想再继续问下去,毕竟了解得越多,虽然可以有机会掌控对方的弱点,但是也意味着牵扯更多。

她莫名地觉得如果进入了对方的领域之后,便有一种没有办法退出的危险预感。

“怎么,不想问了?”百里初却似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和犹豫,幽幽地笑了起来:“错过了这一次,本宫未必还有讲故事的心情呢。”

秋叶白一僵,沉默了片刻,心中不断地权衡,最终还是淡淡地开了口:“殿下,您是真的参与了那种黑暗中的‘训练’对么?”

他今日这种黑暗中畅行无阻的夜视能力;看人时候和黑暗出没的非人生物相似的眼神和睁眼的方式;因为服用药物而导致的古怪可怕的眼瞳,甚至包括他在黑暗中袭击人的方式都和那些黑暗中的掠食性生物如出一辙的这些种种细节都显示他确实曾经经历过那样的一段训练。

百里初懒懒地轻嗤了一声:“本宫是参与过。”

秋叶白顿了顿,忽然轻声问:“十年,一个皇子参与这种训练,为什么?”

她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备受宠爱的皇子,会去参与那种训练,十年,全不见天日的生活,在黑暗中不断重复杀戮,刀子不长眼,百里初的身手绝非是有人庇护之下能练习出来,在那种坏境里随时都会被人作为狩猎目标杀掉。

太过匪夷所思的事情听起来仿佛不过是‘公主殿下’随口说的一个荒诞的笑话。

“本宫不是皇子,是公主。”百里初没有直接回答,而只是轻声笑了笑,答非所问地道:“小白,你知道人和动物的不同是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等秋叶白回答,而是轻柔地将自己的薄唇压在她柔软敏感的耳边,吐气如兰,轻语低喃:“佛说地狱六道,畜生道最贱,人道为上,但在本宫眼里,人道比畜生道更残忍,更卑劣,为了一己私利,杀亲害子,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同类相食,你永远想象不到人的想象力多恐怖,拿人和畜生比,多么侮辱畜生呢。”

“你听,黑暗中,总仿佛有无边无际的哭号叫嚣,永远有无边无际的发霉的气息和血腥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充满了兴奋的食欲。”

冰凉潮湿的呼吸和柔软又冰冷的嘴唇让秋叶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只觉得他贴在她耳朵上的冰冷寒意一点点顺着她的耳朵敏感的皮肤一点点浸润进血管之中,再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就仿佛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稠得让人喘息不过来。

……*……*……*……*……

神殿

双白正在命跟着自己来的四个小太监把准备好的各色食物拿去热一热,忽然听见身后的殿门门吱呀一声响,他立刻转头过去,果然看见一袭黑袍银发的美人静静地朝着神殿后的露台款步而去。

双白立刻选了一些不需要热的点心让两名小太监把东西端着之后跟着他一起也向露台而去。

“殿下,您回来了。”双白见着百里初静静地站在白玉露台之上,仰望着一轮明月,便恭敬地行礼,随后命人将东西端过去。

百里初漫不经心的看了眼那些点心和凉羹,目光落在一碗暗红的血燕炖莲子上,伸手取了过来慢慢优雅地品尝。

双白看着自家主子的样子,便摆摆手示意四名小太监下去盯着神殿周围,毕竟这里不是明光殿,虽然已经让月奴去应付其神殿其他人,也做了防范,但谨慎点总是没有错的。

“是了,殿下,您应该已经见过了秋大人罢,他那边情形如何了?”双白看着自家主子没说话,便问。

他看不出自家殿下的心情到底如何,只是似乎过于沉默了。

“嗯。”百里初忽然道:“是,本宫说了一些过去的有趣的事儿给小白听。”

双白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妙目:“您……您说什么?”

百里初点点头,转过脸一笑,微微眯起眼:“有些事儿,要慢慢来,一点一点的……来,吓坏了本宫的小白,可不妙。”

银色的月光照在他精致的眼睛上,眼眸之中一点眼白都没有,黑色的眼瞳诡异地扩散到整个眼眶,看起来仿佛从来就没有眼白一般森然诡怖。

……

秋叶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百里初已经不在身边了,但是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下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片颇大而干净的草席,被褥枕头一应俱全,空气里的那种霉味也淡了许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地面上有一只华美的精致的雕花纯金烛台,但是上面放着的不是蜡烛,而是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幽幽的黄绿色的光芒将这不大的禁闭室内照的颇为通明。

秋叶白行走江湖多年,跟着自家老仙师傅看到的好东西不少,这东西她一看,便知道绝对价值不菲。

她看着那夜明珠烛台愣了愣,随后又看着空空的禁闭室,沉默地轻叹了一声,神色有些恍惚,莫名地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

仿佛百里初从来都没有来过,而自己听到的,经历的,仿佛也不过是一场荒谬的梦。

但是……

她手一动,就触碰到了搁在席子上的一套衣衫。

那衣衫和她身上的这一件衣衫一模一样,连料子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手上的衣衫是完整而完好的,而她身上的衣衫则是好些被不知名利器划破的破口,那些破口也提醒着她,一切都不是做梦。

包括百里初告诉她的那种诡异残酷的训练视力的方式——她细细的思量,便觉得期间有一些地方并不是那么合理。

或者说,百里初并没有说完全部的细节,只是隐约地给了她一个大概的残缺不全的轮廓。

剩下的则需要她自己慢慢去推测。

而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百里初说的这些东西,让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地方——真言宫。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票~

第七章 谁言寸草心 二

司礼监衙门

“督公,您不打算提审秋叶白么?”陈贺看着底下小太监跪在地上帮着郑钧束好腰带离开之后,干瘦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开口问出声。

郑钧闻言,无须的圆白面容闪过一丝沉色,他没有说话,而是坐回堂上的紫檀雕花八仙椅上,指尖轻轻地敲在八仙椅的把手上,答非所问地道:“小陈子,你还记得咱们升上司礼监千总那日,仙去的木大总管带着咱们祭拜千岁爷的画像灵位之时,说的那些话么?”

陈贺愣了愣,但是随后想了想,还是道:“记得,当年木大总管曾说——司礼监,无有中兴之日,不若覆亡。”

郑钧眼底闪过冰冷锐利的光芒,指尖抚摸过紫檀雕花八仙椅:“没错,自从千岁爷之后,我司礼监传任二十二任督公,却无一人再如当年之盛,再不复当年的风光,再不是帝王之刀,日益衰微,本座不甘心,当年便是遭百官唾骂,我司礼监却何等风光。”

陈贺跟着郑钧多年,自然多少明白郑钧的心思,他微微一惊:“督公是真打算拿秋叶白做祭刀石?”

郑钧微微勾起唇角,眸光阴沉:“这一次的事儿,若是办成了,咱们司礼监说不得真有翻身之日。”

他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司礼监能够再次回到帝国权力的中枢,而不是总被人排斥在外。

陈贺神色变换莫测,沉默了一会才道:“督公做什么决定,属下都誓死追随。”

他顿了顿,又问:“太后老佛爷很快就会问咱们要口供,咱们怎么回答。”

郑钧沉吟了片刻:“直接回禀老佛爷,秋叶白嘴硬着,撬不开口子。”

陈贺点点头:“是,若是老佛爷要用刑呢?”

郑钧想了想:“那就用些皮外伤的,别人弄废和弄残了就是,八殿下说了,这人他要留着,这人在咱们手里,殿下的面子还是要给。”

司礼监有的是各种光离怪陆的刑罚,要弄出点吓人的样子,算不得难事儿。

陈贺神色有些古怪:“督公,你说这秋叶白到底是怎么和这些大人物都牵扯上关系的,这些日子里,秋府上杜大夫人着人来打招呼,尚且还能理解,这八皇子的人打招呼、明光殿的人打招呼、就是神殿那头的也有人来打招呼,让大审之前,不要太为难那秋叶白。”

郑钧闻言,细长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精光,随后莫测地轻笑了起来:“这也算是本事了罢,不过人在咱们手里,为难,不为难怎么界定,都是咱们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

永宁宫

郑钧恭恭敬敬地跪在永宁宫后殿的地板上,垂着眼,看着青金砖的大理石地面,仿佛上面能开出一朵花来。

自从他说了那句——“回老佛爷,是奴才们不中用,那姓秋的嘴硬得很,关了两日,并不肯吐露一个字。”之后,他已经在这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董嬷嬷看着他,心中暗自轻叹了一声,堂堂二品司礼监督公,在宫里何人敢轻易得罪,就是在外头,手里掌控着诏狱,也是朝臣们不会随意得罪的人,但在太后老佛爷面前也依旧是——一条狗。

太后老佛爷静静地盘腿坐在一尊精致的白玉观音像前,手里拨动着念珠,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许久方才睁开眼,淡淡地道:“小郑子,你跟着哀家多少年了?”

郑钧恭敬地道:“回太后,自打得幸跟在太后娘娘身边,已经二十五载有余。”

太后轻嗤了一声:“二十五载有余,本宫送你进司礼监也有十五载不止,你人老了,你也愈渐不中用了罢,一个黄口小儿都审不出来,嗯?”

郑钧直接在地上‘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奴才惶恐,老佛爷请责罚。”

董嬷嬷看着曾经在一个宫里的多年共事的同僚这般模样,心中多少不忍心,想要开口求情,但是她更明白自家主子的性子,不开口还好,若是不是时机的开口,麻烦更多。

太后老佛爷摆了摆手:“罢了,你去把人带过来,哀家倒是要看看,这秋叶白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竟然能让那么多人记挂着,连苏儿那孩子都要让哀家不要太为难他,呵呵。”

太后虽然在微笑,但是谁都能看得出她笑容里森然的气息。

那种森然寒意,就是连郑钧都免不得微微地打了个寒战。

……*……*……*……*……

禁闭室内,秋叶白正坐在窗边思索。

两者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联系,但是秋叶白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联想起真言宫。

也许是因为真言宫和皇宫的关系实在太密切,而百里初又是这么个‘公主身份’,再加上那种古怪神秘又血腥的训练黑暗杀戮者方式,让她敏感地觉得和信奉极端密宗的真言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算是女性的直觉么?

秋叶白索性拿了一只稻杆子在地上画出简单的图形和写字,以辅助自己思索。

她忽然想关于百里初的那些传闻,包括幼年时因为救驾受重伤离开皇宫养伤,十三岁才因为皇帝思念女儿而被接回皇宫,如果按照时间计算,百里初说的长达十年不见光线的‘十年’,岂非他三岁稚龄就被送出了皇宫?

秋叶白想了许久,都觉得这里头,有许多地方的细节有问题,衔接不上。

她忽然又想起了元泽,如果抛弃一切不合理的前缀推测,只说就算百里初当年是真被送进了真言宫,那么他到底有没有见过元泽?

那样相似的两张面容……难道他们真的是兄弟?

但是元泽不会对她撒谎,他说过他没有什么兄弟!

脑海里又闪过元泽纯澈的眼眸,还有数月前那夜,在船上,他提起真言宫的那种授香仪式……元泽和百里初如此相似却截然给人感觉不同的面容在她眼前晃过,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头烦躁。

秋叶白看着地面上的那些凌乱的线条、文字,却仍旧一点头绪都没有,心头的烦躁让她忽然忍不住直接伸脚踢乱地面上的那些图形文字。

罢了,不想了,百里初那厮摸进来轻薄她一番,又说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话就走了,她却得在这里苦恼许久。

她索性闭上眼,一转身,背对着那华丽的夜明珠台——睡觉。

许是因为透支了太多的体力和脑力,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秋叶白作为帝国头号通缉犯被捕获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而第二天,禁闭的日子也过得非常平静,没有人进来提审她,吃食味道一般但和水一样,量少但没有短缺,就是大热天却不能沐浴,这一点让她觉得有点郁闷,不过好在这禁闭室不知道建在哪里,倒是还不算闷热,夜里还有一股子阴凉之气。

而且百里初给她备下了一套衣衫,虽然不能把沐浴,但自己身上的破衣衫沾点水简单地擦擦脖子上、身上,染了点凉意,再换一身衣衫也还算过得去。

感觉胸前上传来潮湿的凉意,缓解了燥热和黏腻,秋叶白满意地眯起眼,正打算再擦擦自己颈项和肩头,却忽然感觉还没擦上肩头传来一阵阴冷的触感。

“小白。”一道阴森森、幽幽凉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操!”秋叶白眼明手快地利落扯起一件衣衫抱在胸前,转过身,冷冷看着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不到一步之遥的修长人影。

“殿下,你进来的时候能不能打个招呼!”

但最让她诟病的一点就是着太后宫里的人,不,包括司礼监的看守,大概都是死人!

这厮属鬼的罢,神出鬼没!

百里初看这她光洁雪白的肩头,幽深漆黑的眸子微微一闪,想了想,再一次把手搁在她肩头,轻佻地在她肩头滑动:“嗯,本宫忘了。”

嗯,摸起来暖暖的,很舒服。

秋叶白被他手摸得直起鸡皮疙瘩,见他一点不客气地就要往自己胸前探,顿时想起昨日他干的混账事儿。

她直接脸色阴沉下来,直接伸手挡住他放肆的手:“殿下,你最近这几天很闲么?”

百里初正享受掌心传来的暖滑,被人挡住了动作,倒是也没恼,只轻叹了一声:“本宫担忧小白,自然是要看望的。”

百里初一副‘誰让你是本宫的人呢,虽然惹了麻烦,却也不能不替你收拾’的样子,让秋叶白很有点儿喷他一脸血的冲动。

被你看望,才是令人担忧的事情好么!

秋叶白敏捷退开一步,避开他的手,淡淡地道:“殿下,我要穿衣服了。”

她要是不直接提出要求,这厮根本不会知道避嫌罢。

百里初这一回倒是没有为难她,只是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姿态优雅地袍子一掀,坐在席子上,曲起长腿,一只手肘搁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秋叶白:“嗯,本宫尚未曾看过女人换衣服,你可以开始了。”

秋叶白:“……。”

她不该奢望能和一只非人的冷血爬行动物有共通语言的。

尤其还是一只处子之身的非人冷血爬行动物!

少了点周一努力多更

第八章 谁言寸草心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