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白看着百里初的样子,直接轻嗤了一声,这厮是欺她无法么?

她看着百里初挑眉:“殿下真的要看?”

百里初精致斜飞的眼角挑起妖异的弧度:“自然。”

秋叶白点点头,倒是挺干脆的:“好。”

随后,她转过身,忽然直接伸手将头上的发簪一拔,满头青丝如瀑布一般落下来,她微微一晃臻首,那青丝瞬间如一匹光滑的黑色绸缎掩了她雪白的背。

随后,她动作极快地一抖衣衫,连着长发一起套在身上,合拢了衣襟和束好腰带之后,她方才将长发从脖子后拨出来,重新随意地在头上盘髻。

一切整理妥当,秋叶白觉得自己身上没有露出一点儿春光之后,方才转过身看着百里初,微笑:“殿下,好看么?”

自从知道她是女孩子以后,这家伙的情绪就变得极为古怪,让人琢磨不来,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抓住她的小辫子,就能欺负她!

百里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随后微微颤了下长长的睫羽,颇有些怜惜地轻叹:“小白,你这是何苦呢,本宫并不嫌弃你的身材,你何苦自卑若此。”

秋叶白:“……。”

他不是属鬼,而是真的是属于冷血爬行动物的罢。

他们真的是存在同一个世间的物种么,为什么她完全不能理解他的逻辑方向?

她哪里显得自己自卑了!

秋叶白索性直接往墙上一靠,冷冷地看着百里初下逐客令:“殿下,您如果没有什么事儿,也不打算插手我的事,就请做壁上观。”

现在的情形,她如果稍有行差踏错,便说不定牵连无数,所以她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用来沉思未来的布局。

他老这么不请自来,实在让她太过困扰,和他在一起,总要费尽了心思子应付他身上,根本没法子好好思量接下的局势里,自己怎么落子。

百里初见她脸色冷淡,便坐了起来,起身走到她身前,但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秋叶白感受着那冰凉的呼吸轻轻地掠过自己的额上细细的肌肤,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躲,只垂下眸子看着那一袭黑色的香云纱的袍裾停在离自己脚尖不到一寸之处,夏日极为柔软轻薄的的衣袍裹出他修长笔直的双腿轮廓。

沉默而诡异的气氛之间,她盯着他的长腿,莫名其妙地开始走神——嗯,虽然百里初实在让她觉得如芒在背,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位殿下确实美貌,每一处都看起来显得那么恰到好处的精致。

“小白,忘恩负义,会让本宫伤心的……。”百里初垂下眸子,眸光幽幽凉凉。

他凝视着被他困在墙壁之间的人儿,从这个角度去看着怀里和墙壁之间的人儿,她虽然在女子间已经算相当高挑了,但此刻在他面前,显得莫名的娇小,少年的清俊和少女的柔美在她身上糅合得恰到好处,穿着他给她的绿衫,似一株月下茂盛修挺又柔韧的青翠绿竹,靠近了,他仿佛都能闻见她身上那种青葱翠叶与露珠混合的清新气息。

那还是属于自然的气息,日升月落,都在光明之间。

他有点着迷地看着她瓷白的肌肤,指尖轻触上她柔软的发丝,目光渐渐地深沉,原本就看着幽幽深深的无机质诡瞳里的光芒愈发的阴冷幽邃,似一片黑暗中翻腾着令人心惊的阴戾。

越是阴暗的生物,越是想要占有自己得不到明亮和温暖。

被人拒绝的感觉,真是让人觉得讨厌……

如此接近的距离,秋叶白不知道自己一抬头是不是就碰上不该碰的地方,她并不打算抬头,自然也就没有看见百里初眼底暗中近乎狰狞的*。

她眼角余光瞅着地上的铺盖卷、夜明珠灯,包括干净水和食物,不可否认,他这个‘饲主’倒是算不得亏待她。

但是……

“殿下,我很感谢……。”

她心中轻叹一声,刚想抬头说什么,却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古怪的‘吱嘎’声,那是牢门即将打开的前奏,秋叶白眉间一冷,向前走了两步,侧耳细听。

果然这是就要提审了,门外已经同时传来了人声:“将人提出来,大家仔细些,一会不要让人犯脱离枷锁控制。”

她眸光瞬间闪了闪,沉吟了片刻,正打算转身让百里初离开,但是肩才一动,身后的人忽然一只修长的手绕过她的细腰,一把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往他怀里温柔地一带,让她的背部一下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随后另外一只手绕过她胸前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固定在自己的怀里。

他低头忽然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既然小白不希望本宫留下,那本宫就走好了。”

她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忽然强行抬起下巴,一道阴影当面笼罩下来,百里初已经覆上她柔软的唇,轻巧地咬了一口。

秋叶白被他咬得嘴上微微一疼,她一颦眉,伸手去推百里初,这厮一点也不顾场合么?

但这一推之下,百里初却很快就松了手,没有如寻常那样磋磨她。

她一愣之后,再转身,却发现身后竟然已经没有了人影。

秋叶白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若非余下满室靡靡香气,她几乎以为方才那些对话不过是幻觉,她忍不住匪夷所思地挑眉环顾四周,是百里初的武功到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匪夷所思的程度,还是他太熟悉这禁闭室的机关?

但是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多想,因为禁闭室的大门已经被人打开,她只能迅速地将夜明珠烛台和换下的破衣裳隐藏起来。

等到她收拾完毕,禁闭室的大门已经打开,司礼监的人正全副武装警惕地提着手镣脚铐站在门边警惕地看着她。

“带人犯!”

秋叶白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光,随后很顺从地走出了牢门。

牢门外,阳光正刺眼,一股子带着热气的秋风迎面扑来,空气里夹杂着草叶被晒过之后的干焦涩香之味。

虽然牢房里有夜明珠,但是夜明珠的荧光又怎么能与日辉相媲美,这般刺目的灿烂光芒让秋叶白忍不住伸手挡住了眼睛,有点让人想要流泪。

但是那种光芒和草叶之气却让秋叶白忍不住舒服又贪婪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身上那种黑暗阴冷的霉味似乎都在着干焦涩香之气消散殆尽。

一道中年太监略显尖利的声音冷冽地在附近响起:“秋叶白,不是本座为难你,太后老佛爷要提审你,本座必须谨慎。”

秋叶白一顿,视线里方才渐渐清晰,便看见郑钧正站在自己不远处,身后跟着陈贺。

她微微一笑:“看来草民面子不小,督公大人,掌印大人都亲自来押人。”

郑钧看着她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身边的小太监给戴上手铐脚镣,神色莫测地看着她:“秋叶白,本座敬你也算条汉子,不曾多为难你,面见老佛爷自然要谨慎,你自为之。”

郑钧的话看似有些突然,但是敏锐如秋叶白,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秋叶白只朝着他点点头,也不多言,只淡淡回道:“是。”

她能在禁闭室的日子过得不错,不代表别人也能过的不错,虽然其中自有百里初的能耐的,但毕竟暴室是在他手里,郑钧也算是网开一面,所以她自然不会说漏嘴。

司礼监的内监卫浩浩荡荡地押着秋叶白向永宁宫后殿而去。

……

而永宁宫外殿热闹,永宁宫后殿也算不得宁静。

“姑母,您可喜欢澜儿做的燕窝莲子羹?”美貌的少妇站在太后老佛爷身边,轻轻地为她捶着肩头,言笑晏晏。

一件秋香色绣百爪金菊的云绸齐胸裙勾勒出她丰满的酥胸,外罩一件浅鹅黄色的轻纱上同样有大片的金菊在上面鲜艳的怒放,愈发地衬托得那少妇容色鲜妍,不是襄国公主杜珍澜又是谁。

“嗯,味道不错,也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了。”太后用了几口燕窝羹,只觉得满口之间另有一番清淡香气很是消暑,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

杜珍澜看着自家姑母难得露出笑意来,便似喜上眉梢:“姑母喜欢就好,也不枉澜儿专门请教了罗医大人抓的清心解秋暑的药材呢。”

听到杜珍澜提起罗医正的名号,太后老佛爷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随后挑眉,淡淡地道:“哦,是老罗的方子?”

杜珍澜点点头,含笑道:“正是,罗医正伺候姑母多年,自然是最了解姑母的,侄女儿和他一样盼着姑母好,自然有什么都要去请教他的。”

杜珍澜话音刚落,就见董嬷嬷朝她微微颦眉,摇了摇头。

罗医正伺候老佛爷多年,体贴细致,老佛爷虽然威势极重,但待罗医正情分自然不同,提到罗医正虽能让太后高兴,但是公主殿下这就有些太刻意了。

杜珍澜看着董嬷嬷朝着自己使眼色,她眸光微闪,但是见太后老佛爷却并没有恼怒的模样,神色舒缓似心情不错,她忍不住一边帮着太后老佛爷捶肩头,一边继续道:“而且,澜儿也是照着医正大人的吩咐,制了许久那些药材,才将那药的涩味去了大半,不知姑母可喜欢?”

老佛爷不可置否地低头品了一口,声音听起来却还算悠然:“嗯,还不错。”

杜珍澜便笑了,轻笑:“既然姑母喜欢,那以后澜儿经常跟罗医正学着,伺候姑母可好?”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砰’地一声脆响,一只翡翠碗直接在她脚下摔成了八瓣,里头精心熬煮的燕窝散了一地。

“姑母!”杜珍澜吓了一跳,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后,却见太后冷冷地看着她,锐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戳过来,让她不敢轻易出声,周围的宫婢瞬间跪了一地,也只余董嬷嬷站着,有些无奈地撇了眼杜珍澜。

这位公主殿下真是不听劝,年轻人就是气儿盛,唉!

“姑母,您这是怎么了?”杜珍澜看了眼地上的燕窝,小心翼翼地委屈地轻声询问。

“没怎么了。”老佛爷拿着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唇角:“不过是哀家看着自家侄女儿,这般小意温柔,却是为了一个罪人,着实让哀家看得眼热。”

杜珍澜心中‘咯噔’一下,随后立刻赔笑:“姑母,您说这是说什么呢,澜儿……。”

“还要狡辩么,早不来,晚不来哀家常永宁宫,偏生就是这种时候来了,如果哀家没有记错,你昨儿才亲去了一趟司礼监罢?”太后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看着杜珍澜欲言又止的心虚的模样,她冷笑了起来。

“还是你们一个个都觉得哀家老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告诉你,哀家就算是老了,也不会是个睁眼瞎子,更绝不会由着你们这些后辈一个个地来戳哀家的眼窝子!”

太后说到了气头上了,冷笑连连,抬手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凤颜大怒,杜珍澜这回也‘嗤通’一声给跪下了,老佛爷这回的怒火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她眼底闪过恼色,必定是郑钧这个老狗把她去找他的消息的透露给了老佛爷,才惹得老佛爷大怒。

但是事情既已经如此,她索性抬头看着老佛爷冰冷的脸,干脆地承认:“老佛爷您说的没错,侄女儿是听老郑说了您今儿要提审秋叶白,所以今儿才赶着进宫,毕竟秋叶白怎么说也是侄女儿的继子,他惹出来的这般大祸,如何能让秋家置身事外,澜儿身为秋家主母,自然总要对秋家上下有个交代,所以才来旁听。”

杜珍澜说得振振有词,太后的脸色却越听越冷,嗤了一声:“要对秋家有交代,别忘了你姓什么,你是为什么嫁入秋家的,你要交代的人永远只有杜家!”

听到太后这么一说,杜珍澜脸色变幻莫测,眼底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怨意来:“是,澜儿自然不敢忘记,在姑母和父亲眼里,澜儿以嫡女之身,十六花龄嫁给秋家家主当续弦然,自然一定要做个掌控秋家的好工具,那么如今澜儿也不过是遵照姑母和父亲指示管好秋家之事罢了。”

太后为后宫尊位如此多年,除了百里初敢踩着她的面子,谁敢忤逆半分,如今闻言,瞬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杜珍澜,你不要以为哀家宠着你,看着哀家老哥哥的面上也一直罩着你,任你在外头荒唐胡闹,养下那么多面首,今儿还会容忍你色令智昏!”

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当年是自己小哥的嫡出独生女儿,自小就是天之骄女,颜色又好,心高气傲,原本先皇后去了,她也是想着让她入宫做儿子的继后,但是儿子不愿意再有杜家女儿进宫,她无法,只能提了原来大哥庶出的女儿——杜妃做皇后。

后来为更好滴将秋家控制在手里,他们不得不将杜珍澜嫁给秋家家主秋景天为妻,虽然封了公主嫁过去,算是弥补她。

但是自幼心高气傲的杜珍澜怎么能从差点成为皇后沦落到成为寻常男子的继妻,也生出了不少事儿来。

她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亏欠这个小侄女儿,加上原本天极帝国民风就开放,有权势的贵族女子蓄养面首也不是没有的事儿,便一直纵容着这个侄女在外头风流,强压下所有的议论,甚至将杜景天常年外调,就是为了免得她闹出事儿来。

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纵容让这个侄女儿越来越荒淫无度!

“你是要气死哀家,还是真当哀家不知道你那点荒唐心思么!”

太后这般大怒,吓得合宫的人瞬间都齐齐五体投地:“太后老佛爷息怒!”

这个姑姑自幼就极有主见,入宫就贵为皇后,威势极重,成了太后之后,更是如此,积威多年,杜珍澜不敢说话,也只能要紧了唇角不再做声,只是倔强的握紧了拳头。

“老佛爷,公主也不是成心气您,公主虽然年少气盛,但还是很孝顺您的。”董嬷嬷看着老佛爷脸色越来越铁青,赶忙走了过去,拿手给太后顺气,同时给杜珍澜使眼色,示意她说些软化,哄劝太后。

但是杜珍澜原本也是个傲气的,或者说杜家女儿都是傲。

气的,她只当没有看见,差点把董嬷嬷也气得仰倒。

董嬷嬷无法,见太后盯着杜珍澜的脸色越来越铁青,她只能赶紧上前继续安抚太后:“太后老佛爷,您息怒,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襄国公主一向是个孝顺的,定是那秋叶白恬不知耻,勾引公主才会如此。”

杜珍澜轻哼一声,想说什么,但是看着董嬷嬷飞过来的眼刀子和太后阴沉逼面的神色,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而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声:“人犯带到!”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立刻向门外看去,

老佛爷眼底寒光一闪,厉声道:“给哀家带进来。”

随后她扫了眼杜珍澜冷冷地道:“你给哀家起来出去,别给杜家再丢脸,杜家丢不起这个人!”

杜珍澜脸色一白,随后还是站了起来,被董嬷嬷示意过来的宫女带走了。

秋叶白被宣进来之前就已经在外头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不光是她,几个站得近如郑钧和陈贺几个都听得清楚明白。

郑钧忍不住讥诮地低低地嘲讽了一句:“呵,真是……你这后娘是来给你求情的,还是来准备看你死的?”

秋叶白无奈地耸耸肩,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杜珍澜的这番‘求情’之下,太后老佛爷这会子大概气的恨不能杀立刻绞死她罢?

果然,她才刚刚踏进门一部,就见老佛爷垂着眼,突然冷厉地道:“秋家小儿实乃无礼狂徒,无宣胆敢踏入后殿,拖下去,给哀家重打三十杀威棒!”

第九章 谁言寸草心 (四)

三十杀威棒?

这十棒子下去就劈开肉裂了,三十棒子还不得要人的命么?

但是在场的人谁都明白这三十杀威棒并不真想要秋叶白的命,毕竟对方手上还有太后老佛爷需要的东西,但是气急之下,老佛爷这三十棒就是要让秋叶白痛和不好过。

见在场的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太后眉间之间闪过凌厉怒色:“还不动手,这都是反了么!”

秋叶白并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立着,看着老佛爷并不说话,仿佛要被处罚的人并不是很她。

她淡然而立的样子,让宫内伺候太后老佛爷的众人眼中都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讶钦佩,老佛爷一生位高权重,威势有时甚至比皇帝陛下还重,寻常大臣在老佛爷面前多战战兢兢,这般黄口小儿也不知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不闪不避地直视太后老佛爷。

但是秋叶白这般做派却只能让太后眼底的阴翳越来越重,郑钧看了她一眼,再看向秋叶白沉声地道:“既然敢闯宫禁便知道必定还有这一日,将秋叶白拖下去。”

秋叶白垂下眸子,淡漠地道:“不必劳烦督公,草民自己会走,不过……老佛爷,您真的确定不会就这么把草民打死了,草民手上的那些东西万一落到不轨之徒的手里怎么办?”

宫里的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秋叶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除了摄国公主之外,竟然还有人敢当面威胁太后老佛爷?

郑钧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秋叶白,和陈贺暗中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董嬷嬷见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她忍不住白了脸,怒道:“放肆,还不让人把他的嘴堵住,拖下去重重的打!”

老佛爷气急反笑,捏紧了手的帕子,幽幽冷笑道:“好,好,果然是哀家那好侄女教出来的‘儿’,她这个当家主母真真儿是有能耐的,你且放心,就冲着你这张嘴,哀家不会打死你,但是这世上有的是能让人痛苦不已却又乖乖听话的手段,哀家倒是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哀家的手段硬,拖下去,照着腿上腰上往轻里打,一寸寸地打,打折了去请罗医正来接骨,接好了,再继续打!”

老佛爷手段从她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的就雷厉风行,成而来宫里的正经主子之后,更是对那些狐媚惑主勾引先帝的妃嫔从不留情半分,就算是自己儿子身边的女人,她也牢牢地掌控在手里,手段厉害狠辣,早年甚至有先帝言其吕雉转生的传闻,但是这般外放的雷霆之怒,也是众人许久不曾见过的了。

董嬷嬷冷眼看着内监卫一拥而上将秋叶白押住,心中忍不住冷嘲,能将老佛爷激怒成这般样子,还真是此人的本事。

“是谁让老佛爷这般生气,真真是该死。”一道温润淡雅带着南地口音的男子声音忽然响起,似一阵柔柔江南清风吹拂而过,打断了后殿紧张压抑的气氛。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一道人影款步而入,纱罗色云纹罗直缀裹在他修挺的身材上,轻薄精致的料子随着他优雅的步伐,轻轻拂动,让人恍惚只觉得眼前一片烟云入帘来,隐约似还带如淡淡葱茏水汽。

“苏儿?”太后看见他的一瞬间,有些惊讶。

梅苏眉目依旧是如江南风烟一般带着淡然温润,经过秋叶白身边仿佛没有看见秋叶白一般,只款步上前对着太后抱拳一揖:“老佛爷。”

太后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戴着赤金绿宝石护甲的小指,冷淡地道:“平日里让你这个孩子进宫看哀家,你就似宫里有老虎一般,千般推脱,怎地今儿竟有这般空暇好心思进来看完哀家。”

太后声音虽然冷,但是之前那种凌厉阴戾之色却散了许多。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了不少,连着永宁宫里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秋叶白甚至能听出来她话音里一丝嗔怪的意味,那是一种近乎温情的东西,她目光在太后保养得宜的精致面容上停了停,最后停在了梅苏的身上。

梅苏含笑着上前,坐在太后的左手边,温然道:“老佛爷这话真是折煞苏儿了,苏儿这些日子如果不是在外头奔波也是在养伤,若是能进来探访老佛爷,苏儿岂有不愿之理?”

梅苏的气息便似一抹淡淡轻柔的江南烟雨,仿佛浇熄了太后老佛爷的怒气,她拨动着手里的翡翠念珠轻嗤了一声:“你且哄着哀家罢,如果你真是来看哀家的,就在一边坐着,等哀家把闲杂的事儿处理了,顺便也为你这小儿讨个公道。”

太后一点也不避嫌地将梅苏与自己亲近的关系展露出来,更甚至直言要为梅苏受的伤讨回公道,这一点让秋叶白心中还是惊了一下,虽然早已经听说梅家是太后亲信,但是今日所见,她觉得太后对梅苏岂是亲近这般简单,用‘宠信’或许更为合适。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梅苏和太后之间的情形,心中沉吟,看来她要重新评价梅苏了,原本只是以为梅苏是太后身边的走狗,但是今日看来,他不但能入了这位多疑又强硬的太后老佛爷的法眼,还能影响到太后的情绪,可见如果不是他和太后之间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就是他手腕实在太过高超。

但是不管是哪一点,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秋叶白这头心情不佳,梅苏那一头却仿佛心情颇为不错,见太后这般说话,便轻笑道:“多谢老佛爷为苏儿操心,只是苏儿已不是当年稚子,被人欺负了还需要向老佛爷告状,苏儿长大成人,自己的事情自然是要自行处理才是,难不成老佛爷不信您一手教导出来的人么?”

这话说得温情脉脉又讨巧,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却又让老佛爷发作不得。

或者说老佛爷根本没有打算发作于梅苏,只是颦眉冷冷地看着他:“苏儿,你不会和你那表姑姑一样被什么不干净的下贱种迷了神罢?”

说罢,老佛爷一记眼刀子凌厉地扫过秋叶白。

她虽然没有听说梅苏和秋叶白在淮南有什么除了追捕之外的别的交集,但是梅苏回来之后,也着人去了司礼监探听消息,并且命郑钧不得太过为难秋叶白,她也是知道的。

帝国贵族之中偶有好男风者,虽然不上台面,却也不以为耻,而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秋叶白姿容姣好出色,身手出众,风姿卓绝,这一点是事实。

加上杜珍澜的事情,她对秋叶白满心厌恶,更是因此怀疑上了梅苏是不是被秋叶白蛊惑了。

秋叶白垂下眸子,只当做全没有看见老佛爷那种一点不掩饰的厌恶,暗自嗤笑了一声,亏得梅苏能说得出她欺负了他这种话。

不过……表姑姑?

她并没有听说梅家和杜家有姻亲关系,不过也许只是他们隐藏得极好,不为外人道也。

如果杜珍澜是梅苏的表姑姑,那么梅苏确实倒也算是和太后老佛爷有一层亲近的关系,但是杜珍澜和太后老佛爷是近亲,但是杜珍澜方才被如何斥责,她在门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但是这位梅大少爷也等于变相为她‘求情’,太后老佛爷却一点都不恼怒,这远近亲疏,也未免有些古怪。

“老佛爷,您觉得苏儿是色令智昏的人么?”梅苏轻笑了起来,清浅地看了一眼秋叶白,悠然道:“不过,苏儿只是知道秋叶白此人诡异多端,为人险恶,她既然敢这么说,不若让她说完,再做决断,苏儿不拦您,何况苏儿也相信就算不靠那些血腥手段,也能让她开口。”

梅苏看着秋叶白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令人惊艳的温柔笑容,但那种目光却让秋叶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不怀好意。

但是梅苏说话的声音,清淡温柔,似斜风细雨一般,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能力,太后看着梅苏许久,神色变幻莫测,最后转过头冷冷地一抬手:“其他闲杂人等人先出去,只董嬷嬷、郑钧和苏儿留下。”

宫里的众人对于梅苏竟然能劝得动老佛爷,似已经习以为常,没有太多惊讶,但董嬷嬷首先担忧地就想劝阻:“老佛爷,这秋叶白武艺高强,若是没有内监卫的人盯着,奴婢担忧……。”

梅苏淡淡地打断她:“嬷嬷不必担心,苏在这里定然不会让任何人伤了老佛爷,还是您不相信郑督公的能耐,何况她还戴着手铐脚镣。”

秋叶白手上的脚上的手铐脚镣用的都不是寻常的器物,都是特殊的玄铁打造,坚韧非常,没有钥匙和削铁如泥的利器,再高强的武艺都打不开。

董嬷嬷虽然担心,但是见梅苏那么说,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道:“公子您说笑了,老奴自然是相信您的能耐的。”

一干无关的众人便齐齐退出了门外,梅苏却又在董嬷嬷身边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就见董嬷嬷迟疑了片刻但还是点头退出了门外去,于是门内只剩下缪缪数人呢。

梅苏又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点什么,太后警惕地看了眼秋叶白,似深思了片刻,还是朝着梅苏点了点头。

随后,梅苏款步走到了秋叶白面前,低头看着她露出清浅的笑意:“叶白,很久不见,别来无恙。”

秋叶白看着梅苏三下五除二,竟然将方才那样僵硬的局面化解,倒是挺佩服他,便也微微勾起唇角,不上不避地迎上他的眼,淡淡地道:“是的,别来无恙,梅大少爷,您的舌头倒是依旧巧得很。”

梅苏看着她轻笑了一声,又上前一步,低声道:“总也及不上你,叶白,我原想着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见,不想今日这般好机缘呢。”

他温暖的鼻息掠过秋叶白的鼻尖,她垂下眼,幽幽一笑:“谁说不是呢?”

各怀鬼胎的两人说完话,相互冷笑着互看一样,便又迅速地分开。

梅苏径自转身,握住她的手腕,将她领到了太后附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将她手铐脚镣的链子拴在一边的柱子上,方才看着太后,微笑一拱手,在太后点头之后,他便转身从另外一扇门退了出去。

秋叶白看着房间里只剩下太后、郑钧,又缓缓地环顾四周:“老佛爷倒是很相信在下,或者说相信梅大少爷,竟会与草民几乎是单独相处。”

梅苏这厮到底是想做什么?

太后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比了个手势,郑钧便立刻熟练地将一边的茶水沏好之后,小心地呈上给太后:“老佛爷请用。”

太后低头喝了一口那茶,似用茶水浇熄了心头的火气,冷漠地道:“哀家纵横后宫朝堂三十年,什么人没有见过?”

秋叶白一笑:“是,老佛爷自然是不惧我这黄口小儿的。”

太后有点不耐,轻蔑地上下扫了一眼秋叶白,单刀直入:“说,你将账册藏在何处,又是何人在背后指使你有这等胆量与哀家作对。”

她并不相信秋叶白身后无人,敢这般与她叫板和呛声。

秋叶白心中轻道,嗯,这就来了么?

她斟酌了片刻,微微一笑:“若是草民说是八殿下指使的,您相信么?”

太后手上动作一顿,随后眯起眸子,轻嗤:“秋叶白,苏儿劝诫于哀家,哀家才给你一个好好在哀家面前呈情的机会,若是你打算砌词狡辩,就休要怪哀家让你只能跪着或者趴着说话。”

秋叶白好整以暇地挑眉:“老佛爷不相信么?”

太后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轻蔑地道:“老八是打仗有些能耐,若说是他指使的倒也说得过去,哀家相信这淮南一案里,有他挑事儿的份儿没错,但是若此事是他指使的,哀家的人就不会在他宫里抓到你,哀家知道你武功不错,能潜伏进宫来不简单,如今的司礼监有多大能耐,哀家自然是明白的。”

她顿了顿,讥诮地道:“能被抓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

秋叶白沉默了片刻,微笑着大方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您猜测得没错,那一切确实都是在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她必须承认太后老佛爷到底是浸淫宫廷多年的人精儿,竟能猜测出来她是故意落网的。

太后看着她,细致的眉眼里闪过了然,随后施恩一般地轻嗤道:“哀家在后宫朝廷看了多年,如你这般有心有欲念的人不少,但是这么惊天动地地折腾的人,你到是头一个,说罢,你想要什么?”

秋叶白看着太后,忽然很干脆地道:“很简单,草民只要求撤回通缉令,官升三级,自立府邸一座,黄金千两。”

太后听过郑钧和在追捕过程中收集到的消息里对秋叶白的评价不低,只道是此人聪敏慧黠,桀骜不驯,为人处世颇有魏晋阮籍、嵇康泠然不羁之遗风,她原本还以为会听见什么义正言辞,或者指点江山,对朝政,甚至她这个老佛爷的鄙斥责,却没有想到会听见这些‘俗气’的不能再‘俗气’的要求!

太后老佛爷顿时愣住了,随后狐疑地看了眼郑钧,又转过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秋叶白:“你说什么?”

“草民要官升三级,自立府邸一座,并黄金千两。”秋叶白再次干醋地拣选了最要紧的话来讲。

太后老佛爷眯起眼:“官升三级,就是从二品,司礼监的督主才是正二品,难不成你还想要成为司礼监……。”

“没错,在下要成为司礼监副座。”秋叶白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微笑道,仿佛她说的这些要求都非常简单,并且理所当然的。

事情涉及司礼监,郑钧都忍不住再次抬头惊讶看着秋叶白,目光莫测,似忍不住心中嘲弄,讥诮地道:“秋叶白,你人看着不大,心倒是挺大的,你可知道本座熬了多少年才能坐上这个位子?”

“用人唯贤,不唯时日长短。”秋叶白看着郑钧,悠然道。

郑钧似怒极反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老佛爷冷冷打断:“秋叶白,不要觉得哀家给你机会说话,就在哀家面前放肆,人有上进心很好,但是野心太大,是会折寿要命的,不要来挑战哀家的忍耐性。”

这厮张口就从二品的入阁大员,真是狮子大开口。

秋叶白这一次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转了话题道:“太后老佛爷,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您求,而求不得的?”

太后一顿,眯起眸子冷冷地看着她笑了起来:“秋叶白,你真是放肆又无知,你可知道敢问这个话的人尸骨都已经化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