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钧此话说得极有条理,他手中的司礼监虽然已经不如当年的风光,但是刺探打听之事,还是多好有些独门能耐的,所以他说出来的话是极为可信的。

不光是太后看着秋叶白的眼神愈发地阴沉冷酷,众人皆对秋叶白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郑钧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嗯,咱家忽然想起一件往事,听说当年叼兽大会的时候,曾经有一世家子与摄国殿下一同落入一处塌陷的地道之中,两人同处足足两天一夜,还有传言说摄国殿下为那世家子所救,这位世家子,咱家留意了一番,似乎就是秋副座啊。“

郑钧阴沉沉地看着秋叶白一笑:”摄国殿下性情风流,秋副座除了生得好,还一副好身手,这英雄救美的事儿,怎么从来都没有听明光殿的人说过呢?“

此言一出,等于是在秋叶白身手狠狠刺了一刀,等于摆明了是在说秋叶白根本就是明光殿的探子,早就和摄国殿下勾结在了一起,是摄国殿下送进永宁宫的探子!

太后老佛爷生性本就多疑,这样的指控极为狠毒,一旦坐实,老佛爷绝对不会让秋叶白再活下去,甚至一定会让秋叶白用最痛苦的方法死去。

太后老佛爷此刻看着秋叶白的眼神已经是一片冷漠,那种冷漠便是将秋叶白视为死人了:”秋叶白,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秋叶白抬起眼,眼中却不见一丝惊慌,只见无奈和黯然:”太后,郑督公所言甚是,秋叶白无话可说,微臣就是勾结了明光殿,潜伏在秋家,勾引陷害主母,接近老佛爷,试图大逆不道,毁家灭族复幼年之仇之人。“

她这般干脆地承认,瞬间让众人愣住,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秋叶白。

连董嬷嬷都呆住了,她在太后老佛爷身边这么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负隅顽抗的多的是,哀兵之姿求饶也见过不少,但是这般干脆利落地认罪,倒是的第一个!

郑钧看着秋叶白,眼中却没有喜色,反而闪过阴沉狐疑。

太后老佛爷看着手边跪着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容色镇定平和,但是眼角眉宇之间却似笼着一股哀怒绝望之气,仿佛强行压抑着什么一般。

她眼底亦闪过一丝狐疑,却没有立刻下令处置秋叶白,反而沉吟了起来。

秋叶白承认得这么干脆利落,简直像是心灰意冷,以求速死,倒是让她原本从郑钧那里知道了‘地道隐情’之后认定了秋叶白是细作的这个事实看起来似乎……有些……。

片刻之后,她忽然道:”秋叶白,明光殿能给你的,哀家也能给你,你真的对明光殿如此忠诚?“

秋叶白垂下眸子,自嘲地弯起唇角:”老佛爷心中已经认定了微臣是个细作,细作自然要对原主忠诚。“

她仿佛已无所求,看起来神色一片淡漠,口气也轻佻了许多。

”秋叶白,你别不知好歹!“董嬷嬷忍不住怒道,一个细作也敢这么对老佛爷说话!

”不知好歹,确实,微臣这里另外有一番说辞,只是还是不要不知好歹地说了,若是说了,只怕更让老佛爷觉得微臣是狡辩,不若就这般如此,但求老佛爷给个全尸罢。“秋叶白淡漠地道。

”秋叶白,你最好不要和哀家玩这一套激将法,哀家十五岁进宫,什么手段没有见过,你要是真的不想说,哀家就赐你凌迟,三千六百刀,让你慢慢享用。“太后老佛爷看了秋叶白片刻,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秋叶白仿佛是被这话吓了一跳,随后一僵,方才看着老佛爷,僵木着声音道:”老佛爷,秋叶白若说自己从来不曾和明光殿勾结,但是秋叶白要承认的是在秋家的时候确实也曾伺候过摄国殿下。“

此言一出,内堂内的众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秋叶白的这个伺候是个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这都勾结到了摄国殿下的绣床上去了,还说不曾勾结?

但是老佛爷却微微眯起了眼,沉声道:”你继续说。“

秋叶白垂下眸子,掩盖去眼底幽诡凉光,暗自轻嗤,殿下,不好意思,又要给你败坏得不能再败坏的名声上加上一笔了。

不过想必,你也不会在乎的。

……*……*……*……

明光殿

”老妖婆将小白关在永宁宫里了?“百里初用精致的银叉子叉了一只点心送进自己嘴里,顺势从奏折里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双白。

双白立刻点点头:”是,殿下,确切的说是秋大人奉懿旨进宫,后来咱们的人便看见郑钧领着内监卫的高手替换了永宁宫的宫卫,将永宁宫后殿团团围住,看那架势是要拿什么人。“

他顿了顿又道:”并且有人看见了他提着一只檀木包金的盒子进去了,那盒子里装的是第一任司礼监督公留下来的十八柳叶片皮刀。“

这东西用来在做什么,谁都知道,必定是要剥了谁的皮。

百里初闻言,漆黑深邃的妖瞳里闪过幽幽魅光:”这是老妖婆要剥小白的皮子么?“

双白点点头:”听着消息是当年殿下和秋大人掉进地道里的事儿,还有殿下在秋家和大人同居一处的事儿已经传到了太后那里,只怕太后已经认定秋大人是咱们的细作了。“

百里初闻言,微微眯起眸子,忽然轻笑了起来:”呵呵……你猜猜小白没了脸皮是什么样子?“

双白:”……殿下,您关心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殿下这种模样,简直像是他以往那种一贯摆人上台和太后打擂台时候,全不顾被摆上台之人死活,只顾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看官冷酷模样。

若说殿下这般对别人,他心中自然不觉得奇怪,但是这对象如果是秋叶白……

“小白如果会被老妖婆剥了皮儿,那本宫再给她捏张脸就是了,不过这皮子倒是不好养,要是郑钧这厮直接拿做了扇面,也挺麻烦的,像她那般厚脸皮儿的,要再养回原来的样子可真不容易。”百里初仿佛全没有听见双白在说什么,只喃喃自语。

“殿下?”双白忍不住再次唤了一声百里初。

百里初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做什么?”

“殿下,您不打算让人去永宁宫看着点么?”双白叹了一声。

“你是想让本宫去救小白?”百里初轻挑了下眉。

双白没有说话,只是不明所以看着自家主子,却见百里初一边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他的点心,一边道:“不去。”

“殿下?!”双白实在不明了,有点错愕。

这两位前几日不是才打得火热,怎么今儿……就直接翻不认人?

“您就不担心万一秋大人真的扛不住,被盛怒之下的太后娘娘剥了皮么!”双白问。

“剥了就剥了,大不了本宫拿皇帝陛下和太后老佛爷两张老皮贴还她就是了。”百里初懒懒地道,低头继续看他的折子。

双白悚然:“……。”

果然他们这些凡人永远不明白殿下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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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戏中戏 中

“殿下……。”双白张了张口,随后还是决定闭嘴。

主子的决定,除了他自己以外,从来没有人能更改过。

百里初吃完了嘴里的一颗点心,随后将筷子‘叮当’一声扔在了桌上,淡淡地道:“撤了,换个厨子。”

双白看着百里初面前的那一叠只用了两个的精致四色梅花糯米点心,轻叹了一声:“殿下,您这是回来换了第三个厨子了罢?”

百里初翻了一页折子,头也未曾抬:“宫里要是都没了,换‘壹’的。”

双白看着那碟点心,想起厨子们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就头疼,忍不住小心地道:“殿下,属下看这碟点心和秋大人那日做的样子差不离,属下也试了您撤下去的,味道也不错。”

殿下以前虽然嘴儿挑剔,但是从不至于挑剔成这样子,他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百里初终于抬起头,冷淡地瞥了眼碟子里的东西:“形似神不似,赝品。”

他顿了顿,轻叹:“还是小白的味道好。”

说罢,他又继续去批折子去了。

双白不敢再多话,只是默默地收拾桌面上没怎么动过的点心和梅花粥。

于殿下而言,除了‘小白的手艺’,其他都是赝品,又或许是‘小白的味道’好,而不是‘小白的手艺’好,谁能知道呢?

一边感叹着原主味道好,却又如此冷酷地对待对方。

君心难测。

……*……*……*……

永宁宫

“殿下与微臣确实在地道中即已经认识,但是当时殿下受伤,地道中也一片漆黑,殿下要求微臣必须想法子通知地面的鹤卫救援,否则秋家和微臣信命不保,微臣自然之友效劳,但是当时殿下和微臣并无过多交集。”秋叶白沉声道。

郑钧不以为然地轻嗤了一声:“当时之事,谁曾看到,如今秋副座自然怎么信口雌黄都可以。”

秋叶白淡漠地看着他:“不是郑督公说的我一路单打独斗,独自杀出仕途‘一条血路’么,若说摄国殿下早有心栽培,我何至于在淮南差点身死?”

郑钧瞬间噎了一下,永宁宫众人亦默然。

“继续说。”太后抬了下手,让其他人噤声。

秋叶白方才继续道:“此后的事,老佛爷也都知道了,一切转变的开始是在秋府,彼时微臣正与八皇子同行,却不想忽然听见打斗之声,此事发生在我秋家,又正逢主母寿宴,官宦贵人云集,属下自然不可能放任,于是便上前查看。”

“却不想才上了那假山顶,便遇上了刺客引爆雷火弹,正巧见一道红影朝着微臣这里坠下,微臣以为是哪家小姐无辜受累,所以下意识去抓了对方一把,一同落入水中,避开了雷火弹,此后微臣便被赶来的鹤卫拿下,并令微臣寻一地给摄国殿下治伤,微臣方才知道那怀中之人竟然是摄国殿下,于是只能带他们去了微臣最近的旧居。”

“等一下,你方才说事发前,你和谁在一起?”老佛爷忽然道。

秋叶白抬头看向老佛爷阴沉锐利的眸子,平静地道:“八皇子,百里凌风,微臣与他在湖边相遇,彼时还有大夫人也在场,后来八皇子说有话单独要与微臣说,所以微臣便与他同行了一段。”

老佛爷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秋叶白,你还真是交游广阔,八皇子也来找你叙旧了。”

秋叶白笑了笑,眼底一片坦荡:“没错,八皇子是来找在下‘叙旧’,试图从在下嘴里听到一些消息。”

老佛爷神色叵测地看着她许久,方才道:“你倒是实诚得很。”

她拱手:“不敢欺瞒老佛爷。”

郑钧听到秋叶白提起八皇子,他神色里闪过一丝诧色,随后微微颦眉,似在疑惑秋叶白为什么在这个点子上提到这一茬,这对秋叶白明显是更不利的证据,秋叶白不说,此时也没有人知道。

秋叶白却仍旧是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老佛爷仿佛兴趣缺缺地摆摆手:“罢了,你且继续说秋家的事罢。”

秋叶白顿了顿,苦笑了一下:“因为微臣是出现在第一现场之人,所以被鹤卫看押了起来,直到摄国殿下醒来,提审了微臣,微臣都是被单独关押的,后来鹤卫大肆搜捕秋府的事,微臣不再赘述,只是后来摄国殿下提审微臣的时候,也提出了和八皇子一样的要求。”

老佛爷挑眉,丹凤眼里闪过锐色:“她要求你做什么?”

秋叶白沉默了一会,才道:“郑督公有一件事猜测是对的,殿下要求微臣为明光殿做事,只是微臣拒绝了摄国殿下,殿下很淡定,告诉微臣说这个世上还没有一个人能拒绝他和他的要求,并且……。”

她神色有些复杂地道:“并且摄国殿下很快证明,他的话是正确的,微臣并不知道怎么就……怎么就在伺候了殿下。”

说这话的时候,秋叶白垂下了眸子,神色之中闪过极度复杂的表情。

似懊悔、似无奈、似茫然,却又带着一点屈辱和冷酷。

她说完话之后,宫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似乎都悄不可闻。

秋叶白说的话很简单,但缪缪几句话和那复杂的神情却也足够让人联想翩浮,让宫娥们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在秋叶白的身上。

摄国殿下的风华绝代的艳名和‘她’无耻放荡的恶名一样昭昭然然,能做出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奇怪。

而有些人则是当他跪着,你亦觉得他是站着的,譬如眼前跪在太后娘娘身前的年轻的司礼监提督大人,一身宝蓝华美霸气的飞鱼服裹在他身上,那身姿和不骄不躁的从容沉静气息却已经足以让人心折。

风华绝代,艳倾天下的女子,隽秀无双的俊美男子,这般……这般交织缠绵的幻象,怎么能不让多少年不曾与男子有交集的宫娥们脸色绯红,不能禁止地幻象那年轻的提督大人抱着的人是自己。

直到董嬷嬷冰凉的眼神掠过那些春心浮动的宫娥们,才让那些宫娥们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低头下去不敢再随便乱看。

秋叶白仿佛全感觉不到自己几句话已经撩拨了多少女儿家寂寥的心思,只是抬手对着老佛爷继续沉声道:“老佛爷,微臣得到老佛爷之前,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一文不名,摄国殿下看上的无非是微臣的这个价值,但微臣的价值在于得到老佛爷的认可,离了老佛爷的羽翼,微臣举步维艰,试问,微臣怎么可能因为摄国殿下的缪缪几句话和诱惑便做出愚蠢的决定?”

她顿了顿,复又叹息了一声:“这也是为何大夫人出事之后,微臣不能施以援手的缘故,摄国殿下在等微臣屈服,当时对大夫人出手不轻,微臣若是出声求情,只怕摄国殿下不但不会放过大夫人,大夫人还要更遭罪。”

“砌词狡辩。”郑钧冷笑了一声,随后便也没有多言。

随后宫内一片寂寥,众人沉默得似一座座的雕像,没有人敢随便出声。

因为没有人知道,喜怒无常的老佛爷是不是会下一刻便立刻让人上演一出剥皮的血腥戏份,或者是将那大胆放肆的年轻人拖下去千刀万剐。

“这么说,你还是在为澜儿着想,澜儿还要感谢你了?”许久,太后才慢条斯理地举起新换上的杯子轻品了一口茶,声音里带着冰凉的讥讽。

秋叶白摇摇头,淡淡地道:“不,大夫人于微臣的意义而言就是大夫人,诚如郑督公说的,秋家终归是在大夫人的手中,微臣做不到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但是微臣更明白仕途之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鼠目寸光只能自毁根基,微臣施救或者不施救一切都是以在自己的立场为考量。”

太后老佛爷‘咣当’一声撂下茶盏,冷冷地看着她:“秋叶白,你倒是够冷血,够实诚。”

秋叶白看向浑身散发着凌厉寒气的老佛爷,平静而恭敬地再次抬手行礼:“叶白不过是凡人,知恩图报,趋利避害,亦不过是遵从先贤教导罢了。”

秋叶白的直白让众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秋叶白是在顶撞太后么?

他们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秋叶白不单仕途到头,连这命都要到头了。

只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片刻之后,老佛爷却忽然道:“秋叶白,你起来说话。”

永宁宫的众人差点下巴都掉了,什么,他们没有听错罢?

但是很明显,他们确实耳朵都没有问题。

董嬷嬷令一个小宫女端来了一个小几子,秋叶白也并不客气,向太后老佛爷行礼道谢之后便坐下了。

“秋叶白,哀家也懒得去理会你怎么应对明光殿,只是如今哀家已经折损了澜儿,此事多少都与你有关,最好不要让哀家发现今日的牺牲是不值得的,否则,这柳叶片皮刀,不,这三千六百刀的凌迟之刑,你迟早有受着的一日。”太后老佛爷看着秋叶白,微笑,神色瞬间变得似极为和蔼,只是她笑意未及眼里,这笑容看起来便异常的森然。

秋叶白恭恭敬敬地道:“微臣省得。”

众人几乎目瞪口呆,这就算完事儿了。?

他们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唯独一边的郑钧神色异常的阴沉。

太后老佛爷忽然声调子一顿:“秋叶白,你提出来的那些条件,哀家都满足你了,但是如今你非但没有让哀家看到任何功绩,却已经给哀家惹出这么多事来,你觉得哀家是不是太信任你了?”

秋叶白笑了笑,悠悠道:“太后老佛爷,微臣食您俸禄,自然会替您分忧,不让您担忧。”

“哼,咱家看秋大人不但伶牙俐齿,这信口开河也是很有一套。”郑钧冷眼看着秋叶白,讥诮地道。

“秋大人只顾着整修看风部的院子,招兵买马和上绣床‘应付’摄国殿下,何来时间替太后分忧?”

但是他话音尚且未落,便忽然听见殿门外响起小太监的急匆匆的尖利奏报声。

“急报,回太后老佛爷,京畿南北大营出事了!”

此话一出,内殿太后亲信的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秋叶白的身上。

这一切难不成又是巧合么?

南北大营,不正是八皇子百里凌风手中的大营么?

第六十二章 戏中戏 三

“这般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董嬷嬷冷冷地呵斥那小太监,但还是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上前。

太后老佛爷是最重规矩的,所以身边的人都调教得极好,若非大事,绝对不至于如此的失态。

那小太监似也知道自己闯祸了,立刻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冲着老佛爷磕了三个头,随后立刻凑到董嬷嬷身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董嬷嬷瞬间一惊,脸色也变了:“此话当真?”

那小太监立刻点头:“不敢隐瞒。”

董嬷嬷不敢耽搁,立刻走近老佛爷身边,耳语了几句。

看着一向伺候老佛爷最尽心的董嬷嬷都如此紧张,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神色也不自觉地凝重了起来。

老佛爷到底是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听得董嬷嬷禀报之后,只是脸色也冷凝了些:“如今情形如何?”

董嬷嬷轻声道:“尚且不知如何,南大营武器库炸了的时候,杜小将军正领着人在清点,听说是受了伤,如今国公爷已经赶赴军营了。”

能在场留下来的都是老佛爷的亲信,所以自然都瞬间皆是大惊失色。

南北大营武器库炸了?

而且还是在杜小将军清点武器的时候!

谁不知道杜家这一代,最像个样子的就是这位杜小将军了,出身庶子,却很得国公爷疼爱,因不能继承襄国公世子位,他年纪轻轻就隐姓埋名,凭借自身能耐拿了个武状元,后来随军驻守边关,在律方和骚扰边境的赫赫人打了几场漂亮的伏击战,封了个四品的少威将军,得分封了府邸把他姨娘接了出去,襄国公很是舍不得,时常去将军府邸住上一段时日。

在太后老佛爷这里,比那不成器的世子爷还得脸些。

两位世子爷先后被摄国殿下弄死了,虽然杜家大夫人哭天抢地的快疯了,但是永宁宫的人看襄国公爷却似没有多少悲伤,永宁宫的人心中都暗自嘀咕着,国公爷其实心中更属于杜小将军继承这世子之位,重振家威。

如今杜小将军突然出事,国公爷都赶了过去,自然是不得了的大事!

“嗯,过去了就好,一会子从御医院里也挑上几个人过去伺候,谨慎些!”太后老佛爷颦眉吩咐了几句。

董嬷嬷连连点头。

随后,太后忽然转头,看向秋叶白冷冷地道:“秋叶白,你有没有什么要跟哀家说的?”

太后的语气有些喜怒莫测,并不是太好,立刻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秋叶白的身上。

秋叶白微微躬身,抬手道:“回老佛爷,属下虽然已经令人在跟查一件涉及京畿四大营的小案子,但是绝对不会如此贸然行动,伤及无辜。”

太后微微眯起眸子,目光扫过一边的郑钧:“案子,什么案子?”

郑钧有点不安地垂下眸子,示意老佛爷,他确实也不知道秋叶白在查什么案子。

随后,他目光莫测地瞥向秋叶白,这个秋叶白,果然不简单。

秋叶白平静地道:“回老佛爷,看风部的诸人销声匿迹这么长的时间并非只是隐匿无作为,他们终归是司礼监的人番子,在属下去京畿接应他们之前,他们就已经探查得到了一些消息,京畿防务新入的这批武器是有问题的,乃是次品,有人贪污受贿,勾结兵部,私吞了不少铸兵器的官银,以次充好。”

众人一听此言,瞬间脸色又是一变。

这哪里是什么小案子,这是动摇朝廷的大案子!

兵部、武器、贪赃枉法、以次充好,这几个词连在一起,就是一桩牵涉数百人命,不少人乌纱帽的,足以让被定罪对象抄家灭族的大案!

自古以来,但凡涉及兵之一字的案子,就从来没有不留人命,不出大血的!

果然此言一出,纵然是见惯了朝廷风浪的太后原本冷淡的神色也微微一变,却也说不上是喜是怒,愈发地莫测。

“哦,看来秋提督果然是有先见之明,那么你说这一档事儿谁是幕后主使?”

秋叶白摇摇头:“如今证据未明,微臣不敢妄下揣测,只是兵部一向是和八皇子走得最近,而南北大营都在八皇子的掌控之中,微臣手上收集证据之中,有不少蛛丝马迹显示了八皇子确实手头上有些紧张,毕竟他统帅南方剿匪大军,听闻今年收成不太好,也影响了军中粮草,而京畿大营,已经快一百多年没有真的动刀子了。”

郑钧闻言,脸色梭然大变,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秋叶白能找到这样大的把柄。

所谓京畿大营就是为了拱卫京畿而存在的,只要不是有人逼宫,不是北方的赫赫人打了过来,便不会用上京畿大营,京畿大营更像是某种形象,所以油水和待遇比边军好了不少,什么好刀、好甲必定是先紧着京畿大营的。

面对这样花架子的京畿大营,身为南方边军统帅的八皇子,会动了挪用京畿大营军费,将武器以次充好,以匀出钱粮来贴补边军的念头,确实不是不可能的。

这种事情听起来虽然不外法理,但近乎人情,若是兵部尚书这么做了,也许只是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但是作为边军统帅的八皇子这么做,就不得不让人侧目了,甚至非常微妙,若是往大里说,收买边军,不要说褫夺京畿大营的掌营大权,就是意图谋反的罪名也不是不能扣上去的。

郑钧能想到,太后老佛爷自然也能想到,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来,伸手轻抚了下茶盏:“果然是有点意思,秋叶白,哀家期待你接下来能让哀家看到想要的东西,不要让哀家失望。”

秋叶白一拱手:“谨遵老佛爷懿旨!”

……

秋叶白和郑钧等人都走了以后,太后揉了揉眉心,肩头也微微向后一靠,靠在身后的软榻之上:“把其他的人都打发了,老罗和你留下罢。”

董嬷嬷立刻点头称是,随后便按照太后的吩咐去做了。

罗医正自从太后开始令秋叶白跪下之后,他便收拾了东西到隔壁的碧纱橱里去了,这会子被自家老佛爷传召,便又提着药箱出来。

“不必了,哀家只是有些乏了,你过来给哀家按按罢!”太后闭着眼,却仿佛知道罗医正要做什么,便抬手阻止了他。

罗医正放下了手里的药箱,依言走到太后身边,伸手熟练地搁在她肩头。

太后仿佛已经做了千百次一般,极为自然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叹息了一声:“儿孙不争气,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太后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罗医正却自然地接了下去,他笑了笑,一边替老佛爷揉按肩头,一边道:“再没用,也是老佛爷的血亲,您不照看也没有人照看了。”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好一会才道:“秋叶白这个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觉得此人可信否?”

罗医正摇摇头,伸手替她揉按眉心,同时温然地道:“微臣是个大夫,自然不知如何……。”

“不要跟哀家打官腔,这种腔调哀家这辈子听得耳腻。”太后不耐地冷声打断他的话。

罗医正笑了笑,方方正正的面容上也不显惧色,只道:“此人可用不可信。”

太后老佛爷闻言,方才点点头,叹了一声:“哀家也觉得如此,此人聪明机敏,只是心思太重,年纪轻轻的,哀家却有点拿不透他。”

一边的董嬷嬷坐在脚踏上,亲自拿了白玉锤一边为太后捶腿儿,一边迟疑地道:“老佛爷,秋叶白已经是上了摄国殿下的绣床,咱们真的能用他,万一……。”

“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今日原本有很多事,他不必说,也能巧言辩护过去,只是他事无巨细地说了,这是他在显示他对永宁宫的忠诚,当然这份忠诚是他必须给的,他很明白百里初能看上他的价值,除了他的那张脸,就是他在哀家眼底的分量,他今日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就是期待着哀家给他更多的权势,一个司礼监副座只怕满足不了他。”

“您是说……。”董嬷嬷睁大了眼。

太后冷笑了一下,神色冰凉:“此人幼年寄人篱下,出人头地的**甚重,他和郑钧之中未来,必定只能留下一个,若是让哀家用一个词形容此人,便是——狼子野心。”

不管是方才那一番和盘脱出的话语,还有后面突然爆出的京畿大营的事情,只怕连今日永宁宫的一场召见审讯,秋叶白都早已经算到了。

董嬷嬷忍不住颦眉:“老佛爷,您朝中后宫沉浮多年,自然不会看错人,但是既然知道此人不可信,咱们怎么能用,狼是养不熟的,万一他背叛了咱们……。”

“不,他明白,摄国能给他的,哀家能给,但是他明白摄国手中人才济济,他不会有在哀家这里得到的待遇,所以今日他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在向哀家表明他是值得哀家选他的,狼子野心也没有什么不好,用得好了,便是一头能咬死人的恶狼。”

太后靠在罗医正的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闭上眼,弯起唇角露出个冷酷的笑:“哀家期待着他一个个咬断那些敢冒犯哀家威严之人的脖子,等到功成那一日,哀家就亲自送这一头狼上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