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看着极为古怪的模样,但是说话却是很利落。

郑钧看着皇帝,忽然就想要流泪,他低低地笑而来起来:“陛下啊,郑钧当年跟着太后老佛爷,也是一路陪着您长大的,太后不在了,老奴自然要照应您的啊。”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毕竟,不管如何,太后和您都是母子。”

听到母子二字,顺帝先是喉咙里发出一点古怪的“呵呵呵”的声音,随后他闭上眼,低低地咳嗽起来:“嘿嘿……母子啊……但愿下辈子朕还能真正做一回她的儿子,她也能给朕真正做一回母亲。”

他顿了顿,忽然看向郑钧,腥红浑浊的目光有些怪异:“郑钧,朕问你一件事,你……到底效忠的是什么人,你若是效忠母亲,又为何要帮朕通风报信,你若是效忠朕,你明明也为杜家做了不少事,若说你效忠杜家,为何又将司礼监给了秋叶白,给了她那么多成长的机会?”

郑钧闻言,轻叹了一声:“陛下,咱家效忠的是帝国,想的是让司礼监在咱家的手上重振当年之威,秋叶白,很有天赋。”

“天赋……呵呵,她确实有天赋,周游在所有人中间,毁天灭地的天赋。”顺帝忍不住又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您这又是何苦,您是对不起摄国殿下,也对不起国师,但是咱家相信摄国殿下也好,国师也好,他们都是您的骨血,不过是因为误会,殿下才会做出这种自倾家国的事情,只要您愿意对他服个软,将皇位传给他,一切都会不同的。”郑钧忍不住道。

顺帝闻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郑钧……啊,郑钧,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他已经没有力气坐起来了,但是这个时候脑子却异常地清醒,他望着天外那苍凉的天空,淡淡地道:“我的儿子,我比谁都清楚他的性子,你说的没错,我对不起他,但是却已经没有补救的可能。”

他轻嗤了一笑:“人人都说那文嘉王女,秋叶白……咳咳……是个桀骜不驯的天降女命紫薇,但最桀骜不驯的又有谁比得过泽儿?”

“陛下……。”郑钧想要说什么。

顺帝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轻嗤笑了一声,打断了他:“行了,你也不必说了……咳咳……郑钧,去准备一纸笔来罢,朕……还有东西要写。”

……*……*……*……*……

上京

她抬头看着漫天的飞雪,再看了看朱雀大街,原本一向繁花的地方如今看起来衰败无比,到处都是行色匆匆之人,更多的是衣衫褴褛的乞讨者。

孩子、女子是被出卖得最多的,身强力壮的男丁们都被征集去守城了。

“四少,我们已经去看过了,原先秋府那里已经是府门打开,空无一人了。”一名穿着羽林卫服装的年轻人匆匆地走到她的面前道。

秋叶白点点头,看向身边穿着女尼衣服的风绣云,低声道:“母亲,您还是打算要回去么?”

风绣云看着她,轻点了下头:“我知道太为难你们了,但是文嘉大军现在还没有法子赶到这里,尚且与常家军的人在战斗,子非说京城只怕就是这两天要就要陷落了,若是再回去晚了,怕是连秋府都会给赫赫人烧。”

秋叶白轻叹了一声,点点头:“我知道母亲的心思。”

常家军的人被他们拖困住了,根本没法子来救援上京,她和初泽也没有打算为了上京,放弃吞掉常家军主力的机会。

只要常家军的主力被他们吞了,前往上京的路,便没有阻碍了,若是赶路快一点,就可以和赫赫人交手。

赫赫人才围困了上京长达一个月,都没有吃下上京,也是人困马乏,这时候遇上士气正盛的文嘉军,要收拾那些家伙,想来也是简单许多。

她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自家娘亲忽然知道京城会破,便一直担心放在秋家的……秋云上的棺木会被毁了,秋云上的那棺木算是很不错的,上面镶金带玉,皇帝老儿给他赐的,一直在秋家佛堂供着。

风绣云想要在上京破城之前,能亲自将秋云上的尸骨最终火化成骨灰。

毕竟那棺材镶金带玉的,若是自己的汉人也许还忌讳是个棺材,但是若赫赫人打了进来,他们虽然没有几百年前那么茹毛饮血,残忍噬杀,但他们是为了劫掠而来,才不会管你是不是个棺材,抢了能带走的一切,毁了不能带走的一切。

“我知道,这是为难你了,只是娘亲这些日子天天梦见他……所以才想着也许那人托梦给我,将那尸骨收一收,但娘亲也知道你带着娘进入这般太危险。”风绣云低低地道,目光里却都是惆怅和不安。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般执着,几乎是逼着女儿冒险闯入这大军重围之地。

此时一道幽幽凉凉的声音响起:“夫人不必多心,我和小白的武艺要进入这个区区的上京,再全身而退还不算很难。”

风绣云看了眼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秋叶白身边的高挑白影,轻点了点头,双手合十,低低地道了声:“阿弥陀佛。”

秋叶白看着身边的百里初泽,见他也是一身羽林卫的打扮,只是不知从哪里弄了个面罩,简单地把脸遮了,只露出两只银色的眼眸来,虽然和她娘亲说话,但是目光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轻咳了一声:“老夫老妻了,看什么,你不是要进宫么,快点去罢。”

这也是为什么她和他这两个叛军首领做这么疯狂的事儿——加急八百里绕了各种防线,还越过重重包围上京的赫赫人闯进这里的原因之一。

其实她娘亲虽然糊涂,但是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非要自家人带自己任性地干这个事儿。

而是百里初泽,忽然那听自家老娘随口说了这个想法,竟然说想要回上京看看就回上京罢,然后抛下了军国大事,就开始筹谋起来。

她无奈,也只能将围歼常家军战役的指挥权交给周宇和老常,自己跟着他在这里出谋划策了。

百里初泽看着她,轻笑一声:“自己保重,可不要被流民抢了。”

秋叶白淡淡地道:“行了,你去罢。”

百里初泽点带头:“我去了。”

……

看着他离开,秋叶白便领着风绣云一路向秋府而去。

只是才走几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后记 2 恶有恶报

“这位女菩萨看起来就是个好人,您也发发慈悲吧,赏赐点吃食吧?”一个看起来衣衫褴褛,却极为面善的中年乞丐忽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爬出来,跪在风绣云的面前。

无名上前一步,微微颦眉,有些警惕地看着地面上的乞丐。

什么王公贵族,如今在这大军围城之下,都是贱如草芥,谁手上有刀子,谁手上有粮食,谁就是大佬。

羽林卫如今才是这上京的主宰,他们做羽林卫的打扮,如今就是这上京城里没有人敢轻易挡住他们的路,但是面前这乞丐却像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拦住他们?

那乞丐看着无名走出来,立刻一脸讨好和畏惧地看着他:“这位羽林卫的大爷,您行行好吧,我家婆娘肚子都大了,都要快生了,真是走投无路了。”

无名和秋叶白、风绣云等人都齐齐看向那乞丐手指着的方向,果然看见一个乞丐婆子蜷缩在一个角落,她的头发凌乱如草,脸上看起来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而且四肢都断了,呈现一种扭曲萎缩的姿态,只腹部高高隆起,正呆呆愣愣地看着天空。

那乞丐婆娘眼睛似乎也有些问题,但是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微微偏转了头过来。

那乞丐婆子身边还有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年轻小乞丐,看着尖嘴猴腮的模样,却仿佛极为用心地正在照料那孕妇:“阿姐,一会咱们就有吃的了,你忍忍!”

秋叶白微微挑眉,竟然真是个孕妇,确实看着颇为可怜。

风绣云早已经忍不住,这一路上她看过的流民太多在,此刻再一见那乞丐孕妇,顿时心中生出各种怜悯来,便对那来乞讨的乞丐公道:“我们的粮食也不多。”

说罢,便转头看向秋叶白。

她一看风绣云,便知道阻止不了自己那惯了好心肠的母亲,便左右看看,发下这乞丐选的拦住他们的地方还真是不错,虽然街道上流民不少,但是这个地儿正好是一处视觉死角,周围的流民根本看不到这里的动静。

她方才点头:“嗯。”

若是此地流民太多,她是不会答应施舍这个乞丐的,这个时候不管是吃食外露还是钱财外露,都只会惹来麻烦。

这乞丐还是挺聪明的,选择了这样的地方拦下一看便是好说话的风绣云。

无名则是给风绣云递了一包干粮。

风绣云见自家女儿同意了,便立刻接过干粮,上前走到那女乞丐身边,看了看那女乞丐浮肿而遍布污渍的脸,轻叹了一声,一边将干粮搁在她身边:“可怜见的,这种时候要生产,这个孩子也个可怜的,愿佛主保佑他吧,这些粮食你们留着吃。”

那少年乞丐一见那干粮,便激动得差点不能自已,一整包烧饼啊!

这时候就算是国公府邸那样的人家,都未必能拿出来这么多吃食!

他咽下口水,赶紧将那一包干粮收好,随后向着风绣云“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多谢女菩萨!”

而那女乞丐听见风绣云的话,也瞬间激动了起来,浑身颤抖、扭动着想要表达着什么。

风绣云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好孩子,不要谢我,要谢谢就谢菩萨吧,它会保佑你平安生下孩子的。”

虽然这种乱世里生出来的孩子,只怕活不了多久,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那女乞丐仿佛更激动了,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咯咯……咯咯”之声,扭动那残缺的身体几乎要翻转过来。

那少年乞丐见状,立刻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对着风绣云赔笑:“对不起,女菩萨,我家姐姐太激动了。”

风绣云摇摇头,理解地道:“贫尼明白的。”

说罢,她便站起了身子,双手合十轻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只是她完全没有看明白那女乞丐眼里其实盈满了浓烈的悲戚和痛楚。

不,你什么都不明白!

娘亲,是我啊,我是善媛!

救救我!

我是你的女儿啊!

没错,躺在地上,这个四肢萎缩,眼睛半盲,被用来展览一般求钱财的女乞丐正是风绣云以为已经失踪了的秋善媛。

但自从秋善媛金銮殿上指证秋叶白为女儿身,又当着她的面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她便彻底对秋善媛死了心,也不再认这个为了荣华富贵出卖自己亲姐女儿。

她只以为秋善媛此刻大约不知跟随了哪个王公贵族早早离开了上京,又怎么能想到面前的女乞丐就是秋善媛?

而秋叶白根本只关心自家娘亲的心情不佳,并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着周围的情形,也没有去留意那女乞丐的样子。

但是有一个人却留意了,那就是无名。

他微微挑眉看向那女乞丐,眸光停在那女乞丐的脸上的长长的一道伤疤上,唇角弯起了一抹冰凉的笑意。

他以为是谁呢,原来也算是熟人了。

这个世间还真巧啊!

居然在这里也能撞上他亲手处置过的罪人。

是的,罪人。

当初就是他亲手处置了秋善媛。

风绣云此时,不知是否母女连心,有所感应,听着身后的挣扎声,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想要转过脸看向秋善媛。

而无名则是立刻上前几步,搀扶过风绣云,温声道:“夫人心善,不必难过,要相信等到咱们的人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若是您觉得他们可怜,我再给他们留些铜钱吧,这里不宜久留。”

风绣云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自己的心头一片深悸,仿佛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让她不得安宁。

但是既然无名这么说了,她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救了所有人,便轻叹了一声:“多给他们留点钱。”

无名点点头,越过风绣云走向那躺在石阶上的乞丐女和少年乞丐。

“你,让开。”无名的目光冰凉地扫过那少年乞丐,无声地微微动了下嘴型。

那少年乞丐一见无名的目光,便莫名地微微发抖起来,何况他一身羽林卫的盔甲,便立刻乖觉地装着去收拾干粮。

无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秋善媛,便一边低低地无声地笑了起来,一边将手里的一包铜钱搁在她身边,用传音入密的声音在她耳边道:“看来郡主这些年过得很不错,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秋善媛一听他那把声音,顿时睁大了眼,浑身发起抖来——这把声音,这把声音她到死都记得!

她看向无名,好一会,似才看清楚他的面孔,嘴唇顿时上下打起抖来。

是你?!

“是我,那个挑断了你手筋脚筋,割掉你舌头,毁了你半边脸的魔头,郡主。”无名低低地含笑道,依旧用传音入密的声音在她耳边轻笑。

“忘了告诉你,郡主,你的姐姐,也是我的白姐姐,她成亲了,也和你一样有了孩子,你有了两个侄儿呢,你一定很为她高兴罢?”

什么东西最能刺激人,让人痛苦呢?

自然是对方最缺什么,而对方最恨的人就拥有什么。

果然,秋善媛又开始忍不住浑身打抖了起来,嘴唇直发颤,眼里也有了泪光,也不不知道是后悔还是痛苦。

无名轻轻拍了拍手,看着她诡异一笑,无声地道——没有人能伤害我的白姐姐,不用付出代价的!

随后他直起身向秋叶白走回去:“好了,咱们可以回秋府了。”

秋叶白看着无名,微微挑眉:“你做了什么,笑得像只志得意满的狐狸。”

说着她便下意思地看了眼秋善媛,但是却只看见那躺在地上的妇人,一脸泪水。

无名却轻嗤了一声,推了推她:“咱们快走吧,那孕妇都被四少和夫人的慷慨、仁慈感动了,但是咱们若是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只怕会误了和国师会和的时辰。”

秋叶白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好。”

说着她便看向风绣云和身后跟着的两名化妆成羽林卫的鹤卫:“走罢,早点完事儿。”

众人便继续向秋府而去,也没有再搭理那一老一少跪在地上磕头,直呼活菩萨的乞丐。

只秋善媛看着风秀媛就要离开,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歇斯底里地不停“咯咯咯咯……”地叫喊着,但这个声音实在太细了,几乎不能让人辨别其中无数的痛苦、哀嚎和绝望。

娘亲……

娘亲不要走!

我是善媛,我是你的女儿啊,救救我!

救救我!

……

只是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秋叶白和风绣云等人消失在拐角处,满心的绝望。

“好啦,看什么看,咱们快点回咱们的房子!”那中年乞丐四处望了望,立刻招呼那少年乞丐将秋善媛搬回了他们附近不远处的宅子里。

这宅子看着也颇为精致,原本也是一处官员的住宅,只是那官员早已携带家眷在上京封城之前就逃离了上京,空置下这一处宅子,被这乞丐二人收了。

他们一把门关上,就将秋善媛随意地往一把拖出来丢在院子里的榻上一扔,转身就立刻去打开手里的袋子找吃食了。

“哈哈哈,好久没有遇上这么大方的主了,爹!”那尖嘴猴腮的少年捧着一个烧饼啃得满脸的碎屑,津津有味。

那中年乞丐则是几口吃完了饼子,又舀了几口井水喝,拿了个饼子走向那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女人,目光落在她歪了的肚子上,便嘿嘿一笑,伸手将她肚子里的一只破枕头拽了出来丢在地上,随后就一把扯下秋善媛的裤子,一边骑上了她,一边笑眯眯地道:“等爷爽爽,爽完了给你吃饼。”

秋善媛痛苦的泪水流淌了下来,一脸麻木地看着天空。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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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后记打算写长点,这几天有点忙,所以周二会更得比较多~比较详细。

后记3 帝国末日

清冷的宫殿,早已失去了帝国辉煌时期的华丽之色,华丽的琉璃瓦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雪,地面上也再不如曾经的干净,满地落雪,一副衰败之色。

但总归还不至于到破败。

虽然逃离的宫人很多,但也剩下了不少无处可去之人。

也许是因为长期的惊恐让人的神经已经麻木,所以剩下的宫人们反而麻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留在宫里等着最后的生存的机会,或者……死。

有些事情,迟来早来,都会有一个结果的不是么?

百里初泽站在太极殿前,静静地看着面前庞大的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者居住的宫殿,被夕阳拖出一片黑色的暗影,像是盘踞在地面上,仰望天空的苍老巨兽。

他微微眯起眸子,向太极殿内走去。

偶尔走过的宫人,看着他身上那身羽林卫盔甲,都立刻一言不发地退避开来。

……

“咳咳咳……咳咳……。”

才走到内殿的门口,他就听见一阵阵低低的咳嗽声,干哑而难听。

一个老太监正在殿门外熬着茶水,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于疲惫,他闭着眼,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殿门大开着,这个时候若有谁要杀了帝国的皇帝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他看了眼老太监熬着的药,便提了起来向内殿而去。

内殿虽然看着还算整洁,但桌椅案几也都蒙上了一层薄灰,可见帝国皇帝的景况和这个帝国一样到了……末日。

似听到有人进来,寒风灌入,让蜷曲在床上的顺帝低声道:“老涂,朕不想……再……咳咳……喝那苦茶了,换一杯白水罢。”

他挑眉,顺手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淡漠地道:“这里没有别的水了,将就着喝罢。”

原本习惯性伸出来接茶杯的干枯的手,在他声音响起的时候僵在半空中,好一会才慢慢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寻觅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颤抖着嗓音:“泽儿……泽儿……是你么?”

百里初泽扯下了面罩,看了眼沾染了不少灰尘的八仙椅,索性走到窗边,随后扯下那软榻上的各种落了灰尘的软靠和垫子,方才坐下去,靠在榻上,搭起长腿,淡淡地道:“许久不见,父皇别来无恙。”

“泽儿……。”顺帝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两只灰蒙蒙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百里初泽的方向,满脸的激动:“泽儿,你原谅父皇了是不是,你来救上京了是不是,你不再闹脾气了是不是……。”

他终于等来了他的救世主。

百里初泽见他如此激动的模样,忽然低低地轻嗤了起来:“呵呵……父皇,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永远只看见你想看见的,指望着别人永远按照你的路子走。”

他顿了顿,随手拿起一方精致的玉玺把玩:“只是,你已经不是当初的皇帝陛下了,或者说,也许你从来就只空有满腔热血,却从来没有足够的实力和脑子坐在这个位置上,连我那祖母都比你要能耐些。”

听着百里初泽的话,顺帝原本兴起的满腔希望,硬生生地被如冷水浇落下去,一下子凉了大半,好一会踩低低地笑了起来:“呵呵……泽儿,你说的没错,我是无能,我最大成就也许就是将江山交给你,最大的失败也是将江山交给你。”

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谬——如果江山在杜家手里,至坐皇位的还是姓百里,这天极还是天极,国祚不会毁在自己的手里。

“早在你将一百零八颗人头摆满了朕的房间的时候,朕就该知道……就该知道你心中早已恨透了朕,恨透了这天下众生……一个有能力的毁灭者和一个贪心的守护者,朕……到底……朕到底还是错了……错得离谱。”顺帝闭上眼,一边笑,一边流下两行老泪。

百里初看着他,忽然轻笑了起来:“看起来,你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只是你不觉得说这些晚了么?”

他顿了顿,将手里的玉玺慢条斯理地放回桌子上:“在你的眼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重得过你的江山,不管是臣下还是亲人。”

“民为重,君为轻!”顺帝怒道,干裂的嘴唇颤抖起来,声音虽然喑哑,但激动起来却不再咳嗽。

百里初银色的眸子里浮现出讥诮淡漠的笑容:“民为重,君为轻,不,父皇,在你心里,权力才是最重要的,又何必将民众拿出来做挡箭牌这般虚伪。”

这些年口口声声为国为民,他又做过什么,天灾人祸,他除了躲,除了一味装病,就是刚愎自用,疑心极重,直到将自己最后给予他的最后耐心全部消磨殆尽。

身为帝王,羡慕曾经的帝君辉煌,却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逼得群臣人人自危。

直到君不信臣,臣失心,而不忠于君。

而他却从来不曾自我反省过,从来错都是他人的。

“庸君便甘于平庸,尚且得以守成,偏自以为明主,国祚将亡,自作自受。”百里初泽淡淡地道。

顺帝闻言,干枯的面容上,眼角微微地抽搐,只能歇斯底里地颤抖着声音道:“逆子……不孝子……你……你这个畜生,当初朕就应该杀了你……杀了你!”

“没错,从人成了只能在暗夜里行走,食于人的畜生,也是托父皇的福,如果当初你杀了我,也许我真会感激你。”百里初泽微微一笑,不恼不怒,笑容几乎可称为优雅温润,典型国师元泽的笑容。

可惜,这个男人却将他送入地狱,既然如此,待他从地狱归来,这个男人想要借助来自地狱的力量巩固权势,必定要付出代价,如今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虽然顺帝看不见他脸上的讥讽,心中却又悲又恨又悔,支撑起了身子,咬牙冷笑:“对你现在回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看朕的笑话么,还是看朕死了没有?”

百里初泽淡淡地道:“我来,是来看看你是否有所长进,至于鬼寄生在你身体里长得比我想象中要慢,但也还能让你再活三个月,足够看着文嘉军入京,帝国最终倾覆那日。”

顺帝闭上眼,咬牙道:“呵呵……这般歹毒心肠……呵呵……真不愧是……流着我百里的血脉的人。”

“没错,冷酷、偏执、疯狂、残忍……还有这张得天独厚的脸,都是百里家直系血缘的特质。”百里初泽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顺帝。

“多谢父皇,让这些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随后,他在桌面上搁下一只精致的盒子,并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颗药丸来。

“这是什么……咳咳?”顺帝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得见他在桌面上放了东西。

百里初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向门外而去,一直走到门边,才道:“这是终止鬼寄生生长的药。”

“终止……。”顺帝的身体一僵。

百里初泽背对着他,静静地看着门外,大雪已停,难得地露出一片残阳来,那如血之光,将整片大地映照成猩色红光一片,他微微眯起眸子:“父皇,你的一生,都在做错误的选择,而每一次,你都觉得错的不是你自己这一生,你到底是什么模样,日落西山之际,你当比谁都能明白,若是你还清醒,就做一次对的选择罢。”

说罢,他轻笑了一声,没有任何留恋地向殿门外而去。

顺帝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他伸出手,停留在空中,仿佛想要阻拦对方的离去,但是最终还是颤抖着落了下去,刚好落在那搁在桌面上的药盒子旁边。

他顿了顿,抖抖索索地摸向那药盒子,手上僵了好一会,才慢慢地,低低地笑了起来:“呵呵呵……。”

……

“督公,陛下那里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我们也要早做打算了。”陈贺一身戎装,看着正在为一幅画像上香的郑钧。、

虽然郑钧已经不是司礼监的督公了,但是在陈贺心里,只有郑钧才是真正的司礼监督公。

郑钧双手合十,对着画像拜了拜,随后抬起头来看着那画像上的人,却答非所问地道:“老陈,你说咱家当初是不是做错了,也许当初在第一次见到秋叶白的时候,就该杀了她。”

可他却任由她发展壮大,甚至暗中施加过援手。

如今不要说振兴司礼监,就连国……都国将不国。

陈贺干瘦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来:“督公,您没有做错,错的也不是秋叶白,而是这个世道,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天命。”

他顿了顿,看向那墙上的画,西洋画看着很有些年头了,却依旧保存得极好,上面的男人一身华丽的暗紫团花飞鱼服,慵懒地靠在紫檀软榻之上,初看过去只觉得一股阴暗幽魅,并着恣意狂放之意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