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千岁爷,至他立国之前,人人皆道其司马懿、曹操之辈,野心不可谓不大,乃窃国者,但是谁又能看见正是因为千岁爷的‘窃国’,才有了西狄、天朝的统合,疆土辽阔如斯,百多年的天极帝国之兴,天下太平,这就是天命。”陈贺轻叹了一声。

“天道轮回,兴亡交替,从来就不是人力所能干预,一步错,中宗皇帝,当年为杜家女所诱惑,便已经是一步错,步步错,天下,能者当居之,我们司礼监的存在两朝,看了多少风起云涌,见证了多少兴亡衰败,督公,你既承袭千岁爷的督公之位,还看不明白么?”

郑钧看着画像,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点涩然的笑意:“呵呵……是的,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千岁爷是什么样的人,从来行事不拘一格,与咱们这位初殿下颇为相似,横行前朝,说反了就反了,说抛下千秋霸业归隐大漠,便抛下千秋霸业归隐大漠,他若是真将这些外物放在心中,怕就不是千岁爷了。”

有谁知道,司礼监历经百年,忠于的从来不是哪一任帝皇,一直都是那个天极帝国传奇的开国霸主。

又有谁知道真武大帝就是当年天朝恶贯满盈,遭天谴暴毙的九千岁?

“所以,我们该做打算了。”陈贺静静地看着郑钧。

“是与赫赫人血战到底,还是开城放对方入城?”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血战到底,赫赫人虽然不若之前的凶残,但是却必定会屠城;而放对方入城,烧杀掳掠也是免不了的。

郑钧看着墙壁上的画,神情凝重地沉思了许久,忽然问:“文嘉军离我们这里还有多远?”

陈贺迟疑了一会,才道:“听说正与常家军交手,他们若是今日打败常家军再快马加鞭赶过来,也要三日以上,但是常爵爷也是个倔的,只怕不会轻易投降,如今已经和文嘉军对峙了整整十日,大军尚且还没有交手。”

等到打完仗,再赶回来,也不知猴年马月了,上京早已血流成河。

郑钧闻言,低低地笑了笑,沧桑而无奈,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那一幅画,忽然将手伸了出来:“拿火折子给我罢。”

陈贺不疑有他,便将火折子递了过去。

郑钧接过火折子,一甩,随后燃起了一点火焰,他将手里的火折子凑近了墙壁,慢慢地点燃了墙上的画。

“督公……。”陈贺一愣,微微瞪大了眼。

郑钧却只静静地看着那一幅画慢慢地燃烧殆尽。

明亮的火光照耀得他苍老的面容愈发地显得沧桑。

“一切都……。”

他才要说什么,忽然听着门外传来一个老太监的声音:“大总管,陛下急宣。”

郑钧一愣,和陈贺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担忧。

顺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急忙地宣召他们任何一个人了。

两人立刻转身出了门,拿起披风,踏雪向太极殿而去。

郑钧只简单交代那老太监:“老涂,等一会,画烧完了,将火灭了。”

老太监唯唯诺诺地点头:“是。”

他们的身后,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那一幅西洋油画慢慢地被火苗吞噬,画像上那眉梢眼角染着妖异魅紫的男人眼中似露出一点诡异冰冷的笑意来,傲然而淡漠地俯视着他一手建立的帝国。

任由它生,任由它消亡。

……*……*……*……*……*……

“陛下?!”郑钧和陈贺两个才进殿门就看见顺帝坐在金銮殿上,一身金光灿灿的华丽龙袍,衣冠肃整,让郑钧和陈贺几乎有一瞬间的恍然,仿佛看见年轻的皇帝陛下第一次上朝的时候。

底下群臣跪拜。

他们都是一惊,陛下根本不能起身,这怎么突然便能坐着了?

“你们来了。”顺帝慢慢地抬起头,顺着声音看过来。

郑钧和陈贺两个方才清醒过来,看着空荡荡,落满灰尘的太极殿,方才疾步上前。

郑钧有些担忧地看着顺帝:“陛下,您身体这是大好了么?”

看着顺帝的气色仿佛好了很多,他却只能想到一个词——回光返照。

顺帝笑了笑,灰色的眼珠仿佛能看见他们一般:“郑钧、陈贺,朕从来没有想过在朕最后的这一程,竟然是你们来相送。”

郑钧一愣,与陈贺互看了一眼,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陛下……。”

顺帝忽然抬手,挡住了他要说的话,只淡淡地道:“郑钧,过来扶一下朕,朕想看看朕的江山。”

郑钧和陈贺两人心情有些沉重,虽然不能确定顺帝是否还能站立,更怀疑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立刻上前扶着他起来。

却不想顺帝虽然腿脚虚软,但还是能勉强地站立起来。

郑钧一边慢慢搀扶着顺帝向太极殿的大门而去,一边看了眼陈贺,陈贺立刻机灵地用最快的速度去搬了一张八仙椅放在殿门前。

顺帝走了好一会才在郑钧的扶持下勉强挨到了太极殿门边,大雪虽然已经停了,但是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让他瞬间打了个寒战。

“陛下……。”郑钧有些担忧地想要让他坐下。

顺帝却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朕,无事,帮朕去将那一幅朕放在书桌边的画卷和那一把短剑都取来。”

陈贺默不作声地又转身去了。

顺帝方才抬起脸慢慢地转动,仿佛在感受着风,又仿佛在环顾着自己的宫殿,轻叹:“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郑钧看着顺帝的样子,有些疑惑:“陛下,您今日怎么这般有兴致?”

“这词不好么,天上人间,江山易主,亡国之君才能写出这样的词句,后主与朕当为知己。”

顺帝微微一笑,神色之中却没有多少悲戚,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天极的江山,真美不是么?”

郑钧看着顺帝的模样,忽然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时光的残酷,他仍然记得那个年轻俊美的帝王立于金銮殿上,意气风发,胸怀大志的模样,一转眼,数十年过去,那年轻的帝王看起来甚至比自己还要苍老。

顺帝有些站不住了,郑钧扶着他慢慢地坐下来。

“是,天极的江山真美。”郑钧顺着顺帝的目光看向远处,太极殿是宫中地势最高之处,此刻从殿门望去还能看见远处的山峦起伏,雄浑苍凉。

只是,很快,这江山就要易主了罢?

陈贺这时候已经将手里的画卷和短剑取来了,搁在了顺帝的膝头上。

顺帝伸手轻抚过自己的膝上的画卷和那短剑,神色之间那种暴戾和病态的扭曲早已散去,只剩下许多惆怅。

“人间万古,不过梦一场,皆做东流水,多少人来,人又去……朕到底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顺帝抚摸那画卷和短剑,又抬起头看向远方,自嘲地轻笑了起来。

“宸妃走了,青鸾走了,连母后和云上都走了,朕的敌人,朕的亲人,朕的爱和恨都……走了,只剩下朕一个人了,这就是朕贪心的报应罢?”

依稀之间,他仿佛还能看见雪中那些一道道曾经年轻的身影在他眼前掠过,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又或者镜前簪花,笔下丹青落墨。

郑钧没有说话,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站着。

“呵……。”顺帝轻叹了一声:“郑钧,准备纸笔,传朕旨意罢。”

郑钧看着顺帝正襟危坐,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非常恭敬地道:“是。”

片刻之后,他取了纸笔过来,在陈贺的协助下,准备完毕,对着顺帝道:“陛下,一切准备就绪。”

顺帝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凄冷寂静的宫殿和远处的山峦,慢慢地道:“朕,为有罪之君,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外虏犯境,皆朕荒诞之误,与人无尤,朕自绝于天下,为民请罪,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任敌虏分裂,无伤我天极百姓一人。”

“陛下!”郑钧手上已经是颤抖得写不下去,只抬起泛红的老眼看着皇帝。

顺帝淡淡地一笑:“记得,将朕的尸身放在太极殿前,然后,打开城门,朕要亲眼看着朕有多失败,也让那些赫赫人看着朕就这么坐着,随他们对朕动手罢,待他们出了这口围城一月的气,能替百姓们多挡一分杀戮,便是朕最后能做的一分事。”

“陛下……。”郑钧和陈贺两人皆齐齐跪地,这是他们第一次觉得面前坐着的是这帝国实实在在的真正……帝王。

可惜……太晚了。

顺帝轻叹了一声,唇间有一点雾气逸出,他缓缓地抬头,看向天空,轻轻地笑了起来。

“朕,自误误人,但是我天极国祚绵延数百年,我百里家帝位继承者无论何时皆从不割地、不赔款,虽然朕再守不住这社稷,却还是能遵我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惟愿天佑我中原大地。

他缓缓地闭上眼,一点冰冷的泪水缓缓落下。

冰凉的雪再次无声地瑟瑟落下,掩盖了那帝座之上末代帝王曾经俊美如今苍老而沧桑的容颜。

而远处,那唤作老涂的太监抬起眼,远远地望着那雪中的帝王,僵木的面皮一抽,与他老硬的面皮完全不同的清明的眼中瞬间泛红,他闭上眼,苍凉的泪水一行行落下。

他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对着顺帝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蜷缩着身体,无声地哭得不能自已。

陛下……

仲卿……仲卿……

……*……*……*……

秋府

“这天还真是一点准头都没有,说落雪就落雪,说停雪就停雪了。”无名微微挑眉,随手用一把鸡毛掸子在自己身上四处掸着。

秋叶白坐在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不远处的房间,那是停灵的地方的,风绣云已经进去了快一个时辰了。

“四少,你要是担心风夫人,就进去看看罢。”无名看着她那模样,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她拖着腮轻叹了一声:“娘亲对那个男人的执念,这辈子怕也就是这样了,只是那不过是一具烧焦的尸体,她又能看什么呢?”

只怕她那多愁善感的娘亲看着当年那清风明月的云上君子变成焦尸一具,如今又过了这样长的时间,怕是更不堪入目了,除了满心伤和痛,也不剩下什么了。

“也许当时你们不要想法子把尸体抢出来会更好些,如今还要再燃上大火一把,一样是烧成灰烬。”秋叶白摇摇头,冒着危险去抢尸,她觉得还不如就让大火一把烧得干干净净地就好。

无名眼珠子微微一动,闪过一丝异色,只漫不经心地道:“那毕竟是风夫人的念想,若是风夫人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只怕她伤心,也会让四少伤心罢。”

秋叶白看着无名,见他把玩着鸡毛掸子,一副淡漠疏离的样子,只是话语里的关心却还是让她心中微微酸涩,只是,此生她注定要辜负了他,辜负了……

她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皇宫方向的天空,不知平云殿上的雪是不是已经积了很厚,不知那人曾经染满了敌人鲜血的盔甲上是不是已经落满了灰,不知他的衣冠冢前,是不是青草已经凄凄,不知他的剑上是不是已经生了锈……

“四少……。”无名看着她怔然的样子,眼中已经是有泪光,便知她想起了那早已消散在风中的如风之人。

她闭上眼,泛去眼底的泪光,才抬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淡淡地道:“嗯,我们再等等罢。”

只是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呜沉的鸣钟声响起——“当……当……当……!”

她一愣,无名也愣住了,他们默不做声地,听着那钟声连着响了十二响。

那低沉的钟声,他们认得,那是——宫里的大丧钟。

圣烈太子,大将军王百里凌风离世的时候,曾经敲响了十下,如今响了十二下,莫非……

“顺帝薨了?”无名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秋叶白梭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看向皇宫的方向,神色异常的复杂。

“怎么会忽然就薨了,初泽不是才进宫……。”

“我进宫,就是为了送他一程的。”一道幽幽凉凉的声音忽然在秋叶白身后响起。

她梭然一怔,转脸看向身后,正见着一道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时从另外一扇门走了进来。

“为什么?”她忽然有些不明白地看向百里初泽。

她不知道百里初泽为什么要杀顺帝,或者说让顺帝在这个时候自裁。

------题外话------

我发现……基本上一个后记交代一个人的结局啊~

不知道大家看出来没有,顺帝是嘉靖帝和崇祯帝的合体,顺帝说的话,有一半是崇祯是的,但是崇祯到死还是把亡国的原因推卸在外因之上,但顺帝终归清醒了。

一个几十年不上朝的皇帝,一个用力过猛,又没啥真审时度势才能和眼光的皇帝,不过大明王朝还是真的很有点意思。

后记四 女帝 上

“帝王者,国之主也,国之将亡,帝之不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百里初泽淡淡地道。

无名几个听着这般谈话内容,便都识趣地退出了门外。

秋叶白看着他淡然的神色,微微眯起明眸:“就这么简单?”

夫妻数年,若是她还不了解他,也是妄做枕边人那么久了。

他抬起眸子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轻笑了起来:“做儿子的,总要尽孝一回,让当父亲的真真正正做一回帝王,何况,皇帝殉国,青史留名,不好么,何况……。”

他顿了顿,转脸看向秋叶白,指尖抚过她的眉眼,声音温柔下来:“何况,他不能死在你的手里。”

秋叶白一愣:“阿初……。”

这时候的他眼底温柔到冷酷的目光,绝对不是阿泽会有的

百里初泽继续温柔道:“前朝帝王留下来就是个累赘,你留着他,便是留下了造反的种子,你不留他,也容易授人以柄,打着要为先帝复仇的旗帜造反,如今他是死在赫赫人的手里……。”

“这便不算是我逼杀了他,对方的反旗也没那么名正言顺了,而且文嘉军若是攻入京城,打退了赫赫人,再厚葬了顺帝,也能得了仁义之师的名号,是么?”秋叶白这些年早已锻炼得极敏感,这般政坛之上的手段更是举一反三。

百里初泽看着她,赞赏地颔首:“没错,小白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秋叶白却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阿初,我可以抱抱你么?”

他一怔,看着她,微微勾起唇角:“怎么了,这是小白在感谢我么,若是如此,本尊倒是愿意你用别的方式更实惠些。”

说着,他的指尖意有所指地轻轻顺着她的肩甲滑向她胸前。

只是才停在她胸口,就被秋叶白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百里初泽看着她,轻笑:“怎么,这么迫不及待……。”

只是他话音还没有落,便见她眸色微闪,随后捏住他的手腕一翻,同时另外一只手顺势扣住他的修腰将他一个翻转,就将他转了半个圈,成了个他背对她的姿态。

他尚且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微微挑眉,也不反抗,任由她动作,打算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却不想,她却忽然伸出手穿过他的腋下,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修腰,轻声道:“让我抱抱你,好么,因为我深爱的人,他的父亲去世了。

百里初泽原本微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顿住了身形,静静地看着窗外。

秋叶白随后慢慢地将脸颊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铠甲的冰冷,声音却异常清冽而温和:“虽然那个人从来不是一个好父亲,不值得他为那人难过,可是那个人到底是他与这个世上曾经唯一的血脉牵绊。”

那个男人,不管如何,给了她的阿初和阿泽生命,仅这一点,她始终是要感谢他的。

“所以丧钟响起的这一刻,我还是要抱一抱我的他。”她轻叹了一声。

百里初泽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抱着。

秋叶白也没有说话,她相信曾经的那个年幼的小小的初泽,对父亲这个词曾经充满了期待。

她没有忘记在淮南的时候,阿泽替她受了那一箭之后的晚上,他昏迷之中曾经如此惊惶和充满祈求地低喃出‘父亲’两个词。

这是那个还属于人的百里初泽心中永远的殇。

而这一切,就随着那个男人的死,让纷飞大雪埋葬了罢。

“从此以后,你的牵绊,你的血脉,都有我和晴日、晴月三个一同承接。”她轻声道。

有了她和孩子,她的神和魔都不会再孤单,

百里初泽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许久他才闭上眼,唇角微抿,伸手轻抚过她的柔荑,随后慢慢地握紧,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骼都融进自己的身体。

雪落无声。

他原本以为自己从不在乎的。

只是听着丧钟响起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一路从宫城走到这里,前路茫茫大雪带来的冰冷和瑟瑟寒意一路慢慢浸润进自己的骨骼。

那些冷是前半生所有的痛与爱,从年幼到青年时代的那一幕幕都仿佛雪尘,随着那一声声的丧钟在天地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片空茫。

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地宫里,只见暗夜永寂。

……

而这种冷寂与空茫,却都在身后的那一个拥抱里融化无踪。

他眼底微微泛红,涩意蔓延,唇角笑容苦涩而冰凉。

他的小白啊……

从那日在淮南,她为他簪花之时,她温柔的声音就让他就知道,此生,他永远永远都不会放开她,再卑鄙的手段都无所谓,付出再多也可以。

这世上最了解她的是他,所以更明白,她和他之前,看似他控制着一切,而真正最不能失去的那个人是他。

若是飞蛾不曾见识火光的暖,便无所谓光与热,

可若是见识了火的温暖,生存在暗夜里的飞蛾明知被烧成灰烬,也会不顾一切想要得到那种光明。

他才是那一棵寄生的植物,被拯救的从来都是他,从一开始养分便是她的血、她的骨,她的肌肤,她的唇,她的魂,她的——心。

……

两人静静地相拥,像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一股浓烟瞬间涌起,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让两人一惊,方才分开,互看一眼,一前一后向门外掀帘而出。

秋叶白才出门,就看见原本停着秋云上棺材的房间里冒出了滚滚浓烟和火舌。

她一惊,但再看去,却见风绣云正静静地站在那房间前,手里拿着火折子,背影看着有些凄凉。

“夫人烧了房间,也不知什么原因,但是夫人无事。”无名靠了过来低声道。

秋叶白点点头,看了看天色,低声吩咐:“虽然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人来追查为什么已经空无一人的秋府会起火,但是此地也不宜久留,顺帝大丧,很快城门就会开了,咱们要在此之前脱离上京。”

无名点点头:“好。”

随后一转身,领着人去准备了。

百里初泽低声道:“我也去准备一下,你们不要太久。”

她知道他是留出时间给自己和风绣云,便点点头:“好。”

待百里初泽离开之后,秋叶白方才走近风绣云身边,轻声道:“娘,你不是说要收敛了他的尸骨么,这么一把火,只怕收敛不了。”

风绣云却看着那渐渐烧起来的大火,低低地轻笑,笑声有些凄凉而空冷:“秋家没了,帝国也要没了,他是秋家家主,为了这秋家,为了帝国,付出了他的一生,这些都是他曾经身为世家子的骄傲,还有什么比秋家为冢更合适他的?”

她沉默了下去,是的,没错,还有什么是比秋家为冢更合适秋云上的?

就像还有什么比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更适合顺帝的?

她看着风绣云美丽的侧脸,心情有些复杂,忽然低声问:“娘,你……怪我么,如果我没有回你身边,没有回京城,没有入仕,你和秋云上……。”

“我和秋云上永远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妾和一个家主的身份罢了,也许到我死的那日,他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叫什么。”风绣云忽然接过她的话,轻笑了起来,笑声讥诮。

秋叶白一愣,看向风绣云,却见火光在她的容色上映照出一片冰冷的光来。

“倒是不如现在这样,他生命最初开始记得的是青梅的青鸾,但生命结束的时候永远都忘记不了的人却是我风绣云,是我风绣云的女儿比他所有的孩子都要优秀。”风绣云低低地笑。

她看着风绣云,忽然觉得这样的母亲有些陌生,但是却又忽然释怀,她到底忘了自己的母亲再温柔小意,却也是出身江湖。

江湖儿女的敢爱敢恨的决绝和倔强,从来都铭刻在母亲的骨血深处。

她轻叹了一声,伸手环住风绣云的肩头,风绣云靠在她的肩头,看着面前熊熊大火,慢慢地闭上了眼,一行清泪落下脸庞。

秋叶白抬头看着满天飞雪,心情有些复杂,上京旧地果然来不得,伤心人,伤心事太多。

……*……*……*……*……*……

文嘉军驻地

一片片连绵的军帐在停县附近的青山脚下遍布,来往巡逻的士兵们军容肃整,丝毫不因为天降大雪而有丝毫懈怠和混乱。

包括附近营地的操练都热火朝天,不曾停歇。

只是大片黑色的帐篷最左侧有一处连绵的白色帐篷却异常安静,安静到没有一丝人气,连巡逻的士兵们都不靠近那边,仿佛一处禁地。

不过那一处确实也是禁地,那是国师护卫圣军的驻地,自有一套专门的防御和巡视体系,除了有特殊令牌的高级将领,并且得到通传,所有人都不得靠近。

那种自带气场和防护,让士兵们也不想靠近。

有人曾经偷偷摸摸想去看看圣军怎么个圣法,才走进白色帐篷范围,便被人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