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教的鹦鹉死士,统统,统统都死了——

慌张的两句话,便让宴会提早结束了。

玉漱山庄的一众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纷纷挤到了浮图客栈。客栈老板惊魂未定,还在颤抖着喃喃自语,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那不会是我的幻觉吧?

白青落一看,遍地残骸,血流成河。

断了的肢体与断了的头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尸体上所有的切口都非常整齐,应该是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以极快极狠的速度切割,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疑。——任何人,在临阵对敌,斩杀敌人的一瞬间,都会有犹疑。

只是时间与轻重不同。

只是有的人会将犹疑缩短到最小,最少。

可是从眼前这一截截的残肢上,谁也看不到下手之人的犹疑,就仿佛下手的不是人,而是魔。是毫无血性残暴癫狂的魔。

冷秋残走到客栈老板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问道,你可看清了杀人的是谁?

老板摇头,我从未在镇上见过此人,他的脸是陌生的,他的眼睛里好像什么也没有,那种感觉,很可怕,就好像与他对视一眼,就会被他俘虏,成为他剑下的亡魂。他的剑…是黑色的。还有妖气,妖气冲天。

刚说完,夜深人静的长街突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吼叫——

魔鬼杀人啦——

白青落站在离客栈门口较近的位置,听到那一声惨叫,脚尖一起,纵身便跃过人头飞扑出去。她寻着声音疾行,突然觉得身边呼呼流窜的,不仅有擦肩而过的风,还多了一抹淡青色的影子。

是一个人。

一个不知几时从哪里出现,却与她并肩前行的人。

冷行云,是你!白青落的眉头一皱,脚步依旧虎虎生风。她身旁的青衣男子丝毫也敢不懈怠,玩味地一笑,道,你的语气里竟然没有一点儿惊喜。

嗬,我为何要惊喜?白青落嘴角轻挑,露出讥讪的笑意,并不是天下间任何女子看见你玉漱山庄的大少爷冷行云都会惊喜的,通常我看见你,有的只是惊吓。冷行云拊掌道,没意思,千里迢迢赶回来给父亲贺寿,第一眼看见的全是鲜血残肢不说,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竟然是你,我果真是流年不利啊!

白青落顿住了脚,望着对面那张迷人俊俏的脸,只怪我不似烟绡师妹,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冷行云却指了指白青落,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非分之想只存在于女人的身上。咦——冷行云说罢,一怔,道,你怎么停下来不走了?

白青落已经习惯了冷大少爷的那张毒舌,不以为意,只摆了摆手,道,到了。

冷行云一看,断体残肢,血流成河——

他顿时觉得恶心难受。死的都是深夜归家的普通百姓,还有一名更夫。死状惨烈,不逊于浮图客栈的狰狞。

月色温柔。

突然间黑暗里有光影腾起,一阵疾风,吹乱了屋顶的茅草。

白青落和冷行云抬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衣胜雪的男子,右手握剑,像一座雕塑般,麻木地站在琉璃覆盖的院墙上。

他们看不清男子的模样和神态,但却依稀可以感受到男子浑身散发的魔气,以及,他右手上那把长剑对生命与鲜血的渴望。

你是谁?

冷行云怒吼一声。

白衣男子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冷行云的问话,突然凌空而起,就像一只瞄准了猎物的苍鹰般,朝着冷行云俯冲下来。

剑是黑色的。

剑身与空气摩擦撞出激烈的火花,灼烫,嚣张。

冷行云将身体一转,旋即避过,那白衣男子却紧追不放,再度逶迤而去。

白青落是用剑之人,她的叠沧剑,在江湖中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剑。可是她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像白衣男子手里握着的那一把剑,那么灵巧,那么锋利,又带着那么强烈的愤怒和怨气。剑与剑的主人似是形神相通一般,气随意动,剑随心动。彼此融入,合二为一。惊骇之余白青落亦拔出腰间的叠沧剑,飞身落入冷行云和白衣男子中间。

此时,冷秋残与一众武林人士也赶来了。

一场恶斗旋即展开。

混乱之中大家纷纷被白衣男子的煞气镇住了,有的受了伤,有的甚至根本不敢再加入对阵。那白衣男子越是奋力,空洞的双眸中,红色的怒火便越烧越旺。某个瞬间冷行云的澈天掌咬上男子的左肩,男子向前两步趔趄,正对上白青落的叠沧剑,白青落不失时机,怒剑相迎,在男子的胸前狠狠划出一道血口。皮开肉绽。

白衣男子大约是感到疼痛了,双手的动作便有短暂的迟疑。冷氏父子左右相击,各自飞出一记澈天掌,白衣男子再度受挫,煞气又减了两分。白青落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濯香令——濯香门的令牌,是身份的象征,亦是法器,不仅可以吸存妖魔的精元,也可以封印住某些带魔性的事物,纵然白青落还不知道濯香令是否也对白衣男子起效,但机不可失,她将濯香令高举过头顶,一股念力与内劲相合,濯香令瞬间犹如狂啸的苍龙一般直冲白衣男子而去。

哧——

白光亮起,瞬间熄灭。

混战的空地上突然鸦雀无声。众人向四周一看,那白衣男子已经没了踪影,濯香令就悬浮在半空,缭绕着缕缕黑烟,缓缓地回到白青落的掌中。白青落的嘴角浮起一抹满意的微笑。不管那白衣男子究竟是人还是魔,此刻,他已经被封印在濯香令之中了。

而与此同时,盘绕在玉漱镇上空的黑雾也缓缓地散开了。白青落这才明白,原来那些黑雾正是因白衣男子而起。

可是他究竟是谁呢?

他和他的剑,都带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却又仿佛充满故事,而且还是哀伤的故事。这一切,真的就这样平息了吗?

§ 流霜剑

武林人士死的死,伤的伤,皆是拖着疲惫与恐慌,渐渐地散了。白青落将濯香令别在腰间,抬头见冷行云正笑盈盈地望着她。她道,你是否打算谢我救了你一命?冷行云无赖地笑了笑,却转身对父亲冷秋残谄媚,爹,孩子搀您回庄歇息吧。

冷秋残乐得哈哈大笑。

三人正要离开,突然听见一点儿细微的呻吟声。他们警觉地朝着街角那堆满干柴的阴影里看去,有一名瘦弱的女子正蜷曲着,怯生生地看过来。那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眉心也是一颗赤红的朱砂,在白色的月光底下看着尤为妩媚动人。想必是哪户人家的小女儿,恰巧经过目睹了这场血腥的杀戮,此刻依然吓得六神无主吧。

白青落轻轻地走过去,俯身笑看那女子,道,姑娘,没事了,你不必害怕,赶紧回家吧。

刚说完,底下蹲着的女子突然一把搂住了白青落的脖子,伏在她的肩头哇哇大哭起来。那一幕乐坏了在旁边观看的冷行云,嘀咕道,我就说嘛,跟她有渊源的,往往不是英俊的小生,而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啧啧——

白青落尴尬地推开了啼哭的女子,柔声安慰,姑娘,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家吧。

女子摇了摇头,拭了一把泪,道,刚才幸亏是你们来了,否则,那魔鬼便要将我也杀了,我就住在隔壁的巷子里,多谢几位恩人,我这便回家。说罢,匆匆一低头,转身跑进黑巷,几声犬吠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白青落总是觉得心头有说不清的怪异感觉,还有些怔忡,却听冷行云在旁催促道,人都走了,别舍不得了,赶紧回山庄吧。

白青落正要举步,突然,双眉一紧,伸手探向自己的腰间。

濯香令——

那块封印着刚才的杀人狂魔的濯香令,不见了。

冷行云对白青落的疏忽大意抱怨不已,将她数落了一遍又一遍。白青落虽是后悔,却不肯服输,道,至少玉漱镇的上空还没有出现黑雾,也就是说,那女子纵然偷走了我的濯香令,但她不知道如何使用,她还没能将里面被封印的那个人释放出来。

白青落再道,我们只要尽快找到那名女子,拿回濯香令,事情便可平息了。

此时,玉漱山庄已派出人手,四处寻找当晚那名神秘的女子,时间拖得越久,白青落便越是着急,一双愁眉一刻也不能舒展。

正跟冷行云说着,突然有家丁急匆匆地跑来,喊道,找到了——有人看见那眉心带朱砂的女子在镇外一间荒弃的铁匠铺子里。白青落不待家丁的话音落下,拔腿便出了山庄。冷行云亦是疾步跟去,翻身上马,两人马不停蹄,顷刻间,便已经去到那间铁匠铺。

那女子还是当晚的一袭紫衣,站在烈火熊熊的熔炉面前。白青落顿时脸色大变。因为她看见她的濯香令正躺在熔炉里,一点一点地,燃烧,熔化。她大喊道,你不能那样做——紫衣少女哀戚地扭头来看了看他们,双唇微微一颤,欲说还休。

可是,却已经迟了。

只见熔炉中一道黑气盘旋而出,仿佛是要吃人的血盆大口。那黑气逐渐蔓延,扩散至整间铁匠铺,然后,砰的一声——

将青空覆盖。

玉漱镇又回到了原来被黑雾笼罩的样子。冷行云虽然肉眼看不见黑雾,但却可以嗅到空气里邪恶的腐臭之味。

白衣的男子此刻已款款地落在茅草屋的屋顶。

明朗日光下他的白衣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刚毅的五官显得尤为清晰。只有一双深邃的眸子里依然是空洞的。

他盯着底下愕然的三人。

目光在对上那紫衣女子的时候,有转瞬即逝的犹疑。

紫衣女子哀戚地唤了一声,风师兄——白衣男子却不为所动。猛然拔剑俯冲而来。白青落纵身向后一退,叠沧剑亦是瞬间出鞘。

剑尖相抵。

内劲仿佛两道弧形的气泡,凝固在静止的空气里。

紫衣女子提着裙裾,还是焦急地大喊着,风师兄…她的声音幼嫩而清脆,却仿佛穿越千年的悲伤而来,一声声,撞进对峙的缝隙。白衣男子突然将眉心皱紧,剑势一转,向着紫衣女子飞身扑来。冷行云见状立刻将紫衣女子拦腰抱起,向上跃起,躲过了那把黑剑的突袭。

白青落紧追不舍,向着白衣男子又是狠狠的三剑砍去。

剑剑都落了空。

白衣男子想必是恼怒了,咆哮起来,就像奔腾的骏马,又像失控的猛兽,反身朝着白青落连砍带撞。白青落有些招架不住,一瞬间由攻转守,退出几丈之遥。但那黑剑却好像已经嗅准了她的气味,不肯放过,眼看着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却静止了。

剑尖刺进了紫衣女子的胸腔。

紫衣女子双手捧着剑刃,面容扭曲,泪眼婆娑地看着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竟有了一瞬间的怔忡,动作也迟了几分。便就在那个时候,冷行云以澈天掌压上男子的天灵盖,男子额上青筋暴出,双眼怒睁,转而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白青落知道,若不是那紫衣少女冲出来给自己挡了那一剑,死的人便会是她。她扑上前接住紫衣少女缓缓坠落的身体,姑娘?你为何…紫衣少女艰涩地一笑,道,都是我造的孽——

事情,还得从五十年前说起。

白衣的男子,名叫风宣。是铸剑师龙神的弟子。紫衣少女是龙神的独生女儿,名叫龙韵。她和风宣原是一对深情的恋人。

风宣手里握着的剑,名叫流霜。

那是龙神死后,风宣第一次倾尽全力,自己一个人独立完成的第一把剑。也是最后一把。或许正是因为风宣求胜心切,不惜用心魔石铸剑。那心魔石铸出的剑虽然无坚不摧,但石头却有魔性,铸剑师稍有差池,不但不能驾驭那把剑,甚至会被剑的魔性反蚀,沦为剑的奴隶。

风宣便是如此。

流霜剑的魔性侵蚀了他,在剑即将铸好的一刹那,心魔入体,风宣变成了眼里只有杀戮和血腥的魔鬼。当时龙韵早就已经对心魔石有所防备,一再反对风宣铸剑,可是风宣不听,总是说,他铸成的,将会是天下第一的名剑,到时候,他便迎娶龙韵为妻,龙韵也不知是喜是忧,她时不时地监视着风宣铸剑的情况,就在风宣入魔之时,她趁他不备,将他推入铸剑池。

铸剑师的灵魂,可以镇压住剑体内的魔性。

但是,那只能维持六十年。

风宣铸剑铸了三年,龙韵就用了三年的时间来说服自己,倘若有一天风宣不幸成魔,便要大义灭亲,亲手将他毁去。

她做到了。

可是她同时毁掉的,还有自己的心。

她亦跟着风宣和流霜剑,跳入了铸剑池。

剑炉风平浪静,岁月将沧桑一层一层地铺满。到此时此刻,原本离六十年期满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自从魔神归蟒死后,他的邪气遍及各地,亦加速了剑魔的复兴。剑魔提前冲破了铸剑师灵魂的束缚,反而操纵了风宣。

风宣,流霜剑,心魔石,此刻已经混为一体,无法分清谁是谁,他们恣意制造杀戮,唯有鲜血和残肢才能够令他们感到存在和满足。

而龙韵的魂魄也一直附在流霜剑上,受心魔石的感染,她跟风宣一样,都成为了超脱三界之外的异物,以似人非人,似魔非魔,似鬼也非鬼的方式存在着。当剑魔复兴,风宣重生,龙韵也随之重生。风宣迷失了心智,但龙韵却没有,她依然保有着原本的纯真和善良。她看着风宣造下的孽,想要像五十年前那样,重新将风宣和流霜剑一起丢进铸剑池里焚毁,她偷了白青落的濯香令,以为烧了它,便能够将风宣和流霜剑重新封印六十年,可她却并不知道,她那样做,反而是替风宣解除了濯香令的封印,濯香令被焚毁,风宣重获自由,她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此刻,龙韵凄然地讲述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泣泪如血,轻轻地将睫羽低垂,闭上眼帘的一刹那,只化成齑粉,散落在地。

白青落看着昏迷的风宣,问冷行云,他死了吗?冷行云摇头道,我只是暂时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我们最好趁此时杀了他,再毁了他的流霜剑。白青落心有不忍,可是也别无他法,只好举起叠沧剑,一步一步向着风宣走去。

叠沧剑在空中挽出一个剑花。

就在剑刃即将要把风宣的头颅与身躯一分为二的时候,白衣男子的口中突然发出一丝呻吟,他竟愕然地抬起头来,眼神无辜地看着白青落。

他的眼睛里,不再是空洞无物的了。

那里面有思想有感情,满满的,全都是善良与卑怯。

白青落握剑的右手不禁有了几丝颤抖,她的动作迟滞了,犹疑着,好像不知道如何是好。白衣男子却忽地站起了身,一把搂住白青落,嗅着她清润的发丝,用一种天真且惊喜的口吻声声唤着她,韵儿,你在这里就好了——

咣当——

叠沧剑和流霜剑,双双落在了地上。

§ 碧瑶池

白青落无法解释在风宣身上发生的事情,唯一的猜想,就是在他身体里某个隐蔽的角落里,还装着龙韵。

但他亲手挥剑杀了她。

当他的剑刺进她的身体里,他受到了难以预想的冲击,他因而变得混乱,他体内的魔性暂时被悲痛镇压住了,而他的思维却不知怎的有了错乱颠倒,将白青落当成了龙韵,他说我认得你前额这颗朱砂痣,你是韵儿,我仿佛觉得有几千几万年没有看到过你了,我好想念你。

他紧紧地抱着白青落。

萦绕在她耳畔的他的气息,都是深情而焦灼的。

白青落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她慌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却听背后传来冷行云的一声呵斥,你还在等什么?

白青落如梦初醒,推开了风宣。

可是,她却迟迟地不愿意俯身拾起她的叠沧剑。冷行云看得心急如焚,索性不等白青落动身,自己便以澈天掌向着风宣劈砍过去。风宣眼看有人要对自己不利,将眼睛狠狠地一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跟冷行云对阵。

白青落觉得自己仿佛身不由己似的,竟抬手抵住了冷行云的澈天掌。

站在冷行云和风宣中间。

不要杀他——

她说,他如今什么也不记得了。

冷行云急道,可流霜剑的魔性还在,它迟早要重新占领他。届时,再要对付他便难了。白青落却还护着风宣,龙韵姑娘用自己的命救了我,她若知道我们这样对待她的师兄,她情何以堪?冷行云气得额头上青筋暴出,留他一日,对所有的人都是威胁,姑息养奸的罪名,你承担得起吗?

你忘了,碧瑶池?

白青落也是急中生智,突然间想到了碧瑶池,说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儿吞吞吐吐。天山碧瑶池,可以洗去某些人或物的魔性,如果将风宣和流霜剑带去,在碧瑶池中浸泡数日,兴许会将心魔石的魔气除去也不一定。既然如今他的魔性暂时收敛,我们何不趁此机会,赶去碧瑶池,若此法不行,届时——届时你再要杀他,我便不会阻拦了。

冷行云瞪着白青落,眼神是复杂的。沉默的气氛在彼此之间尴尬地蔓延。良久,他收了掌,道了一声,好。

既不情愿,也仿佛还有些哀痛。

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只为报答龙韵姑娘的救命之恩,才好。

彼时,天色将晚,但谁都没有休憩的意思,只要了三匹快马,出了玉漱镇,直奔西北天山而去。马蹄疾疾,踏破几程流水落花。

风宣最是迷茫,他根本不知道此番前去碧瑶池是为什么,但白青落说,你若信我,就跟着我,按照我说的做。

风宣的笑容坦诚而明媚,如三月春风。

他说,你是我最爱的人,我自然信你。深情灼灼的目光,看得白青落心中一片荒凉。

如果我真是你最心爱的人,是不是,那样其实也挺好?

有一次露宿,半夜里醒来不见了风宣,白青落焦急地寻找,却看他趴在田边,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她轻轻地走了过去,他便浅笑着说,我来给你捉萤火虫,你最喜欢的萤火虫,说着,摊开手掌,几只光亮的萤火虫便徐徐升起,像跳起一阕掌中舞。

柔光映红了白青落的脸。眉间目上,一片霞光。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用花布包裹着的那把流霜剑,在暗夜里,发出阵阵不易被人察觉的呜咽,好像急欲冲破剑鞘的束缚,重新获得自由。那一路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黑雾都跟随着,飘移着,弥漫在头顶,而且,范围越来越广,颜色也越来越深。

第六日。黎明时分。他们到了碧瑶池。

天山顶上,云蒸霞蔚。

碧瑶池水婉转温润,就像娇俏羞涩的闺中女子。冷行云早已经迫不及待,将花布一扯开,便抛了流霜剑进碧瑶池。风宣一阵惊悚,喊道,你那是在做什么?白青落一把抓住了风宣的手,制止他,道,你也跳进这水池里去吧。

风宣惊愕地看着白青落,他的视线都凝聚在白青落眉心的那一颗朱砂痣上,白青落甚至觉得,在风宣瞳孔里的那个倒影,不是她自己,而是死去的龙韵。她觉得难受,放开了风宣的手。风宣顿了顿,道,既然你让我那么做,我便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说罢,转身。

刚跨出一只脚,突然浑身抽搐,栽倒在地。

碧瑶池的池水泛起千层浪,犹如一个临死之人歇斯底里地挣扎。他们明白那是池水的确对流霜剑起效了,剑中的魔气正在愤怒哀号,并且试图冲破碧瑶池的束缚,碧瑶池灵性匪浅,可是,却好像也有些难以抵御。冷行云大喊,不能再拖了,现在——

他想捉起风宣,强行将他摁入水池。

可是风宣只是听从白青落,冷行云想胁迫他,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风宣都本能地反抗了起来。他反手扼住了冷行云的手腕。这时,碧瑶池中一阵呜咽,流霜剑哗地一下飞身冲出水面,悬在半空,泠泠作响。然后,朝着风宣如离弦之箭一样飞来。

白青落大惊,拔出叠沧剑,就在流霜剑快要触到风宣的一刹那,叠沧剑横入两者之间,冷行云见此情形,一手将风宣提起,扔到池畔的大岩石上。

流霜剑依旧不肯罢休。

此刻,它正在奋力地寻找它的主人,一旦它回到风宣的手中,风宣就会变回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白青落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她用空置的左手去抓流霜剑,她想抱着流霜剑一起跳进碧瑶池,直到碧瑶池的水彻底净化了剑的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