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群亦跌跌撞撞地从花厅出来,看见宋紫电,伸出手唤她。宋紫电还没近到宋群身前,宋群已死死抓着胸口,指甲嵌进皮肉,渗出鲜血点点。

说到这里,宋紫电青涩的容颜仿佛起了风霜,当时的惨状又历历在目。卫烟绡却越听越急,也越听越糊涂,问,他们痛苦癫狂,然后变成了僵硬的蜡像?可是这与我师兄有何关系,那个时候他尚未到达妙手山庄。

宋紫电看了看坐在寒玉床边的辰渊,男子的膝上,枕着她姐姐宋青霜的螓首娥眉。他们旁若无人,哀戚地凝望着,诉说着,宋紫电移开视线,重新看着卫烟绡,道,妙手山庄,是中毒了。那是江湖上从来不曾有人见过的毒,其毒性狠辣,会让人心疼抓狂而死,所以,情急之下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将全庄上下所有的人冻结了。

冻结妙手山庄的人,竟然是宋紫电。

而说是冻结,是因为宋紫电自己亦无法为她所做的事情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她只知道,突然的某天清晨,她醒来看见一朵樱花花瓣摇摇欲坠,她爱花惜花,舍不得花瓣离枝凋零,心里便想着,若是可以永远留住盛放的那一刹,永无凋谢,那该多好。

一阵风吹来。

花瓣颤抖得更厉害了。她便踮着脚尖伸手去扶那片花瓣,想为它挡风,让它继续留在枝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年春末当满树的樱花都凋谢,枯萎,却唯独剩下被她触碰过的那一朵,还鲜艳饱满,它没有凋谢,就算三伏酷热,三九严寒,它仍是傲然地在枝头独秀。

时间对那朵樱花仿佛不起效了。

它就像人们常说的,长生不老,至今还在妙手山庄的花园里,像化石一般被保留着。那是宋紫电发现自己拥有了离奇的能力的开始。

双手的触碰,再配合内心意念,宋紫电可以将任何活物都变成凝固的蜡像,使时间在他们的身上不起任何效力。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

那个时候,她刚满八岁。

到如今十六年过去,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可是,自从她拥有了那种奇怪的能力,时间对她来讲也成了空谈。

年复一年,她的容颜,始终都停留在八岁的模样。

但她的内功修为,却几乎多出了一个甲子。

这种现象太过诡异离奇,而宋群的心中对于正邪的执念很深,他认为发生在宋紫电身上的事情是邪兆,他不想武林人士知道他家中出了一个妖孽般的怪胎,于是,他做了一场戏,让所有的人都以为宋紫电意外身亡。

从那以后,宋紫电便住在这隐秘的红绡陵。

母亲和妹妹常来与她做伴。

有时候宋群也会来。他总是带着愧疚的表情,面容低沉。他们说不上几句话。宋紫电恨他,却也爱他——对自己的父亲,无论是他的对与错,她觉得自己纵有再多的恨意都苍白无力。她偶尔也回山庄,以一个客人的身份。妙手山庄中毒的那天,宋紫电也在庄里,情急慌乱,她只好冻结了他们,将他们的生命暂停在毒发的前一刻。命算是保住了。可是宋紫电自八岁起就不曾接触父亲的医术,她无法研制出解毒的办法,她就像一头困兽,只知一味死守庄园,另一方面,她也是在等,等幕后的黑手出现。

此刻,宋青霜疲惫地看着辰渊,道,她没有说谎,她真的是我的姐姐紫电。辰渊,你还记得我们的塞外之约吗?

辰渊黯然落泪,却强颜欢笑,我怎能忘记?我们约定要一起离开这里,到塞外牧马放羊。可是那天你没有来,我一直等你,你始终没有出现,我只好来山庄找你,但我找不到你,我以为你也被冻结成蜡像关在山庄里了。

可是,你怎会受伤?

辰渊已经感觉到,宋青霜后脑的伤口裂开了,鲜血顺着绸缎流下,已经染湿了他的裤腿。这就是宋青霜昏迷的原因。

因为宋青霜早已经是濒死的人。

她从井口坠落,撞在枯井底尖利的石头上,石头的棱角扎破了她的后脑——那是硬伤,任宋群如何医术高明,也难以将破裂的头骨缝好。

除非——她永远沉睡。

她的生命被冻结,永远停留在濒死前的那一刻。

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

当辰渊握着宋青霜的手,堂堂七尺男儿,泣不成声,那间石室就仿佛地狱深潭,只引人步向哀伤和绝望。他望着宋紫电,既然冻结青霜是唯一保住她性命的办法,你为何要解开她?你快再对她施功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啊。

辰渊越加疯魔。

宋青霜摇了摇他的手,辰渊,不要怪姐姐,是我要她这么做的。那天,我原本已经偷偷地收拾了行囊,想要与你会合,可出门的时候却被爹撞见。他猜出了我的意图,他想阻止我,你知道,我爹早已将我许配给梨山派的人,他一直都反对我与你在一起。他说你来历不明,出身不正派,可我却偏偏不肯听他的话,一再忤逆他。那天,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扣了我的包袱,我们争执起来,他一时不慎,推我摔下了后院的枯井。那时恰好姐姐也来了,我便央求她,暂时保住我的命,因为我想再看看你,再看你,最后一次。如今我的心愿总算完成,我死而无憾了。辰渊,既然我已难再续命,又何必被困在这里,做一个活死人,这有何意义呢?

辰渊,我只是想,你能在我的名字前,刻上你的姓氏,让我不至于做无主的孤魂,碧落黄泉,我生是你的人,死亦是你的鬼。

辰渊,你可能答应我?

宋青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猩红猩红的鲜血,将整间石室都染满破落的味道。辰渊急忙点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他说罢,宋紫电亦扑通一声跪在寒玉床边,紧紧抓着宋青霜的手臂,泣泪如珠。片刻之后,辰渊怀中的女子呼吸淡了,仅有的一点儿体温,也像云烟散去。

她闭上了眼睛。

含着笑。

满室暗淡的微光,仿佛弥漫着一阕无声的挽歌。

§ 玄元心经

宋青霜坠井受伤在前,妙手山庄遭人暗算中毒在后,这接踵而来的变故,逼得宋紫电心力交瘁,亦束手无策。泪眼婆娑之中,她缓缓地站起身,望着还在垂头痛哭的辰渊,道,你既然已经得知青霜的事情,是否可以放过山庄里三百多口人,给出解药了?

在旁的卫烟绡惊愕不已,下毒之人,就是辰渊?

辰渊愕然地抬起头,你以为那封信是我送来的?宋紫电一怔,难道不是你?我爹一直困着青霜,阻止她来见你,那封信里所指的他想要的东西,莫不是指的青霜?

不。我从未送过信给庄主。

辰渊的声音,坦坦荡荡,填满了悲伤尚未散去的石室。却也将迷雾再度撒开。之前宋紫电一直猜测,送信的人或有可能是因爱成恨的辰渊,她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自己可以说服他交出解药,但如今他却否定了她的想法,她望着他,漆黑的瞳孔,纯净得没有一丝瑕疵。

她相信他。

说不出理由,或许是盲目。

黑暗之中她觉得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靠近她,撕扯她,她不寒而栗。究竟是什么人,要如此残忍地对待妙手山庄?

他想要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安葬了宋青霜,众人疲惫地回到妙手山庄,卫烟绡一直惦着院子里的段星遗,问宋紫电道,你现在可以解开我师兄了吗?

宋紫电仰起她稚嫩的脸庞,解开他自然是可以,我知道他是来查探真相的,并无恶意,只不过你师兄那个人太聒噪了点儿。卫烟绡听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心想,是你这小姑娘性格怪癖吧,像我师兄那样风度翩翩稳重又不失幽默的男子,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为他魂牵梦萦呢。若是他知道自己得了一个聒噪的评价,还不知要失望成什么样子。

思忖间他们已步入妙手山庄的后院。段星遗还在凳子上坐着,听见人声,眼珠子又转了转。宋紫电便款款地走到他面前,像解开宋青霜那样,双手在段星遗的额头上抚过,段星遗猛吸一口气,又咳嗽几声,终于恢复了灵活。

昨夜有人来过了。他疾疾地说出这句话。

众人一惊,来者是谁?

段星遗摇头道,我只知那人的两条眉毛是连在一起的,仿佛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他鬼鬼祟祟,却行动如风,我又动弹不得,自是看得不真切。刚说完,宋紫电小小的肩膀有了些起伏,自言自语道,莫非是南宫愁?

然后疾步朝着书房里跑去。

书房的古董架背后是一间密室,此刻古董架已经被移开,密室的大门敞开着,密室里原本整整齐齐的陈设此刻已经凌乱不堪。

玄元心经不见了。

莫非下毒之人正是南宫愁?送信的也是他?他信中所指想要的东西,是指玄元心经?宋紫电的脑海里闪现出连串的疑惑。

卫烟绡不解,问,这南宫愁是哪里冒出来的劳什子?

南宫愁曾经也是妙手山庄的人,是我爷爷的关门弟子,与我爹乃是师兄弟,只不过道不同,南宫愁为人狡诈奸猾,心术不正,被赶出了妙手山庄。后来,便一直在凤凰谷里,听说是研究各种毒物,然后以高价卖给附近的武林人士。

那玄元心经又是什么呢?

玄元心经,乃是妙手山庄历代继承人编写的医药宝典,里面记载了各种治病救人的方法,其内容之复杂,可化腐朽为神奇,乃是山庄世代相传的至宝。宋紫电解释道。

段星遗道,是不是南宫愁,找到他,一问便知。卫烟绡凑近他,轻声问,大师兄,这浑水我们还继续蹚下去吗?

段星遗尴尬地看了看宋紫电,低声道,黑雾未散,我们就这样离开,怎么算完成了任务?卫烟绡努了努嘴,故作委屈,叹道,既然师兄这样说了,我素来又是师兄的铁杆拥护者,自然要跟着师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说罢,还挽上了段星遗的胳膊,整个人像水蛇似的软绵绵缠靠了他,窘得段星遗直对宋紫电喊,我们说正事,快说正事…

天空微微亮了些。

风动梨花。

段星遗等人并未在山庄过久地逗留,只稍作歇息,便马不停蹄赶去了凤凰谷。谷中鸟语花香,却布满陷阱和疑阵。

肃杀之气充斥半空。

趁着宋紫电和辰渊隔得远,卫烟绡悄悄地拽了段星遗到树丛背后,问他道,你可有发现,我们从妙手山庄一路来到凤凰谷,头顶那团黑雾也是如影随形。段星遗道,我自是看见了,如此便可推测,归蟒的邪气,是附在他们其中一人的身上。

定必是宋紫电。卫烟绡道,否则,她怎会有那样奇异的本事?

段星遗沉默着表示赞同。不远处辰渊已经在挥手,段少侠、卫姑娘,前面就是南宫愁的药庐了。那药庐隐在一片茫茫的石林深处,只能依稀看见琉璃的翘角。穿越石林,想必是此行最为凶险的环节。那些林立的怪石,星罗棋布,营造出其中纵横交错的小路。卫烟绡深谙五行之术,粗略一看,便知石林里激流暗涌,陷阱密布,一时间无法理清个中头绪,只能见一步走一步。

兜转两个时辰。

从天明到日落。

他们分明已经看到药庐清晰的轮廓,在烟雾与蔓藤缭绕之间,可是,他们无论怎么走,却始终无法到达。

突然,石林剧烈地晃动起来。

有几堆高耸的岩石在晃动之中分裂溅开,仿佛变成锋利的短刀,朝着众人所在的方向纵横交杂而来。他们定睛一看,方才看清,那原本就是短刀,只不过隐匿在岩石之中,与沙砾和碎屑一起,似狂风骤雨般袭来。

他们一面抵挡一面朝着旁边的小径撤离。

宋紫电的武功最高,她虽是娇小玲珑,但身轻如燕,一直护着众人,尤其是护着辰渊,生怕他受到半点伤害。只可惜,百密一疏,眼看着已经快要脱离险境,却冷不防有一把短刀嵌入宋紫电的肩头。那利刃切破皮肉的刹那,鲜血迅速地染红了宋紫电鹅黄的绸纱,但她仿佛不觉疼,依旧紧紧攥着辰渊的手,为他挡去飞来的剑雨,推他躲到了岩石背后。

辰渊不忍,怜爱地看着宋紫电,却见这小小的女童嫣然一笑,丝毫不觉疼,已将肩头的短刀拔出。血流已经停止了。

没有任何措施,就那样戛然而止。

宋紫电故作轻松地笑着对辰渊说道,你忘了,时间在我的身上是不起效的,所以,我受任何的伤,都只是一瞬间的事,瞬间过后,伤口不会裂开,不会流血,甚至,不会疼。也正因为如此,当初妙手山庄被毒物侵袭,唯有我可以安然无恙,其实那毒是随空气传播的,它亦侵入了我的体内,只不过我不会毒发而已。

宋紫电说得轻松,辰渊听着却越发难受,他看着自己面前这张稚嫩的容颜,却仿佛看透了她背后隐匿的沧桑与哀愁。凝神间触碰到对方清澈的眸子,心中不禁一怔,仓皇地错开视线去。她的眼神,为何总是那样意味深长?

稍后,晃动停止了。短刀也不再像密箭般射来。周围一片静谧。他们再试着走了一阵,天色彻底暗下来。

他们如笼中囚鸟。

这石林的迷阵太过混乱,无规律可循,就连卫烟绡都束手无策。

迷惘之中有花香传来,那花香醉人,仿佛醇酒一般。随之而来的,还有纷纷扬扬的白雪,以及赤白的浓烟。

是迷魂阵。

卫烟绡警觉地提醒众人。大家切莫走散了。可是,伸手一抓,片刻之前还在左侧的段星遗却已经抓不到了。她大喊了两声,师兄,段星遗亦听到,便回应她,但声音却竟像被分列切割了,窜向四面八方。卫烟绡辨不清段星遗的方向,越急越乱,那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终是听不见了。

宋紫电和辰渊亦是如此。

当宋紫电摆脱浓烟的缠绕,她发现,她竟已身在药庐的大门外了。朱漆的红门,像一个带着微笑的陷阱。

里面传出南宫愁的邀请。

小姑娘,门没有锁,你自己进来吧。

宋紫电露出犀利的眼神,推门进去,四方的庭院清雅干净,大堂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白衣的老者,正如段星遗描述的,他的两条眉毛没有分界,在额心交会。他和宋紫电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她眼神一凛,质问道,妙手山庄的毒,可是你下的?

没错。南宫愁得意地笑了笑。我曾几次三番向你爹提出借阅玄元心经,可他偏不同意,哼,这都是他自找的。正好我刚刚试炼出一种新毒,毒性奇烈,甚至可以在呼吸间传播,我便想,何不拿妙手山庄的人来做实验。只可惜啊,我算漏了你。你竟然可以冻结山庄里的人,阻止他们毒发身亡,你每天寸步不离守着山庄,我更是没有办法潜入寻找我想要的玄元心经。直到你带辰渊去红绡陵,我才终于等到了机会。我知道,你若不罢休,就难免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庐外石林的诸多迷阵,也是我精心为你们准备的。

宋紫电心思澄明,冷冷一笑,道,但如今看来,你似乎是有意分散我们,再故意引我出石林,来药庐与你相见。

南宫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宋家大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宋紫电微略吃了一惊,我并未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如何知道?南宫愁笑道,那石林既然由我掌控,你们在林中的一言一行,我自是一清二楚。我引你来,是想向你要一件东西。

宋紫电稚嫩的娇颜溢出阵阵冷笑,你已经拿了我妙手山庄的玄元心经,你以为,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南宫愁却不慌不忙,捻须道,我要的,是你的心。

§ 心

我要的是你的心。

这句话说出来,震得院子里洁白的梨花簌簌地飘落了一地。宋紫电讪笑,南宫师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南宫愁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袖一挥,他身后的屏风便自动移开,屏风后有一张软榻,软榻上,安详地躺着一个熟睡的人。

那人竟是——

辰渊?

宋紫电骇然大惊,喊了一声,辰渊却纹丝不动。宋紫电急问南宫愁,你把他怎么样了?南宫愁的神态肃然,沉声道,我不会伤害他,我只会救他,我需要你的心脏来救他。

因为,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南宫辰渊。

南宫辰渊,那才是他的全名。宋紫电禁不住揣测,父亲之所以那么反对妹妹跟辰渊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辰渊是南宫愁的儿子?——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了。南宫愁为人谨慎,而他在江湖树立的仇家也多,他为了保护辰渊,故意隐瞒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南宫愁几时娶妻生子。

宋紫电看着软榻上沉睡的男子。

他面目安详,呼吸均匀。

可是,大半个时辰以前,他还活生生地与他们一起陷在迷阵里。他为何会这样?宋紫电警觉地盯着南宫愁。

南宫愁镇定地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茶已经凉了,若我告诉你,之前在你身边的南宫辰渊,并非你现在看到的这一个,他只是辰渊的意念不散,久而久之凝聚成的一个分身,你可会相信?南宫愁神情肃然,不似作假。

宋紫电瞠目结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辰渊的心脏不好,是受她母亲的遗传,生来就烙下的。南宫愁缓缓解释道,我知道他约了你妹妹青霜私奔,唉,这都是年轻人自己的事情,我并不阻止他,可是,却在约定日期的前夜,辰渊的心脏突然绞痛难当,我以为我可以救他,谁知道,他服下我的药之后,反倒陷入昏迷,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辰渊昏迷之后,南宫愁在某天深夜却竟看到他从屋子里走出来,他兴奋不已,正欲上前,可是,那屋子敞开的大门里,却还躺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辰渊。

南宫愁惊得说不出话来,错愕间踩碎了一片地上的枯叶,咔嚓声引得醒着的那个辰渊向他看来,他飞身上前扣住对方肩膀,喝问,你不是辰渊,你到底是谁?

男子漠然地看着南宫愁,爹,是我,我是辰渊。他又顿了顿,我是从我的意念里走出来的。爹,我放不下青霜,我想去找她,她还在等我。

南宫愁钻研各种稀奇古怪的医术,曾经看见过前人描述的离魂之症,是说有一些昏迷的人,心中执念不消,一直惦记着某个人或某件事,他的身体便会分离出另外一个自己,代替他的真身,去实现他的心愿。

这是极为罕见的现象。却没想到竟然发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南宫愁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放任辰渊离开。宋紫电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辰渊去到约定的地点,却没有等到青霜,因为青霜已经受伤不治,被我冻结,无法再与他赴约。——那么,自己常常听青霜说起的,那个有着万般深情与温柔的辰渊,那个将青霜捧在心尖含在嘴里呵护着的辰渊,其实是躺在软榻上的这一个,而并非之前在山庄里与自己交手,后来又跟随着一起来到凤凰谷的这一个。

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他们之间是有不同的吧?

宋紫电觉得天旋地转,心中有百般复杂的滋味,难以言说。她握紧了拳头,便听南宫愁催促道,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得到玄元心经?因为玄元心经乃是医家至高无上的典籍,我希望可以从中找到救醒辰渊的办法。

你——找到了吗?宋紫电犹豫着问。

南宫愁一字一顿,道,你的心。用你的心,来替换掉辰渊的心,辰渊便能永远摆脱这天生的顽疾。

起初,我看你们来到石林,原本想将你们统统杀死。可是,方才,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你受了伤但安然无恙,我也听到你跟那个辰渊之间的对话,我改变了主意,所以,我才会将你跟他们分开,引你到这里来。

既然你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脱离在时间以外的,那么,你没有了心脏也同样可以安然地活着,而你的心脏,就算离开你的身体,它也一样能长时间保持鲜活,这样,我便有足够的时间为辰渊换心。

换心至少需要半日时间,而普通的心脏一旦离开人体,其维持鲜活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它就好比一朵花,一个时辰之后,它了枯萎,根本没有办法与它的新主人的身体相结合,是注定要失败的。就连玄元心经也记载,这个办法,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只有你的心可以救辰渊。

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能再给辰渊生命。

南宫愁的话,像魔音萦绕在耳畔。宋紫电连退三步。她应该答应吗?南宫愁说得对,既然时间在自己身上不起效,那么,就算失去了心脏,应该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吧。最重要的是,那个等着自己为其续命的人,是辰渊。

南宫辰渊是青霜所爱的人。

可是,谁又知道,他亦是她宋紫电心中的一个永恒。

以前宋青霜来红绡陵的时候,总是一脸幸福地向紫电讲述自己跟辰渊之间的故事,她听得多了,便渐渐地对那个故事中的男子充满了向往。

她渐渐地爱上了他。

就算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可是,她却仿佛很熟悉很熟悉他,她了解他的脾气个性,了解他的口味喜好,她在脑海中构造出了他的轮廓,然后,一点一点地填充,上色,最终画出完整的他。这份爱,是宋紫电残酷的人生里唯一一点艳阳。

宋紫电愁眉紧锁,眼中却无限温柔。

低沉的房间里没有半点儿杂音。她在思考,而对方在等待着答案。这时,南宫愁再度补充,妙手山庄的毒,亦是我施的,所以,你如果想要救他们,最好是乖乖地跟我合作。宋紫电一听,心中的坚持倾泻了大半。

渐渐地,她娇小的身躯微微发颤。

犹豫。

一再地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