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带着季重莲转过屏风,她这才见着一衣着鲜亮的丽人正盘坐在榻上惬意地饮酒,她云鬓微松,头上插着飞凤赤金钗,钗头一颗硕大的南珠闪着莹莹玉润的光泽,耳垂上一颗红珊瑚的耳坠子摇晃着,远远看去就像一颗要滴落的血泪,她眉目纤细,容色秀丽,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妩媚的风情,却又隐隐含着高贵的气度,这样矛盾的组合出现在朝阳公主身上,让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

再见朝阳公主,季重莲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已经注意到了朝阳公主挽的是妇人的发髻,说明她已经嫁作人妇,那么她与李照…

季重莲心中一惊,不敢往下去想,带着林桃行了礼后她便垂眉不语,等候着朝阳公主示下。

“季五姑娘,咱们可是多年未见了!”

朝阳公主芙蓉粉面上绽开了一抹嫣红,她仰颈喝下了杯中酒水,白皙的脖颈像天鹅的颈项一般微微向后弯曲,青色的脉络游走其间就像密布的小蛇,杯中酒水饮尽后,她还意犹未尽地伸出红舌在唇上轻轻一舔,这才挑起丹凤眼望了过去。

季重莲的身量已是比四年前高挑了不少,她五官细致面容清丽,眉眼间风华尽现令人心折,少女的身躯玲珑有致,透出水蜜桃一般诱人的色泽,似乎正等着良人来收获采撷。

看着看着,朝阳公主的脸色便沉了下去,为什么季重莲能够越变越美,而她却已经成了一个寡妇?

想到这里,朝阳公主将自己手中的酒杯狠狠一掷,细白瓷的酒杯骤然碎裂在季重莲的脚跟前,就像纷乱的雪片一般四溅开来,她却动也没动,连睫毛都没有眨上一下,呼吸平顺地就像根本无事发生。

朝阳公主冷笑一声,眼神更加阴鸷了起来。

自从她与李照决裂后,他便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就连她将碧墨剜了双眼送到他跟前去,他也无动于衷。

其实从很久之前她便发现了碧墨的心思,这丫头一直喜欢着李照,只是碍于自己她一直不敢表露分毫,后来她才发现碧墨与李照有互通消息的痕迹,她不动声色只是想要知道得更多。

李照是不是因为关心爱慕她,所以才买通了碧墨为他办事,若真是这般,她心里只有欢喜的份,哪里会计较这么多。

可后来她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甚至在一次怒气中她打翻了油盏,那热烫的滚油顿时泼在了碧墨的手臂上,她看着碧墨忙不迭地褪去被滚油浸过的衣衫,那裸露在外的洁白藕臂上竟然再没有那一颗赤红守宫砂。

在这一刻,朝阳公主才知道碧墨已经被破了身,而能让她心甘情愿侍候的对象,除了李照还能是谁?

恼羞成怒之下,她再也无法忍受,命人剜去了碧墨的双眼放在红木雕花的锦盒中,连同着碧墨这个人一起送到了世子府去。

碧墨一去无回,李照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命人在世子府打探了许久,却是再也找不到碧墨,这丫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让一个人从这个世间上消失无非只有两个做法,一是杀死,一是藏匿,而碧墨在李照心目中显然没有重要到他需要花心思去藏匿。

那么只能说明一个可能,碧墨已经死了。

对于一心恋慕他,将整个身子和灵魂都奉献给他的碧墨,李照竟然能够狠下杀手,那么对于自己呢?

朝阳公主咬了咬牙,她纠缠李照,她处置了所有与他有关系的女子,他能不恨她吗?

她已经不止一次从李照眼中看到了杀机,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也足够让她心冷如灰。

为什么,她仅仅只是爱着他,义无反顾地爱着他,为什么就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而她…朝阳公主阴寒的目光一转,如片片利刃一般切割在季重莲身上,而她为什么就能吸引李照的视线?

朝阳公主在李照身边早已经布了暗线,而那一次李照出门前往普济寺,那暗线却被阻于寺外,直到他离开,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寺庙里面做了什么。

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没有放弃挖掘,最终排除一切可能,锁定了季重莲的所在。

是了,多年前李照就曾经为了季重莲而妥协过,甚至对她好言相劝,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他怎么会这般做?

明为放弃,却是隐隐的一种保护,他怕她伤害季重莲,他怕她在丧失理智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朝阳公主的视线在季重莲身上徘徊良久,就像阴冷的毒蛇在寻找最合适的下口之地,季重莲不禁觉得有种浑身发麻的感觉,背脊间倏地升起了一股凉意。

她早便知道朝阳公主来者不善,如今她已经处于被动之地,若是再不主动出击,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季重莲神情一凛,不由心念电转,她大致知道朝阳公主到底忌讳她什么,只要摸准了对方的软肋,说不定可以放手一搏,想到这里,她恭敬道:“公主就算这次不相邀,重莲也会将请帖送到公主府上,虽然公主未必有时间来参加民女的婚事,但到底咱们相识一场,也是有缘份,民女自知厚颜,还请公主不要笑话才是!”

“喔?”

朝阳公主挑了挑眉,眸中却是升起了一抹兴味,她细长的眼角缓缓垂了下来,面色竟然带了一丝平和之态,连唇角都染上了几分笑意,“你要成亲了?”

“是,民女的婚期就定在六月,这次来上京城只是与母亲来看望大姐姐。”

季重莲抬眼扫了朝阳公主一眼,见她面色稍缓,心中的不安也淡去了几分,只是态度依然谨慎,语言也极致斟酌。

“就在这个月吗?那倒是快了!”

朝阳公主深深地望了季重莲一眼,对眼前的女子她初时也有欣赏,但耐何李照却单单看重了她。

就在刚才,她不过杀机一现,季重莲马上就想出了应对之策。

她这是在告诉自己,她根本无心于李照,就等着欢喜地嫁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好聪明的一个女子!

李照就在这个月也要起程往岭南,朝阳公主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追随而去,而季重莲回到丹阳嫁了人,更是不会与李照再有交集,她完全可以放下心来了。

“是,就在这个月了。”

季重莲仰起了头,眸中闪过真挚的欢心,少女爱恋的情怀羞红了她白皙的脸蛋,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羞赧,缓缓地垂了下去。

“你的婚礼我是不能去了,但这贺礼却是一定要送的。”

朝阳公主拍了拍手,立马便有侍女恭敬地捧上一个锦盒立在了季重莲跟前,只听朝阳公主淡然一笑,“打开看看可否喜欢?”

季重莲像是有些忐忑不安,却还是依照着朝阳公主的吩咐缓缓打开了锦盒,那莹润的光芒几乎要透盒而出,到这锦盒完全打开时,季重莲已经不自觉地用手遮住了眼睛。

在那锦盒中装着两颗犹如龙眼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光华莹润,隐隐带着璀璨的七彩流光,当真是美不胜收!

季重莲似乎看得都惊呆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不由惶恐地推拒道:“公主,这礼物太贵重了,民女只怕…”

朝阳公主眉头一竖,眸中的厉色一瞬间再现,迫人的气势犹如层层海浪一般席卷而来,“给你的你便收下,不然…”

朝阳公主的话语已是隐带威胁,她这一举动也是存着试探之心,若是季重莲收下了,那么就是允诺从今往后与李照划清界线再无相干,若是不收,她难免会怀疑季重莲是不是还有得陇望蜀之心。

大家都是聪明人,朝阳公主相信季重莲一定明白她的意图。

“如此,民女便多谢公主殿下了。”

季重莲对着朝阳公主深深拜下,一脸的臣服之色,朝阳公主眉梢一挑,笑道:“如此你便先行离去吧,本宫祝你们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红袖在旁一直看着,此刻才深觉诧异,她原本以为朝阳公主是要找季重莲麻烦的,没有想到三言两语间季重莲便打消了公主的顾虑,眼前少女心思之深沉,应变之灵敏却非常人可比。

季重莲又是一番磕谢,这才带着林桃退出了雅室,主仆俩都是汗湿重衣,却又强自撑着不急不慢地沿着走廊回到他们先前的雅室。

这一次真地好险,季重莲呼出一口长气,她差点就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因着李照的关系,朝阳公主已对她起了杀心,此地不宜久留,要早走为妙!

胡氏已经先带着赵凌回了雅室,将一切告知了季芙蓉,此刻众人正焦急地等待着,听见门外传来墨菊的传禀后,季重莲已经带着林桃推门而入。

“五妹妹,你可吓死我了!”

转进内室,众人皆是站立而起,季芙蓉已经当先扑了过来,抓住季重莲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直到确定她没有什么伤害,这才放心下来,只是秀眉微微蹙起,“这么多年过去了,朝阳公主她…”

胡氏牵着赵凌的手,看着季重莲有些欲言又止,她的确不知道季重莲与朝阳公主有什么过结,但这个话题眼下又不好问及。

季重莲摇了摇头,她也觉着心累,**上前一步,关切地说道:“这位朝阳公主如今风评不好,若是她有心刁难你,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说话一副自家人的口吻,倒是让季重莲诧异地看向了他一眼,又瞧着季芙蓉微红的面颊,迟疑道:“你们…”

季重莲脑中灵光一闪,立马改口道:“恭喜大姐姐,大姐夫!”

这下轮到季芙蓉与**集体尴尬了,季芙蓉捏了捏季重莲的手,嗔了她一眼,“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胡乱叫什么!”

谁知**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次我陪你一起回丹阳,指不定就要在老太太跟前提起这事,五妹妹提前唤我一声也是无碍的。”

“你这人…”脸皮真厚!

季芙蓉咬了咬唇,面上是一片羞恼,心中却是觉着甜蜜,没想到**平时一本正经,这耍起赖来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这连称谓都自动改了,她能说他是自来熟吗?

“四婆婆,他们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赵凌抠着脑袋,扬起小脸看向胡氏,胡氏笑了一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父亲娶了姨姨,这样姨姨就变成了你母亲,永远陪着凌哥儿,你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

赵凌一乐,连连拍手叫好,他蹦上前去,一手牵着**,一手牵着季芙蓉,脆声声地说道:“父亲快娶了姨姨吧,这下我也有母亲了!”

“好啊!”

**笑着拍了拍赵凌的脑袋,又看了一眼羞恼的季芙蓉,这才道:“咱们这就随你母亲回丹阳去,顺道看望你的外祖母,可好?”

赵凌自然顺着点头,让一旁的季芙蓉哭笑不得,**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可真让人望尘莫及啊。

季重莲笑容一敛,面色沉凝地说道:“大姐姐与大姐夫的喜事能定下自然是好的,只眼下咱们要快快起程了,晚了我怕会有变故。”

朝阳公主如今的模样又和几年前大不相同,喜怒难测,为人更加不可捉摸,刚才她不过是故作臣服之态来取信于朝阳,这才顺利地出了雅室。

可谁知道朝阳公主清醒之后仔细一想又会不会觉得哪里不对,转而再召她过去,这一去,便真是吉凶未卜了。

“你是说朝阳公主她…”

季芙蓉的面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点头道:“那咱们就先行出发,你收拾好行装带着凌哥儿随后赶来,咱们在路上相会。”

在胡氏他们回雅室之前,季芙蓉与**便谈妥了一切,这次回丹阳见过季老太太,只要她老人家满意点头了,他立马让人去提亲。

而赵家父母在这方面比较开明,只要儿子喜欢,又是名门淑女,相必也不会多加阻挠。

赵世聪是深知**的脾性,当年这个儿子能够因为意愤而离京,在外飘泊多年,连成亲都不曾回家告知,可知脾气有多倔强,若是逆了他的意思,保不准这个儿子又要打包走人了。

对**,赵世聪还是觉得有所亏欠的,所以当**带着赵凌回到上京城,他们立马便接受了,虽然他们也想过为儿子再娶一门媳妇,可**不点头,他们也不能独断独行,如今他自己选了媳妇,而这个媳妇还能这般喜欢赵凌,两老自然是求之不得。

季重莲说走就走,因着季芙蓉与**已然情定,那嫁妆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拉回丹阳去,一行人轻车从简,连着收拾的行装包裹一共不过两辆马车,在未时中便出了城门,一路向南,奔着丹阳而去。

第【114】章 重莲及笄,路遇劫杀

第【114】章重莲及笄,路遇劫杀

季重莲一行只有两辆马车,因着女眷众多,所以他们只白天拼命地赶路,夜里必定要寻到一处客栈投宿,沿途留下了记号,以便**能够及时赶来。

是夜,季重莲与季芙蓉躺在同一个榻上,采秋与墨菊她们睡在外间,胡氏单独住了一间屋子,而这是他们离开上京城的第三天。

窗外,星光满天,月亮皎洁的银辉洒了进来,季重莲举起了手,纤细的手指一半在阴影中,一半被月光照亮,流转间带着淡淡的粉色光泽。

季芙蓉侧了个身,增开了眼,轻声道:“怎么,睡不着?”

“大姐姐不也睡不着?”

季重莲眨了眨眼,目光却是凝在了空旷的屋顶上,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她的心却是带起了一层激荡的波澜。

离回丹阳的日子越近,那就说明她的婚期越近,不知道裴衍是不是已经顺利回返了?

她想像得出裴衍身着那大红喜袍的模样,一定是英俊挺拔,帅气昂扬的,迎亲这一路走来,得让多少姑娘折了眼球啊。

想到这里,季重莲便轻声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

季芙蓉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声,“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你和那个裴衍不合适,姐姐怕你嫁过去受委屈。”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婚姻的幸福不是必然的,也要咱们用心经营才是。”

季重莲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笑着看向季芙蓉,“不过赵大夫面冷心热,大姐姐嫁过去一定倍爱宠爱。”

“你这丫头!”

季芙蓉也撑坐了起来,一手点在季重莲的鼻头,嗔道:“你就拿我开涮吧,我和他最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你要嫁人这事可就在眼前了。”

季重莲呵呵地笑了,笑到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面色一凝,道:“姐姐以后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那凌哥儿他…”

赵凌是个可人疼的孩子,眼下年纪还小,心性也不成熟,他自然会认季芙蓉做母亲,但若将来季芙蓉有了自己的孩子,对他的疼爱与照顾分薄了去,这孩子心理上会不会有抵触有变化,这才是令人担忧的。

总之,继母也是没有那么好当的。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

季芙蓉沉默良久,眸中渐渐蕴起一抹柔光,目光显得飘渺而悠远,“那一次小产我到底伤了身子,今后能不能有孩子还是另外一说,但这几年里我不会要小孩,至少等到凌哥儿长到十岁了,让他知道即使将来我和他父亲再有了孩子,他永远是我们最疼爱的长子,这一点不会改变。”

季重莲看了季芙蓉一眼,微微有些诧异和哑然,她没想到季芙蓉竟然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哪个女人嫁人后不想尽快生下孩子以稳固自己在夫家的地位,可她竟然…

当然,若是等到赵凌长到十岁以后,能够明辨是非了,知道季芙蓉的良苦用心,将来对这个嫡母也只有尊敬爱护,断没有猜忌怀疑的道理。

等着赵凌成年后,就算季芙蓉期间再生下了孩子,那也是几岁孩童,完全不会威胁动摇到赵凌的地位,这样的大公无私胸怀大度,连季重莲也不得不在心中佩服。

不过从现代人的医学角度来看,季芙蓉二十四岁以后生子正是最适合的生育年龄,无论恢复调养都会比以前好上太多,也算是一个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笑了,“没想到大姐姐已经考虑得这般周全,倒是我多虑了。”

“你这也是为我着想嘛。”

季芙蓉牵起了季重莲的手,两姐妹对视一笑,眸中的温情不用言说。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起床用了早膳后又开始了赶路的旅程。

在季重莲他们离开上京城的第五天,**终于赶了上来,他还带来了赵家的二十几名护卫,这让他们沿途的安全多了几分保障,可看着赵凌因为赶路而有些憔悴瘦弱的面容,季芙蓉心疼急了,当天便与大家商量,在当地停留休息一天,让**父子好好调整一番。

为了追上季芙蓉,**可谓是星夜兼程,他原本以为赵凌会吃不下这个苦,可这孩子却是异常坚毅,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夜里赶路时便窝在他怀里醒一会睡一会,就这样硬撑了五天。

季芙蓉赶忙让墨菊去找小二要了洗浴的热水,又抬了两个浴桶,一个给**使用,一个给赵凌。

**在浴桶里加了些消除疲劳的药草,整个人在里面一泡,顿时精神了不少。

赵凌那厢季芙蓉却是不放心,非要自己动手给他沐浴,弄得赵凌怪不好意思的,非要着了一条亵裤才跳进浴桶里,面颊上还飞起了一抹红晕。

季芙蓉哭笑不得,敢情这四岁的小毛孩子竟然还有了男女之隔?

休息了一天一夜之后,赵凌也恢复了往日的灵动,一大早两父子便衣着整齐地来敲门了,说是早膳已经在楼下摆好了,只等着她们一同用过便起程。

“我听芙蓉说,五妹妹要嫁的人是裴衍?”

**给季芙蓉盛了一碗粟米粥,目光这才转向了季重莲,含着淡淡的笑意,“这裴衍我也认得,可是个了不得的小子,当年还是上京城的小霸王呢,没想到一转眼便已是物是人非。”

**比裴衍还大上两三岁,从前都住在上京城,自然对他的种种事迹有所耳闻,只是后来裴家变故,原本盛极一时的府邸门可罗雀,裴大人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这里却再也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裴家人不得已远走他乡。

沉寂了这么多年,倒是没有想到裴衍竟然投入了燕王的阵营,西北那块地方他是没有去过,可也知道那里条件多么坚苦,依裴衍那样的性子都能挺了过来,可见裴家的将来定然还是有希望的。

只从前的裴大人是文臣,今日的裴衍却走了武将的道路,也不知道是何因由。

“大姐夫也知道他?”

季重莲的眸中闪过一抹亮光,裴衍的过去她只从裴氏口中知道过一些,没想到还有别人认识他,这对她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惊喜。

季芙蓉嗔怪地瞪了季重莲一眼,如今她和**关系未定,季重莲一口一个姐夫叫得欢,俩个人一搭一唱地竟然也不觉着别扭,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然,从前我父亲给裴大人问诊时,我也跟着去过裴家,那时的裴家啊…”

**感叹了一声,当年裴大人位高权重,巴结奉承的人自然不少,那时的裴府可是热闹非凡。

他有幸跟着父亲去过几次,裴府的建筑庄重而大气,亭台楼阁,琉宇飞檐,谈不上有多华丽,但自有一股清贵沉然之气,让人心生敬仰。

那时他见到的裴衍还是一脸阳光的小少年,在高檐飞廊之下,他手持着一把特制的金丝弓箭,“嗖”地一声便把枝丫上的鸟窝给射落了下来,那时东方家的小子还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着呢,那样恣意的年少时光,竟然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季重莲津津有味地听着**讲述着裴衍的过往,季芙蓉在一旁看着只有叹气的份,看来她这个妹妹是真地迷恋进去了,爱情这种东西谁能说得清呢,它来时无声,去时无影,只看你是否能抓得住。

胡氏一在旁静静地听着,间或照顾着赵凌用膳,一大一小倒是挺开心的,也许她也在实习着怎么样做一个好母亲。

一路上为了满足季重莲听故事的**,**也不坐马车了,策马走在她们的马车边上,连赵凌也一同爬上了马车,只可惜一车子的女眷,小孩子还好,**再挤一处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一路行来,转眼就要到六月二十,估摸着至少还有五天才能到丹阳,没办法,季重莲的及笄礼便只能在外举行了。

及笄礼对女子来说意义非常,胡氏也不敢太随意,便赁了个小院子,让人收拾布置了一番,又准备了几套华丽的成衣、木簪、发簪也一一准备齐整,胡氏和季芙蓉分别充当正宾与赞者,简单的将仪式给进行了起来。

当看着季重莲挽了发插了簪,又向着丹阳的方向行了叩拜之礼,最后娉娉立于大家面前时,季芙蓉的眼角一下便湿润了,她上前来轻轻搂住了季重莲,哽咽道:“五妹妹,姐姐祝愿你嫁得有心人,白首不相离!”

“嗯。”

季重莲点了点头,眸中闪过点点晶莹,刚欲落下泪来,胡氏已经拿着丝绢在她眼角一拂而过,嗔怪道:“这是个好日子,你可千万不能够掉泪。”

“是,母亲说得对。”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眸中的泪意,笑着看向季芙蓉,“我对大姐姐的祝愿也是这般,以后有大姐夫照顾着你,老太太也能放下心来。”

这一路上**对季芙蓉的体贴和照顾他们都看在眼里,要说感动不是没有的,特别是看在胡氏眼里尤其觉得心酸。

就算季明宣回炉重造,也绝对不会变成如**这般的绝世好男人,这也是各人的命数,怨不得谁。

季芙蓉虽然如今获得了幸福,可她从前经历的磨难仍然历历在目,果然是风雨后才能见彩虹,经历过磨难的人生才能更美丽。

**牵着赵凌站在一旁,想要过来安慰季芙蓉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明明是季重莲的及笄礼,姐妹俩个却弄得有些伤感了,看来女人的思维方式,的确不是男人能够轻易了解的。

六月二十三这一天,季重莲他们一行路过湘潭县,过了松林镇后,便有两条路摆在大家面前,一条是绕着山道走,还有一条便是翻山而过,后一条路自然能够节省不少时间,大家一商量便决定走这山路。

只是山路有些崎岖,昨夜下了场小雨,路面湿滑,马车不敢行进快了,只能慢慢地沿着山壁走。

许是因为昨夜有雨,今日赶路的行人几乎都没有,季重莲探头向外望去,天空上乌云压顶,像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有一种异常沉闷的感觉,看来这阴雨天还没有过去,指不定走到中途便又下了起来,这样的天气走山路确实有些危险,可因为她的及笄礼又在外耽搁了两天,再不趁着白天赶路,等他们到了丹阳时,怕婚期已至。

季重莲放下车帘收回了目光,两手却不由绞在了身前,连一双秀眉都微微蹙起。

季芙蓉在一旁看着,不由关切地问道:“五妹妹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是。”

季重莲摇了摇头,抿了抿唇,但心中的那种滞闷却还是挥之不去,她看了一眼季芙蓉担忧的面色,还是开口道:“大姐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就是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你这孩子就是杞人忧天!”

胡氏在一旁不以为意地笑道:“许是婚期临近,你心里紧张了,没事的。”

赵凌早上玩乐了一阵,此刻用过午膳已经在马车的颠簸中睡了过去,胡氏侧身小心翼翼地给他搭上了一条薄衾。

季芙蓉眼波如水,看向胡氏轻声道:“多亏四伯母这几天与我一同照顾着凌哥儿,这孩子精力太旺盛了,若是让我陪他玩上一天,铁定是吃不消的。”

“这孩子天生就惹人爱,回去后让老太太看见,指不定喜欢成什么模样呢!”

胡氏笑着摇了摇头,“咱们家该是好久没有孩子的笑声了,我见着老太太时常走神,怕是心里也觉着寂寞得紧,有了孩子分散她的注意,那心情也铁定能好上几分。”

“四伯母那么年轻,将来还不定有几个孩子呢,有你们陪在老太太跟前,那还不是一片欢喜。”

季芙蓉与胡氏在一旁轻声说着话,季重莲扯了扯唇角,那笑容却怎么样也浸染不到眼底,反倒是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开来。

轰隆隆!

闷雷滚滚而过,突然天空耀起一道闪电,蛇形的闪电当空劈下,竟然将山顶的一块大石劈碎,无数的落石从山顶滚了下来,马儿惊鸣,竟然失蹄狂奔了起来。

马车内的众人还不知晓这个变故,一下被飞奔的马儿颠得东倒西歪,尖叫连连。

“啊!”

胡氏一个不稳当先便撞在了马车壁旁安置的几角上,顿时血流如注,阿箩都吓傻了,下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扑过去拿丝帕按住了胡氏的额角。

整个马身剧烈地颠簸了起来,采秋在季重莲身下做了肉垫,她却也来不及爬起,只转头大声道:“马惊了,大家尽量伏低了身子攀住车身,不要被甩出马车!”

赵凌已经被震醒了过来,季芙蓉紧紧地抱着他,他的眼神刚开始有些懵懂,下一刻再明白了什么之后立刻便吓得哭了起来。

墨菊与林桃分别守在季芙蓉与赵凌两侧,将他们夹在中间,以防止更大的颠簸将人给震出马车去。

眼下不可能再退回去,**在外指挥着队伍冒着碎石向前冲去,连他自己也加快了马速,尽量地赶到马车旁,大声地对景安说道:“拉住缰绳,保持路线,千万不能松手!”

景安咬紧了牙,双臂一卷,任由那缰绳缠在手臂上,就算双手都被勒出了血痕,他也没有松开。

碎石如雨般落下,好在块头不是太大,落在车篷上就像下起了一场碎石雨,在外的护卫们都尽量避了过去,只打马一路向前飞奔。

季重莲面色苍白心下难安,她死死地咬住了唇。

他们如今就像行走在钢丝绳上,若是一个不慎便会滚落山崖,想到这样的可能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不是为了她的婚期大家也不会这条路,这样的阴雨天就应该休息一下再走,就算有所耽误,裴衍知道这实情也是不会怪罪的。

整个队伍连续奔行了有一刻钟左右,**才喝令停下,他第一时间回转马车往季芙蓉所在的马车奔去,只在外急声关切道:“芙蓉,你们有没有事?”

季芙蓉抹干赵凌脸上的泪痕,将他交到了墨菊的怀里,这才撩起了帘子,道:“四伯母额头碰伤了,还在流血,要处理…”

季芙蓉回头担忧地看了胡氏一眼,此刻胡氏脸色苍白如纸,只一动不动地依在阿箩怀里,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浸染了她白静的脸庞,还顺着往下滴落,染湿了衣襟,在杏黄色的裙摆上绽开了一朵朵血色的花。

季芙蓉有些不忍心地转过头去,话才说了一半,她便骤然顿住了,瞪大了眼,“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