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莲的这个决定倒是让裴氏有些为难了,但她也不是因循守旧之人,便只说出去与裴衍商量一阵再做决断。

想着昨日里季重莲一沾床便睡倒的模样,那沉沉的疲惫仿佛从心底透了出来,这是骗不了人的,若是让她再顶着这一身厚重的妆饰,指不定到了彭泽她便已经趴下了,还有什么力气和他洞房?

多方衡量后,裴衍也同意了季重莲的决定,轻妆从简让季重莲这一天的旅程轻松了许多。

季崇宇打马走在季重莲的马车之旁,看着垂下的窗帘,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昨儿个到了客栈后他本想去探望季重莲一番,谁知道她已经累得先睡下了,其实他有很多话想与她说,眼下却只能憋在心里。

看着队伍前方那个昂扬挺拔的身影,季崇宇的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这个男人看起来自信、强壮,拥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若是将姐姐交到这个人手中,他能一辈子保护她、爱重她吗?

“宇哥儿!”

就在季崇宇走神之际,马车中的一声低唤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转头,诧异地看着一只白皙的小手探出车帘对着他招了招,车帘微微撩起,露出那一张精致含笑的脸。

“姐!”

季崇宇原本黯淡的脸庞瞬间便被点燃了,眉梢眼色都是笑意,他提着缰绳让马儿更靠近了一些,这才低声道:“昨日我来看过你。”

“我知道。”

季重莲点了点头,林梅将这事告诉了她,只是昨日困乏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在浴桶里睡着了。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季重莲眨了眨眼,眸中蕴着浅浅的笑意,看着眼前俊逸的少年,她的心中滑过一丝温软,不知不觉间当年的小男孩已经是这样的风神俊朗玉树临风,耀目地就像太阳,让人睁不开眼。

“我…”

季崇宇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要说:姐姐,我舍不得你,你不要嫁人,咱们永远在一起!

可是,这可能吗?

季崇宇摇了摇头,从前他努力是为了他们姐弟能够在季家占有一席之地,不再受人欺负,可今天呢,他努力是为了让姐姐在娘家也有依仗,就算走到哪里身板也是硬硬的,绝对不会被人给看扁了去。

会的,这一天终会来到的!

想到这里,季崇宇只是牵了牵唇角,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我祝你幸福!”

“傻孩子!”

季重莲一怔,随即笑了,话语中却是满满地叮嘱与牵念,“姐姐嫁人后也会常回家看看的,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决断了,可以找母亲商量,再不济便去叨扰一下祖母,她们都会帮助你的,知道吗?”

“嗯。”

季崇宇点了点头,垂下了目光。

他与胡氏并不亲近,甚至大多的时候他都在县学里,对这个继母也不了解,可姐姐这样说了,他可以试着去相信胡氏。

“宇哥儿,你记住,”季重莲目光认真地看向季崇宇,话语轻柔,透着一种直达人心的温暖,“姐姐嫁人了,并不意味着不要你了,从今往后只会多一个疼你爱护你的人,你姐夫是个很好的人,外冷内热,你与他相处久了便知道。”

季重莲生性敏感,她如何察觉不出季崇宇眼中的落寞,这个弟弟与她一同长大,他们习惯了姐弟相依的日子,如今骤然分离,会有不习惯也是正常,但人总要学着长大学着独立,她相信季崇宇的将来必定不可限量。

“是,我会和姐夫好好相处的。”

季崇宇抬头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勉强,显然他并没有将季重莲的话听进心里去。

季重莲摇头一叹,好吧,季崇宇如今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思维模式,不再是她说什么好他便盲目地去跟从。

其实这样也很好,有主见的人更能用心去观察去分辨什么是好是坏,不偏听不偏信,这也是一门处世的哲学。

第二日在客栈歇息之时,或许裴衍也察觉出了季崇宇的几分异样,俩人本就宿在相邻的隔壁,夜里他便提了一壶酒敲响了季崇宇的门。

“怎么是你?”

季崇宇开门见着是裴衍,眉间不觉起了皱,这个时辰他一般习惯在床榻上看一会书,再喝上一杯清茶,困倦了便直接入睡。

可裴衍这一身的酒气,他直觉地便侧身挡住了门。

“睡不着,找你喝上一杯!”

裴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一挥,借着几分巧劲便将季崇宇给推到一边去,径直地入了房中。

“夜深了,我要歇息了。”

季崇宇不满地看向裴衍,这个人怎么这般粗鲁,枉自他还出身名门,从前没看出来,如今才觉着这人配姐姐真是…

季崇宇闷闷地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盯着裴衍,一脸的不欢迎。

“没喝过酒的男人不算真男人,来一口!”

裴衍随手拿起桌上的两个白瓷茶杯给倒满了酒,一只手捻起其中一杯,将另一杯递给了季崇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或是…你不敢?”

“谁不敢了?!”

季崇宇的脸色倏地涨红,他劈手夺过裴衍手中的杯盏,仰面便喝了下去,只觉得一股辛辣直冲肺腑,喉咙里痒得难受,他呼吸一呛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裴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飘飘地喝下了手中那杯,又提过酒壶继续给自己满上,这才缓缓道:“这可是西北有名的烧刀子酒,每次弟兄们胜利归来,大家都会喝上一坛子暖暖身子,在那里可用不到这细瓷的小杯,军中的人总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你觉得他们粗鲁也好,庸俗也罢,可他们活得恣意,活得潇洒!”

“不过啊…”

裴衍话到这里微微一顿,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长条凳上,看着杯中的酒水荡漾出一层清冽的波光,他眸色一黯,连话语都多了几分幽深,“那满满的血洒在脸上,刚刚那一刻还是温热的,但转眼间却已是冰凉了…唯有酒,才能让这心暖起来!”

裴衍低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听起来却是带着几分落寞和苍凉。

季崇宇突然便止住了咳嗽声,虽然他已是涨得满脸通红,却怔怔地看着那个坐着的男人,他明明是在笑着,可那笑声却让人忍不住心里有些发酸。

季崇宇目光一凝眉头深皱,他能够感觉到那个男人心中渐渐升起的悲凉,无声的,寂静的,就像一股细流缓缓淌在他们中间,他心中一动,人不自觉间已经落坐在裴衍的对面。

“后来呢?”

当这话问出口时,季崇宇才惊觉自己失言了,裴衍却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饮下了一杯,“后来…陪着我征战的人都死了,昨日的同伴,今日只能化作一抹黄土,可惜了,他们再也喝不到这浸暖人心的烧刀子酒了!”

季崇宇沉默了一阵,举手便拿过裴衍手中的酒壶,替自己又满上了一杯。

裴衍挑了挑眉,“你不是不能喝吗?不能喝就少喝一些,免得你姐姐知道了怪我。”

“你若是怕姐姐怪你,今夜就不会来找我了。”

季崇宇白了裴衍一眼,举杯道:“你不是说不会喝酒的就不是男人吗?来,干了它!”

裴衍牵了牵唇角,一双黑眸闪闪亮亮,滑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酒杯相撞的声音极其清脆,但片刻后便又响起了少年压抑的低咳声,以及男人爽朗的大笑声,和着窗外低吟的夜风,在夜里缓缓地吹送。

第三日他们的队伍便到达了彭泽县,离要到裴家四五个街口时拐进了一处小院换乘了软轿,也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吹拉弹唱的队伍,一路锣鼓喧天,似乎又回到了迎嫁当日的场景。

季重莲又重新着上了那一身厚重的新娘礼服,下了轿后被两个丫环搀扶着,跟随着喜娘的引领一路向前,身旁都是熟悉的声音,让她感觉到一阵踏实。

裴衍说了,这次在彭泽他们也不会大办,本来就没什么亲朋,至多就是亲朋之间聚一聚,人数铁定不会多了,这样想着,季重莲的心里便轻松了许多。

季崇宇走在裴衍身边,正低声地同他说着什么,自从昨夜之后俩人之间的关系竟然就这样进了一层,季重莲有些不可理解,但又不好追问,不过季崇宇能和裴衍之间相处融洽,这总是她乐见的。

“崇宇!”

就在季崇宇刚随着裴衍迈进正堂之时,便有两个男人站起了身来,他们一脸激动地看向季崇宇,像是有些不敢确认一般,迟疑着没有上前。

季崇宇一怔,随即目光便望了过去,眼前的两个男人年纪至少在三四十岁,面容清俊,唇上蓄着短须,看向他的眸中带着几许闪光的泪意,他脑中如有雷电劈过,下一刻脸色便有些苍白了起来,连嗓音都更见低沉,“你们是…大舅舅和二舅舅?”

季重莲心中一颤,就要控制不住地掀起了盖头,幸好采秋在一旁及时拉住了她,低声道:“姑娘,这是在喜堂呢,可揭不得盖头!”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稳住了激动的心情,她成亲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给沈家去了信的,可在丹阳她没有等到沈家来人,原以为他们是不会来了,却不想竟然候在了这里。

“崇宇!”

年长些的那个男人上前来就想扶住季崇宇的肩膀,却被他闪身避了开来,面上不由有些尴尬,裴衍却是解围地笑道:“今日大舅舅与二舅舅是来观礼的,就请上坐,等着拜堂之后咱们再叙情谊。”

“侄女婿说得对。”

年级稍轻些的那人便是季重莲的二舅舅,他上前拍了拍大舅舅的肩膀,低声道:“大哥,来日方长,咱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的,也不急在这一刻,崇宇似是对咱们有几分误会,下来再说,眼下不能误了重莲的吉时!”

大舅舅点了点头,虽然季崇宇的脸色不好,但大舅舅看向他的目光仍然含着几分欣慰,又对裴衍含笑点头道:“咱们就等着喝这杯喜酒了。”

裴衍淡淡一笑,那头执礼的司仪已经到位,这才有丫环去请出了裴母。

裴母一身暗红色锦纹长裙,外罩褚黄色的泥金披帛,她面容清瘦,颧骨微微凸起,眸光一敛便能让人感觉到几分威严和贵气,她扶着丫环的手缓缓迈步而来,她的面上甚至没有一丝笑容,只有漠然与平静,就像今天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裴氏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裴衍却是淡淡垂下了目光,裴母能够从祠堂里走出来参加他的婚礼,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不敢要求的更多,也不能要求得更多。

裴母出来的那一刻,季重莲也感觉到了堂中气氛的变化,她低垂着目光,除了眼前耀眼的金红流苏之外,只见得一双藏蓝色绣梵文的布鞋从自己面前缓缓走过,裴母的步伐是那样沉稳和轻巧,好似超脱世外一般,可季重莲知道,真正看淡尘世的人早便遁入空门,又怎么会如裴母这般在家里摆个祠堂就当自己出家了一般,不正像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啊!

但长辈在前,季重莲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这新娘的身份也不允许她此刻发表什么意见。

依礼而行,拜堂完后,她便被人牵引着进入了洞房,她甚至还不知道这裴家到底是个什么样,身子便被人稳稳地扶着坐在了喜床上,耳边听着喜娘唠叨了些什么,裴氏又对她叮嘱了几句,最终拉着两个吵闹的孩子退了出去。

“姑娘,可要用什么点心?”

屋子里一下便安静了,采秋捧了个蓝花碎纹的瓷盘过来,上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芙蓉点翠糕。

季重莲摇了摇头,她当真是吃不下,“给我倒一杯温水。”

林梅在旁边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倒了水递给季重莲,又笑道:“姑娘,林桃与春华坐不住,都去外间看热闹了,说是今夜搭了戏台子,顺便也去各处熟悉一番。”

季重莲喝了口水,点头笑道:“也该放她们俩人出去,都像猴儿似的脾性,怎么坐得住?”

“姑娘不怪罪就好!”

林梅笑着接过季重莲递来的杯子,采秋却是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如今已经拜过堂了,咱们再称呼姑娘不合适,就唤作太太吧,不然姑爷听了可不高兴。”

“好。”林梅从善如流,自然便点了头。

季重莲只觉得今日的喜堂很是清静,不由问道:“今日裴家来的客人可多?”

“就是人不多。”

林梅摇头,微微皱眉道:“听说老太太喜欢清静,所以…不过婢子看着还是来了几家人的…”

谁家成亲不喜欢宾客盈门,林梅有些看不过去,在为季重莲不值。

季重莲却是淡淡地笑了笑,人多人少她倒是不介意的,只是这盖头再顶着确实难熬,她想了想便对采秋道:“看看姑爷在前面忙完了没,若是妥当了,请他回房一趟。”

“是。”

采秋抿唇笑了笑,眸中却是闪过一抹促狭,对林梅点了点头后,这便快步出了房门。

裴衍来得很快,似乎还带着阵阵难掩的笑意,当他跨进门后,林梅行了礼,将缠了红布的秤杆递给了裴衍便退到了一边。

裴衍勾了勾唇,眸中笑意渐浓,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是。”

林桃与采秋对视一眼,悄声退了出去。

季重莲此刻的心情很是紧张,在她低眉的瞬间,那盖头便被人猛地挑了开去,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刺目,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而下一刻,一只手大力一揽,已是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腰身,她猛然抬起了眼,却是望进了裴衍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那双黑眸中跳动着让人心惊的火焰,季重莲只觉得全身顿时便燥热不堪,就这样软在了他的怀中。

“娘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这般急切地在等着我?”

裴衍说话间,季重莲只觉得后颈忽然一热,他的吻已经落在了那里,一阵酥麻感漫延到四肢百骸,她的呼吸也有些不稳,整个人轻喘了起来。

“外面…我舅舅…客人们…他们…”

季重莲满面痛红如醉人的蜜桃,她张了张嘴,却是句不成句,只剩下零星破碎的呓语。

“放心,他们都好,明日还见得着!”

裴衍这样说着,他的唇已是慢慢地移了过来,从脖颈到下颌,一路攀沿,就要覆在她的红唇上。

季重莲只觉得一个激零,手一抬便拦住了裴衍,任由他的吻落在了她的掌心,酥痒的感觉让她止不住发笑,“相公,咱们还没有喝交杯酒呢?”

裴衍瞪了她一眼,那眸中似是有抗议,而后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却是转身拿起了酒壶,一仰头便喝进了一口酒水,在季重莲察觉他的意图想要逃脱时,他的唇已经极快地覆了上来,躲之不及之下一口酒水被他渡进了嘴里,纠缠在唇舌之间,暧昧而又温软。

“你…不要…”

季重莲想要抗拒,可每个反抗的动作只会让他越加深入地索取她的吻。

这个吻渐渐火热了起来,狂乱而迷离,直到季重莲嘤咛了一声,俩人已经难耐地倒向铺了鸳鸯锦的床榻,她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裴衍那铺天盖地的热情彻底淹没,只余低吟喘息,在耳边徘徊不去…

国庆耍得愉快!

如果我也出门去耍了,当天尽量赶回来再写,如果姑娘们发现哪天更三千字了就是我出门了,见谅,没有存稿伤不起啊,但月尽量努力!

第【119】章 婚前婚后,情敌初现(1)

第【119】章婚前婚后,情敌初现(1)

这一夜被裴衍折腾得够呛,全身酸痛不已,可季重莲还不敢起晚了,轻手轻脚地让采秋给她准备了泡浴的桶,直到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身体上的酸软才好上了几分,她撑了撑颈子,仰靠在搭了棉布巾子的浴桶边。

“太太,您这身子…”

采秋侍候季重莲沐浴,不可避免地看到她身上青紫的吻痕,几乎密布了全身,尤以上半身居多,看着便让人不觉红了脸。

“好了,别看了,待会给我找一件领高点的衣服。”

季重莲闻言一怔,羞得将整个人都浸在了水中,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可想起昨夜的一切,她又止不住全身发烫,这人定是属狼的,不然怎么将她弄得一身是伤?

沐浴过后,季重莲穿了一身浅碧色鸳鸯藤蔓交领的妆花褙子,领口叠交恰好就遮住了她雪白的脖颈,采秋给她挽了个繁复的飞凤朝阳髻,再带上累丝莲花坠红蓝宝石花钿,她在铜镜前转了转身,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家娘子真美!”

裴衍的赞叹声传了过来,季重莲倏地转身,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身,此刻正半倚在汉白玉象牙屏风边上,环抱着双臂眼神慵懒地向她看来。

“漱洗过了吗?”

季重莲嗔了裴衍一眼,复又笑着迎了过去,见他摇了摇头,便吩咐采秋准备洗漱用水,再将早膳也顺道给端来,忙碌了好一阵,她肚子也饿了。

“娘子!”

裴衍双臂顺势一揽便将季重莲圈在了怀里,闻着她沐浴后的馨香,他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好了,快点洗漱,母亲一定还在等着我们呢!”

察觉到裴衍的身体变化,季重莲脸上一红,一手拍在他的肩头,见这家伙依然死抱着不松手,她纤手一探,便挠向了他的腋窝。

“你这丫头!”

裴衍身体骤然一绷,去势如电,在季重莲的手指往下探去时,他脚步已是飞退,转瞬就离开了她五步远,一脸不甘地瞪了过来。

“不听话,我自有办法收拾你!”

季重莲得意地举起了双手,眸中笑意全全,知道裴衍软肋的感觉真好。

裴衍无奈地摇了摇头,若不是他想要宠着她溺着她,能事事都让着她,变着法也要讨她欢心么?

不过,宠一个女人的感觉真好,而且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妻子,那种美妙与欢欣更是无法言说。

俩夫妻一同用膳后便往裴母的苑落而去,裴家不大,是个三进的苑落,布置也很是简洁,但处处都透着庄重与大气,从新房里的摆设就能看出一二,虽然老旧古朴了些却都是难得的珍品。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一个家族的底蕴,就算裴家落败了,但本质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季重莲一路走一路听着裴衍给她细心介绍着裴家各处的布局,间或问上一两句,倒是了解了个大概。

林桃与春华这两个丫头昨夜只顾着看戏听曲,真要问她们什么,怕是要一问三不知了。

临到了裴母的苑子门前,裴衍脚步微顿,季重莲不解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莲儿,”裴衍拉住季重莲的手有些欲言又止,最后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母亲身边侍候的人…你不要介意!”

季重莲怔了怔,脑中在思量着裴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前方便已经有丫环快步迎了过来,她也只得将疑问压在了心里,跟着裴衍往正屋而去。

新婚后第一天是新妇敬茶时,季重莲总算是见到了裴母,纵然如今的裴母已经两鬓斑白,可从那五官及面容也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只是一双眸子看似平静无波地微垂着,手上的紫檀念珠却从未停止过拨动。

裴母的身后站着一名女子,她穿着一身粉桃红苏绣月华衫,腰上系着一条遍地撒花的暗金纹百褶裙,梳着飞月髻,头上垂着玉翠花钿,一张鹅蛋脸,柳叶眉,原本该是极其妩媚的单凤眼,却被她清冷的神情微微压住,显出一许端庄孤傲。

季重莲的目光微微凝住了,这个女子穿着打扮不像是婢女,而那看向她的神情嘛…倒有几分耐人寻味了,该是十**岁的年纪,却还是做未出嫁的姑娘打扮,真是有意思。

难道这个就是裴衍口中所说的裴母身边侍候的人吗?

可她又为什么要介意?

想到这里,季重莲的目光隐隐扫向了裴衍那方,却见得他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全无与自己在一起时的自由随性,紧绷的面色无疑于是在参加一场军事会议,让她心里忍不住发笑。

“衍儿,你就不为你媳妇介绍介绍郑姑娘吗?”

裴母手中的念珠一停,目光淡淡地扫向了裴衍,隐含一种威严。

裴氏也坐在一旁,此刻听裴母这一说她有些着急了,刚想说什么却被裴衍挥手止住了,只见他牵唇一笑,原本僵冷的面色瞬间便柔和了下来,他转向季重莲,道:“莲儿,郑姑娘的父亲是我父亲从前的下臣…因着那一事受了牵连,她家中已没有了亲人,便一直跟在我母亲身边。”

“原来是这样。”

季重莲淡淡地笑了笑,但见裴衍目光中一片坦然,显然是对这位郑姑娘是无意的,不过裴母怕就不是这样想了。

“只是这样?!”

裴母面色一沉,眸中明显带着一丝不悦,她转头对季重莲道:“宛宜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年了,我本是打算让她给我做儿媳妇的,却是不想衍儿他…这也罢了,既然你进了门,季家也算是,你定然是个知事的,宛宜该怎么办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季重莲彻底怔住了,甚至有些目瞪口呆地看向裴母,他们不过第一次见面,裴母这话就能说得这般直白顺溜,全无一丝顾忌,这是将她看作什么,又将裴衍置于何地?

即使裴母不喜欢她,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还是只因为裴衍选择了这门亲事,她对儿子的决定无法更改就将这怒气这矛头指向了自己?

这也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婚事从来都是裴氏代为出面,而裴母一直呆在彭泽,半点没有要过问的意思,她当时怎么就傻了那么一次,原是这位老太太不同意啊!

季重莲的目光隐隐含着责备扫向了裴衍,这样的情况若是他早说,自己也能有一些准备不是?

而眼下呢,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

进门的第一天婆婆就要让她给自己相公纳妾了,还有没有天理?!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狠狠地瞪了瞪裴衍,这家里还留着一个,怎么就这般将她骗了过来?

裴衍对着她无奈地摊了摊双手,眼神又向裴母那边扫了扫,那意思大抵是裴母的想法完全与他无关,他要娶谁是他自己的事,就算是亲生母亲也不能勉强逼迫他!

季重莲在心里冷哼一声,闷闷地撇过了头去。

就算裴衍是无心的,可事前不和她报备一下,让她第一次与裴母见面就被人给了个下马威,看她事后怎么和他算帐!

林桃就站在季重莲身后,听到裴母这话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老太太,您不能这样…”

林桃话还未说完,裴母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隐含冷冽,季重莲立马转头低斥了林桃一声,“母亲与我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的份,还不退下!”

林桃咬了咬唇,果真垂下了头往后退了一步,季重莲这才笑道:“既然母亲发了话,我也不能不管,就冲着郑姑娘服伺了您十年的这份情谊,少不得…”

季重莲话到这里一顿,目光似笑非笑地转向了裴衍,柔声道:“相公,母亲既然如此喜欢郑姑娘,我看着郑姑娘也是好的,若是你不反对,就认了郑姑娘做个干妹妹吧!”

裴母一怔,眸中的神情瞬间便冷了下来。

郑宛宜更是一脸错愕地看向季重莲,她原本以为这个季家女还有几分知情识趣,却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反过来将了她一军?

如今骑虎难下,似乎这最后的决定权已经落在了裴衍的手中。

郑宛宜不由咬了咬唇,面含幽怨地看向了裴衍,自己心怡他这么多年,可他不声不响就在外面聘了一个妻子,如今人都已经娶回家了,让她如何自处?

虽然裴母向着她,要许她平妻之位,但若是裴衍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她又该何去何从?

裴氏原本还有些着急,看着这样的场面心底却不由笑了,季重莲是个聪明的姑娘,看来她是白担心一场了,不管裴母与郑宛宜有什么算计和心思,只要裴衍不点头,那都是白搭。

同是女人,裴氏又这般喜欢季重莲,自然希望他们夫妻能够幸福长久,裴衍对季重莲的喜欢她一直看在眼里,其他的女人要想介入他们之间,怕是很难。

“衍儿,你怎么说?不会也与你媳妇想的一般吧?”

裴母冷哼了一声,面色沉沉地看向裴衍,“你别忘了郑大人当年是如何相助于你父亲的,若是没有他,咱们一家能否平安地离开上京城?!”

裴母话到这里,郑宛宜已经适时地垂下了目光,却止不住那压抑的轻泣声微微传出,让人觉着无限地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