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只留下季重莲在那里独自抱怨,抱着霜姐儿狠狠磨牙道:“乖女儿,你什么时候也去玩玩你爹的长发?”

霜姐儿咯咯地笑两声,又继续手上的活计,不一会儿便将季重莲的乌发堆成了一个鸟窝,浣紫看了只在一旁强忍着笑意。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等着季重莲将手里的事务与裴氏交接完后,转眼已是三月底了。

照着他们约好的日子,三月二十九前往灵隐寺,等着把大老爷季明德的棺椁安顿好了,便往丹阳而去。

裴衍只能送到城外,看着季重莲母女的马车缓缓消失在视线中,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由轻声叹了叹。

裴氏带着两个孩子也一同来送的行,见状不由打趣了裴衍一句,“从前也不见你这般舍不得谁,果真是娶了媳妇,媳妇在你心里排第一了?”

“姐!”

在裴氏面前裴衍才难得露出一丝羞赧,只是他皮肤呈古铜色,就算脸红了也没人知道。

“见你们夫妻恩爱,我只有欢喜的份,你不用不好意思!”

裴衍掩袖笑了笑,又看了身旁的两个孩子一眼,“你姐夫若是也这般对我,我心里不也是乐滋滋的。”

“难道姐夫对你还不好?”

裴衍翘了翘唇,“我可知道姐夫什么都听你的。”

裴氏嗔了裴衍一眼,两姐弟说说笑笑地上了马车,往上京城原路回返而去。

季重莲与季芙蓉母女以及季明瑶一道,在灵隐寺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又起程,这样一路走下去,到了四月末终于抵达了丹阳。

远远地便见到了来接他们的人,除了季明宣夫妻以外,这次连如今季氏族长的太太陆氏都出动了,殷勤地命人将季明德的棺椁抬往祖庙,等着众人拜祭了之后才落了棺。

一系列的程序走完了,季重莲他们谢绝了陆氏的宴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季家老宅。

季老太太早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姚氏带着曾姨娘也也赶了回来。

见着女儿媳妇与两个孙女一同回了老宅,又想起自己的大儿子刚刚落葬,季老太太卜一见到众人便泪洒衣襟,一阵悲悲切切后好不容易止住了哭。

大太太却是悲从中来,一度哭得都断了气,季老太太只得命人将她抬下去先好生安置了,又洪姨娘侍候在左右,再让人请了大夫来瞧瞧,末了才叹了一声,“她也是个苦命人,好不容易盼着享福了,如今却是…”

听季老太太的口气,倒是对大太太以前犯浑做错的那些事都不再放在心上了,一个丧子,一个丧夫,季老太太与大太太也是同样的悲伤。

季重莲这才抱了霜姐儿给季老太太他们见礼,各人依次给了见面礼后,老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霜姐儿抱在了怀里,逗她道:“霜姐儿,可知道我是谁啊?”

霜姐儿看着眼前虽然头发花白但仍然一脸慈祥的老太太,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季重莲,这才奶声奶气地说道:“太…祖母!”

“哎!可真是个乖孩子!”

季老太太重重地应了一声,抱住霜姐儿就是好一阵亲香,只是眼中闪着的泪花看得季重莲一阵心酸。

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心里都不会好过,大老爷季明德还是季老太太的嫡长子,对这个嫡长子她老人家可是曾经有过许多的期许,却不想…

人死如灯灭,是功是过也便不再评说,以免徒增伤感。

四太太胡氏就坐在季老太太右边下首的第一个位子,三太太姚氏反倒靠后了些,曾姨娘陪了个末座,季明宣与季明瑶兄妹俩则坐在左手边。

只季重莲与季芙蓉分坐在季老太太左右,亲疏远近由此可见一斑。

“祖母,霜姐儿可重着呢,小心坠手!”

季重莲接过了霜姐儿,虽然如今季老太太身体好了许多,但丧子之痛的打击却不能忽略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最怕中风什么的,若是一病不起瘫在了床上那才是最痛苦的事。

季老太太慈爱地看向季重莲,“霜姐儿是吃饱奶的孩子,我听着是你自己在奶霜姐儿,当时可是累坏了吧!”

季重莲笑了笑,“只要孩子好,怎么着都不觉得辛苦!”

如今霜姐儿这般活泼乱跳的,长到一岁多连病都没生过一场,这在一般孩子中已算难得,特别是这个时代孩童的夭折率是最高的,季重莲更觉得要小心呵护着。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季芙蓉,“大丫头什么时候也能生个孩子给我抱抱就好了!”

季芙蓉笑着没有答腔,也不是她不想要孩子,只是这身子到底是亏了,受孕不易,而且现在她带着赵凌也觉着挺好的,**的孩子不就和她亲生的一样吗?

见季芙蓉这样的反应,季老太太只能在心底轻叹一声,目光又扫过胡氏,泛过一丝同样的疑虑。

季芙蓉是因为小产伤了身子,可胡氏身子好好的,看着也挺康健的,怎么这么多年都怀不上一个孩子呢?

屋内气氛僵了僵,季明瑶便顺势插话道:“母亲,我是特意回来陪陪您老人家的,若是住得久了,您可别嫌弃我!”

季老太太扫了季明瑶一眼,瘪嘴道:“你回来是好,可别齐家人又不乐意了,说咱们带累了他们!”

从前因着季老太爷罢官之事,齐家就急急地想和季家撇清关系,如今又出了季明德这一宗,虽然外面的人不知道因由,但官宦人家却是心照不宣的,若不是季家五姑娘嫁了个二品大员,季家能有这么容易脱罪吗?

要说这种事情也是有人厌弃有人眼红的,若不是皇上亲口定论,只怕还有好多人想要趁机在季家头上踩上两脚呢!

季老太太跟随在季老太爷身边这么多年,这些跟红顶白的事她见多了。

季明瑶尴尬地笑了笑,“瞧母亲说的,哪能啊?相公他说这些年都没能来看望母亲,特意叮嘱我回母亲跟前好好敬敬孝,别念着家里的事。”

季明瑶说出这话也不无心酸,只是面上却还强撑着笑容,如今齐暖玉也不在家里了,齐家能用到她的地方越来越少,就连她与齐飞扬说起要回丹阳的事,他也是眼睛都不眨就同意了,十几二十年的夫妻,到了今日她总算是看明白了,娘家才是她永远的依靠和归属。

季老太太深深地看了一眼季明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都是人精,怎么能不明白季明瑶话里饱含的深意。

说好听些是齐家人还念着她,说难听点就是巴不得她季家的人离得远远地不要沾染。

说到底,季明瑶也是个可怜人啊!

季明宣一收折扇,笑着说道:“四姐能来家里陪陪母亲那是正好,也能与你四弟妹做个伴!”

季明宣一身靓蓝色长袍显得很是儒雅,唇上还蓄着短须,远远看去也算是一枚标志的中年大叔。

也许是因着女婿如今官拜二品,季明宣走到哪里都觉得腰板很硬,如今倒是收敛了很多,安心地在家里修身养性,也不跟着那帮结交的狐朋狗友鬼混了。

季崇天前年年底已经成亲了,那家姑娘比季崇天还大上一岁,姓万,祖藉漳州,父亲在江浙两路任把总,一家人跟着来到了任上,是家中的庶长女,不过和季崇天的身份也算般配了。

但今儿个不知道什么原因竟是没见着小俩口,连同柳姨娘也不在,但没人提起,季重莲也不好多问,只私下里向胡氏了解就行了。

季崇宇要过两天才能从县学里赶回来,季重莲他们住的时日反正也长,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了。

季明宣这一说,季明瑶就笑着看向胡氏,“我知道如今家里是四弟妹当家,今后还要弟妹多照顾着!”

“四姑太太说哪里话,你回娘家来陪老太太,咱们可都是求之不得,如今你难得回来,我还不得好好供着你啊!”

胡氏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倒是将季明德去世的这番哀愁冲散了不少,再说人好歹也去了两个月了,就算再伤心也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过去,再说真正难过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他的人不过陪着作作样子罢了。

众人又说笑了一番,曾姨娘才笑着道:“刚才听洪姨娘说二姑奶奶原本是想去上京城看看大姑奶奶和五姑奶奶,如今两位姑奶奶都回了娘家,二姑奶奶便要转道往丹阳来,可巧了,咱们三姑奶奶也要带着孩子回了,这下季家几位姑奶奶聚在了一起,那才是真得热闹呢!”

“喔?”

季老太太微微挑起了眉,半眯着的眼眸中精光乍现,“你倒是消息灵通,咱们可都慢上了一拍。”

被季老太太这一呛,曾姨娘微微红了脸,不由向后缩了缩脖子,又看向姚氏,“这事咱们太太也知道,老太太不信您问问。”

姚氏瞥了一眼曾姨娘,不动如钟,却是笑着向季老太太点点头,“就刚才与大嫂打照面的功夫才从洪姨娘口中知道的,还没来得及向老太太禀报,谁知反让曾姨娘抢了先,老太太知道她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就别与她多计较了。”

季老太太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季重莲却与季芙蓉对视了一眼,看来这其中好似有什么,从前也不见老太太对三房这般挑刺,可今天…

胡氏这才笑着站起来打了圆场,上前笑道:“也是时候开席了,老太太您看咱们是不是就过去了?”

“好吧!”

季老太太应了一声,那嘴却是噘得老高,一手扶着季芙蓉的胳膊,一手还不忘记搭着胡氏,起了身后又对身后的季重莲叮嘱一声,“五丫头抱着霜姐儿来,咱们祖孙几个今儿个定要好好聚聚!”

“是!”

众人齐声应是,队伍庞大地往今日用膳的花厅而去。

用过膳食后,季重莲将霜姐儿托给季芙蓉照顾,这才拉了胡氏的手在一旁说话,问起季老太太与三房有什么龃龊,胡氏才叹了一声,压低了嗓音道:“前阵子不是因着大老爷那事,丹阳又离得远,消息传来一时半会也不是那么清楚,老太太只听人说大老爷惹上了祸事,这便想向三房借些银子周转,可谁知道大老爷去得那般快…而三房也没一下子答应,老太太就觉着三房到底是庶出,和咱们也不亲,关键时候更是派不上用场,这不心里就呕上了。”

原来是这事啊,季重莲顿时释然,“三房的家财大半是握在三伯父手中的,他又常年在外跑商,三伯母那里一时之间定也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再说这事如今已经解决了,该打点的咱们都做了,多的也不需要,老太太这般呕着可别气坏了自己!”

“谁说不是?”

胡氏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老太太心里也压抑,借着对三房出出气头,也就慢慢地把这事给揭过了,只是委屈了三嫂…三嫂那里我也和她好好说过,让她别往心里去,老太太这气理顺了就好。”

“那天哥儿与他媳妇,还有柳姨娘呢,怎么都没见着人?”

季重莲与胡氏虽然是继女与继母的关系,但俩人私下本就要好,说话也没这么多忌讳,季重莲便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说到季崇天胡氏就头痛,“他们小俩口闹腾得很,年前就重新置了个宅子搬出去了,离这里也有一天的路程,老太太没让知会他们,所以就…柳姨娘是去照顾万氏了,听说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这也是胡氏的心酸之处,继子娶的媳妇都有了,她这个婆婆的肚子却还没有音讯。

“啊,怎么快?”

季重莲惊讶地捂了唇,又见到胡氏黯然的神色,赶忙改口道:“天哥儿俩口子是因为什么事闹腾,这才成亲一年多,也太那个了…”

“还不是为了他房里的两个通房丫头!”

说起这事,胡氏的表情是极之不屑,“柳姨娘也是,好的不学,尽让儿子去学那等纨绔子弟了,天哥儿十四岁的时候便给放了两个漂亮的通房在屋里,成日里只知道与通房厮混,也没个正经,这下媳妇娶回来了,万氏自然见不得那些个女人,俩夫妻为这事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

“还是宇哥儿好,去年老太太和我商量准备给宇哥儿放个通房在屋里,这孩子抵死不要,说是没得分了他的心,还是考取了功名娶了正室再说,这孩子真是好,将来谁嫁了他谁有福气!”

胡氏欣慰地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我不在这里,还是托了母亲照看着宇哥儿,您对咱们姐弟的好咱们都记着。”

季重莲说着话便起身对胡氏福身行了一礼,胡氏赶忙拉起了她,嗔怪道:“我们俩还说这些干嘛,若是将来宇哥儿有出息了,那也是我的依仗不是?”

胡氏虽然年纪轻,但论起身份地位来那可是季崇宇的继母,若是将来季崇宇考取了功名再到加官晋爵,封妻萌子之时她这个继母也能享有这份荣光的。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凑近了胡氏耳边低声问了一句,“我托人捎来的药方子,可按时抓药吃了?”

一抹红晕顿时爬上了胡氏的脸庞,她左右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一直吃着呢,如今也吃了两三个月了,可还是…要不我再吃久点看看?”

“还是没有效果吗?”

季重莲微微皱了眉沉思起来,胡氏这些年求医问药已经不知凡几,人看起来也是精神健康的,怎么会怀不上孩子呢?

难不成…难不成这问题出在季明宣身上?

可他们几个又怎么解释?

倒是柳姨娘生了季崇天之后也再没有下文了…

季重莲仔细地想了想,在柳姨娘之后,季明宣前前后后也有几个通房,那些个姑娘们年纪大了又没有诞下子嗣便被放出去配人了,这样想想,这么多年来季明宣的确没再让哪个女人再怀过孕了。

这样想着,季重莲突然心思一动,握紧了胡氏的手,眸色沉沉,“或许…该找个大夫给父亲看看!”

“你是说…”胡氏一惊,脸色都白了一半,说话间牙齿都在打着颤,“问题出在老爷的身上?”

“这个说不定,但看看总能让人放心些,也好过你这般胡乱补着身子,反倒是亏了自己!”

季重莲这话说得真心,胡氏看着心里顿时觉得好过了许多,握紧了她的手道:“五姑奶奶,也只有你是真心为着我的…”

“瞧你说得!”

季重莲嗔了胡氏一眼,又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这事先不要让父亲知道,就请个经年的老大夫,这方面有专长的,逢医问药,母亲想个办法就能将事情给圆了,这点不用我教您了吧?”

“就这么办吧!”

胡氏点了点头,却只觉得一颗心都拧紧了。

其实她的内心也是矛盾挣扎的,若真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她也认了,嫁给季家好歹让娘家的弟妹有了依仗,季重莲与季崇宇姐弟又是有出息的,自己对他们好总也会得到回报的,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

但若是这问题出在季明宣身上,她肯定会有不甘,凭什么她一辈子就要毁在这个男人身上,连做母亲的资格都没有?

别看胡氏此刻表面镇定,可内心里已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但不管前方到底是迷途还是深渊,总要踏过去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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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桃花依旧,物是人非

第【184】章桃花依旧,物是人非

敏怡郡王府虽然离得远了些,但季海棠却是比季幽兰更先一步回到丹阳,郡王府长长的队伍旖旎而至,倒是让沉寂了许久的丹阳如烧沸的滚水一般骤然沸腾了起来,看热闹的人将季家老宅门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比苏侧妃当年回乡省亲的阵容都还要庞大。

季重莲与季芙蓉在二门口等着迎接季海棠,洪姨娘也耐不住心头的那份激动,特意央了大太太允许她到二门来迎上一迎。

郡王府的桐油马车上雕着卷草纹,纹里涂了银漆,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车顶的四角飞檐上都挂着八棱角的琉璃风灯,有风时便会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若是夜里还会透出一股莹润的亮光,很是漂亮。

等马车停稳后,有个黄衣丫环利落地撩了帘子,马车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掌,柔韧而纤细,仿若无骨一般搭在了丫环伸出的手臂上。

季重莲与季芙蓉对视一眼,这才看清楚了步下马车的丽人,那熟悉的眉眼分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那份气度却是完全不同,隐隐有种让人仰望的感觉。

季海棠样貌本就不差,姝颜丽色,如今这一打扮更是光彩照人,头上赤金的满池娇分心散发着莹莹亮光,各色镶嵌的宝石都足有莲子米大小,她穿着一件紫色渐变的高腰长裙,行走间便如同折射了万千霞光,竟然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季重莲定睛一看不由微微诧异,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布料属于御宫的锦缎,听闻是用极薄的金银丝线与蚕丝一同织就,远远望去金银双色的暗光夹杂在其中,走动起来更是如披了层霞光,美得让人惊叹。

敏怡郡王府坐拥江南富庶之地,想来确实是有些底蕴的。

季海棠扶着丫环的手款款而来,先是对着季芙蓉微微颔首,又看向季重莲笑道:“大姐,五妹,咱们可真是好多年不见了!”

季芙蓉也感叹了一声,“那可不是,二妹真是变得不一样了。”

“二姐!”

季重莲向着季海棠端正地行了一礼,而她只是还了半礼,世子侧妃的品级摆在那里,季海棠也渐渐有了高傲的资本。

季海棠身后却有一个打扮严谨的妇人行出一步,她梳着光洁的头发,皮肤白皙细腻,举止得体地对着季芙蓉等人叉腰一礼,肃声道:“咱们世子侧妃顾念着姐妹之情并没有依着那些礼仪规矩,赵太太虽然是长姐,但如今却也没有品级,依礼是该向咱们世子侧妃行礼的,就连裴夫人都懂得这个理,赵太太自然也不该忘记才是。”

这妇人一席话说得季芙蓉涨红了脸,从前在娘家几个姐妹中她向来都是头一份,如今竟然被逼着向庶出的妹妹行礼,私下里还好说,姐妹几个笑笑就过去了,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让她的颜面如何过得去?

是,虽然她季芙蓉如今再嫁了个平头百姓,身份地位上再没几个姐妹出挑,可她没有想到再见到这个曾经的二妹妹,竟然一碰头就这样下自己的面子。

而她一时之间却还不能分辨这到底是季海棠的主意,还是这个妇人的一意孤行?

季重莲也微微皱了眉,目光扫过那妇人,却又直直地转向了季海棠,不禁掩了唇轻声一笑道:“二姐,这可就是你们敏怡郡王府出来的仆妇?主子们还在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下人插嘴了?!”

那妇人闻言眉头一竖,目光犀利地射向了季重莲,季重莲昂起了头颅丝毫不惧地望了回去,冷笑一声,“奴大欺主,若这就是敏怡郡王府的作派,素咱们季家招待不起!”

季海棠这才轻咳了两声,看了一眼那妇人,缓缓说道:“这是咱们王妃身边的妈妈,从前是在宫里头执礼仪的,王府里的人都敬着重着,难免轻狂了些,五妹别和她一般见识就好!”

“世子侧妃!”

那妇人有些急了,季海棠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汪妈妈,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季海棠说着对身旁的一个丫环使了眼色,立马便有几个丫环走了过来,半推半攥地将那汪妈妈给带走了。

季海棠这才走到季芙蓉跟前,笑着拉了她的手道:“大姐莫怪,这汪妈妈也是在王府中张狂惯了,王妃纵着她便亦发拎不清了,回头我向王妃好好说道一番。”

找回了几分颜面,季芙蓉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只是看向季海棠的目光到底是不一样了。

也许只有她还傻傻地想着这份姐妹之情,可季海棠的做法明明是让汪妈妈来下下她们的锐气,这才出来收拾残局,姐妹几个近五年没再见面,没想到这一见面竟是这样的心思算尽隐含机锋,季芙蓉一时之间觉得有些齿冷,看着自己被季海棠拉着的手,不由缓缓地收了回来。

“既然二姐来了,就快进去拜见祖母她老人家吧,大家可都在等着你呢!”

季重莲笑着上前来挽住了季芙蓉的手,不动声色地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管汪妈妈是真地张狂,还是季海棠暗地里的纵容,今天的这一出自然是在给她们提个醒,如今的季海棠是不同的了,若从前的她还只是个仰人鼻息的庶女,今天的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世子侧妃,若她们还想拿以前的那种姿态和眼光来看她,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季海棠不甚在意地收回了手笼在身前,轻轻笑了笑,“五妹还是这般善解人意!”

说着便越过了巴巴要上前来的洪姨娘,头也不转地向里行去,身后的丫环婆子跟了一路,让人想插都插不进去。

洪姨娘满心的热情只换来了季海棠的熟视无睹,心都不禁凉了半截,眼眶倏地红了起来,就只差那泪水没有滑落了。

季重莲不由轻叹一声,季海棠对她们姐妹几个凉薄就算了,洪姨娘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只恐那姨娘的身份到底是让季海棠不耻了,所以见着了也当没有看见,哎!

季重莲给身边的琉璃使了个眼色,她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洪姨娘,而自己则挽着季芙蓉的手缓缓向前行去。

“五妹妹…你说她怎么就变化怎么大呢?从前的海棠不是这样的。”

季芙蓉说起话来还有几分难过和失落,从小到大她都护着这个庶妹,也许有时候方法没有用对,但到底她的心是好的,却没想到如今再见面姐妹竟然是这般生分了。

“大姐姐,你想啊…二姐一个人敏怡郡王府,她可是从妾室熬出来的,中间有过多少艰辛她从来没写信向咱们诉过苦,如今好不容易爬了上来,世子的一双儿女可都是她所出,扬眉吐气了,便想在人前找回些尊严和自信,这也是人之常情。”

“咱们且由着她吧,只要不过分,忍忍就算了。”

季重莲这话季芙蓉倒是听进去了,不由感慨地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还是你看得通透,我差点就钻进牛角尖了,她是我的亲妹妹,我又是长姐,让着她一点又能怎么样呢?横竖她日子过得好了,我们也能少操一分心!”

“大姐姐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瞄了一眼被琉璃扶着略有些失魂落魄的洪姨娘,缓缓摇了摇头,只怕有人要看不开了。

到了季老太太的宣宜堂正屋时,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连同着季明瑶和曾姨娘都在座,季海棠只端端正正地给季老太太行了个福礼,其余几位太太也只敢受她半礼,胡氏便笑着请她入座了。

季重莲与季芙蓉后面迟来一步,却还是被季老太太挥手招到了跟前挨着坐下,洪姨娘则是立在了大太太身后,只是一双眼睛仍是隐含着期盼地看向季海棠,眸中似有泪光闪过。

季海棠虽然坐在季老太太下首的第一位,但见着这样的情景目光也是微微闪了闪,袖中的手缓缓收成了拳头,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是老太太心头最喜爱的那一个,即使她今天已经贵为世子侧妃,季芙蓉与季重莲在老太太心目中的地位仍然一点也没有动摇。

“二姑奶奶没带着孩子回来吗?”

胡氏笑着看向季海棠,目光微微扫过季重莲,“咱们五姑奶奶的霜姐儿可都回了老宅,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

季海棠牵了牵唇角,淡淡地说道:“敏哥儿是咱们王府里的宝,王妃和世子都舍不得他在外奔波,华姐儿起初是跟着我走了一道,可半路身子有些不舒服,我便让人将她给送了回去。”

“原来是这样。”

胡氏的笑容淡了几分,目光却是转向了季老太太,“看来老太太这次是见不到这两个重孙了。”

季老太太笑了笑,“无妨,有霜姐儿陪着我也是一样的。”

大太太坐在另一旁的椅子上,她看了看季海棠,再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季芙蓉,心里很不是滋味。

曾经,季芙蓉也是伯府的媳妇,若不是童经年太不是东西,她的女儿也不会落得改嫁给了一个开医馆的大夫,**人是不错,可是没有前途,将来怎么能够封妻萌子?

可季海棠却已经从区区一个妾室爬上了世子侧妃的位子,若是将来她的儿子有出息了,指不定还能封个什么一品夫人之类的,大太太想着心里就呕。

如今大老爷季明德不在了,大太太能够仰仗的就是这一双儿女,女儿嫁了那样的人家,儿子又这般没出息,她只觉得前景一片灰暗,说什么也提不起劲来了,只斜斜地瞥了一眼洪姨娘,心中暗恨,嘴上说话也有些不客气了,“洪姨娘,你去跟在二姑奶奶身边,看她有什么需要,随时侍候着,也免得人家说咱们怠慢了敏怡郡王府的世子侧妃!”

洪姨娘怔了怔,却还是立刻应了一声,匆忙地走到季海棠身后,刚要执起汝窑的天青釉茶壶给季海棠的杯里蓄水,却被她陡然抬起的凌厉眼神给吓了一跳,手下一抖,茶壶里的水洒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也将季海棠那身华丽的锦缎给浸湿了一块。

“你!”

看着自己湿濡的裙裾,季海棠的脸色骤然一变,一手习惯性地抬起,就要对着洪姨娘给狠狠扇了下去,可看着洪姨娘那双难掩震惊的双眸,她心中微滞,手上的动作一下便顿住了。

大太太这时才呵呵地笑了起来,却是横了洪姨娘一眼,斥责道:“洪姨娘,我看你平日里也是个机灵的,怎么此刻偏偏这般手笨,若是惹得世子侧妃不快了,一巴掌还是小事,那等贵人,可是抬手间就能捏死你这个小小的姨娘!”

洪姨娘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手背的红肿,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季海棠的跟前,战战兢兢地垂首道:“是婢妾手笨,二姑奶奶可有烫到哪里?”

季海棠倏地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地看向大太太,眼珠子一转,忽而一笑,“母亲,女儿不过几年未回娘家,瞧瞧您这满头白发的,看着可比三伯母生生老了十岁不止,就连站在洪姨娘身边,人家可还以为你们差着辈份呢,正好我这次回娘家带了两支何首乌,正好给母亲补补,看看能不能将你这白发给重新变黑了去,年岁越大,母亲可更要好好体重身体才是!”

“你…!”

大太太一时之间脸色涨红,却又被季海棠这番话噎得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在外人看来,季海棠并没有做出忤逆她的事来,偏生还这般孝顺地给她送来何首乌,可言语间的冷嘲热讽,句句都刺在了她的心房!

女人最在意的什么,无非是容貌和衰老,她如今才四十几岁,却因为大老爷的去世生生熬白了头发,就算有何首乌又怎么样,想要白发变黑,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季海棠这是明里暗里地嘲讽她呢,偏生还拉了三太太姚氏与洪姨娘作比较,大太太怎么能不恨得咬牙?!

季海棠却是不甚在意地用绢帕沾了沾嘴角,对着季老太太道:“祖母,孙女要去换身衣服,就先少陪了!”

季老太太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不由敛了神色,点头道:“宋妈妈早便命人将你从前的苑子收拾了出来,你就先去歇息吧!”

季海棠略微福了福身,便转身而去,看也没再看上大太太一眼。

洪姨娘抬着一双泪眼凝着季海棠离去的方向,眼泪止不住地扑扑掉落,怎么过了这些年再看到这个女儿,连她都有些不认识了?

这还是从前那个温婉怯懦的季家二姑娘吗?

那样凌厉的锋芒,那样能将大太太呛到无法反驳的口舌,是因为生活太艰辛不得已变得强悍,还是她真地已经变做了另一个人?连从前的一丝影子都再也不见…

“祖母,我去看看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