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微微眯眼望了过去,待看清其中一人时,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石强到底还是落在了他手上,他可没忘记这小子曾经怎么对待过季重莲。

虽然看在季明惠的面子上他不会怎么为难这小子,但石强既然是从基层的小兵做起,免不了要受一番挫磨了。

身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就在来人以为裴衍不查时陡然出招,那伸出的手掌却被他一记鞭腿倒踢在了掌心上。

毕焰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忍不住倒退了三步,夸张地连声抱怨,“你要不要那么狠?你这是要我老命!”

裴衍转回头,斜斜地睨了毕焰一眼,抱臂在胸,“我看就算所有人都死了,你还活得好好的,信不信?”这明显就是一种暗示加威胁。

毕焰扯了扯唇角,谄笑着上前道:“别啊,虽然我这是烂命一条,可也经不起折腾的,总兵大人若是有火气要泄,大不了我帮您找几个…”被裴衍冷冷的目光一扫,毕焰立时打了个机灵,生生地将要说出口的话换了个词,“帮您找几个新兵蛋子磨练磨练?”

毕焰说着已是走到了近前,举目一眺,正好望见了石强的身影,他灵机一动,道:“我看那个石强就不错,大人不愧是公正的楷模,就算是自己的亲戚也绝对不寻私,我看石强在您的栽培下已是茁壮成长,可是比其他新兵要强上几倍!”

裴衍认同地点头,拍了拍毕焰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哎,这样磨练他我也有些于心不忍,可玉不琢不成器,莲儿她大姑母对石强期望颇高,若是不将他练成一副铜皮铁骨,再在战场上折了的话,我就真的没脸见莲儿了!”

其实季重莲早已经写信告诉了他石勇还活着的事,可家人却一致地瞒着石强,还不是觉得这小子性子冲动沉不住气,送到甘肃来当兵也就是希望石强能磨练出来,而他不过顺势搭把手,这也是为了石强好。

“大人用心良苦,石强一定能够体会到的!”

毕焰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阵腹诽,裴衍这哪里是在磨练石强,明明是公报私仇,这男人心眼就是小,连他从前犯过的那点错也被死死揪着不放,这不刚到甘肃的前三个月他不也是被派到马厩里扫马粪吗?

好不容易熬出来了,那样与马粪为伍的日子他可再也不要过了。

“那…”

裴衍眉梢一挑,目光不由向对岸瞟了过去。

毕焰立马会意,神情一肃,道:“大人尽管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裴衍微微翘了翘唇角,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负手远去。

看着对岸那昂然而立的身影,毕焰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石强今天又有得受了。

不过等着将来石强顺利出师以后,他一定会以前辈的血泪教训告诫他,宁得罪小人,莫得罪裴衍,不然真是贻祸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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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凄惨海棠,美梦破碎

皇榜的消息以极快地速度传遍了大江南北。

季重莲不过在将军府里坐等了一个月,便等到了季海棠的到来,这让她欣喜不已,她努力了这么多如今总算是有了回报。

只是此时的季海棠不再光鲜亮丽,一身丁香色梭布细纹褙子让她显得有几分寒酸,面容憔悴,苍老了十岁不止,连那伸出的两只手上都布满了干裂后愈合的小口子。

“二姐!”

见到这样的季海棠,季重莲心中惊诧不已,赶忙上前扶了她坐下,目光又向外望了一眼,“二姐,怎么没见着茵姐儿与岷哥儿?”

“他们没跟着我一起来。”

季海棠抿了抿唇,眸中一片苦涩,只是见到季重莲的面颇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目光始终低垂着,两手在身前绞紧了。

等着琉璃上了茶水后,季重莲挥手让她退了出去,这才关切道:“二姐,我是之后才听说郡王府出了事的,可那个时候四处找你,却怎么也得不到你的消息,你到底去了哪里?”

“这事…说来话长。”

季海棠瞄了一眼身旁小几上的粉白瓷茶蛊,上面描摩精致的山水图,她细细地捧在了手上,茶水不烫,瓷器与掌心相触也很是温良,这样的感觉可比她如今这双手还要细腻,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果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二姐,你我姐妹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季重莲凝神看向季海棠,“若是皇榜不出,你是不是打定主意永远不回来寻我们?你可知道大姐有多担心你?!”

季海棠只觉得鼻头一酸,热泪盈上心头,抬起一双朦胧泪眼看向季重莲,泣声道:“五妹妹,果真是你帮了我们…”

若不是季重莲,她实在想不出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手眼通天,扶起他们这座已倒的郡王府,让他们能够光明正大地回来,寻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可她从前…想到从前的种种,季海棠更觉得羞愧,她怎么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世子侧妃,就真的可以目中无人了?进而将所有的人都踩在脚下?

她当初真是疯了吗?

她可以依仗的只有郡王府,而郡王府倒了,她便什么也不是了。

这个发现让她顿觉悲凉,原来她忍辱负重了那么久,终于熬到儿女双全了,只一个打击便能让她所有的经营和努力不复存在。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两姐妹还说这些干什么?”

季重莲拿了帕子为季海棠拭泪,又轻声劝慰了一阵,等着她平静下来。

季海棠将帕子递还给季重莲,原本细滑的丝绢帕子上已是勾出了几条丝线来,“对不住,瞧我这双手,将这帕子都带起了丝…”

季重莲心中酸涩,只握紧了季海棠的手道:“二姐,这个时候你还不愿意对我说吗?你们到底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

“我…”

季海棠咬了咬唇,只觉得满口的苦涩。

回想起那一天,真的是犹如噩梦的开始,其实细细想来一切还是有征兆的。

例如她来上京城参加季崇宇的婚礼,临走时世子还叮嘱过她,一定要与宫中的贵人搭上线,是不是在那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可她还被傻傻地蒙在鼓里。

直到老郡王身死,郡王府被抄,那时的她顿觉天都塌了。

世子爷其实没有疯,他不过是装疯而已,因为郡王府一倒,便有人翻出陈年旧帐来要求他们清还,可他们手上哪里还有现银?

她带着孩子东躲西藏,可无奈要糊口,她只能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来养活他们。

茵姐儿还算懂事听话,能够帮着她做些事情,可岷哥儿完全是被宠坏的孩子,每天哭闹不止,着实让她很是头痛。

她也曾想着回到娘家求助,可一想到自己从前曾经做过的种种,那双腿便怎么也迈不出去。

她无法想像姐妹们嘲弄奚落的眼光,那些亲朋们不屑与鄙夷的注视,估计这会让她发疯!

或许以前的她会为了生活摇尾乞怜,但经历过这一切,她才知道尊严比什么都重要,若是要让她匍匐乞求,她真地宁愿去死!

可她还有一双儿女要养活,怎么办?怎么办?她焦虑得几乎白了头发。

好在后来世子爷寻到了他们,说是有几处藏金的地方是他与老郡王从前预留的,若是能够重新找了出来,也够他们一家子生活的了。

这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可是事实证明了他们不会那么幸运,几处藏金的地方早在他们赶到之前已经被人掘了去。

这下世子爷彻底傻眼了,望着那一拨一拨的黄土痴痴地发笑,最后终于是疯了。

季海棠无奈心死,但还是拖着世子爷回到了她与孩子们的住处,不过是穷乡僻壤里一间茅草房,还是一个瞎眼的婆婆可怜他们母子三人无处容身这才借给他们暂居的。

她一个人要负担四个人的生活,这样的苦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可想而知,所以除了接了邻里们的活计,她只有到县城里打零工。

好在茵姐儿能够帮忙照看着岷哥儿,可世子爷毕竟是大人了,就算他疯了茵姐儿也看不住他。

终于有一天,在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听到了世子爷坠井身亡的噩耗。

那一瞬间她说不出来有什么感觉,也许是解脱,也许是恨不得能追随而去的轻松向往,可她终究是倒在了那张平板床上默默地流泪。

死了的人的确是解脱了,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她找到了世子爷留下的一张房契,那是他们去上京城时下榻的别院,可她根本不敢回去住,因为上京城里有她的姐妹在,她有什么面目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再说没有了权势,那栋别院她也守不住啊!

指不定寻债的人来了,赔了别院是小,若是还要牵连到他们母子三人,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她还是留在了这里,她熬啊熬,度日如年!

好在她终于看到了皇榜,在那一刻她热泪盈眶,几乎是立刻收拾了仅有的行囊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上京城。

世子爷已经去世了,被她葬在了那个小乡村里,所以她的儿子岷哥儿已是当之无愧的世子,等着他成年后更能继承郡王的爵位。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守着儿子顺利长大承爵,女儿再找户普通人家给嫁了,一家人平安喜乐地过一生足矣。

到了上京城后,她先在官府里备了文书,将一应事宜交待完成,又回到了那座别院。

从前她不敢去别院,是怕讨债的人追上门来,可如今岷哥儿已经正了名,他们也不用再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郡王府的债她可以背下,慢慢还就是了,谁叫她是岷哥儿的娘亲呢?

可那些人想来也不敢过分了,毕竟这是在天子脚下,一言一行都要顾忌得紧,因为他们如今已不再是默默无名任人欺凌了。

但是别院已经与她当初住下时很不一样了,那些悬挂摆放的古董字画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连上好的红木家私都被搬了个空,还好她已经经历过了种种打击,眼前的一切也不至于让她绝望。

至少这个地方是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们,他们能在这里安身立命,从头再来。

别院里还留着两个从前郡王府忠心的老仆,凑和着他们几人也能将就着过,只等着朝廷给岷哥儿的禄米和饷银发放下来,她也能再去买两个丫环和一个灶上的婆子。

忙妥完这一切,她想到了季重莲。

为什么会出这个皇榜,想必是事出有因。

皇上已经下令抄了郡王府,又怎么还会对他们这些孤儿寡母心存善念,一定是有人帮助了他们。

可除了季重莲,她想不到其他人。

季芙蓉是大姐,虽然对她不乏关心,但到底只是一个坐馆大夫的妻子,还没有这样的本事能够直达天听。

季重莲是二品命妇,她能出入皇宫,更何况皇贵妃的妹妹敏福郡主还是她的弟妹,没有谁的先决条件能够赶上她,若是有人能帮这个忙,非季重莲莫属!

季海棠怀着一颗忐忑和愧疚的心,终于还是登上了将军府的大门。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季海棠抹干了眼泪,经历过这样沉重的打击和变迁,她已经能够调整好心态来面对一切。

其实有时候回头看看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让她有了一种过尽千帆的平和与淡然,有时候成长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并不需要漫长的时间用作沉淀和累积。

“二姐,你受苦了!”

季重莲眼眶发红,紧紧握住了季海棠的手。

她无法想像季海棠受了多少的苦,但好在如今一切都已经过了,将来有她们姐妹互相扶持着,就算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还好!”

季海棠感叹了一声,“当时走的匆忙,就怕那些债主欺上门来,我曾经以为郡王府是多么富有,没想到却是墙倒众人推,那一刻我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回到了上京城里,我心头也清明了许多,既然岷哥儿如今承了世子之位,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上门来,我的嫁妆虽然不多,但守着那间铺子再加上岷哥儿的米禄,咱们一家几口还是足够生活的。”

季重莲点了点头,有些心酸,“若是二姐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开口,得闲了也带茵姐儿与岷哥儿来串门子,许久不见茵姐儿了,我怪想她的。”

季海棠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好。”

俩姐妹又闲话了一会儿,临到季海棠离开的时候,季重莲又让琉璃包了些衣服给她,见季海棠想要推拒,忙道:“从前做的衣服也没穿得过来,我见着几个颜色是二姐从前喜欢的,你就不要嫌弃了,还有茵姐儿与岷哥儿,回头我便让人去府里给他们量量,做几身新衣服,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姨母的一点表示,你若再推拒就是真不拿我当姐妹了。”说着已是佯装生起气来。

季海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说过几日便带两个孩子到将军府坐坐,到时候也请她将季芙蓉一道给请过来,季重莲自然满口答应,亲自送了季海棠出门。

第二日季重莲又去了一次赵家,将季海棠的消息告诉了季芙蓉。

“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估摸着再给他们打一套黄杨木的家具,贵重的二姐也不肯要,但孩子们好歹能够住的舒服些。”

季重莲感叹地摇了摇头,若不是她留了个心眼让人去到季海棠家里,趁着给两个孩子量衣服之际四处打探一番,恐怕也不会知道他们眼前的近况。

季芙蓉早已是哭红了眼,稍稍稳定了情绪后,才道:“当初母亲给二妹妹的那间铺子营利也不见得有多好,若是靠着那个营生,只怕也是勉强糊口。”

季重莲点头道:“好在如今咱们姐妹都在上京城里,相互走动着,要帮把手也便宜。”

“我也等不了了,要不今儿个咱们便去他们家看看?”

得知了季海棠的近况季芙蓉怎么还坐得住,不过她刚一提议便被季重莲给否决了,“二姐只怕不想让咱们看到她目前的近况,若是大姐实在想见着人,明日我便请二姐带着孩子过府一叙。”

“咱们姐妹还有什么见外的。”

季芙蓉苦着眉摇头,叹道:“就依你所言吧,好歹还是给二妹妹留一分面子。”

季重莲笑着点了头,季海棠与孩子平安就好,她心中的大石也算是放了下来,到时候再给丹阳那方,还有洪姨娘那里报个平安,只怕洪姨娘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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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纨绔幼子,亲情顿悟

洪姨娘是怀着忐忑及不安的心情坐在将军府的偏厅里,倒是与她当初刚刚知晓季海棠消息时的急迫与关切判若两人,因为她不知道女儿是否愿意见到她,还有那未曾蒙面的外孙们,他们是否愿意有她这样一个做着别人妾室的外姨祖母?

季芙蓉就坐陪在一旁,看着洪姨娘那模样不由感慨地摇了摇头,轻声劝道:“洪姨娘,二妹妹如今已是变了许多,也不像从前回娘家时的模样,您不用紧张,待会见到人就知道了。”说着还求证似的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季重莲,想得到她的肯定。

季重莲淡笑着点了点头,望向洪姨娘,“大姐说得对,二姐经历过人生的起伏,已经对名利看淡了许多,亲情的重要相信她如今已经深有体会。”

即使季重莲姐妹这样劝着,可洪姨娘紧张的心情并没有缓解多少,她只是牵唇笑了笑,可明显的面部肌肉还是有些僵硬,那样的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别扭。

季芙蓉试着想要缓和一下洪姨娘的情绪,转而聊起了大太太,“今日您出来,母亲也应该知道了吧?”

洪姨娘怔了怔,眸中掠过一丝晦涩的暗光,低垂着目光应了一声,“太太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好出来。”

“若是母亲有什么不是的地方,我代她向您赔个不是。”

季芙蓉起身对着洪姨娘曲膝一福,“您知道她那个性子,自从父亲去世后便足不出户,性子难免有些偏激了,若是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您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要与她计较!”

洪姨娘泪眼蒙蒙地抬起了头,却是笑着道:“大姑奶奶也别说这些,我伺候太太几十年了,她的脾性到底还是了解的,如今老爷也不在了,咱们虽然与宝哥儿夫妻住在一起,但那小俩口的生活也不好去打扰,也就咱们俩人做个伴,知道她的性子我让着她就是,又怎么会与她计较呢?!”

“您能这样想最好,我替母亲谢谢您了!”

季芙蓉笑着对洪姨娘点了点头,这才又坐了下来。

这时,瑛虹在外禀报了一声,“夫人,二姑奶奶带着表少爷表姑娘来了!”

洪姨娘蹭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几步奔到偏厅门口,又觉着不妥,回头见到季重莲与季芙蓉不过是站起了身来,季重莲道:“洪姨娘也别急,从前二姐是怎么对你的咱们都看在眼中,若是今儿个您还要再试试她的真心咱们也赞成,且先别这般热络,看二姐怎么说怎么做再行事,咱们自会为你做主的。”说着目光含笑地转向了季芙蓉。

季芙蓉附和地点了点头,笑道:“是这个理,洪姨娘快坐吧,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二妹妹是不是如五妹妹说得这般真是变了个人儿!”眸中满是笑意地对着季重莲飞了个眼风。

季重莲淡笑不语。

洪姨娘略微踌躇,还是退回了自己的位子边站着。

廊外,已经响起几人的脚步声,不重不轻,还有岷哥儿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娘,这里好漂亮啊,比咱们从前的王府还要大!”

岷哥儿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就快要歇不下来,严格来说他长得算不上漂亮,细眉细眼的模样很是文弱,可对人的态度却有些傲慢,下颌高高地扬起,就怕大家不知道他是郡王府的世子一般。

茵姐儿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衣角,这身簇新的嫩黄色夏衫还是昨儿个娘亲带他们到成衣铺里新买的,虽说五姨母请了针线上的绣娘给他们缝制新衣,可什么时候做好还不定,而他们总要见人的,娘亲便给他们一人买了两身夏衫,虽然比不得从前的贵重,可比他们住在乡村里穿的粗布衣裳要好得多了。

季海棠点了点头,低声叮嘱道:“待会你们可要记得叫人!”

“知道了!”

岷哥儿满不在乎地应道,“娘,我如今是世子,看在她们都是我姨母的份上我就不用她们行礼了。”

季海棠脚步一顿,瞪了岷哥儿一眼,低斥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如今和从前不能比,王府里的日子也不可能再回来,就算如今你做了世子,也要知道这世子之位是怎么得来的,若没有你五姨母,咱们眼下什么也不是!”

季海棠难得声色俱厉地对岷哥儿说话,茵姐儿微微怔忡,岷哥儿却是委屈地瘪了嘴,只咬牙道:“我讨厌你,我要母亲,我要去找母亲!”说着便要挣开季海棠的手,却被她紧紧给攥住了。

“母亲?”季海棠扯了扯唇角,眸中有些无奈和苦涩,“若是她真记得是你们的母亲,王府出了事她能对你们不管不问吗?如今她已经回到了娘家,只怕不久后就不再是王府的人了。”

“我不信,我不信!母亲最疼我了!”

岷哥儿胡乱地哭闹起来,又抓又踢地挣扎着,索性在这段日子里季海棠也领教了不少,双手只是一抄便将岷哥儿的手臂给反剪了起来,任他怎么闹腾也挣不出来。

“娘,当心别把弟弟给弄痛了!”

茵姐儿在一旁小声地劝着季海棠,她也没少受过岷哥儿的气,其实说真的她对这个弟弟一点也喜欢不起来,不仅生性跋扈,还惯会欺负弱小,也许真是被从前的世子妃给惯坏了。

那个女人,自从抛弃他们独自离开王府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叫过一声母亲。

反倒是自己的亲娘,她从前以为娘只爱护关心弟弟,可真正相依为命的日子过下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娘的心目中也有同样的地位。

茵姐儿很喜欢这样的转变,她宁愿不要王府的荣华富贵,就像眼前这样也挺好,还能和五姨母他们走得这样近,若是她想找表妹玩了随时都可以来将军府。

而这份轻松与愉悦却不是年仅四岁的岷哥儿可以体会的。

“好,今天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季海棠这才放开了岷哥儿的手,看着儿子一脸的倔强和不服,她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声,“若是你还想去找她,赶明儿我便送你走,想来若不是她亲口告诉你,你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去就去!”

岷哥儿仰下了下颌,小嘴噘得老高,一脸的桀骜不驯,“若是我到了母亲那里,一辈子都不回来找你们!”说着哼了一声转身便跑开了。

季海棠追了几步追不上,只得转身拜托了采秋,“多找几个丫环看着他,也别带过来了,回头咱们离开时再一并走就是了。”

这样让人头痛的孩子,待会见到季重莲他们还不定会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来,眼下他自己跑开了也好。

采秋点头应下,这便急着去吩咐下面的丫环。

季海棠转过身时,远远地便见了季重莲的身影,她略微整理了衣衫,又牵了茵姐儿的手这才笑着走了过去,只离得近了才歉意道:“都是岷哥儿不懂事,眼下竟是自己跑开了,好在我拜托了采秋帮忙去寻,咱们暂时别管他了,进去说话吧!”

茵姐儿给季重莲见了礼,抬起一双眸子含着几分欢喜地看向她,“五姨母!”

季重莲对季海棠点了点头,这才怜惜地抚了抚茵姐儿的脸蛋,“好孩子,才多久没见都瘦了!”

刚才岷哥儿的话她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一些进耳,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年纪还小可以慢慢再教导回来。

只这些话季海棠应该比她还懂,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将自己的孩子拱手于人,送岷哥儿去前世子妃那里,也不过是想让他彻底地死了这份心。

“走吧,大姐和洪姨娘都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季重莲一手牵着茵姐儿,一手挽了季海棠,听到她说到洪姨娘时,季海棠的身子微微僵了僵,只涩声道:“原本我想自己去看看大太太与姨娘的,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来了这里。”

季重莲笑着对季海棠眨了眨眼,“是我做主请洪姨娘来的,若是在大太太那厢又怕不方便,二姐可别怪我多管闲事!”

“哪里会呢?”季海棠赶忙摇头,“还是五妹妹考虑得周到,我谢你还来不及!”

俩人说话间已是跨进了偏厅的门槛,洪姨娘激动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待看清季海棠母女时,还未说话那两行热泪已是流了下来。

“姨娘!”

看着洪姨娘憔悴中仍不掩担忧与关切的眼神,季海棠只觉得鼻头酸涩,已是快步奔了过去,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洪姨娘跟前,低垂着头哽咽道:“姨娘,是女儿不孝!”

“傻孩子,快起来!”

洪姨娘有些手足无措地扶起了季海棠,那厢茵姐儿与季芙蓉见了礼后已是缓步走了过来,小手抹去了洪姨娘脸上的泪花,怯声道:“外姨祖母,别哭!”

洪姨娘连连点头,只是泪花仍旧簌簌地洒落,她一边笑着一边道:“外姨祖母这是高兴来着,第一次看到我家茵姐儿,来,让外姨祖母好好抱抱你!”

“外姨祖母!”

茵姐儿看了看自己的娘,见季海棠对她微微点头,这才慢慢地依进了洪姨娘的怀里。

也许是怕勒疼了茵姐儿,洪姨娘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她圈住,尽管她很想紧紧地拥抱这个外孙女,却舍不得使下重力气,她怕孩子会疼。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被人小心珍视呵护着,茵姐儿的眼眶一下便红了。

祖孙三代抱在一起嘤嘤地哭了起来。

季芙蓉与季重莲站在一处,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天,二妹妹果真是懂事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总会知道谁是真心为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