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母亲的气息会在她生活中越来越稀薄。

想到这些,她心里有些惘然。

只是不知道父亲会把她安置到什么地方?

等会回去就让妥娘她们开始收拾东西吧!

西窦现在缺少主持中馈的主母,两家的婚事一旦说定,诸小姐应该会很快就嫁进来。

窦昭放下笔,轻轻地活动着发酸的手腕。

父亲却皱着眉头去了祖父那里。

“我不想续弦。”他目光直直地望着祖父,眉宇间充满了毅然决然的坚持,“我想给谷秋守三年。”

“荒唐!”祖父大怒,“你都几岁了,怎么还不晓事!你可是家中的独子,不想着尽快为窦家开枝散叶,竟然学那些风流浪荡子为妻守制…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祖父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会尽快让你三嫂和诸家把日子定下来的,你只管等着成亲就行了!”

扒在门缝偷听的窦昭差点跌倒。

明年五月,王行宜就将起复。

王家以后还要在官场上做人,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做小妾。

如果父亲在明年五月之前续弦,王家要么会把窦明留在窦家,让王映雪大归;要么会送王映雪三尺白绫,逼王映雪自缢;要么把王映雪送到庵堂,古佛青灯了此残生。

若父亲在明年五月之前没有续弦…

前一世,王行宜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妻子、子女良多,他富贵后只守着老妻过日子,从不沾染女色,对儿女也都十分的爱护,尽己所能地满足他们的任何要求。特别是王映雪,不仅被未婚夫退亲,而且还抛头露面帮着维系家中的生活,耽搁了自己的婚事,因而对窦明和窦晓比自己的孙子还要宠溺。

她要是料得不错,王行宜肯定会想办法让窦家把王映雪扶正。

那王映雪岂不又成了她的继母!

不行,不行!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父亲必须赶在明年五月之前续弦。

让王映雪滚蛋!

父亲的态度却无比的坚定:“爹,您要是不怕和诸家撕破脸,你就直管和诸家定日子好了。反正到了那天我是不会出现在礼堂上的,诸小姐嫁过来,我也不会理睬她的。”

“你还反了!”祖父脸色涨得紫红,“啪”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盅砸在了地上,“你直管不出现,看诸家的小姐能不能进门!”

“爹爹!”父亲突然跪在了祖父的面前,哽咽道,“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您就答应我这一次吧!我知道我是家中的独子,你年过四旬才得了我,就盼着含饴弄孙、家业有承,你就让我再任性最后一次吧!从今以后,我一定循规蹈矩,好好地读书,考取功名,为窦家光耀门楣,繁衍后嗣。爹,您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父亲“咚咚咚”地给祖父磕着头。

那声音,如同敲打在窦昭的心尖,让她心中一窒,有片刻的酸软。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早不为母亲守,晚不为母亲守,偏偏赶在王行宜即将起复的时候!

上一世你不是没等母亲满百日就迫不及待地娶了王映雪吗?这一世为什么要做好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现在她什么都安排好了,父亲却跳了出来!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窦昭又急又气。

耳边传来祖父带着几分迟疑的声音:“你已经为她守了一年…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爹爹,爹爹,”父亲磕着头,声音更响亮了,“我只求您这一件事,我只求您这一件事!”

窦铎望着儿子乌青的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要守,就守吧!不过,明年的乡试得给我考过才行…”

“多谢爹爹,多谢爹爹!”父亲满脸的惊喜。

窦昭脸上冰冷冰冷的,一摸,满手是水。

※※※※※

没几日,诸家让人带信给三伯母,说诸家五小姐觉得父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愿意等父亲三年。

祖父大喜,亲自从库房挑了几刀玉版纸,两方端砚,一匣子湖笔让管事送给诸举人,并赞三伯母看人看得准。

三伯母抿了嘴笑,问父亲:“这八字是对还是不对?”

父亲没有做声,紧绷的神色却松驰下来。

三伯母带着写了父亲生辰八字的庚帖去了诸家。

第二十八章 过年

这样下去,父亲和诸家五小姐的婚事肯定会拖到两年以后,那时候可就说什么也晚了。

窦昭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让两家的婚事加快进度才行。

只是还没有等她拿定主意,春节到了。

按照惯例,大年三十的早上,东、西两窦阖府前往窦家位于北楼乡的祠堂祭祖,中午在祠堂的后院吃团年饭,然后各自回家小团年、守岁。

姨娘是没有资格祭祖的,但一样要去吃团年饭。窦明因为是早产,身子一直弱弱的,很少出门,祖父怕她生病,让王映雪和丁姨奶奶留在家里照顾她。

窦昭一大早就被俞嬷嬷从热被窝里揪了起来。她一边给窦昭穿衣裳,一边吩咐玉簪和妥娘:“今天的人多,你们可千万不要为了看热闹把四小姐给跟丢了。”

俞嬷嬷要准备晚上自家的团年饭,不能服侍窦昭去北楼。

两人纷纷应是。

窦昭不由多看了妥娘两眼。

今天玉簪和妥娘都倒饬一新,换上了衣褶子笔直的蓝绿色茧绸棉袍不说,鬓角还戴了枣红色的绒花,人显得格外的精神。

玉簪从小跟着母亲,母亲本身就是个爱打扮的,她受母亲的影响,走出来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妆容得体的,大过年的,换件新衣裳打扮打扮倒也平常。而妥娘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舅舅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吃饭穿衣只求温饱,像今天这样仔细地打扮还是头一遭。

妥娘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喃喃地道:“是玉簪帮我梳的头,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穿红着绿的,就我一个人穿素…七爷已经和诸家五小姐定了亲,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有意的,会给四小姐惹麻烦的…”

这话也在理。

她穿孝是守制。可身边的丫鬟也跟着穿孝,有心人不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窦昭笑眯眯地点头,说她们“很漂亮”,然后从妆匣里挑了两朵模样朴素的珠花,一朵赏了玉簪,一朵赏了妥娘。

两人都有些意外,犹豫着要不要接受。

一旁的俞嬷嬷笑道:“既然是四小姐赏的,你们收下就是了。戴在头上,别人问起来,也是四小姐的恩典。”

两人不再推辞,笑着互相簪了珠花,服侍窦昭用过早膳,抱着粉团似的窦昭去了鹤寿堂。

祖父和父亲正坐在炕上说话。

窦昭上前行了礼。

窦世英把窦昭抱在自己膝上坐下,温声问她:“冷不冷?”

“不冷!”窦昭摇了摇头,问窦铎,“祖父,祖父,他们说我爹爹要娶诸家的五小姐,是真的吗?”

窦世英脸色微红,窘然地阻止窦昭:“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窦昭睁大了眼睛,不悦地瞪着父亲,“他们说诸小姐是好人,不怕王姨娘生庶长子。”

“啊!”窦世英张大了嘴巴。

窦铎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后从炕几前的攒盒里拿了块芝麻饼递给了窦昭,温声问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啊?”

窦昭歪着脑袋啃着芝麻饼,道:“有好多人,大伯母的丫鬟,三伯母的嬷嬷,还有…九堂哥的小厮…”

祖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若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父亲。

父亲神色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