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冒雨去了槐树胡同。

窦世英在窦昭婚事上所表现出来的强硬,让二太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肯定窦昭会不会带了夫婿来给她请安,正坐立不安地在家里等着,突然看见一大群人过来,她顿时喜出望外。特别是看到了如珠玉在侧的宋墨,她止不住心中的惊讶,望了望窦昭,又望了望宋墨,神色微黯,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她是窦世英,也会抓住宋墨不撒手的吧?

五太太却怕二太夫人说出什么破坏气氛的话,忙扶着二太夫人上了临窗的大炕,又吩咐柳嬷嬷拿蒲团过来:“四姑爷和四姑奶奶要给太夫人磕头了!”

柳嬷嬷早就准备好了,五太太的话音未落,她已笑着将蒲团放在了二太夫人面前。

窦昭和宋墨给二太夫人磕了头。

二太夫人送了对琉璃杯给两人做见面礼。

这种琉璃杯在外人看来很稀罕,可对于和纪家是姻亲的窦家人来说却只是比较值钱而已,但看在那些惯于揣摩主人心思的仆妇眼里,却是相视一笑。

前些日子五姑爷和五姑奶奶来给二太夫人磕头,二太夫人赏的是一百四十两银票。怎及得上这对琉璃杯体面?

招待窦昭和宋墨的茶还是原来的茶,糕点还是原来的糕点,不过是笑容更殷勤了,声音更柔和了,态度更小心翼翼了。

窦世枢请了窦世横、窦世英、宋墨和魏廷瑜到书房里说话,其他人都没有份。只是他最后一个邀请的魏廷瑜,而且在邀请魏廷瑜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

魏廷瑜没有什么感觉,可从小生活在众人目光之中的窦明却看得明白。

她脸色发白,见二太夫人拉着窦昭的手,大家众星拱月般地围坐在两人身边笑吟吟地说着闲话,她悄悄地去了书房外的庑廊。

窦世枢在和宋墨闲聊,说话的内容竟然是内阁中几位大学士的轶事。

宋墨不时地补充几句。显然对这些大学士都非常熟悉,而且,他补充的,都是皇上或是太子,或是王公重臣对几位大学士的肯定,这让窦世枢的兴致更高,就连窦世横和窦世英也加入了讨论。

她始终没有听到魏廷瑜的声音。

从槐树胡同出来,窦明就跟魏廷瑜商量:“你也去金吾卫之类的地方谋个差事吧?”

魏廷瑜看着她的目光像看着个要糖吃的孩子。带着几分宠溺:“哪有那么容易的?金吾卫是亲卫,人员是有定数的,没有位置空出来,就是花钱也没用。”

窦明咬着唇,道:“那宋砚堂怎么能进金吾卫?”

“他不一样。”魏廷瑜语气里透露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羡慕,“他一出生就有正四品的袭职,进金吾卫是皇上钦点的,一进去就是正三品的指挥使——原来的金吾卫前卫指挥使因此被调到了河南都司任副指挥使,人家还是靖江侯的嫡次子呢!还不是得乖乖地给他腾地方!除了皇上,谁能有这样大的手笔?”

窦明脸色涨得通红。不甘地道:“那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有啊!”魏廷瑜觉得难度很大,凭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办得到,因而说起话来十分的轻松,“走通了兵部、吏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路子,等到金吾卫调整的时候,就可以谋个差事了。”

窦明没有说话,心里却盘算着,吏部那边有五伯父的关系。可以让父亲去打个招呼;兵部有外祖父的关系,可以让大舅去打个招呼;只是五军都督府那边不认识人…可事在人为…外祖父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和那些总兵、总督什么的。多多少少也应该有几分交情,人托人,总能托到几个熟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大定,吩咐车夫:“去柳叶巷胡同!”

魏廷瑜吃了一惊,道:“我们去柳叶巷胡同做什么?”

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若是不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让人更失望?

窦明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魏廷瑜,道:“父亲说,等姐姐三朝回了门,就把母亲送回柳叶巷胡同,我想去向外祖母讨个主意。”

这件事还是魏廷珍告诉魏廷瑜的,他和魏廷珍当时都认为王映雪已归于窦家十几年了,纵然窦世英再怎么不满意,闹一闹,把脾气发出来,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事情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他骇然道:“岳父真的要把岳母送回娘家吗?”

窦明点头,并不担心这件事。

只要有外祖父在,五伯父肯定不会允许父亲休了母亲的,最多就是把母亲送回王家住一些日子。

“侯爷不用担心。”她安慰魏廷瑜,“父亲只说让母亲回娘家住些日子。”

火石电光中,魏廷瑜猛然意识到,这次窦世英非要把王映雪送回娘家,多半与窦明代窦昭嫁给了自己有关!

他闭上了嘴。

心里却想着窦昭。

如果能和她单独说上几句话就好了。

想当初,自己应了窦明之邀去了大相国寺,窦昭伤心不已还说相信自己和窦明没有什么。自己贸贸然地认下了窦明,却是连句解释都没有…

他想到这里,不由扭头朝窗外望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路边的树枝光秃秃的,看着就让人生出股荒凉之感。

冬天快到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郁闷(加更求粉红票)

窦昭和宋墨也在回家的路上。

她支肘望着宋墨,眼角眉梢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宋墨被她看得不自在,道:“怎么了?”

窦昭眨了眨眼睛,笑着问他:“四书五经里,你真的选了《春秋》来读?”

宋墨清了清嗓子,正色地道:“自然是真的了!《春秋》微言大义,字字针砭,读来大有益裨正,特别是《左传》,辞令直率,韵味悠深,纵然是兵戎相见,也不失温文尔雅之态,情韵并美…”

“如此就好!”不知道是谁说过,声音越大,就越心虚,窦昭笑着颔首,打断了宋墨的赞美,道,“我父亲博览群书,虽然奉皇上之命给诸皇子讲筵《易经》,可和我六伯父一样,最喜欢的却是《春秋》,六伯父擅《左传》,我父亲擅《谷梁传》。你既喜欢《春秋》,以后父亲和六伯父又多了个清谈之人,想必会很高兴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宋墨的脸上,怎么看,怎么觉得宋墨的表情有点僵硬。

窦昭忙转过身去,一面撩了车窗朝外望,一面喃喃地道:“世子,我们这次是走的皇城北街吗?”

宋墨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中却苦笑不已。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说自己喜欢的是忠毅公擅长的《中庸》了。

现在可好,自己为了讨岳父的欢心,说选学的是《春秋》…若是岳父找自己来考究学问,自己这半瓶子水怎敌得过岳父大人的两榜进士出身,何况还有个擅《左传》的窦世枢在一旁虎视眈眈…到时候岂不是要露出马脚来!

而且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这就好像擅长下棋的人突然遇到了另一个喜欢下棋的人,总要较量几下。

欺骗任何时间都比回避更让人愤怒!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不由摸了摸下巴。

趁着岳父没有发现,得想个办法补救才行!

可不管怎么补救,也不能让别人代替他回答岳父的话啊!

特别是在岳父要试试他深浅的时候。

最妥当的方法当然是自己从现在开始刻苦攻读《春秋》…但这做学问又不是砌墙垒瓦,有钱就行。而且,就算是砌墙垒瓦。也需要时间买石料和工匠啊!他可是面临着随时会被考问窘境。

想到这里,宋墨暗暗地叹了口气。

窦昭眼角的余光瞥到宋墨微滞的神色,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早知道这家伙是个鬼机灵!

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每天要习武,练骑射,早年间还要跟着定国公临阵磨练,就算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春秋》三卷。几十万字,也不可能全看完,更何况是读懂这本书!

她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讨好父亲。

偏偏父亲和伯父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相信了!

这下子看他怎么下台!

窦昭突然想到上一世,自己刚嫁给魏廷瑜那会,真真是“画眉深浅无人问,洗手羹汤小姑尝”。她心中顿时无限酸楚,再看宋墨,哪里还有半点的嬉戏之心。

她指了宛平县署问宋墨:“再过去是不是就是什刹海了?我听人说,现在有很多人都搬到了那里去住。五伯父原来的宅子是他自己买的,没想到一住就是二十几年。现在娶妻生子又添了孙子,就显得有些拥挤了。五伯父约了六伯父一起搬家,六伯父觉得搬过去离父亲太远了,不方便,没答应,五伯父也讪讪然没有了下文。”她说着,抿了嘴笑。道:“我看你挺喜欢静姐儿的,若是他们搬过来就好了,离我们近了一半的路程。”希望能转移宋墨的注意力。

宋墨闻言笑了起来。道:“我从小就羡慕大舅家很多兄弟姐妹,小的时候还曾吵着要母亲再给我添个妹妹,惹得母亲笑弯了腰…”或许是想到了小时候的情景,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追忆。

窦昭既然决定嫁给宋墨,就必须得查出宋宜春为什么要置宋墨于死地。否则有她岂不是日日夜夜坐在火山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山会喷出岩浆,毁天灭地地让一切都成为灰烬?

听到宋墨的话,她心中一动,笑道:“那时候二爷有多大?”

“两岁还是三岁…”宋墨笑道,“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那时候天恩已经会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