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世子爷!”他低声求饶,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心里像刀剜似的。

陈嘉手里不知道审过多少犯人,别人不知道,他一看宋墨踩的那个姿势和黎亮的伤就知道黎亮这条肩膀算是废了,而且看看宋墨这个样子,恐怕不仅仅是把他给弄废了完事。当然,就算宋墨真的把这姓黎的怎样了,有他这个锦衣卫抚镇司的人在这里,自然会给宋墨善后。可他刚才却瞧得清楚,遗贵和她这个舅舅倒是情真意重,若是黎亮就这么死了,遗贵又什么都不知道,倒时候恐怕要很费一番口舌劝遗贵。

他上前就抱住了宋墨的脚,低声道:“世子爷,遗贵姑娘要紧。您有什么不舒服的,也等这姓黎的把话说完了再说,免得遗贵姑娘误会。”

宋墨狠狠地又碾了黎亮两下,这才抬了脚。

陈嘉松了口气。

黎亮这时才感觉到痛,豆大的汗珠瞬时就布置了他的额头。

陈嘉忙塞了颗丸子到他的嘴里,并道:“止痛的,你先忍忍,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等回了世子爷的话,我就让大夫来到给你诊脉。”

黎亮痛得浑身直哆嗦,不由自主地低声地呻吟着着。

陈嘉就朝段公义递了个眼色。

段公义点了点头,和夏琏一左一右,把黎亮架到了旁边的茶房。

没有宋墨点头,陈嘉怎么敢去给黎亮叫大夫,刚刚的话也不过是哄着黎亮好生地回答宋墨的话罢了。

他无意让自己陷得更深,忙朝着宋墨揖礼。恭谨地道:“我去看看夫人那边有吩咐…”想借此脱身。

谁知道宋墨见他行事颇有章法,却道:“夫人那边有什么事,自然会吩咐金桂银桂,你随我来。”说着,朝茶房走去。

陈嘉无奈,只得上前几步走在了宋墨的前头,帮宋墨撩了帘子。

这茶房是给来上香的女眷们用来烧热水蒸点主心的,不过半丈宽。除了个小小的炭炉子,临窗还放了张闷户柜,两把春凳,几个大男人挤在里面,转身都觉得有些困难。

宋墨就吩咐段公义和夏琏:“你们去外面看着。”

段公义和夏琏恭声退了下去,陈嘉不得已只好架了黎亮。

宋墨就坐在了一旁的春凳上。

药开始发挥效果,黎亮半边身子虽然没有知觉,还不能动弹,却不疼了。

陈嘉用脚勾了炉子旁用来看火的小板给黎亮坐下,退到门口。

宋墨就问黎亮:“当年发生了些什么事?”

语气一如从前的冷静从容。

陈嘉不由看了宋墨一眼。

黎亮却奇道:“不是国公爷让您来的吗?”

从见到遗贵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变得匪夷所思起来,宋墨知道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他含含糊糊地道:“每个人说得都不一样。我就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亮闻言,立刻像被击怒的牛似的赤红了眼睛。

陈嘉怕他又像刚才似的,不顾一切地把宋家痛骂一顿,结果是什么对他心情舒畅了,却把宋墨给惹火了,白白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他忙提醒他:“当年的事,世子爷也不过是听长辈提起。要是世子爷全然相信。怎么会让下属去查遗贵姑娘,如果不是去查遗贵姑娘,又怎么会救了遗贵姑娘…”想到遗贵的遭遇宋墨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其他人提起。可若是黎亮不知道遗贵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事,多半还会像之前那样觉得自己抚养遗贵有功,对宋墨说话肯定会居功自傲不客气,与其到时候让宋墨发火,还不如让黎亮心痛心虚。

陈嘉语气微顿,索性悄声把遗贵的事告诉了黎亮。

宋墨并没有阻止。

让这个姓黎的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也好,免得他厚颜无耻地自称是什么“舅舅”地恶心人。

黎亮瞪大了眼睛。

他望了望面沉如水的宋墨,又望了望神色凝重的陈嘉,嘶叫了一声“不可能”:“你们骗我的?你们定是瞧不上韦家,所以骗我让遗贵和韦百瑞和离的…”

嘴里这么说,他心里却明白这个事十之八九是真的,要不然以宋家的显赫,宋墨怎么会保持沉默,遗贵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的消瘦羸弱。

他捂着脸,哭了起来:“都是我的错…我当时要是坚持不把遗贵嫁给韦百瑞就好了…我明明觉得那姓韦的目光不正,心里打鼓,却被屋里的婆娘蒙眼,把遗贵就这样嫁了出去…最多一年,我要是再多留遗贵一年,你们找了来,遗贵说不定还能嫁个好人家…”

怎么又牵扯出黎亮的老婆来?

陈嘉在心里嘀咕着,想着宋墨肯定也很困惑,道:“遗贵嫁给那姓韦的,和你老婆有什么关系?”

有些人,总是喜欢把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去。

黎亮道:“当初我娶妻的时候就说清楚了的人,家里有个寡母和一个大归的妹妹和外甥女,哪家的姑娘能容得下我这妹妹和外甥女,我就娶。可没想到时间一长,那婆娘就变了嘴脸,嫌弃我妹妹不说,还怂恿着我早点把遗贵嫁出去。遗贵年纪还小,我本来想多留她两年的,可家境日益艰难,我那婆娘就拿遗贵的陪嫁说事,说这个时候把遗贵嫁出去,还能给遗贵置办一副体面的嫁妆,再过几年,遗贵只能嫁个落魄户了,正巧韦全又来求亲,我这才遗贵嫁出去的…”他恨恨地道,“都是这婆娘,坏了遗贵的前程!”

第四百零五章 当年

陈嘉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事都喜欢把过错算到别人头上,也难怪这个黎亮年过三旬却一事无成。

他默默地瞥了黎亮一眼。

宋墨却懒得听他说这些家长里短的,径直道:“遗贵是谁的孩子?”

黎亮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宋墨,道:“当然是你们宋家的孩子!”他说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急急地道:“宋宜春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肯定跟你们家里的人说窕娘死了吧?当初老国公爷亲自带人来给窕娘灌落胎药,窕娘大出血,的确是昏死过去了。不过老天长眼,老国公爷带来的是几个大男人,见窕娘是服侍过宋宜春那畜生,没敢多看,试着没了鼻息,就退了出去予。我母亲不休不眠地照顾了窕娘大半个月,人参燕窝像不要银子似的往窕娘嘴里送,把我外祖父给我娘的陪嫁用空了,这才保住了窕娘的一条性命,我们又怕你们找来,发现窕娘还活着,立刻贱买卖了祖宅,谎称我妹妹得了急病,道士说京都阳气太盛,恐她性命不保,搬到了苑平乡下我舅舅家暂住,又将养了两年,窕娘才能下地。

“谁知道你父亲又找了来。

“可怜我妹妹,对你父亲一片痴情,一心一意想服侍你父亲,被你父亲哄着又作了堆。”

他说着,又咬牙切齿起来。

“你父亲却是个狼心狗肺的。

“第二天把我妹妹送回来就不见了踪影。

“偏偏我妹妹又怀了身孕。

“大夫说她之前亏了身子,打不得胎,只好把孩子养着。

“我悄悄去找你父亲。

“你父亲先是避而不见,后来见到我只问我要多少银子。

“我气得差点打了你父亲一耳光,回去就带着妹妹和母亲搬到了城外的柿子胡同,免得我妹妹生产的时候找不到稳婆。

“没想到孩子快七个月的时候,你父亲又找了来。说什么你祖父病了,不像从前那样刚强了,窕娘怀的是宋家的子嗣。你祖父见了必定不会像从前那样倔强了,让窕娘跟他回去,说不定你祖父看在子嗣的份上,会让窕娘进门。

“我觉得不如等窕娘生下孩子再说。如果是男孩,你们宋家肯定会认下窕娘和孩子的,如果是女孩子,宋家要个姑娘有什么用?

“我母亲和窕娘却都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不顾我的阻拦。窕娘跟着你父亲去了英国公会。我一气之下,去了我舅舅家。

“没过几天,我母亲就派人送信给我,说宋家的人不仅不认窕娘和孩子,还给窕娘下了药,孩子早产,窕娘命在旦夕。

“我连夜从舅舅家往京都赶。

“半路上遇到了从京都城时逃出来的母亲和窕娘。

“窕娘已是奄奄一息,那孩子却健康活泼,虽然刚生出来,脐带都没落。却生得娇嫩白皙,十分的漂亮。不像别的孩子,皱巴巴,像个红皮猴子似的。

“我一看就十分喜欢。

“所以母亲主张把她送人的时候,我把这孩子留了下来。

“还给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遗贵’。

“盼着她能沾沾宋家显贵,以后能一帆风顺,嫁个好人家。

“窕娘身子虚,没有奶水。是我每天熬米糊给遗贵吃。

“窕娘恨宋宜春,不想看见这遗贵,是我用买笔墨纸砚的银子给遗贵请了个乳娘。

“我成亲后。遗贵就跟着我妻子。

“我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我的儿女有什么,她就有什么,我儿女没有的,也要先仅了她。

“我把她如珍似宝地养到了十几岁,谁知道关键的时候却害了她…”

黎亮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陈嘉不由暗暗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