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空月读过太多的史书,越读越像看戏,隔着几百年从文字里再去读那些英雄们的壮志,总有点虚幻。

项空月坐了下来。

“她就要死了吧?”他想。

其实也不算什么,那么多年了,失去过那么多的东西,早都明白了所有东西都不是永恒的。

世间那些美的东西,就像盛开的海棠花,可是必然有一天风大雨大,满树的花就零落了。

所谓的天道和命运,就是这回事。

所以海棠花盛开的晚上,应该点燃红烛,在花树下放一张桌子,饮酒,直到睡去。

如果睡醒发现雨已经下完,满树的红花落满襟前,那也没什么必要难过,甚至没必要缅怀,等着下一季花开就好了。

所以那个像是海棠花一样的女人死了也不算什么,反正在她最好的十八岁,在那绝世无双的破阵之舞中,自己见过她的美了。

“唉,还是赶快走赶快走,怎么想着想着伤春悲秋起来了?”项空月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他拍到了胸口,微微一愣。

那里残留着一点点女孩的气息,一点点温暖,一点点柔软。

“再见。”有人在他胸口拍了一掌,掉头走向漫天风雪里。

“再见。”有人在他胸口一推,纵马飞驰而去,扭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项空月不喜欢“再见”这句话,总觉得说这话的人再也不会见了,越是轻描淡写的再见越糟糕,因为当你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再去回忆你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会发现居然是那样纸一般薄的两个字,却又像是一句谶语,或者一句意味深长的永别。于是会更悲伤。

但是今晚居然有人两次按着他的胸口跟他说了再见…还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死呢?

刚认识没一天的人,能否不要用那种眼神,在一个夜晚里说两次意味深长的“永别”呢?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有些伤春悲秋,有些难过的啊。

“居然…还会难过啊…”项空月按着自己的胸口,轻声说。

隔着一袭白衣,胸口似乎有一个纤小的、女孩的手印,如同烙在那里,慢慢地…烧…烧…烧…烧得隐隐地…疼痛…

“唉!后悔了!”项空月一蹦而起。

他掉转头,沿着屋脊狂奔。

使劲地跑,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仰起头,对着黑压压的天空吐出白汽,狂风暴雪扑在他的脸上。

学的是运筹帷幄啊,学的是挥手杀十万人啊,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出阵的时候,左右至少也该有各五百精骑为护卫才对。

所以没有想过要学跑步。

老师也说自己跑得总是很难看,别人像是捕食的豹子,自己像是一只豪猪…如今他就这样难看地跑着,如同一只昂首挺胸的豪猪,好在这个风雪晦暗的杀人夜,不会有人来屋顶上看他难看的样子。

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这样跑着去救一个女人,还让她死了,该是多丑的事啊!

他张大嘴,把雪和风和寒气一起吸进肺里。

项空月!再快一点!

雷胆闪步而出,叶雍容旋身拔剑!

项空月终于看见了,他在屋顶上,叶雍容在雪地上。他终究跑得还是不够快,他最恨失之交臂,却又总是失之交臂。

“杀!”雷胆和叶雍容同时吐出这个字。

项空月飞跃出屋顶,双袖如飞翼展开,对着夜空长吟出那绝世的两个字,“伐珈!”

围绕着他,风雪逆卷,冲天而起。

叶雍容的头顶,长刀落下,声如鬼啸。

紫都走空了,她失血太多,已经握不稳剑了。她踉踉跄跄地闪过雷胆的第一刀,再闪不过第二刀,她跪在雪中,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笼罩她的全身,她忽然冷了。

冷得每一滴血都要凝结,却不颤抖,而是感觉到异常充实。

马刀静静地悬停在她的头顶,再也无法斩落,雷胆脸上透着极度惊诧的表情。这也是他最后一个表情,下一刻,细密的冰纹沿着马刀迅速地延伸,从刀尖到刀身,到刀镡,到刀柄,到手,到肘,到肩,到脸。

那个惊诧的表情皲裂开来,一片晶莹的白色。

白衣的人从天而降。

不是轻盈落地,而是打了个趔趄,几乎摔倒。这种跳跃对于他而来显然不是容易的事情。

“再见这话,别随便乱说。”项空月喘着粗气,从刚才那个难看的趔趄中站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