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谢我,就算不给你治伤,以你这种亡命之徒,估计也能找到办法自己活下去吧?”项泓耸耸肩,说了句难解的话,“人能不能活下去,在于你有多想活下去。”

他转身离去。

“我叫姬云烈。”年轻人说。

“我叫项泓。”项泓并没有回头,漫不经心地说着走远了。

西越武从帐篷里探出脑袋来时,四周微微发亮,龙旗军全军已经束甲上马,准备开拔。

虽然是野军,不过看军容和军纪,在车越的指挥下,他们的战斗力大概不比正规的诸侯军差。

令人吃惊的是昨夜那名受伤的年轻武士,一夜过去,他好像已经恢复了大半,披挂铁甲,骑着一匹黑骏马,马鞍上挂着一支乌金色的长枪。别人忙着整队时,他勒着低嘶的战马眺望着远处。荒原上笼着一层薄雾,渺渺茫茫的,远处隐没在一片白色中。

年轻武士看着西方,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项泓一袭白衣绰立风中…正在洗牙,这是贵族才有的习惯,早起用一捻细盐把牙齿擦干净。

龙旗一招,有人吹响了铜号,野兵们策马从项空月身边经过,向着东方开拔,项空月含了一大口水,响亮地漱口,把盐水吐在沙砾上。他双手负在身后,手指勾着那个用来盛水的带把儿铜杯,眺望着这支军队远去的背影。

那些男人的背影被白雾掩盖了,西越武溜达到项泓身边,“好歹走了,这些亡命之徒,路上可别再叫我们遇见了。”

“我猜你们会再相遇的,而且你会遇见越来越多的野军,”项泓漫不经心地说,“赌不赌?”

西越武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前方一人一马的身影刺破白雾,风一般而来。

“项泓。”姬云烈停马在两人面前,“你是去月河湾么?”

“是啊,云烈兄,我是个画地图的,这片戈壁,只剩月河湾那块的地势我还没画成,就拿不到那一大笔佣金。”项泓说,“不然谁走这险道啊?”

“有两句提醒,月河湾不是一般人去的地方,也别跟这支商队走了。”姬云烈说完,不做任何解释,调转马头离去。

听着他的马蹄声越去越远,西越武忽然觉得早上的风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他一扭头,项泓已经把全部的行囊背在背上了。他的行囊是竹子扎成的框子,里面格成一格一格,插满了卷轴,上面则伸出两根细竹,中间扎着一张白麻布,竹筐背起来的时候,白麻布正好在头顶遮阳,一角还吊着一盏烧牛油的小灯,大概是晚上用来看书的。

“就这么别过咯,我要从这里往西南,看看那里的一处水泉有没有干涸,兄弟你自己路上当心。”项泓说。

“你一个人?”西越武瞪大了眼睛。

“我在这里是个外人,商队来这里冒险是做生意,总有点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不然大家不都来趟这条发财路了?”项泓在西越武肩膀上拍拍,“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摸索着走,这里的雨季就要来了,未来的几天里不会缺水,没事的。”

“项大兄,你可要想好了…我听说走独自走这条路的,十个里面死九个。”西越武有点不忍心,多嘴了一句,“大不了我去跟龙大掌柜求求情,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放心,这次不收你钱。”

“不用,我一个画地图的,还能不认路么?”项泓蛮不在乎地说,打量西越武的脸色,忽然瞪大眼睛,“诶?我看你印堂发黑…伸出手掌给我看看?”

他拿着西越武的手掌沉吟了许久,“嗯,掌心干涩,有如龟壳皲裂的细纹,与命理主脉相通,此‘龟虽寿,终成沙’之相,可是非常非常不吉利的兆头!”

西越武一惊,“喂!你算得准不准啊?可不要胡扯!我出门前额头亮得夜里不用点灯都能看书,这是要发大财的兆头,怎么会印堂发黑?”

“额头和印堂不是一回事,”项泓在他两眉之间点了一点,“印堂是这里。”

“那…那有什么办法可以禳解么?”西越武看他一本正经,紧张起来,哭丧着脸,“好歹看在昨晚我求大家收留你的份上,顶多我不要你欠我的那张画儿…啊不,那张地图就是了。”

“谁欠你地图…不要自说自话好吧?禳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你不要往东边去就好了,你这命大利西方,在这里调头就是了。”项泓说。

“可月河湾在东边,我要去月河湾…”西越武说,“换个别的办法禳解一下?”

项泓想了想,点了点头,扭头就跑。

“喂!喂!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我还一口吃了你啊?”西越武傻了一会儿,对着项泓的背影大喊。

“总之我不跟你走一路就可以驱邪避灾了。”项泓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跑进了白雾里。

“喂!喂!”西越武沉默了片刻,接着喊。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一路走的了!”项泓的声音渐渐远去。

“项大兄,我其实是想跟你说,你去的不是西南…你在往北跑…”西越武低声说。

他站在一片茫茫白雾中,周围隐隐绰绰的是行商们收拾着各自的行囊,商队也即将开拔。西越武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孤独,其实内心里他是很希望项泓,甚至姬云烈和他们一起走的。那两个家伙一个长得和兔儿相公似的、行为扯淡得很,另一个始终冷着一张脸看向无人处、好似世人都欠他了钱似的…不过不知为什么,西越武觉得跟他们有点亲近。

也许是因为陌路相逢吧?其实在这支商队里,他西越武何尝不是个外人?

“那个项公子总算走了么?”燕老师和龙搭桥并马而立,远远地看着西越武的背影。

“你不想他和我们一路?”龙搭桥问。

“我不喜欢和奇怪的人一路走。这么个世家公子一样的人来趟这片戈壁滩,是不是有点怪?”燕老师说。

“怎么?”龙搭桥挑了挑白眉。

“他画的地图,不是一般的地图,他的地图上不但包括了道路山川河流,还包括了河道的深浅、山峰的高度、甚至四季的风向,都用特殊的标记标明了。”燕老师幽幽地说,“这里虽然是片戈壁,可是距离帝都并不远,拿到他那份地图的人…”

龙搭桥沉默了很久,微微点头,“那是份行军地图,谁拿到,就能带着大队人马穿越戈壁去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