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欲答,却不料迎面而来一记重拳,痛呼未出便被人一掌扼住喉头,紧接着左胸传来一阵刺热,是利刃掠过肌骨的滋味。
无声而倒。
石催一声不吭地拔出短柄匕首,将血在靴底擦了擦。
许闳飞快地将尸体拖去一边墙根下,口中低声问:“还有多少时间?”
石催抬头望一眼越来越黑的天色,估摸道:“三刻左右。”
许闳抬身,吁了口气,大致一辨方位,便熟门熟路地闪入侧前方的窄小宫巷,“跟我来!”
他自幼随侍孟守文,对这王城中的殿阙可说是再了解不过。
石催跟着他轻步向王城西北角跑去,道:“叶将军派你来办此差,可真是选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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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被人从外轻缓地推开,又迅速关上。
秦一闻声抬头。
待看清这两个衣甲上沾满了血的控鹤军将校,她身子一僵,眉眼也冷了,“眼下连败军之将都可随意出入此殿了么?大殿下未免辱我过甚。”
许闳轻手轻脚地走近她,恭敬地行礼,低头道:“秦姑娘,我二人乃属叶将军麾下,身上这一袭甲胄不过是幌子。”
石催站在后面,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坐在木椅上的女子,只见她脸色素白,容色虽是疲倦万分,可眼底的敌意却极凛冽。
秦一不肯信,手紧紧攥着裙侧,盯着他们。
许闳二话不说,从胸前摸出一枚铜制箭镞,递上去,不敢轻犯,只道:“叶将军计于谷时发兵进击王城,因虑介时大殿下会以秦姑娘为质以要挟将军、使将军令不得发,特遣我二人先行潜入,以解姑娘被囚之困。”
秦一先是一怔,待看清那箭镞,目光便渐渐地暖了,“二位将军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
许闳道:“因不知秦姑娘委身何处,只得将王城西北角的内眷寝殿一间间查探过来。所幸才找了三间,便寻到姑娘了。”
秦一微微低眼。
她因知叶增人在城外领兵作战,所以对南城的战况格外留神。虽早已知晓叶增火烧外城南门、逼退南城守军、陈兵于外城墙下诸事,却没注意听到他麾下已有将领夜入王城。
她略一思忖,却问:“殿外守兵数众,你们全杀了?”
许闳不置可否。
石催却是老实地点了一下头,“虽有十二个人,可却都没什么本事——六个睡得像死猪,四个在凑着玩骨牌,余下两个又在打诨聊天——着实拎上不台面。”
她轻轻地叹,“叶将军麾下果然锐将如云。”然后又抬眼,目光微灼:“只是二位将军如此身手,眼下夜潜入宫,必不只是为了救我脱困罢。”
许闳依旧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半晌咧了咧嘴:“秦姑娘果然聪慧。”
秦一便不再多问,只起身道:“将军欲让我去何处?”
许闳挠挠头,“只怕要委屈一下秦姑娘了……马场东面的御厩,还望秦姑娘暂忍一忍。”
【二十七】
“他当真把城门给烧了?”
孟守文坐在府邸内院中的石桌旁,抬头望着天边远处渐渐消逝的缕缕红烟,问道。
亲兵立在一侧,点头道:“叶将军攻占外城南墙之后却未立刻进击内城,只是勒兵把守南门。入夜后守城控鹤军又曾数次集兵抢攻城门,叶将军麾下兵寡,乃下令火烧外城南门,而后陈兵于外。城门既毁,控鹤军无所可夺,乃退守内城。”
“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孟守文轻轻地笑,“毕止外城四门,皆为三百年前孟氏祖上与其余诸侯互盟相王之时所造,如今却被他轻松一把火便给烧了。”
他收回目光,“不过这确像是他会做的事,想必亦让那帮守城的控鹤军吓破了胆。叶增麾下眼下集兵多少?”
亲兵答道:“至半个时辰前,共计三千二百人集于城外。”
孟守文闻言不语。
果然是兵寡,想来是因见不得自己麾下的精兵们被守城的控鹤军一次次冲杀,否则也不会放火去烧城门。
“只领区区三千余人马回师,也敢来强攻毕止坚城。”他又有些皱眉,“既已攻下南城,却不趁势进击,竟不怕守城之军倾巢而出,剿他麾下人马于城外?他这是在等什么?”
亲兵想了想,“只怕守城控鹤军亦有顾虑。叶将军虽只陈三千兵马于城下,可谁又能知他是否真就只领了这些人马回师?倘是城中守军出城遇伏,被河南兵马冲入内城之中,这丢城损兵的罪责只怕无人敢担。”
孟守文神色有些轻蔑,“王兄算计人心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于治军一事上却是一塌糊涂,手下养的俱是一群没有胆色的废物。”
亲兵犹豫了一下,道:“三殿下,王城中事眼下不甚明了,府外控鹤军既已撤去,不若便派属下等人前去王城之外,以备不测。”
“不急。”孟守文摇头。
他起身慢踱,“叶增既已陈兵在毕止城外,我便绝无担心王城中事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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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时六刻。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灼烧后的刺鼻味道。
叶增弯腰,将赤绝的四只铁蹄均裹上厚厚的棉布扎紧,再起身时,就见张茂已回至身侧。
“如何?”他将箭箙挎上身,问道:“可是降了?”
张茂点了一下头,“末将一说待三殿下即位后便会对他们逐级赏赠、封妻荫子,那个固守内城南门的裨将便降了。眼下内城南门已开,但等将军率兵入城。”
叶增轻轻捋过赤绝的长鬃,“他麾下众兵外城战败而退守内城、几次冲锋又皆失利,兼之主将既死,士气大溃,其余城头的守兵又不见来援,只怕他等这个招降的台阶已是等了许久。”
张茂跟着他牵马慢行,问道:“将军不问三殿下之意便允这些控鹤军将士们如此厚赏,倘是事后三殿下不同意,将军岂不失信于人?”
叶增低眼,手触剑鞘,“你见过会邀赏的死人么?”
张茂愣住,“将军之意……”
叶增复又抬眼,向城墙之上望去,“先王梓宫未葬,他们便随大殿下行此逆举,已是罪无可赦。”
张茂便闭嘴不言。
叶增道:“传我之令:全军马蹄裹布,进城后不得惊掠民宅,人噤声马衔枚,不得举灯火,至王城下时,未得我令,不得有所异动。”
张茂点头应下来,返身传令于各营指挥使。
此时夜色正深,城外的兵马暗甲无光,闻令之后纷纷无声起身集结,糙黑的影子一列列站定,数百丈之间,只可闻得呼吸之声。
红色令旗蓦地竖起。
叶增翻身上马,抽出腰间长剑,笔直向上举起,又重重落下!
令旗立时随之而落。
三千二百人马如暗潮一般缓慢而有序地涌入内城之中,战马蹄踏宽阔的街道,竟不出一点声音。
将近王城时,青色令旗于前方被人高高擎起,人马渐止。
叶增勒马,冲左右道:“置鼓。”
立刻有人将战鼓解下,置于人马阵前。
他又道:“上弩机。”
居于阵前的三百名士兵依令而行,将弩箭置于弩臂的矢道中,横弓上扬,顺着弩机上的望山向远处王城门楼瞄准。
“发!”
令旗骤落。
三百枚方镞铁矢呼啸而出。
“擂鼓!”
战鼓之声如雷吼入天,将门楼之上的哀嚎怒骂之声尽数湮灭。
王城墙头火把刹然间燃起一条长龙,无数雪箭如密雨一般迎风而落,却无一支能够射中这一阵置身于其射程之外的兵马。
令旗再度被人擎起。
三百弩机同时上箭的声音冰冷刺耳。
“发!”
劲风猝袭,三百枚铁矢再度凌空没入城头。
城墙上的火把长龙抖了一抖,有火焰跳跃着砸下来,激起地上一片烟尘。
叶增身后的三百名弩骑有条不紊地依令上箭、发射,如是十番。
从城头射下的羽箭越来越少。
夹杂在战鼓声中的咒骂哭号之声也越来越小,最终消弭。
红色令旗在军中左右摇晃,人马终于开始前移。
战鼓擂声一路不绝,逼近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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