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州飘零书·商博良前传·归墟上一章:第 4 章
  • 九州飘零书·商博良前传·归墟下一章:第 6 章

“秀山醒了,媚红娘已经冲开了阻塞,他也不会觉得痛了,”牟中流低声说,“人将死之际,脑颅中分泌一种药,名叫忘忧,这是世上最神奇的药,令人一瞬间回光返照,飘飘欲仙。媚红娘在他面前算不了什么。医书上说有行邪道的医师把人折磨垂死之际开颅取药,但这药去出来却存不住。人这一生里,便只在自己死的那一刻能忘记一切忧伤痛苦。”

他俯身到洪秀山耳边,轻声说,“秀山,秀山,我是牟中流。位置在哪里?”

就在崔牧之以为将军不过是问一个死人问题的时候,洪秀山那双被鲜血覆盖的白眼忽然转动起来,他的喉结微微颤动,颤了很久,“赤…屿…西…七度…四分…”游丝般的声音。

“嗯!赤屿西七度四分!”

“瀛…县…大…潮…”每一个字都在抽干洪秀山的生命。

“记下了!瀛县大潮!”牟中流抓住洪秀山的双肩。

“东…东…”

“东什么?东什么?秀山!”牟中流的声音里透着罕见的急切,每一瞬间洪秀山都在死去,带着那个秘密。

“东边别去。”洪秀山的目光暗淡下去,白色的眼睛变做死灰。他人生的最后四个字异常的清晰,完全不像是将死的人说出的。

牟中流抱着洪秀山残存的身体,久久的沉默,他没有来得及问出一切,那种女鬼般的药媚红娘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巨蚌缓缓开合的壳停下了,就像是人停止了呼吸,这蚌死了,片刻之后,洪秀山残躯的伤口喷出了浓腥的血,被鲨鱼咬碎的伤口一直被养骸膏滋润着,钓住了残存的最后一点命,就像是用铁钩拉住了一个早该消散的魂魄。

浓腥的黑血把整池的海水染成墨色,牟中流半身浸在其中,仰头,默默的流下泪来。

人死魂散。

“秀山是我的兄弟,救过我的命,如果可以,我愿以身代他。”牟中流轻声说。

“将军公忠体国!”崔牧之猛地顿首。

牟中流轻轻摇头,“这四个字对我而言太重了。我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太过酷忍,大损阴鸷。只不过我们都是军人,军人上了战场,对自己、对敌人,都不能有半点怜悯。”

“你去吧,我想再陪秀山坐一会儿。”牟中流挥挥手,眉下双目沉静,仿佛夜的颜色。

崔牧之跟着黑衣蒙面的仵作走出那个石穴,走在长长的甬道中,惊悸未息。

“水下都是鳞,边角利着呢,参谋可小心别叫割伤了脚。”仵作提醒。

“什么东西的鳞?这么利。”崔牧之看着手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嘿嘿,脏东西。”仵作嘶哑的笑笑,像是食腐的秃鹫,并不多解释。

快走到甬道口的时候,仵作忽然把崔牧之拦住了,“一会儿再过,前面的兄弟做鱼呢。”

“做鱼?”崔牧之一愣,只听见哗哗的水响声,前面的通道里几个黑衣仵作拖着什么白色的东西涉水而过,低声的咒骂着。

崔牧之只远远看了一眼,忽然全身战栗,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冒了起来,不知怎么的,那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而那托在水中的一头,好像长着漆黑的长发!

【三】

“今天怎么不高兴?”阿二拾起一粒新鲜海螺,嘬唇一吸,满嘴都是腥鲜的汁液。

月圆如镜,照得海面上一片墨青色,海水涨到了兄弟俩的小舸边,小舸用简陋的铁索锁在沙滩上。和阿二背靠着背,阿莲坐在船舷边,提起裙子双脚撩着水花,久久也没出一声。

“阿莲?”

“今天有人来提亲了,是行商家的儿子,满嘴黄牙,一进门就盯着我的胸口看,恶心死了。”阿莲的眉间满是忧色。

她家不富裕,聘礼是笔很大的进项,弟弟还要靠他的聘礼娶妻。父亲带她长大已经很久了,等的心急。她像是个花骨朵儿,父亲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伙子一样,按捺了很久,等她花开,好去采摘。小伙子们要她的身体,父亲要那身体换来的钱。

阿二觉得五雷轰顶,猛地坐直了,看着阿莲俏生生的坐在一旁,忍不住想要扑上去狠狠的抱住她,像是不抱住,她就会被海风吹走,永远再找不回来。自从他懂得人事,他就下了决心要娶阿莲。难得阿莲看起来也喜欢他,每年春天阿莲都用缎带给他编一根带子,贴肉缠在手腕上,用来保平安的。渔民们迷信海神,海神喜欢收人命,但是海神也很慈悲,要是有老婆记挂的男人,海神就不收了。所以小伙子们会涎皮赖脸的问相好的姑娘要这种带子,带子里要编入几根女孩的头发,冒充自己有女人,来骗过海神。他约阿莲出来阿莲也总是答应,就像今夜,沙滩上安安静静一个人没有,他约阿莲来讲故事,阿莲那么聪明的女孩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还的瞒着家里。他总是找机会在阿莲身上捏一下,扯她的头发,阿莲受了之后毫不留情的捏回去,却一次也没有生气过…阿二想他跟阿莲最好了,两人不在一起,老天都不开眼。

可这时他不敢去抱阿莲,一个海蛎子,未免想的太美了,他和哥哥自己都吃不饱肚子。

阿二胸口里空空的,一阵阵难受。他呆呆的看着不远处晾着的渔网,那是阿大晾的,兄弟俩就只有一条破船和一张网,只有这片海养着他们。今晚上阿二约阿莲出来骗了阿大,说要来把网上的洞补了。阿二知道哥哥也喜欢阿莲,大概没他那么喜欢,哥哥钝的像块石头。

静了许久。阿莲有点纳闷,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想跟人说说话,阿二却一声不吭。她分明知道这对兄弟都喜欢她的。

“阿二,睡着了?”她用手指捅他。

“没有,想事儿呢,”阿二躺在船板上,懒洋洋的翻个身,背过脸去,“你要嫁人了,我们兄弟也得随礼,可我们那点破东西,你夫家未必看得上,所以犯愁。”

他说的满不在乎,可像是有一道酸酸咸咸的泪顺着鼻子倒流回心里。他背过身去,是怕阿莲看见。

“小气!”阿莲皱着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给推掉了。爹说这次就算了,不过下次…”

“推掉啦?”阿二猛地坐了起来,眉间眼角都是喜气。

“爹说下次再找,一是得家里有钱,二是得我也看得过去。”阿莲拨弄着头发低声说,却并不对父亲抱什么希望。

“说起来,”阿二试探着,“阿莲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家?”

阿莲瞥了他一眼,她懂阿二肚子里的心思,无非想她说点向着自己的话,不过这事儿她倒是从未认真想过。

“我就想…”阿莲仰起头,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想,“他知道很多的事情,去过很多的地方,晚上会给我讲故事。他的眼睛要很大,很安静,但是不凶,有时候笑,但还是很安静…”

她忽然住了嘴。这么想着,那个年轻的旅人无声的站在她的脑海里。他看着自己,眼睛那么安静,澄澈如水,仿佛星空。

她低下头,把双手夹在两膝之间,脸上微微有些烧,脚踩着海水,冰凉冰凉。

她的思绪被打断了,有人从后面狠狠的抱住了她,满鼻子都是鱼腥味盐渍味和年轻男人身上的汗味,那双有力的胳膊紧箍着她的腰,叫她喘不过气来,两个身体隔着衣料贴在一起。

“阿二你干什么?住手!”阿莲尖叫起来。她是个还没出嫁的少女,没经过这种事,以前最多也不过是被买鱼的主顾摸摸手占点便宜。

阿二不放。他不懂“软玉温香”这样的词,只觉得抱着阿莲,全身热的像是发烧,人好似在云端。他脑子里一团乱哄哄,试着去捂阿莲的嘴,嘶声说,“阿莲,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我赚钱养你,我晚上跟你讲故事,你给我生孩子…”

年轻人的热情迸发出来什么都不管了,阿二觉得阿莲说的就是他自己,既然这样干吗不私奔呢?反正在这莲石港里他一辈子也赚不到娶阿莲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