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被旋起到一半,蛇尾的震颤令彭黎和蛇母已经很难握紧铁棍了。

“我们退开,足够了。”蛇母拉着彭黎走下坐床。

蛇尾猛地一挣,震耳欲聋的巨响里,钉子被从石头里整个拔起,带着纷飞的石屑。大蛇终于从长年的禁锢中解脱出来,猛地甩尾,把数百斤的钉子从尾巴抛了出去。尾巴横扫,将黑木坐床荡成碎片,连带着把石壁打得裂痕四射。

蛇尾闪电般没入了石壁上的洞口。与此同时,周围的山壁深处传来像是雷鸣,又像是巨石滚动般的巨响,从左到右,自下而上。那是蛇的欢腾,它在山腹深处凶蛮地横冲直撞,欢庆着自己的自由。

“你跟我说起的时候,我没有想到它是这么大。”彭黎喃喃地说,“我们两个人几乎都启不开那钉子。”

“所以我要等你,”蛇母抱着他,她身形娇小,就把脸蛋贴在他的胸口上,“只有你能帮我打开这钉子,我等你等得好辛苦。”

彭黎忽地想了起来,环顾四周:“你的仆从呢?这里没有其他人么?”

蛇母噘起嘴来:“其他人,又说其他人,哪里有什么其他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这里是我们两个的。我手下那些人又怎么能跟我们一起见证龙神复生这样的大事?都是些浑身汗臭的粗男人和一些骚情的小狐狸,我让蛇都吃了他们。你刚才也看见了,都喂给小东西了。”

彭黎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了?不忍心了?又想着我手下那些骚情的小女人了?有了我还不知足么?”蛇母满是嗔怒。

“不是不是,”彭黎急忙辩解,“我只想那些人对你很是尽忠,让蛇吃了他们有点可惜了。”

蛇母盈盈地一笑,她的神色变化极快,像是脸色和心情都阴晴不定的小女孩儿。

她拉着彭黎的手高举起来,站在台阶尽头仿佛皇帝和皇后接受百官朝拜:“你还不明白么?明天我们便是这云荒的王和王后了,以后再没有三母,只有我们两人,要多少人效忠我们没有?谁也不敢违逆你的意思,除了我,谁也不敢违逆我的意思,除了你。”

彭黎紧紧搂着她圆润的肩膀,激动得用力点头。

蛇母游鱼一样从他臂弯里钻了出来,优雅地踮着足尖,跑跳着从台阶上下来,来到商博良他们面前,凑上去一一看着他们的脸。

“你们已经见了龙神的复生,这是别人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事,应该开开心心地死了吧?”蛇母轻笑着,“可我还要给你们一个机会。”

“我的姐姐临死的时候下了一个诅咒给你们,给了你们一枚解石头蛊的解药,说只能让一个人活下去。我是她的妹妹,我要让她最后的心愿实现。那么现在你们三个会死两个,有谁不愿意死的,只要上来拉拉我的手,我便给他活路。”蛇母伸出了手来。她的手软软的,白白的,仿佛半透明的软玉,伸在每个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女人的手,和活路。

可是没人敢动,谁也不知道这额外的仁慈是什么意思。没人敢相信只要拉拉这只柔软的手儿便能活下去。彭黎站在蛇母的身边,冷冷地看着众人,手按钩刀的刀柄。

商博良身边的女人颤抖着,偷眼去看老磨。老磨也在颤抖,眼角不住地痉挛。商博良看着剩下的两人,看见老磨的手在衣服背后摸索着。老磨衣服下贴着皮肉,该是那柄带着锯齿的刀。

老磨猛地上前一步,死死地抓着蛇母的手,跪了下去。

“我要活,我要活啊!”老行商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抓着蛇母的手仿佛救命的稻草,不住地磕头。

“你最老,却最聪明,比他们都可爱。”蛇母轻笑着摸摸他纠结的头发。

老磨的手在背后摸索着,忽地拔出了匕首。他把匕首高举起来,双手托着给彭黎。

“彭大人,给我一条活路,”他回身,绷直了胳膊,直指着商博良身边的女人,“这女人,她想我帮她抢药,她想杀了大人,她还说搞到了药就跟我远走高飞。是她上来时候把匕首给我的,我不敢的,我不敢的啊!”

他捧上去的匕首是彭黎在下水的时候交给女人的,彭黎接了过来,在手里慢慢地玩弄着。

此刻他的一双眼睛就想蛇眼一样透着冷冰冰的凶毒,直视着女人,却是跟老磨说话:“你自己说出来了,那就很好。你以为这两天我看不出你们两个的眼神暧昧么?太傻了。”

“她拿什么讨好你?她的身子么?”蛇母轻笑着,捏着老磨的下巴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跟她一起是不是神仙似的?我知道的啊,她是我教出来的,天生又是那么好的坯子。你们男人啊,看见女人白蛇一样的身子就连死都忘了。你还算聪明的,醒悟得快。”

她靠在彭黎身上,看着老磨:“可你来晚了,我有了心爱的男人,否则你要是和我这个老师在一起,死十次都心甘情愿了。”

女人面无血色,呆呆地站着,眼睛里泛起死亡的灰色。她强撑着,却没了力气,腿一软就要倒下。商博良一把抓住她的大臂,帮她重新站直。

“是啊,死十次都心甘情愿。”彭黎也说。

他上前一步,钩刀横扫。老磨的喉咙里汩汩地涌出鲜血来,他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瞪大了眼睛,缓缓地倒地。

“别碰他的血,血里有蛊。”彭黎冷冷地擦去钩刀上的血迹。

蛇母踮着脚尖,轻盈地闪开,带着点怜悯似的看着老磨的尸体,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么聪明的男人啊。”

她转向剩下两人,再次伸出手来,一言不发,浅浅地笑着。

“不要玩下去了,你不是孩子,我们也不是。”商博良淡淡地说,“蛊母的诅咒下给竹楼里所有的人,如果你真的信那个诅咒,那么彭都尉也是被诅咒的人。你要他活着,我们都必须死。也未必所有人都愿意为了活路低头。”

蛇母愣了一下,又笑了,拍着软软的小手:“真好,真好,你才是最聪明的男人。你看懂了我的心呢,姐姐的诅咒我最怕了,你知道么?自从她私奔回来我们在她脸上鎏了银,她的诅咒就比以前还要管用,从来没有失败过。”

她拍了拍手。

两条黑影从极高处的穹顶直落下来。商博良猛抬头,下意识地拔刀,长刀出鞘指向空中。彭黎已经踏前一步,钩刀平挥,重重地击打在商博良长刀的刀镡上。商博良没有运力防备彭黎,长刀脱手飞了出去。两条男子大臂粗细的青蛇立刻缠绕了商博良和女人,蛇身收紧,绳索般把两个人从双臂到腿全部锁住,像是活的绳子。青色的蛇头在猎物们的面前缓慢地游移,蛇眼是惨白的,似乎死死地盯着人看,又似乎是瞎的。

“这是青绳,为你们准备的,你们是要被绳子勒死呢?还是要被蟒蛇吞了?”蛇母摸着商博良没有表情的脸,“那么英俊的人,被蟒蛇吞了我舍不得,被勒死虽然难看一些,但我不看便不难过了。”

她转身拉着彭黎的手:“我为你解了石头蛊的毒,看你浑身这么裂着,我心里也开裂似的痛。”

彭黎摸了摸她颊边柔顺的头发,满脸都是关爱:“我身上疼痛,心里却是舒服的。”

此刻他身上不断地开裂着,血一流出来,立刻凝固,胸前的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

“你在鬼神头中了蛊没有?”彭黎解开领口露出那枚银色的蝎子来,“我怕你也中了石头蛊,留着这药不敢吃。我自己死了没什么,你要是有事,我就算死了也心里愧疚。”

“你真好。”蛇母甜甜地说,“我没中蛊,中了也不要姐姐的解药。我也是三母啊,不只是你怀里的小女人,不就是蛊虫么?蛇毒也能杀得了它们。”

她伸出手,一枚金色的细环套在她手腕上。细环自己跳了起来,游到她的手心蜷成一团。

“金鳞?”彭黎说。

“你们都不懂的,其实金鳞就是石头蛊的克星。金鳞的毒平时是致命的,可是对于中了石头蛊的人,却是最好不过的解药。”蛇母转向女人,“要不然我这个美得让人妒忌的学生怎么现在也没有裂开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