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请原谅,我并不是故意要让你那么难受,而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正前方响起了马旗的声音。他揭开了白茯苓的蒙眼布。

白茯苓左右看看,发现自己是在一间窗户被封死了的房间里,四周布满了灰尘和蛛网,好像是许久没有人住的地方;再微微用力,发现捆住自己的绳子十分结实,不用工具是不可能挣得开的,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你带我到这里想干什么?”

“我想委屈你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直到我想要干的事情干成了为止。”马旗回答。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白茯苓不解。

“因为你是对主人很重要的人,我不能冒着彻底激怒他的风险去伤害你,”马旗说,“但是你又走得稍微远了些,可能会对我的计划有所妨害。”

“也就是说,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直到你完成你的计划?”白茯苓说,“到底是什么计划?”

“以后你会知道的。”马旗说,“希望你能聪明一点,也许能活着看到呢。”

马旗没有再说其他的。白茯苓听着他的脚步走远,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她在脑子里勾勒着整个事件的轮廓:马旗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一直潜伏在风天逸身边。听口气,他和风天逸并无仇怨,只是想要利用对方替他完成某件不可告人的阴谋。

而这一桩阴谋,恰恰就在最近这一两个月爆发。她并不确定自己到底在不在这阴谋的算计当中——也许是无意闯入的,也许对方就是通过血羽会故意骗她来以便让风天逸心有挂碍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近期的行为超出了对方的控制,所以马旗才会把自己抓起来。

她回想着自己和风天逸会面后的点点滴滴:风天逸收留了自己,答应为自己洗脱“血羽会党羽”的嫌疑;风天逸邀约虎翼司的汤擎见面,结果汤擎离奇被杀,而他成为了头号嫌犯被迫遭软禁;自己开始想办法调查此事,并且试图用血羽会的暗记引出会中成员,结果误打误撞结识了萧轻盈;由于和翔瑞鸾驿的这一层关系,自己自告奋勇为萧轻盈打探两年前的那位送货人,尽管此事和风天逸的案子其实并无关系……

等等!真的并无关系吗?白茯苓忽然猛地一激灵。她努力回忆着马旗在自己面前态度的变化。一开始,当自己宣称要调查汤擎之死时,马旗确实在很认真地帮助自己,并没有给自己使任何绊子。事情的转折似乎就出现在自己转而去做“无关”的事情、打探两年前的送货人的时候。当天夜里,马旗就假装被红色妖虫所伤,显然就是不想让自己再调查下去。但自己还是不依不饶,不但顺藤摸瓜从鹤澹的遗物里得到了蜘蛛骨雕,还把重点放在了昔日的斗兽场老板王国麟身上……

白茯苓差点带着被捆绑在她身上的椅子跳了起来。我明白了!她兴奋地想着。马旗根本不在乎自己去调查汤擎之死,却偏偏害怕自己挖掘出王国麟之死的真相。因为王国麟之死也和他的阴谋有关,而且牵连更深广,更容易暴露出幕后的一切……

这一切都是有关连的!白茯苓惊喜交集。她万万没有料到,这桩表面上的萧轻盈的“家事”,表面上和妖虫、血羽会、高官遇刺毫无关联的两年前的旧事,才是一切的关键。

我要想办法告诉萧轻盈,她父亲这件看似和近期情况无关,“我就是随便打发一下时间你也别太放在心上”的案件,才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可是,要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呢?如同汤崧所说,敢从虎翼司的手底下抢人,那可是犯了大忌了,洛夜行这个小小的赌坊主恐怕难逃追捕。不过这事儿并没有让萧轻盈太犯愁——反正是她绝对无能为力的事情,犯愁也没用嘛。

她只是有些心情烦乱。洛夜行这个孙子在这种时候竟然不分轻重,为了心爱的女人而铤而走险,这无疑又会更大地刺激虎翼司,让他们更加警惕,也更加凶狠。洛夜行这厮就算死了也就是轻如鸡毛,但万一坏了萧小姐的事,那就应该被碎尸万段了。

所以萧小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一直没睡着,天亮后才开始迷迷糊糊地熬不住了,偏偏汤崧已经来了。她冲着汤崧挥挥手:“我要先睡会儿。你要么在屋里随便转转,要么晚点再来。”

然后她在各种不安的梦境中疲惫地睡了半天,起床之后发现日已西沉,汤崧正在堂屋里坐着,桌上还放着他带来的不少糕点和鲜果。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老实不客气地抓起桌上的食物就吃。

“你们有钱人家的糕点就是不一样,是南淮城清桂斋的吧?这水果也……啊对了,你难道就一直等在这儿的?”吃饱喝足之后,她才想起关心一下汤崧。

“其实本来是一直等在这儿的,你父亲的藏书里有几本挺有趣的,只要有书我就能打发时间,坐多久都没问题。”汤崧老老实实地说,“不过,下午我还是出去了一趟,因为今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比那天的长发妖怪还严重。”

萧轻盈登时来了兴趣:“什么大事什么大事?难道是出现了比那个长发怪物更可怕的东西?那得长成什么样啊?”

“倒不是那种怪物,不过也和红色妖虫有关,”汤崧说,“斗兽场里忽然钻出了妖虫,夸父们借着混乱逃狱了,还顺手放走了包括巨狰在内的其他猛兽……”

萧轻盈两眼放光:“那也太刺激了!你为什么不叫醒我?我也好去看看热闹啊!”

汤崧摇摇头:“我得到消息的时候,骚乱已经被平息了,叫你也没用。不过这一仗真是好惨烈,死了三个夸父,剩下也个个受伤。虎翼司和防务司加在一起死了八个人,受伤的更多。”

“死得太少了,最好虎翼司全死光……”萧轻盈嘟哝着,“看来我们上次的猜测是正确的,养妖虫的那帮人真的是想让整个天空城陷入混乱,越乱越好。虎翼司这回可倒大霉了。”

“的确。就在回这里之前,我又听到了消息,虎翼司已经开始怀疑这一系列的事件可能和城务司有关。双方的最高层还算是比较克制,但下级的部属们却都忍不住了。很有可能就在今天晚上,虎翼司和城务司的一些高级军官会挑起一场暗中的约斗。”

萧轻盈跳了起来:“那可一定得去看看热闹!这种好事儿不那么容易遇上啊。”

“好事儿……我父亲也是死在这种好事儿里的啊……”汤崧苦着脸,“不过我倒是真建议我们到现场去,但不是去看打群架。”

“那干什么去?”萧轻盈很奇怪,“去了不看打架,那不是好比摆一桌子好菜不让人吃?”

“好菜未必是摆在桌上的那些,”汤崧说,“也有可能还在厨房里没端出来。”

“厨房里?没端出来?”萧轻盈愣了愣,但很快明白过来,“啊,你是说,当虎翼司和城务司真正打起来之后,那个幕后真凶有可能在附近观望?”

“有这个可能性,”汤崧说,“所以我们得过去看看。”

“我还是更情愿看打架……”萧轻盈嘀咕着。

这一场约斗所选择的地点,是在虎翼司衙门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天空城草木皆兵,虎翼司自身就担负着巡逻监视的重任,高级军官们自然也要给部下做出一些表率,不好到其他地方去添乱——在自己的地盘反倒无所谓。

萧轻盈和汤崧早早来到了虎翼司外墙,然而难题来了:虎翼司的护卫力量又加强了,汤崧的武艺实在稀松平常,无法像萧轻盈这样的金牌杀手那样不被发现地潜入。

“那就只能我一个人进去了。”萧轻盈说,“你在外面等着吧。”

汤崧看了看她,欲言又止。萧轻盈不觉火起,右手探出,忽然一把拧住了汤崧的手腕,然后手指上移,把汤崧的五指握在了手掌心。她微微一用力,汤崧的脸都歪了。

“痛死了!”他低声叫道,“被让我叫出声,会被人注意到的。”

萧轻盈这才放开手,满脸悻悻之色:“你以为我看不懂你那个表情么?你他妈就是觉得我行事鲁莽担心我一个人进去误事!”

“话都是你说的,我什么都没说啊……”汤崧痛苦地活动着右手手指,“我只是觉得,你根本不认识虎翼司或者城务司的人,见到什么可疑人物也认不出来嘛。”

萧轻盈想了想:“好吧,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那就饶了你。可是该怎么办呢?”

汤崧沉吟未决,正在犹豫,萧轻盈忽然拍拍他,伸手一指:“好像你所说的城务司的人已经来了。”

汤崧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眉头微皱:“看服色并不像是城务司的人,倒像是……像是……御林军!”

“你说什么?”萧轻盈吃了一惊。

“快躲起来!”汤崧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把她拖到一旁,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你说那是御林军,那走在中间的那个人岂不就是……”

“没错,就是羽皇。”汤崧的语气里也充满惊奇,“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让羽皇也坐不住了。”

“看来打不起来了,谁也不能不卖羽皇的面子啊,”萧轻盈十分遗憾,“不过这羽皇胆子够大的,现在城里那么危险,他不躲在皇宫里,居然还出来晃荡劝架。”

“你真是不关心国家大事啊,”汤崧叹息一声,“羽皇一向以武功闻名于世,曾经亲率大军南渡海峡与人类作战。就算不带御林军,他也敢一个人出来溜达。”

萧轻盈眼看着羽皇和御林军进入虎翼司,知道这一场架肯定打不成了。但她心里有了一些新的疑惑:“你说,羽皇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制止虎翼司和城务司的殴斗吗?光为了这件事,恐怕不至于让他亲自出来一趟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汤崧想了想,“羽皇应当是有其他的目的来到这里,挑这个时间算是为了顺手制止双方的约斗,但他可能另有更重要的目的。”

“什么目的?”萧轻盈问。

“虎翼司里,如果说有什么足够吸引羽皇亲自来一趟的东西,那就是关在里面的犯人了。”汤崧说,“你敢不敢跟进去看看羽皇打算见什么犯人?”

“就算要我去刺杀他我都敢,”萧轻盈哼了一声,“当然看这个阵势我肯定杀不死他,搞不好还得被他杀掉……但要跟踪窥探一下,应该不难。”

“那你小心点,”汤崧说,“万一被发现了,赶紧逃,别管我。”

“那是当然的。”萧轻盈嫣然一笑。

萧轻盈轻盈地越墙而入,汤崧在墙外不安地等候着。过了好一会儿,萧轻盈终于回来了,看来她还真不是吹牛的,潜行窥探果然有过人之能,虎翼司和御林军都没能发现她。但汤崧注意到,萧轻盈的脸上写满了疑问和困惑。

“你怎么了?”汤崧赶忙问,“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的确是奇怪,太奇怪了。”萧轻盈搔搔头皮、

“到底怎么回事?”

“我见到了羽皇想要提审的那个人,是一个女性人类。为了摸清她的身份,我冒险靠近,听到了一两句羽皇和她的对话。羽皇称呼她为‘简捕头’……”

“什么?”汤崧也怪叫一声,“就是你跟我提到过的,洛夜行先生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对,姓简名帆,来自中州天启城,洛夜行喜欢她,但又好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萧轻盈一口气说下去,“可是,她昨天晚上不是被洛夜行那个不要命的疯子救走了吗?”

“是啊,那可是虎翼司的人亲口说的!”汤崧也很纳闷,“难道洛先生带着简小姐没能逃掉,今天又被抓回来了?不应该啊,那样的话我肯定会听说消息的。会不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萧轻盈忽然一拍脑袋:“你说,会不会是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那个王八蛋跑过去救的人,根本就不是简帆?”

汤崧眼前一亮:“没错,可能是我们都先入为主了。那个虎翼司的人,根本没告诉我们洛夜行到底救走了谁,但我们都知道洛夜行心里只挂念着简小姐,所以就没有想到任何其他的可能性。不然的话,我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答案的。”

萧轻盈一脸茫然:“可是这孙子如果不是去救他的老情人,还能救谁呢?”

“先回你父亲家,我这就去找人问问。”汤崧说。

“也好,反正热闹也没了。”萧轻盈依旧十分惆怅。

她回到家里,在院子里坐着发呆。不久之后汤崧回来了,表情很是奇异。

“怎么了?他到底救走了谁?”萧轻盈问。

“我们昨天都误解了虎翼司的话了。”汤崧说,“他所说的是‘他劫走了我们看管的一名嫌疑人’,而我们理解成了从虎翼司里劫人。”

“有什么区别吗?”萧轻盈不明白。

“虎翼司所看管的人,未必就是关押在虎翼司里的。”汤崧说,“有一个关键人物,虽然是虎翼司负责监视,但其实是被软禁在自己家里的。”

“软禁在自己家里……妈呀,你指的难道是……”

“没错,就是他,翔瑞鸾驿的老板,风天逸。被怀疑杀害了我父亲的风天逸。”汤崧说,“洛兄可真是有能耐。”由于老板深陷杀人官司,翔瑞鸾驿在天空城的分号已经停业许久,商铺始终大门紧闭,人们从街面上走过,渐渐也对它不太在意了——不开门的商铺,和不存在也并无两样。

所以,这里面可以用来藏人。

藏逃脱的翔瑞鸾驿老板和协助他脱逃的人。

“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救我?”风天逸问。

此时两人都呆在账房里,房间里黑黢黢的不敢点灯。风天逸在掌柜的太师椅上坐得舒舒服服,洛夜行却随便地坐在了书桌上,似乎这两种不同的坐姿也在彰显出二人身份上的巨大差异。

“其实我并没有打算救你的,”洛夜行说,“我也并没有打算去你家。只不过是我想要救的人救不出来,只好找你帮忙了。算是一种交换吧。”

“交换?怎么个交换法?”风天逸不紧不慢。

“我想要请你利用翔瑞鸾驿的运输网,帮我送一条最紧急的讯息到中州天启城。”洛夜行说。

“你得先说清楚要送什么,”风天逸说,“我并没有求你救我,所以现在我们只是公平交易。如果你要完成我无法接受的事情,我宁可转身回去。”

洛夜行盯着风天逸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一向听说风老板为人霸道,性格刚硬,果然是这样。放心吧,我救你出来,本来就是赌一把想要求求你,你不答应,我也不会把你送回去。”

“好吧,你要做什么,说来听听。”风天逸不置可否。

“我有一位朋友,是从天启城来接收引渡犯人的捕头,因为妖虫的事情受到怀疑,被关在虎翼司。”洛夜行说,“最近我听说了一个消息……”

“因为迟迟找不到幕后主使者,而妖虫酿成的灾祸已经越来越大,所以羽皇急需找一个背黑锅的,对么?”风天逸插嘴说。

洛夜行点点头:“没错,你也猜到了。我当时就尝试去把她救出来,但是虎翼司加强了看守的兵力,我根本没有能力突破他们的封锁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