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哪儿?又不是羽皇的宫殿。”白茯苓很是好奇。

“这里的守备恐怕不会比皇宫更差,”一旁的洛夜行说,“这里就是云家在天空城的宅子。”

“云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宁南云家吗?”白茯苓一惊。

“对,就是那个云家。”风天逸阴沉地说,“和雁都风氏齐名的宁南云家。”

“这么说起来,这里倒真不比皇宫更差。”白茯苓喃喃地说,“难道……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幕后真凶,是云家?”

“很快就能知道了。”风天逸说。

看风天逸和洛夜行都是一脸镇定,白茯苓只能把忐忑藏在心里。她虽然是人类,但在羽族的地盘呆的时间很长,自然对宁南云氏的响亮名头早有耳闻。这是一个从宁南城兴盛起来的强大家族,虽然历史不如其他一些古老的家族那么源远流长,却借助着宁南城发达的商业迅速崛起,逐渐超越其他对手,成为羽族最举足轻重的两个大家族之一。

而唯一一个能与宁南云氏抗衡的家族,就是雁都风氏。两个家族在历史上曾经争斗过很长时间,但在那次令整个羽族世界都陷入巨大危机的血翼之灾后,双方关系趋于和缓,此后虽然仍旧不冷不热互相看不顺眼,倒也不再有太多明面上的对抗。也得益于这种停战,两个家族经过漫长的休养生息,势力重新恢复。

五年前,天空城建成,风云两家是最早听从羽皇的号召、将主家迁入城中的大家族。正是因为有这两家领头,其他一些原本不情愿搬迁的贵族才陆陆续续改变了主意。而羽皇也投桃报李,将天空城除了皇宫外最好的两块地分给了他们。

此刻白茯苓所跨入的这座云宅,从规模上而言,几乎也可以算得上一座小皇宫了。到这时她才体会到,风天逸固然可能是九州最有钱的人,但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可以换来的。这座位于天空城的新云宅虽然只存在了五年的时间,却贯注了一个大家族千年的血脉与灵魂,天然地带有一种庄肃的压迫感,那是风天逸的家无论怎么装饰都不可能达到的层次。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能真正明白不久以前风天逸曾经和她说过的话。那正是两人经过若干年的分离之后重聚的时候,各自的心中充满了种种复杂情绪,却又不知该如何诉说,只能不停地闲谈一些无关的话题,不知道怎么的就扯到了羽人社会上面去。

“羽人的社会,和你们人类的社会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风天逸那时候说,“我如果是个人类,现在在宛州、中州之类的地方,只怕已经可以横着走了,皇帝都要让我三分。但在羽族的地盘上,我只能镇得住中下阶层的人,在上层的贵族当中,仍旧有很多人看不上我。因为我的背后没有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家族来支撑。家族血脉是羽族不可动摇的根基,羽族历史上遇到过无数的危机,最终都能依托各大家族的力量化险为夷。而人类,却很难找到那样绵延千百年的大家族了。”

“这样……恐怕也不是好事儿吧?”白茯苓歪着头想了老半天,“如果羽族社会是靠家族支撑起来的话,那各个家族有各个家族的利益,存在时间越长,就越会珍稀各自的利益。而且,势力越大,约束起来就会越困难,那岂不是连羽皇的话也可以不听了?”

“你难得动一次脑子居然动对了,”风天逸赞许地说,“羽皇的皇权的确一直以来都比较薄弱,权力大多掌握在各城邦的领主手里,而领主往往就是家族的代言人。不过,现在这位羽皇算得上是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强硬角色,尤其是掌握着强大的兵力,在他的兵权震慑下,大家族们也不得不有所收敛。”

“那……那些大家族是不是很不高兴?”

“肯定会不高兴啊。”风天逸说,“搬迁到天空城这种事,他们就更不高兴了。毕竟各大家族在九州不同的地方扎根生长,在各地的势力已经盘根错节。现在把主体搬到天空城,虽然在各地仍然留下了很多子弟,控制力必然还是会受到不少的影响。”

“那他们就不该搬啊。”白茯苓说。“故土难离嘛。”

“是啊,故土难离,然而羽皇已经决定把天空城打造成整个羽族的权力中心,远离这个中心,无疑将意味着另一方面的损失,而那样的损失可能更大。所以各大家族那时候都在权衡利弊,犹豫不决。到了最后,还是宁南云氏最早拍板,接受了羽皇的要求。既然势力最大的云氏都开了这个口子,其他家族也不敢落后,只能都迁移了进来。”风天逸说。

“那他们心里会好过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如今回想起那段对话,再看看眼前幽深到似乎见不到头的云家大院,白茯苓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一点什么。不过不容她想得太深,三人就已经被押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宽阔的平地,地面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器械,还有一些兵刃和箭靶。空地四方边缘的几排假人尤其醒目。

“这里是云家的练武场。”风天逸说。

“那些假人是用来练习秘术的吧?”白茯苓问,“我有点不明白,不是听说宁南云家一向以武术闻名吗?倒是雁都风家很擅长钻研秘术。”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风天逸说,“在血翼危机中,风氏和云氏第一次携手抗击血翼军,相互之间也传授了不少诀窍。在那之后,风云两家都做到了秘术武术兼修,门下子弟既有强悍的武士,也有高明的秘术师。”

“那我们一会儿就更难逃脱了。”白茯苓哼唧一声。

三人被押到练武场的中央,秘术师替他们解开了身上的束缚。白茯苓有些蠢蠢欲动,风天逸拍拍她的肩膀:“别想了,现在这里看起来空旷,四围至少有二十个秘术师和武士,每一个都不会比你弱。还是老老实实听主人发落吧。”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练武场正中,那里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此时雨已经停了,清冷的月光照了下来,白茯苓看清了对方的形貌。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虽然面相看起来有些衰迈,但身材高大、不怒自威,浑身上下有一种凛然的霸气,让人一见就难免心生敬畏。

“云何思,云老先生,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没想到你还是那么精神矍铄。”风天逸说。

白茯苓这才明白,这个老人就是宁南云氏的族长云何思。这个人近年来很少公开露面,家族事务大多交给年轻人去打理,所以她只是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对他却并不熟悉。

“风老板,洛老板,白小姐,欢迎各位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哪。”云何思开口说道,声如洪钟。

“我才是受宠若惊,”洛夜行说,“你居然把‘洛老板’和‘风老板’并列在一起说,一下子把我的身份拉高了几百个档次。”

云何思哈哈大笑:“拉高?我可不觉得。我眼里的人不以钱财多寡来分类,而是智慧。你们竟然能查到滕征这条线,而且能猜到一切的事件都和滕征那时候的到处买地有关,已经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了。”

“你说得那么坦白,是因为料定我们逃不掉了?”风天逸问。

云何思慢慢地走到风天逸的跟前,看上去毫无防备:“风老板和洛老板,都是羽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白小姐虽然比之二位略微不如,也是相当有实力的高手。你们三个合力,的确一般人都难以抵挡。”

他目光一闪:“不过,我不是一般人。”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三人忽然感到全身充满了某种说不清楚的压力。那并不是具体作用到肉体上的压力,比如某些操纵空气的秘术,而更加接近于精神的震荡。这个老人好像并没有施展任何秘术,而仅仅是把蕴藏于身上的精神力全部释放出来,就能给人造成那样惊人的压力。

风天逸和白茯苓主修武学,感觉还稍微好一些,而专修秘术的洛夜行就极不好受了。他只觉得如果自己的精神力是一道墙的话,云何思的精神力就是无数尖锐的锥子,一点一点地锥破墙体,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脆弱和渺小。他有些不服气地试图运气精神力相抗,却发现在那股惊人的力量的压迫下,自己根本无法催动秘术,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捆住了他的全身,让他难以动弹。

一分钟后,云何思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风天逸和白茯苓都是面色惨白,洛夜行更是满头大汗,有如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风天逸叹了口气:“我还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对手。老实说,我们三个加在一起恐怕也打不过你。”

“但你们也表现得很不错了,”云何思淡淡地说,“换了其他人,也许早就受不了晕厥过去了。尤其是洛老板,竟然还能做出一些反抗,难能可贵。”

“你的精神力的确强,简直强得有些……”洛夜行喘着气说,但说了一半就住口了,随即口风一转,“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是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吗?”

“我很想,因为我的确欣赏你们,但请原谅我不能那么做,”云何思说,“某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你不是已经打算杀死我们三个了吗?”洛夜行虽然疲累,却目光炯炯,“横竖我们都是三个死人了,就不能在临死之前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吗?”

“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做,”云何思诡异地一笑,“你们应该也听说过那些故事,坏人把好人制住之后得意忘形、侃侃而谈,把一切秘密都抖落出来,然后被人绝地反击。坊间小说家都喜欢那么胡编,尽管是胡编,却也能给人警醒。”

“那你直接杀了我们不就行了,干嘛费那么大劲把我们抓到这里?”白茯苓问。

“因为你们这一伙一共有五个人,还有两个我没有抓住,”云何思说,“虽然已经有别人去办,但是稳妥起见,你们三位的命还得暂时留着。五个人凑齐了,才是送诸位上路的时候。”

“你还真直白。”白茯苓哼了一声。

忽然之间,一阵浓云覆盖住了月光,雨又开始下了。练武场中的四个人化为了影影绰绰的黑影,模糊不清。

“那么,三位,得罪了。”云何思说着,已经催动了秘术。三人的脚下又生出了先前捆绑他们的那种红色细丝,向着他们的腰部卷去,看来是准备捆住双手,然后带走关押。

“请稍等一下,云先生。”洛夜行忽然说。

“哦,洛老板还有什么事?”云何思微笑着问。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洛夜行说。

“什么问题?”

洛夜行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风天逸和白茯苓都是一怔,不明白洛夜行问出这句话是什么用意。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刚刚问完这句话,洛夜行的身上就升腾起一股白汽,那是将他最擅长的岁正冰雪秘术使用到极限的迹象。

随着这股白汽的升腾,就在距离三人所处方位大概五六丈左右的距离,一片方圆数尺的空间内,那些正在下坠的雨滴突然间聚集到了一起,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凝固成冰,转瞬间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形状。

一把剑。

一把用寒冰凝成的锋利长剑,剑锋其薄如纸。

没等风天逸和白茯苓反应过来,这把冰剑陡然下坠,像是有一名剑客握住剑柄使出全力一样,狠狠地刺向了下方的地面。嗤的一声,剑尖刺穿了地面,剑身的大半部分直刺入了地下。地下随即响起了一声痛楚的闷哼。

“地下藏着人!”白茯苓失声惊呼。

风天逸微一愣神,随即也飞身而起,扑向冰剑刺入的位置。他顺手从身旁取过一柄练武场上陈列的钢斧,用尽全身力气,一斧头向着冰剑下方的地面砸了过去。哗啦啦几声响,地面塌陷出一个小坑。他扔下钢斧,拔出短剑,在坑口向下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逃走了,”他对洛夜行说,“下面有一条地道,但你我都进不去,太窄了,可能不是侏儒就是河络。”

白茯苓正在不明所以,却忽然发现云何思的身体开始摇晃了起来,像是站不稳了。摇晃了几下之后,他干脆一头仰天栽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难道是突发什么急病了?白茯苓连忙抢上前去,打算趁机制住云何思,但刚刚靠近到对方身畔,天空中的乌云碰巧散开了一些,一道月光照在云何思身上。白茯苓低头一看,惊呼出声。

“他死了!”白茯苓喊道,“他不但死了,而且……烂了!怎么会?怎么会一下子就变成腐尸了?”

“因为他的确死了,”洛夜行在她身后缓缓地说,“不是现在才死,不是刚刚死,而是已经死了很久很久。”

“死了很久很久?”白茯苓目瞪口呆,但旋即反应过来,“尸舞术!”

“没错,尸舞术,”洛夜行说,“刚才我用秘术击伤的,就是操控云何思尸体的尸舞者。”昏迷在地上的云若溪终究还是醒了过来。虽然看上去还有些头晕目眩,她还是努力地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刚刚撞晕她的萧轻盈,眼神里流露出残忍的光芒。

“汤少爷,这回真的被你害死了。”萧轻盈叹了口气。

“汤文钦是你杀的?”云若溪一边揉着下巴,一边问萧轻盈,声音倒是婉转好听。

“看来只能是我了,总不能是汤三少爷吧?”萧轻盈翻了翻白眼。

云若溪蹒跚着走到萧轻盈身边,忽然抬起脚,重重地踢在萧轻盈腹部。萧轻盈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几滚,脸都痛得发白了。云若溪追上去,又是连踢带打。她注意着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也没有攻击要害,看来是存心要让萧轻盈受一些皮肉之苦。但萧轻盈咬紧牙关,哼都没有哼一声。

“云小姐!请住手!”倒是汤崧实在看不下去了。

云若溪直起身来,转头看着汤崧:“怎么?心疼了?你维护起一个贱民、一个杀手,倒是比维护家族的声誉更来劲啊,三少爷。”

“你过去说话不是这样的语调的,”汤崧叹了口气,“轻盈说得没错,你果然一直在伪装。”

云若溪恶毒地笑了笑:“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伪装,就连这座城市都在伪装,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和大哥都提到了天空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汤崧问,“天空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是什么样的秘密让你们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要杀?”

“你死了之后,去找你大哥问吧。”云若溪娇媚地一笑。她不再搭理汤崧,转身继续对着萧轻盈:“其实,我虽然看不起你的贱民身份,却很羡慕你能做一个杀手。世上没有比杀人这种事情更痛快、更让人舒心的了,可惜我能亲手杀人的机会太少。”

“现在总算让你逮着机会了,恭喜你。”萧轻盈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十分焦急。她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尚无法挣开束缚,刚才以头撞人的突袭也只可能用一次,现在云若溪已经有了防备,再来一回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向她,那双看似柔弱无骨的小手不停地抓握着。她猜想,大概对方要使用羽族擅长的关节技法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没想到会死得那么难看,萧轻盈想,死了之后都得歪着头。

她想要闭目等死,但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云若溪。云若溪反倒是被她瞪得有些畏惧犹豫了一下,改变了主意,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

她终究还是不敢直视着萧轻盈的眼睛去拧断对方的脖子。

就在萧轻盈大睁着眼睛准备看到自己死亡的结局时,云若溪的背后忽然有一阵劲风袭来。云若溪连忙侧身一闪,一个身影从他身边掠过,一掌拍了个空。

那是汤崧。他竟然已经挣脱了绳索的捆绑,出手攻向云若溪。

“你怎么挣开的?”萧轻盈很吃惊。

汤崧先用身子挡在了萧轻盈身前,然后背对着她回答道:“你忘了我没事儿做的时候,除了读书就是研究机关。虽然我没你力气大,解开绳索却未必一定要靠力气。”

“好吧,但是打架就得靠力气了,”萧轻盈说,“你刚才如果向门外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你回过身来和她动手,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要跑一起跑,”汤崧说,“要不然就一起死。”

云若溪冷笑一声:“三少爷,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我过去真是小觑你了。不过,光是有情有义,是没有什么用的。”

她跨步上前,左掌拍向汤崧的胸口。汤崧连忙横过右臂格挡。但云若溪这一掌只是虚招,右手已经握成拳,一拳击打在汤崧的肋下。汤崧被打得几乎无法呼吸,一下子软倒在地上。但稍微缓过神来之后,他还是忍着剧痛重新站了起来,又扑向云若溪。这一次,他被对方干净利落地一脚踢在腰间,和萧轻盈摔在了一起,一时间再也站不起来了。但他还是艰难地挪动着身躯,挡在萧轻盈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