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笨蛋,没有足够的力量,逞强又有什么用呢?”萧轻盈轻叹一声,语声忽然间变得很温柔,“不过,还是头一次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了我而舍弃性命呢,虽然是你这样的呆瓜……谢谢你,我还是挺高兴的。”

“都怪我,刚才如果我听了你的话,我们就不会死了。”汤崧低垂着头,“我果然是百无一用。”

“甜言蜜语也好,悔不当初也罢,这些话留着以后慢慢说吧。”云若溪的笑容说不出的狰狞和残酷。她站在汤崧跟前,高举匕首,汤崧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云若溪把刀尖对准汤崧的咽喉,缓缓地把匕首送了出去。但突然之间,她的身体一僵,动作停止了。紧跟着,她的身体向前直挺挺地扑倒,压在了萧轻盈和汤崧的身上。

汤崧费力地推开她的身体,低头一看,不由得呆住了:一支短箭正插在云若溪的背后,箭头和箭身都已经没入体内,而且正中心脏部位,眼见她是活不成了。

再回头一看,密室的门上多出了一个洞。他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密室门上凿出一个洞,射进这支短箭,救了他一命。

“快追出去看看!”萧轻盈喊道。

“可是……我还没给你解绑……”

“别废话了!再不追人跑啦!”萧轻盈怒吼起来。

汤崧这才忍痛站起来,但密室门外已经传来一个人声:“不必追,我不会跑的。”

密室门再度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这是一个蒙面人,身材瘦高,发色金黄,面巾上露出的眼瞳也泛着蓝色,尽管看不见面容,也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羽人。从额头的皱纹来看,这个人并不年轻,但也不老,大概在四十岁左右。

“你是谁?”萧轻盈问,“是来救我们的还是杀我们的?”

来人没有回答,却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面巾,露出面巾下的脸。他的脸型毫无特色,原本应当是一个怎么都引不起他人注意的平凡的路人,但脸上的一样东西却让他显得格外醒目。

——一个刺青。一只狰狞的秃鹫的刺青。

“刺青?秃鹫?”萧轻盈喃喃自语,“奇怪,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她并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刺青,但却十分肯定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秃鹫……秃鹫……秃鹫形状的刺青……

想起来了!萧轻盈忽然眼前一亮,不禁喊出声来:“你是那个什么什么破山寨的土匪!秃鹫!”

她真的想起来了。在刚刚来到天空城的时候,她曾经翻阅过父亲雪严君的一些办案记录,里面正好就记载了这个山寨的事情。这是一帮人羽混杂的土匪,专门在澜州人类和羽族居住区的交界地带抢劫。他们的两个大头目是人类,勾结了一个羽人军师。这两个大头目因为脸上都有伤疤,索性在面颊上纹了秃鹫刺青,一些手下也跟着这么纹,所以这群匪徒就被称为秃鹫了。

山寨被剿灭后,两名匪首逃到当时仍旧是都城的雁都,准备策划一起大案进行报复,却被雪严君识破并抓获。然而,几年后,这两人越狱杀害了雪严君。然而,这一起杀人案的详情如何,,是否背后有什么阴谋,至今还没有答案。

“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山寨的第三号人物,那个一直给两个人类匪首出主意的羽人,对吗?”萧轻盈问。

“萧小姐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不喜欢动脑子啊,”羽人咧嘴一笑,“没错,就是我。”

“父亲留下的笔记里,没有提到你的去向,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官兵杀死了呢。”萧轻盈说,“那你现在到这里来,是为了斩草除根杀死我吗?”

“斩草除根?为什么?”羽人反问。

这话把萧轻盈问得一愣,好半天才回答:“为什么?我老爹死在你们手里的啊,你再干掉我,不就不必担心我找你们复仇了吗?”

羽人摇了摇头,笑容变得分外诡秘,接着说出了一句让萧轻盈大吃一惊的话。

“复仇么?”羽人说,“可是你父亲并没有死在我们手里啊。”

密室的门重新关闭。汤文钦和云若溪的尸体就躺在地上,失去生命的身躯变得丑陋可怖。汤崧感到有些别扭,但他也知道,此时此刻,这间密室是最好的谈话场所。这个突然出现的昔日匪徒,或许会有什么非常关键的东西要告诉他们。

“我父亲没死在你们手里?”萧轻盈皱起眉头,“那到底是谁杀了他?”

对方的回答又让她吃惊非常:“你父亲没有被任何人杀死,直到几个月之前,他才真正死去,是病死的。”

“病死的?几个月前?也就是说,那时候他是假死?”萧轻盈的眼睛都瞪圆了。

“是的,假死,在其后的几年时间里,我们一直在帮助他。”

“帮助他?”萧轻盈一怔,“他不是你们的仇人么,为什么要帮助他?你们秃鹫和这次发生在天空城的事件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非常大,”羽人回答,“不妨告诉你,最近几个月天空城的种种乱象,都是我们做的,但这一切的策划,都来自于你父亲。”

萧轻盈不说话了。先前汤崧总结出的种种谜团,再次在脑海里一一闪现。那些或血腥或怪诞的事件,都是父亲雪严君策划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对王国麟被杀事件的短短几天的调查,就让他嗅到了凶案背后潜藏的巨大阴谋,因而早早下了决心?

羽人好像看出了萧轻盈在想什么:“你别误会,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干的,他所做的,无非是因势利导,借用别人的谋划而已。”

“我更糊涂了,别人的谋划?”

“我这次现身救你们,就是想要把真相告诉你,也避免你们坏事。”羽人说。“不过我们先得去找你们另外那三位朋友,他们也正在麻烦中。”

“坏事?坏什么事?”汤崧忍不住问。

“事实上,你们倒是帮了我们一些忙,”羽人说,“因为你们的介入,让对方更多地把怀疑目光放在你们身上,让我们的行事更加方便。但是现在,你们调查得过深了,反而会造成不利的局面。”

萧轻盈摇摇头:“你能从头讲起吗?真是一头雾水。”

“从头说起的话,就从你父亲那次遇害说起吧。”羽人说,“所有人都认为,我的两位兄长恨透了雪严君,想要杀他报复。但事实上,正好相反,他们半点也不恨雪大人,反而很感激他。”

“感激他?”

“是的,雪大人并不是我们的仇人,反而是我们的恩人。”羽人的目光里充满了庄肃和敬重。只不过短短一两分钟,云何思的尸体已经高度腐败,散发出阵阵恶臭。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他是尸舞者所操控的尸仆,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腐坏啊?”白茯苓捏着鼻子说。

“这说明刚才被洛兄击伤的那个不知是侏儒还是河络的尸舞者,已经解除了他和这具尸体之间的精神联系。”风天逸说。

“为什么要解除?”白茯苓不解。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这具尸体留着也没有用了,保留尸体的完整反而容易让人从中发现蛛丝马迹,不如让它彻底烂掉。”风天逸解释说。

“我明白了,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白茯苓问洛夜行。

“我虽然不算是最厉害的秘术师,但是自信九州大陆上比我强的人也并不多,”洛夜行说,“可是云何思刚才释放出来的精神力,竟然能强大到死死地压制住我,让我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这很不正常。碰巧的,我是一个尸舞者的养子,对尸舞术略有一些了解,尸舞术可以通过尸体将精神力放大,制造出比普通人更强的精神力,能够超越常人所能达到的境界,所以我马上就怀疑他其实只是一具尸仆。”

“那之后我就开始努力捕捉尸舞术的来源。幸好我当年从我养父那里也学到了一点儿甄别尸舞术的方法,总算是发现了尸舞者的藏身之处。”

白茯苓还想再问,风天逸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周围的变化:“我们得赶紧走,云家的人来了!”

练武场周围出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黑影。看来,虽然尸舞者借云何思的身份命令家族里的子弟不许接近,但在刚才那几下交锋过后,他们还是发现了不对劲,于是违反了族长的命令赶了过来。

“往西边突围!”风天逸果断地说。

白茯苓也看明白了,往西边的方向,练武场上正好有几副弓箭,方便擅长弓术的风天逸使用。她也把长短双刀握在手里,紧跟在风天逸身畔。恍惚中她觉得又回到了八年前和风天逸一同并肩作战的时光,内心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勇气。

一起拼一拼吧,白茯苓想。

风天逸抓过了一张硬弓和几个箭壶,冲在最前方。他的箭术仍然和白茯苓记忆中一样,精准而强硬,前几箭射出去,几乎每一箭都能射伤一个人。而洛夜行也不含糊,虽然他最擅长的是岁正冰雪秘术,但在这样一个雨夜里,雷电和火焰显得更有威慑力,也能让敌人心生畏惧。

云氏子弟见识到厉害,不敢靠的太近,给三人让出了一条通道。

三人很快冲到了练武场边缘。白茯苓已经看准了前方的道路:“继续向西北方向是一排院子,钻进去的话,更容易藏身。”

“好,过去!”风天逸连珠五箭射出,逼开前方拦截的两名云氏子弟,洛夜行借机一挥手,三人附近的雨滴卷成一股冰雪烟雾,瞬间遮蔽住追兵的视线。一名云氏秘术师赶忙用秘术驱散洛夜行所设置的屏障,但当屏障散去后,这三个人已经不知所踪。

白茯苓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深宅大院”。他们在一重重的房檐下穿行,就像是行走在一座巨大的迷宫里。身后的追赶声忽远忽近,一时让她有些分不清方向。

好在深宅大院也有深宅大院的好处,一路捡着小路钻,哪里房屋密集往哪儿跑,还真不容易被追上。眼看前方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云家的外墙了,她心里逃生的希望大增。

但风天逸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白茯苓收步不及,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

“你停下来干什么?”白茯苓闷声闷气地捂着自己的鼻子。

“我有点想起来了。”风天逸说。

“想起什么?”

“方向。云家大院里的方向。”风天逸伸手指向另一个方向,“我想起来了,右边的那条路,可以通向云何思居住的院子。”

“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去云何思的住处?”白茯苓愣了愣,但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你是想要去搜一搜那间房子?”

“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弄清楚事实的真相,”风天逸说,“就这样逃出去又有什么用?羽皇可以把红色妖虫的事情推到人类使者的头上,你以为云家不会把云何思的死推到我们脑袋上?堂堂云家怎么可能承认他们的族长早就被人杀害了,并且一直被尸舞者所胁迫?”

“所以我们必须把一切真相都掀出来,让他们想要混赖都不成。”白茯苓点点头,“我们进去吧。”

“洛兄,靠你了。”风天逸看向洛夜行。

“交给我吧,洛夜行点点头。”

洛夜行用尽全部的精神力量,制造出一个幻影,幻影中有他和风天逸、白茯苓三人的背影,向着外墙方向而去。这样的幻术的效果,非常依赖环境,假如是在艳阳高照的晴天,本领再高的秘术师也很难骗过别人。但幸好现在是雨夜,追兵们的视线里原本就是一团模糊,也很难分辨出那三个背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所以他们总算是安然地潜入了云何思所住的院子。但是洛夜行为了先前那个秘术已经筋疲力尽,不得不由白茯苓搀扶着才能勉强行走。刚刚走进云何思的书房,洛夜行就瘫软在了椅子上。白茯苓连忙找到茶壶茶杯,替他倒了一杯茶水,尽管茶水已经凉透了,但洛夜行不管不顾,咕嘟咕嘟把一杯茶都灌了下去,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一些。

“秘术师就是到关键时刻送命的。”他虽然疲累,好歹还有开玩笑的力气。

风天逸已经开始借助一直没有熄灭的鲸油长明灯检视房内的一切。云何思的妻子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从此之后,他就一直独居,始终没有续弦。此时此刻,在风天逸的眼中,云何思的书房十分干净整洁,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

“这真的不像是羽族贵族的书房。”风天逸说。

“怎么了?羽人不是一向喜欢素净么,不会像我们人类的有钱那样恨不能拿金粉刷墙。”白茯苓说。

“素净和炫耀是并不矛盾的,羽人所擅长的,无非是高一等级的炫耀而已。”洛夜行说,“像这样一个大贵族的书房,怎么也会装作不经意地摆上一些足够用来炫耀的玩意儿,比如羽皇亲手御赐的书画之类的。但是现在,这间书房真的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

风天逸已经来到了书房的角落,打量着那里一个并不起眼的上了锁的高大木柜。他忽然拔出短剑,一剑划断了锁,打开柜门。柜门里现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像一副盔甲,但又呈现出木头的色泽。风天逸试着在这副“盔甲”上划了一下,如此锋利的短剑却只能留下一道很浅的印痕。

“这玩意儿够结实的,”风天逸打量着,“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见过这种东西,”白茯苓说,“这是将风。”

“将风?你说的是……那种河络所用的半生物的坚硬甲壳?”洛夜行问。

白茯苓点点头:“我曾经在一次河络和人类的冲突中见到过,就是这种样子。”

“那我有点明白了,”洛夜行说,“一直操纵着云何思尸体的,果然是一个河洛,也只有河洛才那么擅长在地下打洞。而且我也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在沼泽里杀死毒虫洛金的高大的身影,应该就是这个河洛,”洛夜行说,“他藏身于将风里,所以看起来异常高大,也不容易受伤。”

“这种简洁干净到极点的作风,也确实像河络。”风天逸说,“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河洛尸舞者是谁?为什么要操控云何思?红色妖虫到底和他有关还是无关?”

白茯苓忽然“嘘”了一声,趴在地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身来,低声说:“那个河洛回来了。他应该是被洛先生打成了重伤,但是没有死,现在进了隔壁那间屋的地下——可能是卧室。他伤得挺重的,连喘气都很困难,可能不会注意到我们在地面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