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是什么?”敏姐叹息,“为了爱情。”

隔着一堵墙的发布会现场,记者纷纷对着顾持钧提问,问题大都围绕在一个点子上:他是否会复出。

顾持钧微微笑了一笑:“不会。我不演电影很多年,以后也不会再演。这部电影是例外。”

帮他解释的是邹大导演,他拍一拍顾持钧的肩膀,大笑着解释:“虽说我们多年老朋友,但我可是在他家围追堵截了一个月才劝说成功。他在这部片中会客串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胜任这个角色。”

记者们又追问是什么角色,邹大导演自然不肯细说,只露出神秘的笑容,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连我都觉得他十分欠扁。

然后大家去吃开机饭。

开机饭是摄制组开拍前的必然仪式,是所有成员相互认识的时机,大家共同为拍摄顺利举杯祝福。

主演主创都身着正装,但好在这顿开机饭是自助餐形式,大抵是为了活跃气氛,连我这样的小助理也被允许入场。

大厅很宽敞,两、三百来人也不显得拥挤。

敏姐抓着乔希宁和其他演员主创打招呼去了,说乔希宁虽然是音乐圈的小天王,在电影圈还是个小人物,趁现在搭上关系最好。

而我早就饿了,取了餐具就直奔长长餐台开始寻觅食物,吃得不亦乐乎。

自助餐非常美味,我在现场寻觅一圈,品尝了若干种食物后溜达到了墙角,不由得大喜。那餐台上摆着金鳍黑背的小鱼,可长得异常丑,无人问津。大厨现场烘烤这种鱼,我端着盘子,眼巴巴地盯着大厨,烤出一条就吃上一条。

四周无人,那戴着二十厘米白帽子大厨对我比手指:“小姑娘有眼光啊!”

说着,他打开烤箱,翻开烤盖,在小鱼背上涂抹各种作料,我急不可耐地把餐盘伸出去。

我很得意,同他说:“我以前在国外吃过这种冷水鱼,味道鲜美极了,回国后到处寻找此鱼,遍寻不着。今天真是运气…”

那个“好”还卡在喉咙中,下一秒有个声音响起在左侧响起,“这种鱼,还有吗?”

咦?声音很熟。

我回过头,仰起脸看到了沈钦言。我坐他站,他一身黑色的晚礼服,衬托得腿长极了,再往上上,则是一张俊美的脸,十分耀眼。不知道为何,我想起了网上的评论——难怪有人说他是男演员真正俊美的人,他好像自带一种功能,把他附近的的所有阳光都吸附到他的身上,并加以妥善的利用。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半点都没感觉到。

大厨正用食品钳夹起鱼身,结果被这一问,倒是楞了一下,手停在了空中。

我连忙说:“这条鱼我不吃了,您给这位先生吧。”

沈钦言低下头看我一眼,眼神中有疑虑的意思,似乎在说“方便与否”。

咦,我何时会了读心术?

我抿了抿嘴,轻声说:“沈先生你吃吧,我刚刚吃了五…好几条这种鱼了。”

他眉梢一挑,果真没跟我客气,把餐盘递了过去。

大厨把香喷喷的鱼放到他的餐盘,他就在我身边顺势坐下,大块朵颐。他吃相很好,是那种你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姿态,不急不快,安静沉默,让人觉得看他吃饭是一种享受。

不过,他怎么一个人过来吃东西?安露呢?

他可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不正是熟悉剧组各色人等的时候?

哦,也许没什么好熟悉的,主创都是邹导的御用团队,他也是御用男主角,熟悉多少年了。

我心里奇怪,回头环顾大厅,果然看到了安露的身影,她从来都是爱出风头的人,此时站在人群最显眼的地方,一身紫色长裙极为醒目,言笑晏晏地跟某人交谈——和她访谈时伶俐的微笑表情截然不同,那应是真的开心。

难得看到她这种表情,有点温柔,还有点俏皮、伶俐。她的交谈对象背对我,我看不到正脸,只觉得那个人影肩膀宽挺身材高大,有着青郁郁的头发。

侍者送来果汁,我看到和安露交谈的那个高大男人微微侧了脸,取出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安露。我终于看清,那男人是今晚大出风头的顾持钧。

我想,原来安露和顾持钧也是熟人。

第四章

不知道为何我总想跟沈钦言说说话。

“这种鱼味道不错吧。”看着他几分钟把鱼吃了个干净,只剩下一排鱼骨的时候,我主动跟沈钦言搭话。

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他回不回答我。我认识的明星并不多,说到底只有一个乔希宁。他是那种有了快乐巴不得全世界跟他一起分享的人,沈钦言绝不是此类。如果我不说话,肯定场面会冷场。

“是的。”沈钦言答了我一句,“味道很好。”

“这种鱼叫小狗鱼,只长在温度10摄氏度下的淡水中,”我说,“刺非常少,但个头却永远长不大,几年前我在阿拉斯加吃过一次,一直惦记到现在。”

他没有搭话,却静静侧头看着我。我一阵紧张,难道他嫌我话太多?

半晌后他开口,“你是乔希宁的助理?”

原来是问我这个,我松口气,赶快答应:“是的,我叫杜梨。”

“哪两个字?”

“木土杜,梨树的梨。”

他点了点头,说:“很好。

“我妈妈说她怀着我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梨,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他抿了抿嘴角,似乎无声地微笑,细看却又没了,就像一个恍惚的梦。

我想他的名字真是取对了,当真是智者寡言,三思而后语。

说话间我的手机响起来,提示有邮件到,本来不想看,又怕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颇无奈地翻开屏幕低头查看邮件。邮件有两封,其一是肖扬的邮件,通知我说今年的“代号”大会即将召开,问我是否参加。

第二封邮件是“CODE”大会的邀请函,附赠一串SSL密码和几个关键词,破译掉这串密码就是入场券。

所谓的“CODE”大会,说白了就是黑客大会,全球的顶尖计算机高手的年度盛会,大家汇聚一堂交流,在此你可以看到各路纵横二进制信息世界的神仙。

我看了那串密码几秒,不自觉手指发痒,略一迟疑,远程控制家中的电脑开始破译。随后回了肖扬几行字说“肯定要去”,又问他要不要一起订机票。

抬起头时,我看到沈钦言正看着我,而我的餐盘里放着烤好的第二条鱼,热气腾腾。

“我刚刚在发邮件,”我跟他解释,“这条鱼…沈先生,你吃吧。”

“我等一等。”他说。

虽然他话不多,但人真的不错。没趁着我回邮件的时候吃掉那条鱼。

下一秒邮件又到,肖扬说他来订机票,我回复了一个字“好”,折回屏幕开始小口吃鱼。

他坐在我身边却餐盘空空,我给他出主意,“不然,沈先生你等鱼的时候可以去吃点其他的?旁边扇贝也很好吃。这家酒店的食物真是不错,比我去过的所有酒店都好。”

他静静听我说话。

“但大家好像都不吃,真是可惜。”满大厅都是端着酒杯推杯换盏的人,真正吃东西的人可不多,我摇头感慨,“每次看到这么多漂亮的食物浪费掉,总觉得很可惜。”

他“嗯”了一声:“这种场合,是这样的。”

对的,他这样的场面见过的不要太多,我正要开口说话,眼角余光却瞄到安露朝我们走了过来,于是连忙跟沈钦言说:“安小姐过来了。”

他点头,接过大厨递来的烤鱼。

“躲这么远做什么?邹导在找你呢。”

安露走近后拍一拍沈钦言的肩膀,用近似责备的亲昵语气说完这句,又别过视线看我,莫名地笑了一下,“你?”

她穿晚装的样子比平时的套装更加姿容闲雅,我连忙说:“安小姐。”

沈钦言回身站起,用温和语气跟她说:“她叫杜梨。”

“嗯嗯,我是乔希宁的助理。”

“乔希宁的助理啊,”她重复了这句,脸上浮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微妙笑纹,话却是对着沈钦言说的,“怎么,也是你朋友?”

我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会怎么回应问题。

沈钦言没看我,简单道了句“是”,又道:“邹导那边,等我吃点东西就过去。”

“也好,”安露不置可否,抬起头跟大厨道,“鱼少抹辣椒,他胃不好。”

大厨则是毕恭毕敬点了头,“是,安小姐。”

安露姗姗离开后,我却没怎么反应过来,沈钦言说我是他朋友。

他低头吃鱼,侧脸沉静,眸子深得好像一口井,漆黑长密的睫毛微微上翘,在眼睑下留下了淡淡的阴影。

很难相信他已经三十二、三岁了,那么年轻,那么俊美,每个侧面都是一幅画,好像时间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我小心翼翼问:“沈先生,你说我是你的朋友?”

他侧头看我,表情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你觉得不是?”

我连忙摆手,“不不,绝对不是的…我只是,太受宠若惊。”

他静了一瞬,又道:“我只是演电影的普通人。”

“噢…”我呆呆看着他。

说完他站起来,“我先走一步。”

我看着他端起餐盘送到餐具回收处,随即往大厅中央走去,先和邹小卿大导演说了几句话,又侧过身,和顾持钧寒暄,怎么看都是很得体的。

我想起那天在MAX的演播室,他无声无息让我枕着他的肩膀睡觉——敏姐说他性格内敛,实际上却并不难相处。

为了有史以来他第一部大荧幕作品,唱片公司让乔希宁暂停了别的工作,每天不是去电影制作中心熟悉流程,关在酒店苦背剧本。

剧组本来要给他派一个专门助理,用于联系用,但乔希宁拒绝了,说:“我家阿梨就够了,一个顶俩。”于是硬给推了回去。所以我被敏姐下了命令,每天必须去看他一次。

当代希区柯克不是白叫的,这部电影延续了邹大导演一直以来的风格,镜头数极多,有两千个镜头——而乔希宁有三四百个镜头,出镜率算是相当高了。

他的第一场戏是在这周六,起初他兴致满满,随着周六的来临,他越来越紧张,状况一日差过一日,后来简直到了心烦意乱的程度。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一幅抓狂的、精神错乱的样子,抓着我说:“我多少年没背过书了!”

“你不是也背歌词?”

“哎,歌词又不一样!”他哀叹,“歌词才几句?”

我决定帮他找回信心。

于是我打开电脑,让他看官网、论坛的留言——

“宁宁,我们爱你!”

“祝你的电影成功!你的演技一定很好!”

“我们都很期待你演唱的主题歌!”

“虽然和几大影帝同台演戏,可不要输给他们哦!”

“…”

大抵种种不一而足。

乔希宁的眼睛开始发光,歌迷发自肺腑的喜欢之情总能叫他精神振奋。

他是真的很爱歌迷,以前跟他聊天,他说:只要粉丝喜欢,他可以唱到八十岁。但不论是我还是他,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其实,乔希宁首次触电大屏幕这则消息算不上头条,关于《众里寻他》这部电影的最大的头条不是这部电影的巨额投资,也不是沈钦言再次成为邹小卿的男主角,也不是张维安为这部片子作曲,而是顾持钧复出一事。

专题和新闻回顾了顾持钧息影之前的电影作品,他出道十年作品很多,经典之作更有六七部,他最后的电影作品《约法三章》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电影;但就在他拿到最佳编剧、攀登到了人生的最高峰时,忽然宣布息影——那年他三十二岁,人生盛年,正是声誉日隆、事业如日中天时,可他却脱俗而去。

那之后关于他的新闻统统销声匿迹,只有路人甲乙丙丁的说法供人追寻。

顾持钧息影之后去了瑞士,很快结了婚,选择了做学问的道路,五年前的新闻说他现在是瑞士著名大学的副教授,现在或许已经是正职了——这事儿让他的影迷更爱他,说这才叫上得厅堂下得讲堂。他现在有三个孩子,长子是对双胞胎,据说特别可爱,还有个四岁的小女儿——这则消息来自于他的某位学生在论坛上的爆料,真实性很高。

但也仅限于此,别的信息,几乎无人知道了。

第四章(下)

乔希宁发愁地看着剧本,哀叹连连,“我刚给邹导打电话,他居然什么都不跟我说!只让我自己揣摩!”

我说:“…那,你好好揣摩,导演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他忧郁:“哎,我的第一场戏就是在黑夜里看到恐怖景象…压力好大!”

我好玩地戳戳他,“看看别人是怎么演的。”

“我早就看了很多遍了…”他努努嘴,指了指茶几上的一叠影片。

啊,真是为数不少,我翻了翻,不少经典之作,其中邹小卿大导演的作品最多。

“我想看看他是怎么拍戏的。”乔希宁说,翻出了《空间》。

《空间》是邹小卿的去年前的作品,沈钦言凭借这部电影获得影帝。

除了对男人的相貌反应迟钝外,我对任何的艺术都不敏感,比方看画无法辨认是否色彩是否协调,受邀听交响音乐会居然昏昏欲睡被批是暴殄天物,看电影从来只看有趣搞笑的,艺术电影之类统统谨谢不敏。我的老师就经常说:上帝造人是平等的,一方面才能太出众,一方面自然有所短缺。

却不知道为什么,沈钦言演的电影我却愿意看一看。

沈钦言的经历蛮有意思,他二十一岁开始演电影,出道的第一部片子就是邹小卿的《洗尽铅华》,随即闪亮登场。那两年接拍了四部电影,除了第一部是配角外,大都是青春爱情剧,他扮演深情款款的年轻男主角,出场就引得小女生尖叫那种。他当时非常年轻,相貌又俊美得无可挑剔,特别适合大屏幕,一时间风头两无。

然后他回到学校去读书,念了戏剧系。他是认认真真地在学习,所以有两年时间没有拍戏,到了大三时才重新接拍了一部电影,大四又有一部,然后四年过去,他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没有延期,教授评价甚高。

这四年他虽然在念书,但外形实在太好,广告拍了不少,一直也没有淡出人们的视野。

二十七岁他大学毕业,又以一年约莫两部戏的速度拍戏,邹小卿的每部戏都请他做了主角。他今年三十二岁,共有十二部作品,大部分作品的口碑票房都很好,这让他成为“最热门的男影星之一”。

去年他拿到了影帝,可以说攀登上了人生的新高峰。

影评专家说他相貌好是一方面但不是主要的,其实,不少演员都会外貌所累,让关注太过注意外貌而忽略演员的内涵,而相貌太好的人往往恃宠而骄,不肯修炼自己——这也就是这样的人往往不能攀登到事业的最高峰的原因。但沈钦言不然,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来提升自己,他花了大量的时间研究角色,因此能和场景完美的融合,他能把自己的特点完全隐藏,融入角色。这个本领和他的努力分不开,和天分也分不开。

《空间》这部电影很惊人,镜头错落旋转,剪辑神乎其技,沈钦言在被改变了无数次的世界中寻找妻子的下落,然而人死不能复生,不论怎么纠正,最后证明一切徒劳无功时,一直冷静的他忽然崩溃,捶地大哭,那幕场景感动了无数人。

哪怕只看小屏幕的电脑,我也觉得这一幕非常震撼。

“演得真好,”乔希宁盯着大屏幕,表情很凝重,“我跟他还有不少对手戏…哎,怎么办啊。”

我还沉浸在电影带来的震撼中,等心跳平复了安慰他:“车道山前必有路,你小时候我可想不到你今日会成为歌星,等几年后,你拍了若干部电影后再看今天,就会发现现在的紧张毫无必要了。”

其实乔希宁做的远比说得好。他的第一场戏是本周末晚上九点开拍,我们傍晚才到。

本想早到一点去观摩别人怎么拍戏,结果唱片公司临时安排了全球最著名音乐杂志的一份专访。

乔希宁前一秒还在担心今天晚上的戏要砸锅,下一秒就对着金发美女侃侃而谈:“能在电影和音乐两个领域同时取得成功的人并不多。我希望我的音乐和电影可以互相补足。”

他在国外学过一年街舞,英文相当厉害。

“其实电影和音乐有一定的相通之处,我自己录歌写歌时,都会在我的脑子里构思一个意境和画面,有一个完整故事情节…”

“我在片子里的角色?这是非常有意思的角色,大家看了电影就知道了…”

我忍不住感慨,他也就是在我面前跟小孩子似的,面对媒体却从容不迫,颇有大将之风。

结束了访问,我们冲向电影厂。

作为当红小天王,剧组给了个小化妆间,和另一位影视新星严谦同一化妆间。我们到达的时候,他刚刚结束了一天的戏份从摄影棚归来,满脸面如土色。

乔希宁和他较熟,忙问怎么了。

严谦缓过劲,拍着大腿感慨道:“一会你就感受到了,难啊,真难啊,在镜头下居然完全不知道做什么。”

他可不是什么新人,居然会发出这种感慨,乔希宁脸色更白了。

敏姐笑着拍他的肩膀,跟正在准备工具的化妆师寒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