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很忙,我也不闲着。考虑到我已经是一个有着固定工作的人,为了让公司和住处之间的距离缩小,我需要搬回家去。

去年我回国之后,起初是住在家里的。在国外的这些年,我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直夜猫子,昼伏夜出,面色苍白。我爸妈都是老派人,妈妈说:“我养的哪是女儿,是一个吸血鬼。”爸妈对我的生活习惯很不满意,我也懒得跟他们解释“代沟”和“差距”,于是仿效大哥,在市中心买了套小公寓住了进去。

QCC公司的结构比我想像的还要严谨,研发部也分为好几个项目组,每个项目组之间合作颇多,在连续开了三天会之后,我总算明白了整个公司的大概流程。大概也是因为诸事繁多,我都不太去想心中那丝小小的怅然了。

周末的时候,我忽然接到荣佳明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花了好几秒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个人。他问我明晚是否有时间,要请我吃饭。

“事情已经解决了。”荣佳明笑起来,“杜小姐,打电话约你,是我想请你吃饭,表示感谢。”

“不必了,一个小忙而已。”

“对你来说是易如反掌的小事,对我却不是。”荣佳明道,“杜小姐,你拯救我于水火。”

盛情难却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他怎么说都是盛宣的合作方,因为一顿饭得罪他总是不太好的事情,再说他的话听起来也是一片挚诚。我想了想,答应了他。

他很善解人意,“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很不好意思,“不必了,你告诉我餐厅在哪里,我自己过去。”

“没关系,”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非常温柔,“这点绅士风度我还是有的。”

于是这顿饭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他果然来接我,并且带我去了三元。

三元的食物以昂贵和鲜美著称,但吃到嘴里你会觉得十分对得起你花出去的钱。我对食物不算挑剔,也会经常去那里吃饭。荣佳明请我在这里吃饭,真是很有诚意。在一般情况下,有人请我吃这样的饭,都说明有求于我。

我等待下文。

我们各自点单之后我开了口,“荣先生,让你破费了。”

“应该的,”他笑了,“叫我荣佳明。”然后抬手递给我一张支票。

我“啊”了一声,大大吃了一惊。

并不是因为支票上的六位数字,更大数额的我都见过,但我真没想到他给我钱。

“这是什么?”

“你抓到了窃取我电脑信息的黑客,这是报仇,税后的。”他挑眉看我,“还是杜小姐觉得钱少了?抱歉,我实在不知道你们这行的普遍行情。”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我哭笑不得,“不用付钱给我,我只是帮了一个小忙而已,怎么会收取您的费用。”

他诚挚地看着我,“杜小姐,你帮我挽回了上亿的损失,这是你的合理收入,劳动所得。”

“劳动所得的钱,我自然会收的。”我解释,“但此事不是…”

我以为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帮忙。

“杜小姐,”他露出颇不赞许的神情,“如果你不肯接受的话,我可不好意思再找你帮忙了。”

说也奇怪,荣佳明不过比我大了六七岁,但说出口的话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他到底是做投资的人,对金钱比别人看得重。算了,不跟他做口头之争了。他盛情难却非要给我钱,我也没有不收的道理——只是,以后麻烦少不了了。

我们点的菜很快上来了。我松了口气,感觉和你同桌有点吃不消。

唉,天下没有比应酬更累的事情,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大哥的合作伙伴。好在他是个能言善道也算博学的人,他跟我聊起各种网络安全相关技术,试图证明他对电脑并不是一无所知。

“我对电脑的了解仅仅如此,”他说,“有时候真想自己也学一些计算机语言,总是苦无时间。”

我客气道:“电脑不过是工具,不论多么优秀的程序员做的也不过是一种普通工作罢了。发挥自己的长处更重要。”

德萨这样大的投资银行,他身为董事之一,日进斗金都是打了九折之后的说法,何必跟我们靠计算机吃饭的人一样?

他饶有兴趣的看我,“杜小姐,坦白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

其实我对自己在他心中什么模样毫不在意,但碍于礼貌还是问:“哪样?”

“你看起来实在太小,”他支起下巴,微笑道,“那天你走进会议室,我还在想,这是哪里来的未成年少女。”

他不是第一个取笑我的娃娃脸的人了。

我笑了笑。

在熟悉的话题上,我话很多,和不熟的人促膝长谈则不是我的强项。更何况,面前的这个实在太善于言谈了,反而给人一种不能信任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借口,于是胡乱笑了两声,低头吃蟹。反正是他请客,我多吃一点才算给面子。

一顿饭很快吃到最后,他绅士地送我回家。在我家楼下,他说:“下周我要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杜小姐,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出席。”

我想了一下,“不,我不适应这种场合。”

“短时间内,我实在找不到女伴,”他恳切道,“既然帮了我一次忙,那就再帮一次吧。”

他会找不到女伴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一脸诚恳地说:“是真的,我平日太忙,几乎没有时间同女人接触。我的情况和杜哲很像。”

我了然地点点头。我大哥这样的工作狂,每天纠结于无数复杂的数据图,情绪随着股市而波动,事业虽然成功,但从大学毕业至今,都没什么时间认真展开一段感情。

“…我看看到时候有没有时间。”

第九章星光熠熠

我眼神一直不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从满山满谷的人群看到了他,只能归结为他强大的明星气场——那么显眼,就像星辰一样熠熠发光却不会让人觉得刺目。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和荣佳明吃饭后没几天,大哥就知道了此事。

我们坐在一起吃晚饭,他问我:“荣佳明邀你去慈善晚宴?”

我答:“是的。”

大哥凝住眉心,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荣佳明为人不算差,他说对你印象很好。”

“噢。”

我吃着点心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般人,只要在我帮忙处理了电脑问题之后,都对我印象很不错,进而发展到请客送礼,不是什么稀罕事。荣佳明也是一般人之一,不会例外。

“一句‘噢’就完了?”姚瑶也在一旁,惊异地看着我。

轮到我不理解了。

姚瑶扶额,“你大哥的意思是,荣佳明可能喜欢你。你也没有男友,不妨跟他接触一下。据我所知,他名声不错,没有什么富家公子的通病。再说他到底身份不凡,也是你大哥的合作伙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好像也很不给人面子。你陪同他一起参加晚宴,权当离开你的电脑,出去透透气。”

“话不是这么说,”大哥摇头,“如果阿梨要拒绝,也没关系。”

“不,大哥,姚姐姐说得也在理,”我点点头,“好的。”

姚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阿梨,我说那番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真心实意的觉得,荣佳明作为朋友,相当不错了。”

“我明白了,”我歪着头看向大哥,“那大哥你去不去?”

大哥摇头,“我也接到了邀请,但最近事情太多,不打算去。”他说的应该是公司在外地建立分公司的事情。

姚瑶轻轻“咦”了一声。

大哥很敏锐,把视线从手中的电子记事本上抬起来,“怎么,你想去?”

姚瑶一扬眉梢笑起来,“不,随口一问罢了。”

当天晚些时候我根荣佳明说可以跟他一起出席晚宴。

他十分高兴,说衣物他来负责,被我拒绝了。我又不是连一件礼服都买不起的人,再说姚瑶还在一旁努力给我出主意。

虽然姚瑶昨天嘴上说“随口一问”,但实际的表现则不然,对这样的慈善晚宴兴趣颇浓。第二天她就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准备衣服首饰。她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打听到这场慈善晚宴规格颇高,参与者非富即贵,你可不能素面朝天去。”

虽说我们这些技术人员都不拘小节,但我这些年也出席过一些颁奖晚会,合身的衣服首饰还是有的。

“但是一定过季了。”

她很肯定地说,对我的衣柜大肆批评了一番,拉着我去了商业区大采购。我和同龄人一起逛商场的机会着实不多,因此对姚瑶的行动力感到惊叹。

她是个很好的购物伙伴,对品牌的鉴赏也很到位。她劝我买衣服,“你穿上不知道多漂亮!”通常没人说我漂亮,大都说我“可爱”。但她是即将成为我嫂子的人,爱屋及乌,也可以理解。

她拿出信用卡结账,我心里暗暗一惊。卡上镂着大哥的名字,没想到大哥连信用卡都给她了。那可是能透支数百万的顶级信用卡啊。我进而联想到游艇的名字,认定大哥一定爱她爱惨了。

“不用担心钱。老实说,是你大哥叫我帮你选衣服的。”

“这倒不用,”我摇头,“我有钱,但觉得这些衣服买回来就穿一两次很不划算。”

“二十五岁的女孩子就应该穿二十五岁的衣服!”她说,“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被爸爸逼着考法学院,终日辛辛苦苦地背法律条文写论文,整日灰扑扑度日,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

“咦,是这样吗?”

“是啊,”她说,“我本来念文学系,出来做了两年编辑,又被迫改学法律的,自然比别人辛苦啊。”

“为什么?”

“我家是法律世家,”她叹气,“从祖父到父亲,都是法官。对我的要求也一样高。”

我恻然,十分同情她。和她相比,我和大哥真是幸福得很。父母十分开明,在重大决定上都让我们自己做主。

这周末慈善晚宴的规格真是很高,在城郊的一座庄园酒店举行。庄园内有一个巨大的湖,水面平展犹如镜子一样,宴会大厅所在的白色大理石建筑投影到水中,高贵而典雅。

现场也非常热闹,有四五百人,偌大的厅堂摆放数十张西餐桌,服务生和客人流水般进出。

从乔希宁的助理岗位上辞职后,好一阵子我都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出现的场面了,不由得有些紧张,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还是被荣佳明拉着手臂一路往前排走。

一路上他熟稔地与人打招呼,对方也都会激起客气地道声“久仰”。遇到能言善辩的,还会连我一起夸赞一番。掌控投资的人是要比一般人更有话语权,走到哪里都有人给面子。

满堂宾客,一般人都会看我好几眼。我竭力扮演自己的角色,尽量做到不要给他添麻烦,乖乖听话,不多嘴,嘴角带着礼貌的笑。其实他应该邀请那些能言善辩的女人。

最后我们在前排落座,每张章子八个人,荣佳明礼貌地和邻座寒暄去了。和我们同桌的有一对老夫妇,连我这样孤陋寡闻的人都知道,那老先生是当今最著名的油画家,据说他今晚提供了一幅作品拍卖,拍卖的款项全部捐给慈善基金。

荣佳明对画画颇有心得,和老先生寒暄。

老先生富有文学气息,还夸我“漂亮得像一首诗”,让我面红耳赤,受宠若惊。

随后我发表感想,“没有我们在网络上的聚会有意思。”

“你们的聚会是什么样的?在自己的房间准备食物,通过网络开Party?”

“差不多。”

他耸肩,“其实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所谓的慈善晚宴,不过是大家凑在一起喧嚣作乐,当然,钱是一定要筹的。”

我忍不住看他一眼,他在这方面倒是个明白人。

“我们做投资的,只要能赚到钱,投资人就会兴高采烈,应酬与否倒是其次。我一般也不参加这种活动,”荣佳明跟我解释,“不过本次很特别,慈善晚宴的策划人是林氏传媒集团的掌门人。”

“哦,是吗?”

“你不知道?”他扬扬嘴角,“通过你的搜索引擎搜一下。”

“也不能说不知道吧,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我没有兴趣。”

世界有多大,信息就有多少,未知的食物就有多少。我对远离我生活的事情统统兴趣不大,至于什么传媒集团,更没必要做深入了解。

“是以电影电视为主体的传媒集团,投资也极为广泛。”他说,“尤其是,占领了很大一部分财经和金融信息市场。”

我点点头,对我来说,知道这些也就足够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安心地等这场慈善晚宴开场,权当增长见识。

最开始是主办方致辞,是林氏集团的掌门人林远洋先生,介绍说本次募捐是为了儿童。他看上去并不年轻了,举手投足都是掌舵者才有的魄力。荣佳明告诉我说他极少露面,只有在这种慈善活动中才到场。

这样的慈善晚宴自然也少不了娱乐圈的人,不论是司仪还是随后的表演嘉宾都很多。

我看到安露提着紫色长裙的裙摆窈窕地走到台前,纤纤玉手搭在Max另一位著名的男主播手上。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胖一瘦,一唱一和,真是说不出的和谐。我心情有些复杂,心想在哪里都能看得到安露。

——而她来了,沈钦言说不定也在。

虽然我辞了职,但我一直在关注娱乐新闻,恰好从今天早上的新闻里看到,《众里寻他》已经结束了所有的拍摄,演员们前几天从岛上撤了回来。那沈钦言最近应该轻松一些了,有可能也会出席这些热闹的场合。

我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果然在两张桌子之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肩膀——沈钦言一身晚礼服正襟危坐,微微侧着身体,脸颊倾向我所在的方向,正和邻桌那位衣着素雅的年轻女人点头致意。沈钦言脸色素来表情很少,可刚刚明显是微笑着的,表情异常温暖。

那位年轻女人非常动人,微微垂着眼睫,偶尔抬起视线,能看到一双严重有星光点点。我简直想大喝一声“美人”。这场晚宴中的女人大都争奇斗艳,而她却截然不同,打扮清雅,浅蓝色长裙子,头发往后拢着,几乎看不出来化了妆,首饰更是全无——连我都戴上了白金项链和钻石耳环呢。

那么独特而又美丽的一个人,难怪沈钦言会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宴会中的座位排法是门大学问,沈钦言的那张桌子算是全场最好的座位之一,不是有钱就能坐上的。敏姐说他结交的都是高层并非虚言。

念头刚一闪过,我看到他刚刚点头致意的那位年轻女人拿起手机,接通了一个电话,神色一变,与这场宴会的发起人林远洋老先生低语数句,站起来匆匆离开。

要知道司仪的引言还没有说完,她这样匆匆离开,想来一定是有要事。

沈钦言似也么想到,有些愕然地目送她离开了会场。

她离开的时候是从后面绕过去,但还是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毕竟,她的位子特殊,而林远洋支持完毕后也在现场落座,与她同桌。

我问荣佳明:“她是谁?”

他摇头,“不知道,从未见过。”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过去,慈善募捐的流程依次展开。

安露作为司仪,似乎对拍卖也有兴趣,首先拍下了一只男式名表,司仪取消她:“送男友?”摄像师心领神会,大屏幕上的镜头移到沈钦言脸上。

她不慌不忙道:“不,您猜错了,送我父亲。我的男友会买手表送给我。”

全场大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先是募捐,再是拍卖,按照流程进行,有条不紊。

荣佳明屡屡问我对拍卖品的想法,说实话我毫无想法,觉得有些烦躁,找了个借口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外有条精致的回廊,绕着整个酒店外墙修建,精心修理的花园笼罩在夜色之中,显得一片墨绿。我迎着夜风沿着回廊缓慢地散步,顺手拿出手机看邮件。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敲了键盘点了发送,抬起头,看到刚刚离席的那个年轻女人握着对讲机匆匆走来,说:“监控录像有什么发现?”抬起头看到我,着急而不失礼貌地问我:“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

我完全茫然,“什么?”

“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她眉头紧锁,“穿着黑色西装和白衬衣。”

我茫然地摇头,“没有。”

她轻轻点了点头,“是吗,谢谢你。”

酒店的经理过来找她,她和经理低语数句,又转身离开。

刚刚远看觉得她十分年轻美丽,现在近了才发现,她眉头紧锁,讲话讲得唇干,目光中有掩不去的疲惫。但美人就是美人,即便疲惫也不过是在气质中增添了一分柔软的感觉。

在外头比在灯红酒绿的大厅里好太多了,我吹着夜风,慢条斯理往回走。

我今天戴了心的隐形眼镜,视力比平时好得多,忽然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回廊后一闪而过。

咦,莫非是刚刚大家在找的那个孩子?

我好奇心顿起,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回廊后是个狭长的楼梯,可以听到脚步声十分密集,就像小鼓的鼓点。这里灯光晦暗不明。我抬头环顾四周,狭窄的通道只有一个摄像头,安装在高高的角落,若是个矮小的孩子藏身此处,并不容易看到。难怪他可以躲起来。

我在通知酒店人员和追上去之间略一犹豫,追了上去。

沿着回廊一路寻找那个小孩子的身影,我又上了几级台阶,穿过天井,到达一个小花园。等到我喘着气站好的时候,彻底不知身在何方——只能坐在回廊的长椅上,拿出手机准备给酒店的保安打个电话。

我敲着键盘,点了点显示屏,开始查找酒店电话。忽然脚步声临近,我抬起头,是那个小男孩,他眼睛里闪出电光,像一头小豹子似的抢走了我的手机,在我愣神之时,转身又跑掉了。

我不得已又追上去。可惜我体力实在不行——这也是搞IT的人的通病,长时间与电脑为伍,体力和身体素质一日不如一日。离开了电脑我就是半个盲人及运动无能者。

最后我终于找到那个小男孩,他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我的手机专心致志地玩游戏,手机屏幕幽幽地闪着光。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试图仿效他来一个忽然袭击。

“喂,”小男孩忽然回过头,看着我,“这是什么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