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楼书房。”

客厅北面是宽阔的阳台,我看到那条健壮的苏牧懒洋洋地趴在一块驼色的软垫子上晒太阳。它不动的时候,我必须要承认,那是一条漂亮的大狗。看到我的时候,苏牧长毛一抖作势要站起来,眼中精光迸射,吓得我一颤,赶紧上了二楼,进了他的书房。

沈钦言的书房非常大,装修素雅安静,进门处的右手边是整面墙壁的书架,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左侧则是还空着的柜子。

长方形的书桌在窗前,整洁的桌面上放着那台我见过的笔记本电脑。

“有劳你了。”

我在书桌前坐下,连上外接电源,试着开机,但屏幕始终黑沉沉。我贴近笔记本,风扇CPU毫无声音,寂静如冬。

“这几天都是这样。”沈钦言说。

“我猜是硬件出了毛病,恐怕还不是小问题,”我确认电源没有坏掉后,仰头看着站在我身后的沈钦言,“这台电脑是最新型号,上市不超过半年,应当还在保修期内。如果我现在拆开,厂商也许不会赔偿了。沈先生,我看必须找维修人员上门。”

他轻轻拧了拧眉心,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一样,“保修?”

“是啊。你的保修卡在哪里?”

“没有,”他诚实地看着我,“半年前我为APL代言,他们送了我这台笔记本。”

我扶额,一瞬间心里真是百感交集,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咆哮还是流泪。代言人的笔记本都这么容易坏掉的话,让其他花钱买这台笔记本的顾客情何以堪?!

“好吧…”我语气虚弱地开口,“你既然为他们代言,那你随便打个电话给APL公司,让对方派技术人员过来就可以了。”

“太麻烦,”他面无表情地一口回绝,“而且今天是周末。”

没想到他是如此体贴为别人着想的人,我有点感动地看着他,“那沈先生你有工具箱吗?我拆开看看。”

“当然。”

十分钟后他从储物室拿来了一套工具。书房的角落沙发和矮茶几,应当是他平时看书时坐的。我把笔记本放在几案上摊开,开始拆卸硬盘、CPU、内存。我把硬件一块块拆下来,在工具台上整齐放好,抬起头就能看到沈钦言坐在我对面,专注地看着我手中的进程,偶尔还会问我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

我毫不费力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沈先生,你的电脑进过水?”

沈钦言微微一愣,“…我没有印象。”

“你看,太明显了。”我给他看湿漉漉的主板。

那是主板和硬盘接口的缝隙,还残留着些微的水汽。

“进水多久了?”

“不知道。”

他回答得异常干脆,仿佛这台电脑和他没有关系。

那就说明,进水的时候他不在现场或者是关机时出的问题。

“唔…”我手背支着下巴想了想,“可能是宠物的原因。我以前就见过猫在屋子里玩耍的时候碰倒了水杯,导致电脑进水主板坏死。”

他说:“有可能。”

“如果这样推测的话,主板都烧掉了所以无法开机,不过硬盘应当还好,密封严实,没进水的迹象…”

估计始终是估计,不作数,我于是回了家,随便拎出来一台旧笔记本到了沈钦言家——和大多数Nerd一样,我对电子产品有着狂热的爱好,电子产品平均半年更新一次,现在家中堆识了起码十台以上的笔记本。

我拆下了旧电脑上的配件更换到沈钦言那台进水的笔记本中,开始一样样地测试主板、显卡…我很久不做这样维修硬件的事情,今天纯属意料之外。因此磨磨蹭蹭测试了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原因。

“万幸,你的硬盘没事,”我把地上的那些零件分门别类保持原样放好,坐在沙发上,觉得腰酸背痛,“需要换新主板和内存。”

“辛苦你了,”沈钦言递给我一杯红茶,“方便的话,能否陪我出去选购主板和内存?我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需要你的参谋。”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有些犹豫,“沈先生,可能不行…”

他微讶地看着我。

“其实电脑主板未必要去商场选购,直接在网上订购,这个我可以代劳。”我绞着手指,“主要是因为,我下午要搬家。”

“搬家?”

“是的,你知道我找了份新工作吧,”我说,“公司和白莎道很近,如果还在市中心住,交通实在太不便,来去要三个小时——所以我打算搬回来。”

他嘴角微微抬起,探询地问我:“搬回隔壁?”

“是的…”

他没有犹豫地点头,“是的,当然,应该搬回来。搬家公司约好了吗?我知道有家搬家公司不错。”

“没有,”我摇头,“需要搬回家的东西很少。”

“现在刚好十一点,”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我们先回市中心吃饭,然后再把你的行李搬回家。”

“咦?”

在我说出任何话之前,他离开了书房,五分钟之后返回——和刚刚的形象判若两人。他换了身烟灰色连帽套头运动衫和同色运动裤,脚下踩着球鞋,看上去就像从哪个运动场跑出来的运动员。人家说沉默寡言的人行动力往往惊人,看来真是八九不离十。

我瞪着他三秒后道:“沈先生,你莫非打算帮我搬家?”

“搬家琐碎而复杂,而且需要做体力活,”沈钦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有个男人在总是要好些。”

“可是我怎么好麻烦你?”

他伸出手,淡定地往茶几上被拆得乱七八糟的电脑一指,“你帮我修了电脑,我也应当帮你的忙,对吗?”

因为要搬行李的缘故,沈钦言从他的车库中选了一辆路虎开出去。我发现他的车库就两辆车,一辆轿车一辆SUV,看来他对车没有太高的要求。

他开车很谨慎。同样一辆车不同的人开有不同的效果,若我开车,通常开快车,有点危险。而他开车速度不快,十分平稳,像一座屹立不动的山一样。有人说人的性格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开车的方式,我看虽不中亦不远矣。

我好奇地问:“你平时都是自己开车?”

“大多数时间。”他说。

“你和大部分明星还真不一样,”我说,“我跟着乔希宁的时候听到很多助理抱怨自己的老板,说他们恨不得把助理的每一分时间都榨干。”

“助理也是人,”沈钦言简单回答我,“有自己的生活。”

我侧过头看着他。他有着挺拔的鼻梁,说话时薄唇开合,俊美到了性感的地步。真是奇怪,他平时明明说话不多来着,但字字句句都到了点子上,想来是生活教给他的经验吧。

“杜梨,”沈钦言忽然说,“你为什么会做乔希宁的助理?”

我真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

“如果不出去工作会被大哥念叨。再说,做明星助理好像也很好玩的样子…”我老老实实地说,“乔希宁邀请我的时候就答应了。我和他一起长大,像姐姐一样照顾他,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语调一扬,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般开了口:“姐姐?”

“当然是姐姐,我比他大了将近一岁呢。”

车厢里的空气忽然凝固了,我带着一丝期待一点得意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大部分人知道我的年纪后都会面带惊愕,他肯定也不例外。果然,好半天沈钦言才侧头看我,“…还真是,看不出来。”

“我就是一张包子脸了,”我小声嘟囔,“又不是我情愿的…”

他扬起嘴角,唇线慢慢延展成一个清晰的微笑,“包子脸也很好。”

接下来的半个下午过得忙碌而充实。我们回到市中心吃了饭,随后我带着沈钦言回了我的单身小公寓。

开门之前我迟钝的大脑终于想起这是我第一次带异性进门,而且对方还是个大明星,我的你都要扭曲了。我心中长叹之后苦着脸说:“沈先生,我的房间有些乱——”

“没关系。”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我站在门外,等你收拾好了再进去。”

他真是很有风度的男人,这么善解人意。

我进屋简单收拾之后叫他,正如他所说,他进屋后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只用“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语气说帮我打包搬东西。

我需要搬走的东西不多,连衣服都不必多拿。拜我那身为家庭主妇且爱购物的妈妈所赐,我的衣服从来都多得穿不完,在白莎道的家中,我的各种衣服塞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衣柜,这间小公寓里的衣服不足家里的十分之一,我需要搬的大件行李除了电脑别无他物。

我走到书房门口,抬手输入了电子锁的六位密码,推开厚厚木门而入。

我的工作间布置简单,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房间内的圆形工作台,那里摆着两台三屏幕的电脑,六个超大屏幕分布在工作台上,如荷花一样围着软皮转椅。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从来都是需要三个屏幕,一边查手册一边写代码一边测试运行。两台电脑中的一台除了系统检测期间,二十四小时运作。我走到书房中央监测一番,顺手关掉了它。整个房间中由这台电脑控制的空调、音响、摄像头统统罢了工。

沈钦言跟在我身后进了屋。他真不愧是活在镜头下的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两个摄像头。

“这是我的工作间。”我说。

“原来电脑高手的房间是这样。”他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摄像头,又以研究的精神看了看房间的电子锁。

“嗯,这是一套安保系统。虽然从来没有发挥过作用,只是一个‘备用零件’…当然还是不要发挥作用比较好。”

我边说边把挎包放在窗下的沙发上,这是房间内除了电脑系统外唯一的家具,我平时编种累了又懒得去卧室的时候,就在这张沙发上躺一躺。

“安保工作真的很严密。”他顿一顿后微微笑了,“和银行比也不遑多让。”

“比起银行还是差远啦,主要是对客户负责,”我认真地跟他解释,“并不是为了炫耀,但我之前所接手的工作都具有高度保密性…所谓的系统安全不仅仅是指0和1的组合,物理上的安全是基本工作。辛辛苦苦地做好万全的防护工作,被小偷盗走或被人破坏了硬盘,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有道理,”沈钦言视线落在房间中央的电脑系统上,“你的设备也很惊人,和电影中的完全不一样。”

我抿嘴笑起来。

“电影里的黑客们看上去可比我们帅多了。总是拿着一台笔记本,喝着咖啡,轻轻松松输入几行代码就突破安全系统的防火墙,看上去帅得不得了。其实,这怎么可能?要是这么简单的话,各大公司也不必花那么多钱去做安全措施了。”

沈钦言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嘴角眉梢的笑意加深。

“我刚刚接到了一个剧本,故事的主角是天才数学家,也是黑客他习惯于悠闲地拿着咖啡杯,坐在海边的沙滩上,只需要心算就可以破解密码。”

我一个没忍住,笑出来。

“这么容易的话,我们这些靠电脑吃饭的人都可以去死了。”我特别认真地看着他,“这剧本太胡扯了,你如果真演了这个角色,一定会被笑死的!”

他微微笑了。

“我想,你说得很对。”

电脑的拆卸工作我从来不假手于人,沈钦言就给我打下手,帮我把机箱和各种零配件放到厚厚的泡沫包装箱里,然后搬到车库的雷克萨斯上。不得不说,有个力气大的男人帮忙干活效率快多了。

沈钦言肩宽腰瘦,给人的感觉瘦削、颀长,但力气相当惊人,我要上下三次才能搬走的东西,他一次就可以搞定,并且可以把箱子抱得十分平稳。偶尔抬头看他的背影,细腿长腰,蕴涵的力量惊人,脊背笔直得像一面墙。

上上下下三趟之后,终于大功告成。

我最后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塞进行李箱,他顺手接过,问我:“还有没有?”

“不搬了,其他家里都有。”

我们一起下楼,回了白莎道。

爸妈开始环球旅行之后,我家每个星期都有钟点工来打扫,房间内相当干净,井然有序——至少比我之前住的那套小公寓整洁,我用指纹打开大门的锁,请他进了我家。

我们两家户型相似,一楼有客厅厨房餐厅和一间客房,以前是作为佣人房,二楼是主人卧房和两间书房。我的书房在二楼左侧,站在阳台上远眺,白莎道的林荫道一览无余。

沈钦言挽起袖子,帮我把各种箱子搬到二楼书房门外放下。我则开始了和刚刚拆卸工作相反的逆向操作,重新安装电脑。

沈钦言并没有插手组装电脑的工作,甚至书房都没进,站在门口问我:“你父母这段时间都不在家?”

他当了两周的邻居,也应该发现我家几乎无人进出。

“是呀,他们环球旅行去了,现在正在巴西,可能到年底才回来。”

他“嗯”了一声,还以为他准备就这个话题进一步展开,没想到他换了话题。

“杜梨,你对晚餐有什么偏好吗?”

“什么?”

“我正在问你,你对食物的偏好。高热量食物、甜食、海鲜,都可以接受吗?”

这声音是从我头顶响起的,我一愣,停住了手里的工作,下意识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沈钦言踏过了厚厚的地毯走到了我身畔。他俯视着我,深刻的视线藏在长长的睫毛后。

老实说我根本忘记晚餐这种事情,于是还坐在地毯上,傻乎乎地回答:“嗯…我不挑食,晚餐吃什么都可以。”

“好。你打理书房,一个小时够了吗?”

“差,差不多…”

“那好,现在五点四十,”他抬腕看表,“那我先回家,一个小时后,我把晚餐送过来。”

“咦——”我愣了三秒,看着他即将走出房门才恍然大悟,“沈先生,你说什么?”

他转过身体,看着我,“我们刚刚在讨论今天的晚餐,你说你不挑食。”

“啊,你的意思是,你做我俩的晚饭吗?”

“对,”他对我露出一个“请宽心”的笑容,“你不必担心,我厨艺很好。”

是的,他的厨艺真的非常精彩。

我也没搞清楚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我和他在我家的餐厅中对坐吃饭,我们面前摆放着肉末韭菜煎饼、糖醋烤牛肉、蒜蓉煎鱼…因为刚刚出锅的原因,不论是鱼和粥,都冒着热气,鲜美扑鼻。

吃到嘴里的时候,我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满天神佛。和这顿饭比起来,我宅在家里和当乔希宁助理时吃的外卖都被虐成了渣。

我今天体力消耗特别大,闻到气味的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像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饥饿过。

一般来说,我对食物都不执著,有的吃固然好,没有也可以。但是美味和不美味又不一样了。人家辛辛苦苦做了饭,身为受邀者,一定要吃得一干二净才能表示谢意——这点礼貌我还是知道的。

我觉得自己飘飘欲仙,能让一个大明星为我做晚饭,这简直是梦中才有的情节!

“合你的胃口吗?”沈钦言问我。

他根本不必再问,只看我的状态就是答案了。我满嘴都是食物,根本无暇搭话,于是用疯狂地点头表达我的态度。

他勾着唇角微笑,“你喜欢就好。”

为了表达感激,我匆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差点被噎住。他递给我装着橙汁的酒杯,我忙灌了口,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让你见笑了…”

他摇头,举起自己手中的另一只酒杯,和我的杯子轻轻一碰。

他微笑起来,“我只是想说,欢迎回家,新邻居。”

第十一章邻里之间

他未必能听懂我说的每一个专业名词,但却是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优秀的谈话对象,他总能在我的话里寻找到关键的信息,再提出疑问,于是我再详详细细跟他解释一遍。

有稳定工作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规律。

以前我在家SOHO时,吃饭总是有一顿没一顿,当乔希宁助理的时候也差不多,有一度吃外卖吃到恶心,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的生活方式。

父母和大哥对我搬回家的举动表示了赞许,说“早该回家了”,但又忧心我一个人的吃饭问题,甚至想给我请个保姆,被我婉拒。要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我的生活正朝着正常人的行列大跨步前进,我自信有能力打理好自己的生活。

我现在,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起床,出门时有一半的几率看到沈钦言穿着运动服在林荫道上晨跑,那条叫“哈利”的苏牧顺从地跟着他一路小跑。我往往会边开车边跟他打招呼。

八点半左右到达公司,在公司吃早饭,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在IT公司工作,上班是半点也含糊不得的,效率要求极高,一整天脑细胞都在疯狂地运转。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我现在的状况和之前SOHO时截然不同,我推辞掉了以前的客户介绍过来的一些安全测试的工作,于是觉得下班后轻松多了。

我们时有加班,但目前来说,还不会太晚,回到家最晚不超过八点。晚饭也完全不是问题,因为我几乎都是在沈钦言家吃的。

绝非我主动要去蹭饭,在我成功地帮沈钦言修好了那台进水的电脑之后,他向我咨询“如何改造房屋的安全系统”,这可真是问对人了。

我非常赞成他的态度。作为一个大明星,他对系统安全的要求应该比一般人更高一些。钱不是万能的,但总可以买到一定程度的安全。

沈家的安保系统还是当个黄先生留下的,早已过时,且这些年都没有专门打理,需要改进的地方实在很多。沈钦言显然不缺钱,于是我花了一天时间,为他提出了一整套完美的方案,比如闭路监控系统、防盗报警系统、防灾预警系统、门禁系统、生物识别系统、电器控制系统等等。

当晚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我的安全方案。沈钦言是个非常好的倾听对象,虽然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电白,但并不妨碍他学习。他看着我在电脑上的演示,专心致志地听我解说各个专业名词,然后提出问题。

他指了指屏幕,“生物识别?就像你书房的指纹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