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穿铠甲严阵以待。暴民冲破宫门的时候,我带着几百禁卫军一直向前冲,我的剑不知麻木的刺杀了多少大明的子民,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宫门。

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和残余的部下直奔萧府。

也许她们没有去城外的军营,也许她们回了萧府,也许我的天命后并没有被东阳候所控制住。

当我冲进情况比皇宫好不到哪里去的萧府时,一眼便只看见了站在中庭的云衣。

她的脸上抹上了泥土,衣服也显得很狼狈。可那双眼睛所释放出的火焰,竟象是要燃尽整个大明。

来萧府的暴民显然也是有组织的,多说多益,凭我带来的将士保护云衣和太傅冲出去应该没问题。可云衣却在紧急关头要求再带上玲珑和已经身亡的萧夫人。

我本已极不耐烦想断然拒绝。可云衣眼巴巴的看着我,只一句静言哥哥…

我拉她上马,用布蒙上了她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做,也许只是不想让她那双燃烧着的眼睛面对更多的血腥,也许是不想让她像我一样有着太多的仇恨。

她紧紧的偎在我胸前,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她是在害怕还是在愤怒?我不得而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在我的怀里晕了过去,手却犹自紧紧的抓着我一丝都没有放松。

也许晕过去对她是最好的结果,因为这样便看不到赵离睿是如何对我们穷追猛打了。

我猜测的没错,东阳候的确扣下了凤仪,并且还派人来“请”我去他城外的军营。如果我相信了他,恐怕就真的成了一个傀儡。

让我做一个废人,我宁可死。

我带出的士兵人数本就来就少又多数负了伤,自然不敌东阳候所派出的人。

护送萧太傅他们的战马终于体力不支被追兵所截。

我并没有为他们多做停留,正像云衣清醒后所说的,因为凤仪,所以他们都会平安。

云衣清醒后,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大吵大闹或大悲,她很快就从起初的惊诧中平息了过来,并立即为让我带上她找到了很好的理由。

而且,她还第一次让我真正的动怒。我捏住她柔软的下巴,她却还是没表现出怯意,反而一针见血的说我也是利用女人的人,与赵离睿并无任何区别。

她说,她只恨一种人,就是伤害萧府的人。其他的人,即使是利用她,也无妨。

她的话坦白让我震惊,也简单的让我震惊。

那一刻,我竟感觉到了深刻的嫉妒。嫉妒萧若衡会有这样的一个妹妹,嫉妒萧太傅有这样的一个女儿。

她身边有那么多的亲人,她有着那么多要保护的人。

可我却一个也没有,我只有天下,而这天下,也逐渐的不属于我。

她冷静的分析着散布谣言的究竟是谁。她怀疑东阳候,也怀疑西、南二候,她只是没有怀疑北安候。

我忍不住提醒她,见她开始犹豫了,我竟然尝到一种快感…

她听了我的话,在河边洗漱着。她的头发很长,我看着她洒脱的用手指梳了几下便缠弄着梳了一个最简单的马尾,不禁想到凤仪那永远雅致的发髻。如此不修边幅的女人,果真是凤仪的妹妹吗?

洗漱过后,她朝我走了过来,我刻意的不做任何表示,心中却是有几分忐忑。她站在我的马前抬起头看着我,朝阳把她脸上没有拭净的水珠映出夺目的光彩,这种光彩几乎让我错不开眼睛的瞧着她。

她朝我伸出手来,脸上有着恬静自然的笑容。当我拉住她温软的手时,竟有一种亲近的感觉。仿佛我本就该在此时此地握住她的手,拉她上马,然后带上她,最后夺回我的天下。

可是她,毕竟不是凤仪。

带着她一起上路,她的发丝时不时的被风吹到我的脸上,痒痒的,让我有些恍惚。可我依然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热,呼吸也越来越重。我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出她是在生病。而且,她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病情。我不知道昨晚她的伤到底怎么样了,我们这一行人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为她治伤,甚至连看一看都不行。

萧家的女儿,自小受的教育竟是这般严酷吗?让她如此的坚强。那么凤仪呢?我的天命皇后呢?她在东阳候的军队里,是否也能如云衣一样自保,一样坦然和坚强?

白易终于找到个可以休息的山洞,她颇不及待的下了马奔了进去。我看得出,她的脚步已经开始摇晃却还在硬撑着。

她审视完山洞,扭过脸来冲着我笑着,脸上有着不正常的嫣红,我竟有些心酸的感觉,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看她累的倒头便睡,我只有命人出去寻了些干净稻草,然后将她抱起垫在身下。她居然这都没有醒,我有些哭笑不得了。

很明显,她睡的很香,还说着梦话:静言哥哥,别丢下我,我很怕…

第二天一早,烧退了,人也觉得轻松了些。仅余的几个士兵三三两两的或喂着马,或擦拭着手中的宝剑,脸上不约而同的弥漫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看他们的样子不过弱冠之龄,却已背负起如此的责任和危险。静言,你的大明还可以夺回来吗?叹了口气,便用士兵打来的水简单的洗漱了下。见静言和白易正在不远处商量着事情,便也凑了上去,想听听他们下一步的打算。

很明显,到底走哪条线路,成了目前关乎生死的大事。

我们这一伙人,伤的伤病的病。无论后面哪一派的追兵找到我们,估计都会轻松的将我们拿下。静言和白易再厉害也难以抵挡成队的人。

“皇上,按照目前的情况,我提议还是走山路。这里森林茂盛,行踪不易被发现。”白易低声说着。

静言紧皱着眉头深思片刻又问:“走山路要用几天?”

“按照目前的速度出山大概三四日,之后我们继续朝西南走。末将在京城被攻陷那天就飞鸽传书给段老元帅,他会带兵从西南方向迎过来。这样算下来要与他们会合应需要七八日。”

“七八日?这么久?难保东阳候的军队不会追上来?”我在旁边插了一句。

静言看了我一眼,并没说什么。

“末将也知道这样走很是费时。可如果走水路,危险更大。”

“为什么?”我好奇的问。

“走水路要过风族寨,那个地方地形险恶,虽在大明境内可又自成一派从不俯首称臣。居民又都不曾开化,听说很是凶残。”

“我知道风族寨,爹说那里也许是个世外桃源,只不过不被外界认知,所以才传得很凶险而已。”

“哦?太傅还给你讲过这个?”静言看着我问。

“二小姐,关于风族寨你还知道什么?”白易少有的急切。

“嗯。”我用力的点点头:“爹绘制过一张天下图,也包括了京城周边的一些没有归附的寨族的大概地形和地状。”

“那么风族寨大概的地形你有所了解咯?”白易欣喜的问。

我沮丧的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是神童啊,早知道今日要逃亡我就好好背熟那地图了。”

静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光知道地形也是无用的。风族寨的居民自称是风神的后代,崇尚力量和速度,据说如果有外人想入寨或过寨简直比登天还难。”

白易紧皱着眉:“末将就是不想圣上再遇到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提议绕开风族寨。”

可是我们绕得开风族寨,却绕不开麻烦。

山洞外的一匹战马一声长长的悲鸣,我们愕然的朝洞口朝去,只见那马已经轰然倒了下去,肚腹处插着一支箭。

“追来了!”白易低声咒骂了几句,迅速抄起手中宝剑便朝洞口外休整的士兵大喊:“上马,保护皇上!”

静言紧皱着眉头,一把拉起犹自发呆的我冲出洞口,先把我扶上马随即也跃了上来。

“谁的人?”我惊讶的朝后看去,却被静言扳回了头干脆地说:“总之是敌人。”

几名残余的士兵迅速的翻身上马跟上了静言,静言一声令下几人便策马前行。可是山林本就无路,陡峭湿滑,再加上树木颇多挡住视野,马根本无法提速,只是试探着朝前奔。远远的,已听到身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楚,感觉人数还不少。忍不住朝静言身后看去,较低势的山林处果然有一大队人马,为首的人手中所扛之旗隐约看得清楚是个大大的赵字。

果然是东阳候的人!却不知是他手下哪队将领。可不管是哪个将领上来便先自射死一马,想必已是撕下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伪善面具,直接逼宫。

心中一痛,却是为静言。

静言的马提快了速度,呼呼的风声响过耳旁。树木伸出的枝枝垭垭偶尔抽打在脸颊和身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只想着要往前冲。

冲出这一片林子后地势更加的陡峭狭窄,前方竟忽然被湍急的河流挡住去路,那河流根本看不出深浅,水势自右向左而来巨大的落差形成一个大型瀑布,轰隆隆的水声不绝于耳。

我瞧着前面这河水不由得大叹不妙。即使这河不深,可水流这么急,稍有不慎便会顺流落下瀑布。听那下落的轰隆水声和飞起的磅磅礴水雾,便可猜到瀑布的高度定是有些惊人,如果掉下去恐怕生死难测。

不用静言的命令,那马早已骇的不肯再前行半步。身后的白易也赶了上来大声喊着话,可声音多半都被水声所盖住。

“怎么办?”我转回头看着静言。

静言的眉头紧皱着,脸上也现出犹豫的神色。

难道真是老天捉弄吗?难道静言果然不是真命天子吗?

身后的追兵终于赶了上来,咬了咬嘴唇我回头看过去。

高高飘扬的赵字帅旗下,离睿白衣白马而立,一如平日的神清气爽,淡定从容。

“皇上,离睿专程赶来请您移驾东阳。”离睿微笑着朗声说着,语气却是不容否定的志在必得。

的确,他一直有这份气势。

静言仍旧在马上背对着他,顺便又扳过我朝后看的头。

我愕然的看着他。

“你要和他去东阳吗?”静言沉着脸问我。

我强自吞了吞口水:“现在我说要去东阳的话,你会不会杀了我?”

静言点点头。

“我当然不去。”我万分肯定的说。

静言冷哼了声,手上用了力调转了马头,终于直面赵离睿。

“移驾东阳?朕若不想又如何?”静言高声说着。

离睿并不急于答话,只是慢慢的策马而来,静言也并不闪躲。反倒是白易见状抽出了宝剑却又被静言所制止。只得骑着马在一旁咬牙切齿的守着。

“白统领,你的剑不应对着我。”离睿对白易笑说。

“哼,赵离睿,今日被你逼到此地白某无话好说,唯死而已!”白易并不示弱。

“皇上,移驾东阳未必不是此时最好的选择,当然,也是唯一的选择。”离睿不再理睬白易,转而回答静言。

“哦?朕不觉得是最好的,更不觉得是唯一。”

“前面的瀑布,没人知道流向河处。想必皇上也不想冒死一试吧。”

“朕倒觉得这瀑布和东阳并没什么不同。”

离壑眯了眯眼睛不语,眼神转而向我,微笑着又露出脸上的招牌梨涡:“你这样子,哪里弄的如此狼狈了。”

我嘴角抽搐似的勉强咧了咧嘴,对着如此的离睿,我此刻只能想到两个字:妖孽!

“云衣,过来,你如此打扰圣上便属不敬了。”离睿仍旧笑说,朝我伸出了手。

阳光下,他的手柔和洁净,不染一尘。虽骑马而来却不见他的衣衫有任何的污痕皱痕。

我看向自己的手,这两日的奔波逃命,双手已被缰绳磨出了一个个的水泡和红痕,再看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也已是脏污破烂。摇头笑了笑打量着静言,他身上的衣服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下巴上早已冒出青青的胡茬儿,一直锦衣华服的静言哥哥竟也会有沧桑的时候。心中微酸,却强自笑问:“静言哥哥,我可有扰到你了?”

静言摇了摇头。

离睿见我如此脸色稍变,却也看不出是恼,只是又说:“云衣,你应该明白你根本没得选择,何苦又平白的惹事生非。”

“我惹事生非?”有些啼笑皆非了:“原来我落到这步田地竟是自己的原因了。”

“赵离睿,多说无益。如果皇上肯随你去东阳,今日也不会在此地相遇了。”白易骑在马上干脆的说,声音虽大却中气不很足,仔细瞧过去,他的手臂上已带了伤,不断的渗出血来。

我咬了咬嘴唇,静言身边唯一的忠将也难以自保了吗?

“皇上,父候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请您移驾。必要的时候,也怪不得离睿无礼。”离睿朗声说着,眼里闪出决然的意味。

“皇上绝不会去东阳。”白易断然拒绝。

离睿眼光一转:“你什么时候可以代表皇上说话了?”

白易一愣,气噎。

“你又是什么时候可以代替皇上质疑皇上的护卫了?”,我见白易被他气住,不由得愤愤的插语。

离睿眯起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字的却是说给静言听:“皇上不肯去东阳自然无妨,还请皇上交出传国玉玺,离睿会代为保管。”

“哈哈…”一直未曾说话的静言终于止不住的狂笑起来:“终于说到重点了吗?离睿!朕的好兄弟!好臣子!”

离睿并生气,只是摇头笑了笑:“曾几何时,臣的确是担得起这兄弟这个词。如果先皇没有过份猜忌东阳一方的话,我仍旧是个好臣子。”

“赵离睿,即使没有先皇的猜忌,你东阳一方也是早晚会反。从今日开始,你我君臣之义彻底了断。想拿到玉玺不妨过来。”静言沉着脸,一字一字的说着。

“臣过来自是可以,不过,皇上是否先将臣未过门的妻子放下马?”离睿着重说着未过门的妻子几个字,语气里竟含着嘲弄的意味。

原来人在心寒意冷的时候也是会笑的。

我看着离睿,这个把我称作“未过门妻子的人”,只是想笑:“你现在记起我是未过门的妻子了吗?那晚暴民攻破皇宫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大娘被逼自尽的时候你在哪里?哦,我倒是忘记了,你很忙,忙着将我爹和姐姐扣住当人质嘛!”

“云衣,别说这些气话。过来!”离睿的话锋转利,想是不耐再纠缠下去。

他的目标是静言,或者说是静言的玉玺。

我不由得抓紧了缰绳全神贯注的看着离睿,没想到一直不语的静言竟忽然俯到我耳边说:“云衣,看来我要丢下你了。”

我心中大惊,刚想扭过脸去拒绝,却被静言一把推下马,膝盖撞在地上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你答应过我!”

“就当我食言了吧。”静言冷冷的说:“如果我能活着,再兑现承诺不迟。”

我知道,我知道静言是要破釜沉舟一试渡河,我知道他算准了离睿并不会太过为难我,我知道他扔下我是不想我跟着冒险。

可是,我的手仍旧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那种久违了十七年的被抛弃的感觉一股脑的涌上脑海,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皇上,你真的要…”白易惊呼着。

离睿显然比白易的反应更快一些,不等静言有表示便直接策马冲了过来。白易见状忙抽出宝剑,斜里策马刺向离睿。可离睿根本无须与他过多纠缠,身后一众东阳候旗下的士兵早已跟上来拦住了他,一时间刀光剑影看得人眼花缭乱。饶是白易武功不差却也挡不住东阳候家将的人数众多,立刻便落了下风。

另一方面,离睿策马直奔静言而去,静言不再犹豫,高喝一声调转马头直冲那湍急的河水。可马到了河边后畏惧了任凭静言如何摆布就是不肯再前行半步。静言抽出手中长剑顺手就在马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那马终于吃不住痛,长嘶一声冲进河中,却立刻被河水冲撞的几乎站立不稳,犹自一步步费力的朝前迈着。

我跌坐在地上仍旧目瞪口呆的看着静言的背影,却不想离睿竟调转了方向朝我而来,一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将我揪上了他的马,手臂疼的几乎脱臼了一般,刚想开口大骂,脖子上一凉,离睿的宝剑竟是架在了我的咽喉处。

“皇上,若是不想云衣有事就请停下。”离睿高声喊着,声音冷似他手中的宝剑。

我呆呆的注视着他的脸,那上面不再温和,不再有笑容,不再有我熟悉的任何表情。有的只是对天下的志在必得。

“离睿…”我喃喃自语,这名字绕在嘴里象是最后的告别。

静言已策马在江中行进了不短的距离,眼瞧着江水已漫过了马的肚腹。他听到离睿的喊声,费力的边拉住马边扭过头来看向我们。

我想喊出声,可气愤和绝望把声音全部控在咽喉,竟是无法再说一个字,只有目不转睛的看着静言。

静言几乎立刻做出了他的选择,可相对于他的立刻,对我来说竟如隔世之久。

的确,他只是看着我,便将手中的剑再次轻挥在马背上。

“你可看清了你的静言哥哥,你为了他离开我,他可会为了你舍下天下?”离睿轻笑一声,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着。

我不语,心中的失望无限的弥漫上来。化为愤怒咬牙切齿的吼着:“你这个笨蛋!拿我当诱铒有用吗?他要的是凤仪!凤仪!”

“他要的是凤仪,我却未必稀罕。云衣,天下人都认定了他是真龙,凤仪是真凤。我会让你瞧瞧,究竟是天重要,还是人重要!”离睿的嘴边又现出梨涡,手中抵着我的宝剑终于收回鞘中。

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未必稀罕,难不成他为了证明老天是错的,还会对凤仪下手不成!

全身的血液嗡的一声涌上头,心里只重复着一句话:“这世上,我不管谁家的天下,我只恨伤害萧府的人!”

耳边的厮杀声终于平静了下来,只留河水呜鸣的声音。

我看着白易和仅余的三个护卫被东阳候的士兵逼到河边做困兽之争,全身上下已不知有多少道伤口却犹自咬着不肯屈服,只是拼着最后一口力气跌下马来朝着静言的背影直直的跪了下去,一直跪着,他们并不高呼,只是怕静言稍有分神便会跌落河中。此时此刻,他们自己的生死已经变得不重要…

我紧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腥甜弥漫在口中却已感觉不到疼痛。

离睿只是冷笑了声,接过了士兵递过的长箭,手臂环绕着我,轻松而又缓慢的拉满了弓,一字字的在我耳边说:“听说那晚他蒙住你的眼睛冲出萧府,你该很感动吧。我却不会,云衣,你瞧着我是如何瞄准,如何把箭射进他的身体。你知道吗?当你射中猎物的那一刻,你会听到猎物心里最后的那声悲叹,要做我的皇后,必须学会听。”

我面无表情的听他说完,便在他怀中扭过身来看着他,嘴角擦过他的脸颊,竟带了三分的暖意。他拥着我的手臂明显一僵,低下眼眸与我对视。

“我做了你的皇后,那凤仪呢?你说人比天重要,可是要用她的血来证明这一点?”我轻声问。

离睿愣了一下,仿佛是没想到我此刻会说这样的话。

“你这样射死他,不怕再也得不到玉玺吗?”我又问。

他微笑了下:“那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你以为我会拘泥于它吗?有自然是好,没有也无所谓。”

“离睿,我从不知道你是如此潇洒不拘礼节之人。”我竟然对着他笑了起来,可笑中带酸,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离睿见我莫名其妙的表情竟忽然有了几分恨意,冷笑了声便又将弓拉满。只这一耽误,静言的马便又朝河中迈进了几分,看样子这水流只是异乎寻常的湍急而已,并不能深得没了马。静言的确是抱着唯一的希望在渡河,他不是楚霸王,不会乌江自刎。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关于萧府的谣言可是你东阳一方放出去的?”

离睿冷哼了声:“你一向都有自己的判断。我说不是你也未必会相信。只不过,散布萧府的谣言对我有什么好处?”

说罢,箭抵在弦上,一触即发。

我在心里长叹一声,为自己,更为离睿。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用袖中暗藏的寒冰与他同归于尽,可我不能,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如果我侥幸杀了离睿,被东阳候当做人质的爹和姐姐也必会被我牵连。可如果让他这样射死了静言哥哥,凤仪该怎么办?心里想着,腿上便使了劲用力一踢马腹,那马吃不住痛歪扭朝旁边靠了靠,果然干扰了本已瞄准好的离睿。

可世上的事,果然是注定。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这一踢马腹,不仅救了静言,更救了离睿。

在离睿身后的东阳候士兵中,为首的一人居然忽然射出暗箭,直奔离睿后心而来。可由于马的跳跃,那箭便直直插进了马的后臀,这马立刻痛的用尽力气嘶啼着半立起来,两只前腿在半空中刨了半天,差点将我和离睿摔了出去。好在离睿的应变极快,他迅速扔掉手中的箭俯下紧压着我的身体,双手紧紧抓住骏马的脖颈。我被他这样一压不由得跟着弯了下去,后背的伤忽地痛了起来,几乎让我在瞬间冒了一身的冷汗。

强忍着恐惧和晕眩感,我扭头朝身后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他果然是东阳候府之人,可他射向离睿的这一箭却又背叛了东阳。我看到他的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只那一瞬,我记住了他,就像记住那个害死了大娘的人。

“静言哥哥!”我嘶哑的嗓音用力喊出绝望的声音,左臂上的胎记又开始那种熟悉的火般灼烧,耳边随即响起离睿少有的怒吼,夹杂着呼呼的风声和湍急的水声,那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和离睿的马中箭后几近疯狂,它本能的知道敌人在身后,于是拼了命的往前冲着冲向河中。可它已不比静言之前所骑的马,大量的失血再加上激烈的情绪已造成它体力的迅速流失。冲到河里之后便如强孥之末,后腿不停的震颤着轰然倒下溅起巨大的水花。离睿原本紧抓着马颈的双手终于支撑不住这种冲击而松开了,却又在离开马身的最后时刻紧紧的拉住了我的手臂。也许是出于落水的本能,也许是出于熟悉的感觉,又或许是出于悲伤的绝望,我没有丝毫的犹豫,一边用尽全力握着他的手,一边在水中奋力挣扎着试着保持身体的相对平稳和呼吸。

可这河水毕竟不是平静的蝴蝶泉,我和离睿就只能顺着水势像两片树叶一样朝下游落去。

我知道我们的速度很快,快到从坠河到顺流而下可能只能几秒钟的时间。可这几秒竟象是渡过了一世之久,而这一世没有任何思想、爱、恨,甚至连恐惧都消失了。有的只有拼了命趁着能在水中露出头时的机会呼吸,这呼吸才是求生的本能,而在这水中我唯一可以紧紧抓住的,就只有离睿而已。

水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水速越来越快,我知道我和离睿已被冲到了瀑布的边缘。转眼间全身的重量都已消失,我最后一次挣扎着将头露出水面的那一眼,看到静言的脸,他应该是喊我的名字吧,可巨大的水声让我没办法再听见。左臂火灼般的疼痛超过了濒死的恐惧,却又离奇的带给我活下去的力量。可这力量仍旧不能阻止我下落的速度,我和离睿,终于滑落下神秘的瀑布,我不知道瀑布的底部是什么样的环境,是巨石还是深潭,是人间还是地狱。无法再呼吸了,巨大的水流几乎可以说是“砸”到我的头上,身上,如刀似剑。眼睛和耳膜都在水的压迫下疼痛难耐,很想哭,可根本哭不出来。难道我这一世就会这样结束了吗?难道我这一世就如此而已了吗?还有静言哥哥,他怎么样了?那东阳的士兵最后叛变是为了他吗?他会没事了吧?希望他活着,这样姐姐才会得到幸福。

可在坠入瀑布的最后一刻,在我以为自己会粉身碎骨的最后一刻,水流冲击带来的疼痛忽然减轻了大半。因为,离睿用力的将我搂在怀里,用他自己的身体帮我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