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衡犹豫了片刻,用力的按住我的肩膀轻声说着:“哥哥先进去,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强自咧开嘴角笑着:“我可以,不过,姐姐她…”

“她活着。”萧若衡没有停顿,认真的说着。

听到他的保证,我不知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兴奋过度,反而笑不出来,只是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解了冻,竟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萧若衡没有说话,用力的看了我几眼,便转身跟着那太监进去了。

“哼,事情的原由还没查清楚,这好好的祈福殿怎么就会爆炸,皇上此时却不断的见那些不清不楚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内情。”户部王大人忽然阴阳怪气的念了一句。

何谓不清不楚的人?我心中一凛。

“王大人,说话要小心隔墙有耳。”一个我不认识的大臣在一旁明里阻止,实则推波助澜。

他们在说什么?在说谁?怎么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咬了咬嘴唇,站在那里如立针毡。

“即是没查清楚,做臣子的此时就该为皇上祈福,而不是街井妇人一般说三道四。”宁铮慢条斯理的说着,并没有看谁,可殿里的大臣都四顾看了看,仿佛都想撇清自己与刚才那话的关系。

“哼,我王清林为官大半辈子,可曾惧怕过什么权贵!今日里就算是当着皇上的面儿我也敢这样说,祈福殿是萧将军负责修缮,出了此等事故可是绝对逃不掉干系!”王大人瞪着我说。

我不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口由于愤怒开始一跳一跳的疼。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又脏又恐怖。那王大人起先还敢与我对视,可到后来竟先虚了,眼光躲闪一旁,鼻子里却仍旧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我此时没心情与他斗嘴,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静言哥哥的房门。

他叫我来做什么?叫了我来却又让我候着,那么要候多久?我要不要先去看看姐姐的情况?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事情,偏偏我却一等再等。

“北安候,可否借一步说话?”想了想,我回身柔声对宁铮说着。

宁铮微怔了下,却又了解的点点头。我便和他走到稍偏一些的殿角。

“北安候,可否和我说一下,祈福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压低了嗓音问着。

宁铮想了想,一字一字的回答:“皇上和仪端贵妃正在殿中举行仪式,忽然发生爆炸。皇族的规矩你也清楚,我和令兄当时都在殿外候着,根本没时间救人。所以,皇上与贵妃娘娘,都被压在了废墟里。”

“那我姐姐她…”

“仪端贵妃已被救出,此时仍在医治。”

“还在医治…这么说还是有危险是不是?”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紧盯着宁铮的眼睛。

宁铮犹豫了下,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要去姐姐那里,北安候,一会儿我哥哥出来了你和他说一声,我,我只看姐姐一眼,一眼就过来…”我结结巴巴的说着,便转身要走。

宁铮情急之下拉住我的衣袖。大殿里又现出几声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想必是宁铮的举动在那群老夫子里是那么的惊世骇俗。

“皇上宣萧二小姐觐见。”正当我与宁铮拉扯不清的时候,方才带哥哥入内的太监忽然细着嗓子说着。

我咬了咬嘴唇刚想开口,宁铮却在耳边低语:“别任性,进去。”

我诧异的看向他,他的脸上有着不容拒绝的果断。

没错,这个时候不能任性,我强自定下心神,深呼了一口气,对着那太监走去,近了,便施了礼道:“请公公引路。”

那公公稍微打量了我一下,便点点头,扭身带着我朝里间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到皇上,也就是静言哥哥的内寝。

我以为静言哥哥还有闲心见爹,见我,想必伤势并不算严重,心里还在暗自抱怨着他为什么不让我先去姐姐那里。可当我进了房间,一眼看到静言哥哥趴在龙床上,后背渗出大片血红,在一片明黄的幔帐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啊…”我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看到这样的静言哥哥,情不自禁的惊呼出声。

“云衣,快过来!”爹脸色凝重的召唤着我。

我轻声点头应了,下意识的看向站在爹旁边的萧若衡。却意外的发现,我的哥哥的目光从我进屋开始便一直追随着我,竟是满脸的震惊、悲切、犹豫…

他怎么了?我从没见他有过这样的表情?是我又犯什么错了?

我一步步的朝着龙床走过去,眼光从萧若衡的身上收回,看向静言哥哥。

天啊,他还是我的静言哥哥?

他的脸色可能由于失血过多,变得惨白,额头有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后背的血红不断变深,显然伤口还在流血,却还是费力的回头看着我,目不转睛。

“这,怎么太医不在旁边候着。”我心疼的看着静言哥哥,情不自禁的又说了违背身份的话。

我承认我总是惹祸,总是在不适当的场合说些不适当的话,可这次,从静言哥哥的眼中,竟有着那样的温暖。

“静言哥哥…”我走到龙床旁边,轻轻跪了下去,喃喃的唤着他的名字。

静言哥哥依旧那样看着我,慢慢的抬起自己的左手抚摸上我的额头,一如小的时候。他的手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无力,甚至连抚摸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做的格外的迟缓。我不是大夫,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减轻静言哥哥的疼痛。可本能的握住他的手,尽力暖着他。

“云衣,你来送我了”静言哥哥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神情,忽然对我嗫嚅着说着。这次,我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他的眼睛亮亮的,有泪光。

番外:萧若衡篇

“萧若衡,你教我钓鱼好不?”

“云衣,是你说的要和我来什么钓鱼比赛,我怎么可能教给你这个对手。”

“可是你比我大了这么多,你该让着我的。”

“即是知道我占了便宜,何必还要强着头皮和我比。”我好笑的看着在一旁嘟着嘴的云衣。

“哥哥,你就教云衣吧,不然你会后悔的。”凤仪在一旁托着小下巴恳求着。

“我后悔,我还会怕她?”我摇了摇头。

“萧若衡你等着!你教我还不稀罕了。”小云衣跳下石凳,挽起袖子抬起右手向天大喊一声:“赐给我力量吧,我是云衣…”

当我和凤仪的注意力全部被她所吸引时,她迅速转过来,伸出小短腿把我的鱼篓用力朝湖中踢去,扑通一声,溅起一阵水花,我钓了两个时辰的鱼,消失在湖水中。然后朝我做了个鬼脸,跑了。

“哥哥,我都说了你该让她。”凤仪同情的看着我。

我几乎要抓狂了…

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凤仪,一个云衣。

两个妹妹的生辰只差一天,可性格却有着天壤之别。凤仪喜静,对爹要求她去学习的事物都极认真的去对待。而云衣…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喜静,还是喜动。从小,她就令我费解。

凤仪,与我同父同母,从小便知书识理,触类旁通。抛开她的美丽不谈,她的性子很像娘,永远那么温婉可人,与人相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云衣,是爹二房姨娘的女儿。小时候,我对那个叫素水的姨娘有过很强烈的好奇。据说她从前是名动京城的歌妓,我很难想像爹这样一个整天醉心与学问的人,也会流连于歌坊并也有了浪漫的邂逅。

再难想像,毕竟也成了事实,而这个事实就是云衣。

云衣的性格却与萧府所有的人都完全不同,她从小就不大一样,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可以用眼神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情绪。爹曾经很为她发愁,觉得她这样的古怪是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郎君。我对爹的担心却始终持相反的态度,大明出色的小姐、闺秀太多了。就让云衣保持她的古怪本色也挺好。

身为萧府的子女,从小都必须接受很多方面的教育。我由于年纪稍大,所以并没有与两个妹妹一道上课。况且,我们所学习的课业本就很不同。凤仪长得很美,再加上性子温婉又极聪明,所以经常得到夫子们的夸赞。云衣则刚好相反,她会让所有夫子(包括亲自授课的父亲在内),在三天之内患上头疼症。

我时常从府里家丁或丫环处得知:二小姐今天又闯祸了、二小姐把琴艺师傅气走了、二小姐今天煮了个什么奶茶,厨艺师傅都不停的夸赞呢、今天二小姐又被老爷关禁闭了…

二小姐、二小姐,只要有云衣在,府里永远不愁没事发生。我这个妹妹,活得是那么生动。

我很喜欢逗云衣,看她狡黠的眼神,听她咯咯的笑。我也喜欢凤仪,凤仪的才华、凤仪的绝世容貌、凤仪的宽忍仁厚,都让我对她又敬又爱。

老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慷慨,赐给我如此出色而又全然不同的两个妹妹。每次看到京城里其他府中庸脂俗粉的所谓大家闺秀,我都会在心中暗暗做着比较,离睿曾经一针见血的说过:“你府里有这样两个妹妹,真不知你将来会看喜欢上什么样的人了,若衡兄,我真不知是该对你说恭喜,还是对你说可惜。”

我明白他的意思,哈哈大笑,并没有接他的话,因为无话可说。

云衣五岁那年,素水姨娘去世了。云衣当时非常的难过,哭到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不断的呕吐,不管吃什么、喝什么,都会吐得一干二净。下葬的那天,云衣失踪了,萧府上上下下都找不到她。爹急坏了,我也急坏了,她还是个小孩子,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府,还能去哪里呢?

最后,我终于想到一个地方——马厩。

当我在步月的马厩里找到云衣的时候,她已经依靠着步月沉沉的睡着了,小脸哭的花猫一样,梦中还在轻轻的抽搐着。我轻轻的走了过去,躺在她身边,紧紧的搂着她,给她温暖。她终于醒了,看到我,轻声问了一句:“萧若衡,我没成为孤儿吧?”

“傻丫头,当然没有,你还有爹、有我、还有凤仪,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家。”我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她。

她愣住了,随即向确认一样重复着我的话,一次又一次。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有成为孤儿这样的一个想法,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我五岁的妹妹惯输了这么可怕的东西。总之,那晚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凤仪和云衣的哥哥,我有责任,也必须保护好她们,让她们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我毕竟只是她们的哥哥,等她们长大了,护花使者自然会出现。凤仪有太子静言,而云衣,迷迷糊糊的竟收服了宁铮和赵离睿。

曾经,我并不看好离睿,因为云衣对他总是若即若离似有可无,我以为按照云衣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可她竟然豪不犹豫的同意了赵离睿的求婚,让我大为不解。

可是,奉阳节当晚,云衣又神奇失踪,天快亮的时候又是受了伤被宁铮背回府。我又生气又心痛,只想好好的跟宁铮打上一架,更想等云衣醒来之后好好的“审问”她一番。

可当她醒了,说的那些话,我却永远记得,一辈子…

“我可以选择吗?我是萧家的女儿,我姐姐是天命皇后,我哥哥是文武状元,我爹是当朝一品,我家满门忠良。难道我能为了自己把这一切都抹煞掉吗?”

“萧若衡你听着,我不是圣人,不会说些只要你们幸福我便幸福的话。可是我绝不会为了自己而害了全家,你知道吗?我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有爹有大娘有姐姐,还有你,哥哥。”

第二次,这是她第二次对我流露出她的伤感和无望,一如她五岁时马厩的那个夜晚。

如果说,素水姨娘的去世是天命,不可违抗。那么云衣的婚事呢?也是天命吗?

不管是不是天命,我都不会再认命,我会帮助我的妹妹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凤仪如此,云衣同样如此。

认命也好,抗命也罢。事情永远朝着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着。

为了平叛,我与段老元帅奔赴西南战场,这一走,就是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我和当年的云衣一样,也尝到了丧母之痛,而让我失去母亲的竟只是区区的几个市井的流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让娘就那样死去,这一切都是叛军引发的,我把帐统统算到了西南两候的身上。

在战场上,我拼命的学习着段老元帅所有用兵、带兵、杀敌的谋略,我要让自己成为名符其实的文武状元,成为名符其实的萧家的顶梁柱。

也是从战场上,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一切浮名都是虚的,什么将军,什么状元。只有自己成为真正的强者,才是实的!

我人在西南战场,京城的消息会通过飞鸽传书不断送达,可这消息却永远是迟到的。比如,当我知道云衣带着北安候返回京城,利用自己和离睿所中的蛊毒而迎皇上回京之时,云衣已经又和赵离睿返回了风族寨。

探子给我的密函里详细了记载了她迎回皇上的全部过程。我一遍又一遍的看着,直到几乎可以全文背诵。

很多个夜晚,我没有办法再安眠,我看着自己的手臂,在黑暗中不停的想像着云衣用刀子每天割着自己的画面。那伤口有多深?有多痛?有多绝望?我不停的想像着,想像着。每想一次,我就跟着痛一次,那痛竟让我全身发冷。云衣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从小锦衣玉食的她何时又变得这样的坚强。

我知道,那以刀割肉的疼,一定是没有宁铮送妹入宫而更让云衣疼。

所以,可以独自逃离风族寨去北安、可以一个人默默承受蛊毒发作的云衣,却再没有了力气去参加最亲的姐姐的大婚仪式,我不知道离睿和凤仪是如何说服云衣离开的,其实,云衣是不会被说服的,她之所以肯离开,必定是她说服了自己。换句话说,她伤心了,真正的伤心了…

我心疼,我的父亲,那个如山的父亲,那个对大明永远忠贞不贰的父亲,在朝中被排挤的不得不辞官赋闲;我最爱的两个妹妹,一个委委屈屈的入了宫,另一个则含泪远走他乡。大明,这便是你赐给萧家的,可我,却仍旧得听爹的教诲:永不反君。

而凤仪呢?她自小钟情于静言太子,现在的皇上。她自小背负着天命后的名声,可宁可儿却横插了进来。不过我相信父亲从小对她的教育,会让她接受这一切,因为,她是凤仪,成为凤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负重。

我的两个妹妹都在尽着她们自己所有的能力生存着,而我这个哥哥却束手无策。我心急如焚,在战场上疯了一样的杀敌,拼命!终于提前完成了西南平叛,颁师回朝。再见到凤仪的时候,我放下心来,她果然以最平和的心态接受了这一切。可云衣呢?

离睿,终于带回了云衣。送离睿回东阳做迎娶准备之前,我和他有了一次长谈。我把我最心爱的妹妹郑重的托付给他,我希望他会宠她一辈子,即使她任性,即使她蛮不讲理,只要他爱她,那么这一切都是可以容纳的,不是吗?我对离睿说了云衣从小就有的恐惧,她似乎很怕自己会成为一个孤儿,她很怕亲人的远离,更怕由于自己的原因而伤害到自己亲近的人。

我对离睿说,云衣看上去的确有些任性,可只要顺着她说,或在她面前装装可怜,她便先自软了。云衣看上去的确有些胆子大,可只要白天遇到什么恐怖的事儿,她晚上就一定会做恶梦,这个时候,你只要故意找些话来气气她,她便天不怕地不怕了…

我和离睿说了很多,他只是微笑着听,之后意味深长的回了我一句话:“你和你的妹妹有十几年的相处,我自是比不得。可我和她也有我们的与众不同,你这个哥哥,恐怕也是难以企及的。”

我愣住了,忽然意味到自己似乎是说得太多了。苦笑着,我只是拍了拍离睿的肩膀,的确,离睿会带给云衣安定,又何需我来提点半句。

凤仪在宫中传中怀孕喜讯之后,再加上云衣也回来了。那些不喜欢她们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仪萱贵妃在敬香的时候遇到云衣,她说云衣与她起了争执,并推倒她害得她动了胎气。

云衣因此被关到了原日殿。

我通过宫中的内线,偷偷的调查了宁可儿的情况,起初我怀疑过她是假怀孕、或是假受伤。可调查的结果却说明这两件事都是真的。

可我仍旧不相信她的胎气不稳是云衣害的。我相信云衣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不仅因为宁可儿怀的是龙种,更加因为云衣是那样的敬着皇上,皇上从她的心里几乎像是另外一个哥哥,她绝对不会去害哥哥的孩子。

即然不是云衣所为,那就必然另外有一个内情,而这个内情一旦调查出来,毕定是可怕的。

很明显,有人就是不希望萧府太平。除了云衣被软禁之外,我负责的祈福殿在皇上亲自主持挂匾仪式的时候,发生了大爆炸。

那天,我和一干臣子在外殿站着等待仪式最庄严时刻的到来,可在豪无预警的情况之下,祈福殿发出一声惊人的巨响,那威严肃穆的大殿,在摇晃了几下之后,轰然塌坍。

这一切,来的都是那么的迅速,和突然…

皇上在里面,还有我的妹妹,凤仪。

我发疯的搬动着石块,木梁。并调动了宫中及近卫军所有的人力、物力来搜救了一整晚,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有了结果。

当护卫们发现了蛛丝马迹,我亲自搬开了最后的那块石板后,我看到的那幕情景让我终生不忘。皇上,这个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兄弟,躬着身躯半伏在废墟里,后背那明黄色的龙袍上有着大片大片的鲜血凝固成的紫黑,可是他的身下牢牢的护着凤仪。

凤仪在他的身下平躺着,仿佛熟睡了一般,脸上竟带着安详满足的笑容。她的左手紧紧的搂着皇上的腰部。

“太医,太医快救皇上,快!还有仪端贵妃!”护卫守领高声最先回过神来,高声喊着。

不远处,早已候在那里的太医们一拥而上,将我推开,开始设法医救。

我就像个傻瓜一样,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我心爱的妹妹不停的流着血,不止是右臂,我看到她的裙裾,正在被血渍一点一点染红着…

在分开皇上和凤仪的那一刹那,皇上忽然苏醒了,轻轻吭了一声后便在用眼睛在慌张的搜寻着什么,当他看到躺在一旁的凤仪时,他竟微笑了,虽然那微笑是那么的短暂,可我仍旧看清了,看懂了,确信了!我的眼泪终于迸了出来,因为我的妹妹没有所爱非人,她用自己毕生的幸福去守护的那个男人,在生死的关头,是肯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死亡的人。

凤仪却一直昏迷着,被送回寝宫,一队太医尾随医治。

而皇上的伤势更加严重,石板砸在他的后背,我想,他的脊梁可能已经断了,也就是说他即使活了下来也只能躺在床上,一辈子。

祈福殿出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难辞其咎。朝中大臣们见到皇上的情况之后马上对我进行了围攻,有的指责我玩忽职守,有的甚至直接说我是爆炸事件的主谋。我没有反驳,没有争辩,我在等着皇上来亲自裁定对我的判决。

皇上终于彻底清醒了,而他再次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凤仪的情况,在得知她平安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第二句话,便是要见云衣。

“静言哥哥,我来看你,不是送你。”我很想保持最从容的微笑,可眼泪却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一样的,都一样。”静言哥哥放下了手,轻咳了声,嘴角立刻涌出一口鲜血。

“啊。”我轻呼一声,立刻赶上前俯身用帕子拭去了那血轻声说着:“静言哥哥,你要不要先休息,云衣就在外头候着,等您好些了再进来就是。”

静言哥哥却又强自笑了笑:“等我好些了,恐怕难了,本来我便是要见你,刚刚听了萧太傅的话,就更是要抓紧时辰了。”

“爹的话?”我回头看着父亲,他一脸的悲戚,脸上竟已是老泪纵横。

难道静言哥哥真的不行了?我死死的咬住嘴唇,手臂上的胎记忽然痛起来。

“云衣,我想趁着还有力气,告诉你一件事情。”静言哥哥轻声说着,眼睛却恍惚的看向窗外,脸上带着微笑,像是在讲着一个寻常的故事。

“大殿倒下来的时候,凤仪就在我身边,那一刻我没有什么犹豫,好像是本能的把她护在我的身下。我和她被困在废墟里一整晚,都很痛,晕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再晕过去。我们以为彼此会在那样的黑暗中死去,所以,在清醒的时候就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的话,仿佛将这么多年一直藏在心里的东西全部说了出来。其实她早就察觉到我对你是不同的,早就明白我这个皇上当的是多么小心翼翼,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可她却什么都没有抱怨,只是本本份份的尽着一个妻子的义务,默默的在我身边,默默的承受着我的一切怀疑,一切试探,一切嫉妒…

我的一生,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抱怨。抱怨父皇的失德、抱怨母后的残忍、抱怨大臣们的不忠。我甚至还在心里抱怨凤仪,怨她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真实,像你一样坦白。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根本没明白,根本没懂凤仪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她…也是真实的…只是她表达真实的方式和你不同而已,可我竟然那样的误会了她。

我何德何能,竟会有如此一个女人这样的爱着我。我何德何能,竟会拥有大明这样一个国家。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有那么多抱怨的时间,我为什么没有全心全意的去珍惜这一切。

云衣,其实也就是我护住她的那一刹那,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我喜欢她,我的妻,你的姐姐,这个不论我是皇上还是阶下囚都会陪伴我一辈子的女人。

从小她就一直在我身边,我早就知道了自己会娶她,所以在大婚的时候,我才会没有突如其来得到的喜悦,我习惯了她安静的存在,习惯到几乎变成了忽视。我一直以为自己想要的是极致,可是我现在才明白我多珍惜与她之间平平淡淡、从从容容。

凤仪,她是我的妻子,她还怀着我的骨血,云衣,若是她活了下来,请帮我照顾她。若是,若是她随我去了,请把我们葬在一起…”静言哥哥费力的说着,嘴角的鲜血间隔一会儿便涌出一些,我流着泪聆听着,用力的点头。

“静言哥哥,我知道,我知道你爱姐姐,姐姐还怀了你的孩子,所以你得活下去,你得照顾她们。”我哽咽轻声说。

“我很想照顾她们,可是我没有力气了,云衣,我没有力气了。”静言哥哥轻轻摇了摇头,看向爹:“萧太傅,谢谢你告诉了我真相,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云衣,我虽是皇上,可我宁愿你喊我一声哥哥。”

“静言哥哥,我一直是你妹妹,先别说这些了好吗?”我劝阻着他的话,只想让他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萧若衡,去…去请所有的…所有的大臣们进来。”静言哥哥没有理会我的话,断断续续的对哥哥说着,他的体力越来越不支了,可眼睛却格外的闪起亮光,就像是,就像是流星在划过夜空时,最后的,也是最闪亮的那一刹那光芒。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若衡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方才候在外面的文武百官迅速的涌了进来,嘴里都嚷嚷着“皇上”“皇上”,空气中弥漫的全是或真或假的悲伤。

“众臣…听旨。”静言哥哥不耐的轻皱了眉头,略提高了声音说着,他在维持他最后的尊严。

众臣一听,立即噤了声,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朕,一生庸碌,空有治国心却仍旧无力回天。自登极以来少有建树,反而使得大明内忧外患不断,民不聊生,朕,悔矣、愧矣,九泉之下也难以面对大明的先祖。今,朕要先自离开一步,为保我大明的将来不落入他人之手,现留遗诏。”

话音刚落,大臣们如同约好了一般抬起头来,紧张的看着静言哥哥。

“朕有萧氏与宁氏两妃,如她两人均生皇子,则立萧氏贵妃之子为太子,成年后即为皇上;若只有宁氏贵妃所出为皇子,则立其子为太子,成年后即为皇上。另,朕今收萧氏云衣为义妹,赐封护国公主,今后后宫事宜均由护国公主掌管。赐封萧若衡为护国大将军、辅政大臣。所有朝政,以及新皇登极都由他负责,任何人不得有异议。不论哪位贵妃之子立为新皇,都需谨尊护国公主为姑母,永生以孝道侍奉。所有诸候,今后如无新皇诏示则不许返京,违令,就以判国罪论处。”

“静言哥哥…”我哭着阻止他再说下去:“我不要当什么护国公主,你会好起来,哪里用得着我护国。”

“傻妹妹…哪有人不肯接封的”静言哥哥微笑着,慢慢的说着。

“什么?皇上,这,这恐怕不妥吧…”方才在殿外就一直为难于我的王大人首先发出异议:“这皇子还没生出来就先立了太子,实在是不妥啊。更何况此次的事情萧将军本就脱不掉干系,现在皇上居然还封他为护国大将军,这恐怕…”

“放肆!”静言哥哥重重的说出这两个字,竟一如往日的威严。“朕,相信护国大将军,如再有怀疑者,斩无赦。”

静言哥哥说了重话,王大人的气焰立时矮了半截,愤愤的看着萧若衡,一脸的不甘心。想了想,又问:“皇上,若是两妃所出都是公主该如何?”

静言哥哥皱起眉头:“若然如此,立萧氏贵妃之女,为女皇,女主天下。”

大殿顿时一片哗然,几个老臣听得此话表现得几乎要晕过去的样子,开始群而议论。

“朕的旨意,你们自当遵守便是。”静言哥哥烦躁的说着,却因气息渐短,不足以压住那一片聒噪之声。

“皇上的旨意我等固然不敢违抗。可女主天下却是万万不能的,有违我大明先祖圣意啊…自我大明开朝以来…”隶部严尚书愤而说着。

“自开朝以来,的确没有女主的先例,可祖先也没有订下规矩,说不可女主天下。”静言哥哥转而对向严尚书。

“这…皇上,皇上许是伤势的原因…皇上三思啊…万不可被女色所误啊”严尚书不想与皇上强辩。大声喊着,对着静言哥哥连连磕头。话里明显转而针对我。

“皇上三思啊…”殿上众臣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个满脸的忧国忧民,老泪纵横,顺便用极其鄙视的眼神盯着我。

静言哥哥紧皱着眉头不语,显然是强忍着痛苦。

“萧老太傅,你还不开口吗?皇上的意思,你能担得下来吗?”严尚书皱着眉看向爹。

爹是文臣,为官之时也以温和著称,可此时却脸色凛然,虽因悲伤而声音显得颤抖,却丝毫不减威严:“老臣为官一辈子,自认得对得起大明先祖。即使现在并无一官半职,却仍当谨遵圣旨。我知道有人会说我利用两个女儿沽名钓誉了。可如今,我却敢当着皇上的面说,老臣的若衡,文武双全;老臣的凤仪,贤良淑德;老臣的云衣,刚强不屈。若衡,他配得起皇上所赐的护国将军,凤仪,她配得起皇上册封的仪端贵妃,云衣,她更是配得起护国公主。更何况,赐什么,封谁,本是皇上的家事,做臣子的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三道四!”

“哈!萧老太傅果然是好口才,恕老夫小瞧了,一个护国将军,一个贵妃,一个又是公主,还有一个没有出世的小皇子,老夫,还的确是不敢再说什么。”严尚书阴阳怪气的说着。眼神顺便瞟向身旁的几个大臣,示意他们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