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罢,四座鸦然,连推杯过盏声都无了一丝。自此雪色长衣风靡惠王府,继而全长安的舞姬歌女乃至贵戚女子,不论是附庸风雅,还是诚心欣赏,均爱上了一袭雪衣飘飘。

但萧宝溶并没有称赞我,并且后来绝对禁止我再在任何人前跳舞。

他的观点是,以舞姿媚人,乃是贱奴所为,大伤我公主身份,且跳得久了,只怕连气质都微贱了,更不可取;而寻常嚣张胡闹,不过是皇家骄矜本性流露,倒也不妨。

这是我第二次在他人前跳舞,的确是想取媚于这个少年,心里依稀便明白了,什么叫做女为悦己者容。

暮色萧萧,烟敛寒林,我潇洒溶于那片风景中,淡碧色的普通纱衣飘缈翩然,一般地舞出万般风情,渐渐连自己也已迷失,不知是我在舞蹈,还是山林间的精灵在舞蹈。

最后一个动作舒缓收合时,夜风里微凉的手指被一团厚实的温暖握住,轻抬睫,已看到了阿顼痴迷的眼,幽深如潭间的漩涡,似要将人吸入其中。

我抱住他脖子,嘻笑道:“好看不?喜欢么?”

阿顼眼底仍是一片迷惑,口中却答道:“你……你真是个妖孽!”

我从出世起,便被那个该死的太史令说成了亡国妖孽,实在不喜欢妖孽这个词。

不过,他性情别扭的地方不是一处两处,把他带回府去,让我性情温良的三哥好好教导教导,只怕就好了。

想到此,我笑着拉他的手,亲一亲他的唇,说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回王府吧!”

阿顼似乎有点不明白,抚着自己被亲过的唇,纳闷道:“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我怔了怔,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就算没认识几天吧,可海誓山盟都有了,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我反问他:“你不愿意?”

阿顼眼底又有墨蓝色的雾蔼飘荡,掌心中的汗水,濡湿了我的手指。他低了头,迟疑片刻道:“以后再说,好吗?”

他居然不愿意?难道方才那些话儿他都是说得玩玩的?我还当真了,傻傻地跳舞给他看!

春欲晚,微风凉碧衣(七)

直到他们把我塞入一座肩舆,我还是觉得荒谬得不可思议。我的三哥,我那聪明俊雅永远护着我的三哥萧宝溶,病得快死了?

昏昏沉沉地半卧于舆内,感觉侍卫们骑马簇拥护卫着,正一路往山下行去,大约行到山道一半路,肩舆忽然停下,前方一片嘈杂呼喝,伴着刀刃出鞘的声音,显然是遇上敌人了。

我勉强集中了精神,正要问时,前方传来焦急沙哑的呼唤:“阿墨!阿墨!你在里面么?”

我忙撩开帘,定睛看去,只见阿顼背着宝剑,却未出鞘,被几名侍卫用刀剑阻隔着,看来落寞而苍白,一双蓝意蒙蒙的眼睛,正踮足向我这边凝望。

忽然发现自己也没想象中那么恼怒。若这次分开,我回惠王府后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准再也见不着他了。

我向侍卫摆一摆手,他们立时散开,让出一条路来,依旧警惕地持着兵器。

阿顼看也不看那些在晨蔼中泛着清冷锋芒的兵刃,大踏步跑了过来,走到帘旁,才站定了,嗓子依然哑哑的:“你……你要走?”

“我……我……”如在梦里的感觉忽然消失,真切的悲伤和恐惧伴着泪水迅速涌了上来。我失声哭道:“他们说我三哥病得快死了……”

“别……别哭!”

阿顼也惊慌般地叫起来,手指笨拙地来擦我脸庞的泪水,粗糙而冰凉的触觉,感觉不到一丝温热。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了他湿淋淋的长发,湿淋淋的湖色衣衫,如刚从水中捞出。

帘外雾气蒙蒙,山色苍溟,天气并不算好,可半夜的那场雨早已停了。

我心跳忽然停顿了片刻,忙用袖子胡乱一擦泪,握了他的手道:“你,你夜间没回去么?”

阿顼脸上也泛出一丝委屈,幽深瞳仁在我面庞一转,立刻勉强扯出微笑来:“我没事,我只怕……你真生气了,再不理我。”

我用指甲掐入他的手掌中,咬牙道:“你又不和我回去,管我理不理你?”

“我真的有事,暂时……暂时不能跟你回去。”他嗫嚅着,很艰难吐着字:“阿墨,你……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他似极不习惯求人,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敢看我一眼,只看得到湿漉漉的发下,那俊秀的面庞好生苍白。

我顿时没了主意,喃喃道:“那……那你以后来找我吧……”

“我们该走啦!”老太监赔着笑,跑到舆旁行礼:“若是晚了,只怕王爷那边等不及了!”

一想起萧宝溶,我的心立刻又提到嗓子口,忙松开阿顼的手,道:“我要回去看我三哥,你先让开吧!我……我等你一个月,一个月内,你一定要来找我!”

褪下手腕间的一只赤金点翠凤纹臂钏,塞给他道:“这上面有我的表记,你递给阍吏,他们自然让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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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欲晚,微风凉碧衣(八)

阿顼这才抬起头,接过臂钏,唇边弯过一个欢喜而青涩的微笑,低低应了,让到一边。

肩舆抬起,又迅速向前奔去。

我正待撩开旁边小窗上的布帘,再往外看一眼阿顼时,那块布帘忽然被从外面挑开,露出了阿顼微带笑意的脸。

“喂!”他一边随着舆夫向前奔着,一边红了脸叮嘱我:“一个月,我一定会来,你……你不许找别的男子,知道么?”

我有些傻眼,这人追着我,就为了特地和我说这个?

“阿墨,你答应我啊!”他听不到我回答,居然着急地又叫起来,也不怕前后的侍卫舆夫听到。

我嘀咕道:“我三哥病着呢,哪有空找别人啊!”

他一听我说这句,更急了:“啊?如果你有空,就打算找别人么?”

真郁闷,我看起来,就是那么让人不放心的人么?不过,我的确是想找好几个的,只是一直找不着罢了。

心念转着,我伸手拍他凉凉的额:“快回去换了湿衣服罢!如果你一个月内不来找我,我就找别人!”

他这才站定了脚步,由着舆夫健步如飞,从他身畔迅速掠过。

最后留给我的那张面容上,有着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没有我的承诺,他再不放心离去一般。

我隔了好一会儿,才算想明白,他实在很会吃醋,很小心眼,并且,他的确很喜欢我。

如果不是很喜欢我,绝对不会在雨中淋上一夜都不舍得离去吧?

可我为什么没担心他去找旁的女人呢?难道我并没有很喜欢他?

还有,我似乎一直没告诉他,其实我是住在惠王府的文墨公主。他不会真到敬王府去找初晴郡主吧?不过应该也没关系,初晴的家人都知道阿墨就是我,回去让人通知一下初晴,到时自然会引他去找我。

真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我的三哥……真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他身畔。

因说我气色不好,怕我累着,下了相山,早有一辆错金雕花的精致马车在一旁等侯,内侍扶了我上去,便一路车马相簇,飞一般往宁都方向赶去。

我心思凌乱,一忽儿担心萧宝溶,一忽儿记挂阿顼,倒觉路上走得极快,等我听得车外人声嘈杂,偶尔掀开帘子看时,画楼鸳瓦,禁街香尘拂面,却已到了宁都城内,但所去的方向,似乎不是惠王府。

“喂,这是往哪里走?”我问前面骑马的老太监。

太监陪笑答道:“公主,因王爷病情严重,皇上把他接皇宫里暂住着,为的是太医院诊治方便。我们这正往皇宫赶呢!”

病着还将他挪来挪去?是太医院方便重要,还是我三哥治病重要?我这大哥当皇帝一准儿当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春欲晚,微风凉碧衣(九)

我虽然不喜欢回皇宫去,可萧宝溶在那里,我也只得去了。

马车从西宁门入宫,到了下马碑,便有宫女扶下,换了彩舆,奔往后方宫殿,但见转过一处富贵牡丹的影壁,便是十余株桂树青葱肥绿,海棠妖娆铺雪,映着前方单石台基上重檐歇山顶的宫殿,竟是我原来居住的蕙风宫。

我踏回上石阶,忽然有了点不妙的感觉,忙问宫女道:“惠王呢?在哪处宫殿休养?”

宫女垂手道:“奴婢不知。皇后令先将公主安置此处。”

皇后?

永兴帝的吴皇后不过中上之姿,是当朝丞相吴鑫之女,出身高贵,平时待人处事,颇是骄矜,入主中宫后更是颐指气使,让我很是瞧不惯,顶过几次,她大约也和永兴帝告过几次状,只是我这个大哥虽不是太喜欢我,到底不好由着后宫打压自己的亲妹妹,加上萧宝溶明里暗里的袒护,每次都让我有惊无险地过去,并不曾吃过半点亏。等我搬惠王府去住,和她中宫更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又来安置起我来了?

我懒得和吴皇后理论,转而问:“我大皇兄在何处?我去找他。”

宫女面面相觑。

我一皱眉,之前去接我的那个老太监已匆匆走来,依然一脸讨人嫌的笑容:“公主,皇上呆会闲了,自然会来瞧公主。现在公主还是在这里侯着吧!”

就是再蠢笨,我也知事情不对劲了。仔细再将这太监瞧上一瞧,我确认我的确在皇宫里见过,应该是哪个宫的内侍总管,而不是惠王府的太监。

“啪”地一声将那杵在跟前的老太监一张石灰脸拍开,我径冲向宫外,却未能冲出去。

照规矩,原来跟我的惠王府侍卫在延宁门外被拦住了,没能跟进来;现在,我的宫门外,值守着一队宫廷侍卫,人数多得实在让我没法子认为他们是在保护我。

“让开!我要去见我皇兄!”

我喝命,拿了随身短剑连连劈砍,却发现这些原本看来十分脓包的侍卫,对付起我来一点也不含糊。

“公主,属下们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手腕一紧复一松,几乎毫不费力,我被收去了短剑,扔回宫内,力道恰到好处,既伤不着我,又能让我感到些微疼痛。

我爬起身来,再要出去时,宫门已紧紧地闭了。转身面对宫里那些宫女太监,一张张因太久未见而看来陌生的脸,都在无声地退却,回避着我的目光。

四周粉墙金扉、云凤廊柱,金碧辉煌的翘檐尽头,六只精制走兽正狰狞瞪我。清寂的风从梧桐树梢冷冷吹过,几瓣落花擦着脸庞飞落,让我哆嗦了一下。

我终于意识到,我是被软禁了。

春欲晚,微风凉碧衣(十)

软禁我的人,不是刚板起脸就能被我撒娇哄笑的萧宝溶,而是皇后,或者说,是大哥永兴帝。萧宝溶一定没生病,这应该只是把我骗入宫来的弥天大谎。

可软禁我做什么?

最近我很安份,至少在皇室看来应该是很安份,所有的闹腾,都给萧宝溶掩藏得好好的,何况这十几日都远远呆在城外的相山,更没招谁惹谁。

难道是萧宝溶出了什么事,连累到我?又或者,朝中出了很大的变故?

所有我可以倚靠信赖的人似在瞬间都离我远了,将我一个人扔到了凄旷的原野上。我抱了肩,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和无助。

我忍住想叫骂的冲动,努力凝定了心神,走到其中一名宫女面前,和颜悦色问道:“是谁安排你们在这里等侯服侍我的?”

宫女瑟缩地退了一步,才怯怯道:“是清宁宫常公公派了我们来收拾等侯的……”

清宁宫,正是皇后所居中宫。

没有永兴帝的认可,吴皇后应该不敢轻易来动我。

我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看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心底却越来越烦躁,勉强克制了自己,坐下身来,宫女送来茶水,却是我平常并不爱吃的白茶,无意识地端起啜了一口,却给烫着了,不由大怒,扬手将茶水掷了出去,叫道:“你们想烫死我么?还是清宁宫派了你们来想整死我?”

话未了,已听得吴皇后的声音在外面传来:“皇上,看来咱们惠王并没把文墨公主教导成贤淑的女孩儿啊!怎么还这等暴躁!”

我暗叫不妙,萧宝溶再三和我说过,在家怎么闹都没关系,到了皇宫里一定要安份。不管为了什么事把我困住,若把永兴帝得罪了,萧宝溶和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永兴帝萧宝隽踩着淋漓的茶水走入殿中时,我已经收敛了满脸的怒火和烦躁,只装作不曾听到吴皇后尖刺话语,依着萧宝溶所教的温顺态度,乖乖上前行礼:“阿墨见过大皇兄,皇后娘娘!”

永兴帝着一身金灿明耀的家常袍服,三色金绣的五爪团龙鳞爪如钩,瞠目而视,威风赫赫,本该将人衬得更英武过人的,但永兴帝肤色发暗,本来还算端正的面容有些浮肿,眼眶下一圈的青黑,似乎已经许多日子没有睡好。他虽是我五位哥哥中的老大,今年也不过三十三四,只给萧宝溶年长了四岁,但此刻看起来却比萧宝溶老了不只十岁。

吴皇后却依旧眉眼凌厉,胭脂花粉生生涂抹勾勒出艳美的容貌,一身大红霞帔华光四射,比永兴帝还要气势逼人。

她踏前一步,鲜红的唇开阖际绽若春花:“文墨公主,到了魏国,就不抵在皇宫或惠王府,再这般任意妄为,自己吃了亏还罢了,只怕连我们大齐的颜面,也要给你丢光了!”

锦衾寒,夜阑更漏残(一)

我老半天才悟过吴皇后的意思来,转身面向永兴帝:“大皇兄,这是要……将我送魏国去?送去做什么?我们不是正和他们打仗么?”

我虽顽劣爱闹,却不是笨蛋。这般不敢见人般神神秘秘把我骗回,隐约间,我猜到了他们的目的,却不敢相信。

永兴帝显然也很犹豫,有些发灰的眼睛在我面庞端详了半天,才拍拍我的头,叹气道:“阿墨,朕也知道委屈你了。但魏军已冲入广陵,陈兵江水之畔,连派去前线督战的康儿都落入他们手中。我们宁都兵力单薄,可恨萧彦手提重兵,竟再三延宕,至今尚未回援,朕派使臣求和,也是……也是万不得已啊!”

我也听萧宝溶提过,一旦北魏突破广陵重镇,挥师渡江,紧临江水的宁都便岌岌可危。萧康是大齐的皇太子,吴皇后所出,能让他督战,足见广陵之战,南齐必已倾尽兵力。永兴帝虽未提广陵战况,但在一战之后居然无力再纠集兵马,只能遣使求和,大败之惨,可见一斑。

“他们……答应求和了?”我垂下袖子,在内衬上一遍遍擦着手心的冷汗,提醒着自己,萧宝溶不在身畔,我不想吃亏,一定要冷静,再冷静,万万不能和掌握我生死命运的大皇兄闹翻。

永兴帝疲倦揉了揉额前越发清晰的纹路,低哑了嗓子:“答应了……答应了不渡江南侵,退出广陵,善待江北子民,交还太子。只是要去了江北、洛南之间十八城池……和你。”

我舌头僵了僵,寒意蓦地自肩背腾起:“为什么是我?大皇兄,若真要和亲,可以挑选宗室女儿封作公主代嫁。我是您亲妹妹,怎能将我交给敌国?”

我不爱看书,但母亲和萧宝溶俱以才貌闻名,幼时母亲将我抱于膝上,长成后萧宝溶将我拉在身畔,在我淘气玩耍时,教给我的历史典故并不少,此刻面临危机,竟在不经意间转入脑海中。

永兴帝似有些不太敢看我的眼睛,拂一拂袖子,转到窗边,答道:“先皇未嫁之女,只剩了你一个。使者传话,就要先皇生前最宠爱的文墨公主。朕想着,大约……大约你品貌出色,早就传到了魏帝耳中了吧?”

我?品貌出色?

我想笑,实在笑不出。

平生第一次,我开始认真思考除了吃喝玩闹外的国家大事,尽力想摆脱这莫名其妙加诸我身上的噩运:“宁都已在跟前,如果北魏有必胜把握,大可冲入宁都,掠尽大齐珍宝美人。他们既肯答应,足证得他们也在大战中伤了元气,为今之计,不是割地送宝求和,而该是尽快召集各地勤王之师,同时招募天下贤能,共抗北寇!”

锦衾寒,夜阑更漏残(二)

“你闭口!”吴皇后蓦然打断我:“北魏已兵临城下,召集勤王之师,招募天下贤能,这要多长时间?你和那些迂腐的文臣一般,自以为忠心,只知信口雌黄,说些远水救不了近火的建议!也不想想,太子落在了北魏手中,若不尽快救回,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当?”

盯着她重重脂粉掩盖下的急怒仓皇,我愤怒冷笑:“皇后娘娘,大齐生死存亡的关头,在齐国重要,还是萧康重要?”

吴皇后不料我还敢顶她,又冲上前一步,眼底已经有了着火般的红光:“太子是一国根本,和大齐同样重要!你身为大齐公主,享受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如今不过叫你尽些本份,怎么就亏着你了?说上这许多的废话!”

我手足发冷,紧紧攥着拳,克制着自己的紧张,面上却还能侃侃说着:“萧康出身皇家,享尽了作为一国储君的荣耀,为国尽力,也是他的本份!如果他真有天子之命,自然有祖上庇佑,逢凶化吉;如果他不能为国立功,还沦丧敌手,需要用自己的姑姑去换他的性命,将来怎么面北称帝,号令群臣?”

吴皇后勃然大怒:“太子年纪轻轻,为振大齐士气,不顾尊贵之躯亲身督战,你敢说他无天子之命?”

我着实厌恶她这样的嘴脸,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都不该成为将我推入火坑的理由。她儿子的命富贵,我的命就活该卑贱么?

“有没有天子之命,不是我说了算,而是老天爷说了算。”我提醒着永兴帝:“萧康资质平平,又被人打得丢盔弃甲,恐怕未必够格继承我们大齐江山!皇兄春秋正盛,皇子公主成群,日后必定还会有更多的皇子诞生,还怕找不到更好的皇子接替东宫之位么?”

“萧宝墨!”吴皇后叱喝,一巴掌向我扇来:“你什么东西,竟敢口出妄言,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来!”

我忙着闪时,脸庞没被打着,额上却着了一下,生生的疼,又气又怒,猛地将她推了个趔趄,如不是身后有宫女扶住,只怕已经摔着了。

“阿墨!”永兴帝喝道,眼中也泛出恼意。

我虽任性,倒也不是全然不懂得分寸,很清楚这些话的确不该说。若是日后萧康平安回来,这母子俩不知会怎样记恨报复我。可眼前已经火烧火燎,我好端端一个大齐公主,居然被他们当作祭品般准备供给胡人!

我做梦都不曾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只怕连惠王萧宝溶也不曾想过罢?他从不曾教过我,遇到这些变故应该如何应对。

凭了直觉,我只想立刻阻止这件事,再顾不得用什么样的手段。

锦衾寒,夜阑更漏残(三)

可永兴帝的呼喝,让我想到了十岁时承受的那顿鞭子。他不若萧宝溶那向疼惜我,撒娇没用,撒泼也只会更激怒他。

“大哥!”我狠狠盯了吴皇后一眼,收了方才的泼辣,牵了他的袖子,一下子跪倒在他跟前,眼眶里已含了泪珠,哭道:“大哥,我是你的亲妹妹,父皇临终前将我交托给几位哥哥,难道……难道大哥……就依着皇后的主意,把我推进火坑?我不想去,我……不敢去,大哥……”

抱住他的腰,我哭得浑身颤抖,泪水簌簌地打在他的明黄袍袂上,一口一口哥哥地叫着,只盼他能念起兄妹之情,和父皇托付之言,打消那让我不寒而栗的念头。

永兴帝果然没了怒气,我抬起泪汪汪的眼,抽泣着瞧他时,他已伸出手来,温和地摸着我的头,为难地低叹:“阿墨,朕也知道太过为难你。但这是魏帝自己提出的要求,朕……朕也与臣僚们商议过,虽是损了我们大齐的颜面,可你……你到底是女儿家,终归要嫁人的,魏帝正值盛年,你又风姿出众,便是去了,未必会受委屈,总比堂堂大齐太子受魏人折辱好啊!唉!”

“可我不要嫁给胡人!更不要嫁给和我们大齐做对的胡人!”我的泪水本有几分作伪,只想引动永兴帝怜惜,可听得他毫无松口之意,我的哭叫已经真心实意发自肺腑了。

我问着永兴帝:“北魏贼心不死,便是得了我,就不觊觎大齐了么?大齐救兵赶到,一定又会想法子收复失地。你们一打起来,那个什么拓跋的皇帝,不是第一个就拿我开刀?大哥,你想送我命么?”

“你自己伶俐些……”永兴帝开始往后退,挣开我的手,发黄的脸上渐渐浮现慌乱厌憎之色:“只要你改改脾气,学着你母亲温顺些,到哪里过不下去?这事朝臣已经议定,你听话些罢……朕若有机会,也会想法子再把你救回来。”

救回来?为什么这话听来如此不祥?难道连他已预见到我落到北魏人手中会很惨?那他还把自己的亲妹妹送过去?

我如披冰雪,连心尖都颤动如败叶凌风,不知往何处着落,两只沾了泪的手胡乱在衣衫上蹭着,淡碧色的袖口也湿了,精绣的团蝶濡湿了翅膀,欲飞无力般颓丧着。

“皇上,惠王又在宫门外求见!”

惠王?三哥!

我的胸口腾地升起一团热气,泪水更快地滚落下来,却是滚烫的,连心都刹那间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