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地看到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我冷笑,摇着团扇,曳着轻雾般软薄的月华裙,学着三哥那样优雅行走的姿态,缓缓踱向武英殿。

阳光虽炽烈如火,我心底却如清泉滑过般舒爽着,简直是四体通泰。

萧宝溶到底心软,早早离了那对母子,立在朱墀前等我,一起入内觐见永兴帝。

武英殿内,沉香烟气袅绕,一丝一丝静静游走着,迷蒙如蓄了一殿的幽幽雾气,连云龙天花和飞龙戏珠的藻井都微觉模糊不清。

永兴帝正半瞑着眼,卧在竹榻上,周围侍女林立,小心翼翼地轻轻挥舞着错金羽扇。蟠龙红木御案下放了两桶冰,案上湃着冰镇的瓜果,却是满满的,显然永兴帝并没有胃口吃。

琼枝秀,几曾识干戈(九)

“三弟,你来了?”听到身畔动静,永兴帝侧了侧头,看向萧宝溶,眼袋深深,看来又老了些。

听说这些日子他犯了头风,精神很不好,瞧来是真的。

“臣弟拜见大皇兄!”萧宝溶并不失礼,领了我行礼。

“起来吧,自家兄弟,不用拘礼。”永兴帝在侍女挽扶下慢慢扶着头坐起身来,略显混浊的双眼盯住我,良久才道:“阿墨,近日过得还好吧?”

我眨巴着氤氲的眼睛,垂头弄着发,低柔着声音道:“大皇兄放心,阿墨很好。多亏了大皇兄让三哥想法救出了我,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阿墨……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话语到最后,已经拖起了隐隐的哭腔,偏让这位用妹妹换儿子的好哥哥看到我的委屈,又故意懂事地不让他看分明。我的好大哥,你愧是不愧?

永兴帝果然尴尬,低咳了一声,侧头吩咐宫女:“还不把瓜果端来给文墨公主吃?”

又微笑着向我道:“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这些。”

我温顺地点头,指一指紫红透亮的荔枝,娇俏道:“我要吃这个。”

宫女忙剥了两颗,放到玛瑙小碟中,送到我跟前。

艳红如火的碟子,衬着莹白如玉的荔枝,愈加地红白分明,可爱诱人。

我微笑着拈了一颗入口中,吃了,才说道:“我便知大皇兄最疼我。我在广陵时便想着,这辈子怕再也吃不着南方的荔枝了,忍不住便想哭,又不敢给服侍的魏人瞧见,都只在半夜时才敢躲在被窝中流泪。没想到还有逃出生天的一日。”

永兴帝略显不安地站起身来,扶着腰踱了两步,才道:“你能救出来……嗯,是三弟的功劳。”

他的混沌眼睛凝到萧宝溶身上,终于有了一抹帝王的威凛:“三弟,你的才识胆识,朕这一向……还真小瞧了。”

萧宝溶的笑容和他的衣衫同样浅浅淡淡:“大皇兄,阿墨是臣弟看着长大的,如果让她沦落敌手受人羞辱荼毒,臣弟着实是日夜寝食难安。人给逼到急处,总比寻常时聪明些。这就也所谓的急中生智了。能救出阿墨,着实侥幸。”

永兴帝缓缓走到窗边,透过蝉翼窗纱望着跪于烈日下请罪的皇后和太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哦?三弟当真只是急中生智?怎么朕觉得三弟是智珠在握呢?”

萧宝溶面色微变,迅疾走到永兴帝跟前跪倒谢罪:“大皇兄,此次入魏境前后,臣弟的确有擅专之处,请皇兄责罚。”

“责罚?”永兴帝喟叹,浮肿的眼袋更显青黯:“三弟,你虽不居功请赏,但齐军大胜,除了萧彦,便是你居功至伟,朕并不糊涂,哪会看不出?”

琼枝秀,几曾识干戈(十)

萧宝溶垂首,低覆的浓睫弧度柔软,将面庞衬得愈发温润秀雅,莹澈如玉。他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臣弟不敢居功,只愿能与以往一般,伴着阿墨逍遥度日,与世无争。……自然臣弟也不希望再有事端,让臣弟与阿墨不宁。”

永兴帝双眼微咪,将萧宝溶一打量,旋即轻笑:“到了今日,大约也无人再能让你和阿墨不宁了吧?吴德倒也罢了,吴鑫两朝宰辅,虽是骄纵了些,但要说他通敌卖国……朕还是不信。他便是投到北魏去,一个南人,拓跋轲能给他多大的官做?了不得,封个有名无实的王侯,哪会有在大齐这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何况他已这等老迈……三弟,你觉得呢?”

永兴帝果然不糊涂。

萧宝溶虽然从未出面,永兴帝还是能看出那些朝臣敢齐心对付吴家,背后有着他支持,至少,是纵容。时局正乱,连手掌军权的萧彦站在吴鑫的对立面,宣告他对吴相笼络的毫不领情,永兴帝虽想赦免吴鑫,也不敢轻易行事了。

萧宝溶眉眼宁静,唇角微微一弯,答道:“皇兄言之有理。不过空穴来风,岂是无因?吴相贪财纳贿,结党营私也是证据确凿。皇兄念其昔年辅助有功,何妨宽大处理?皇后娘娘这般纡尊降贵,无非怕吴相偌大年纪遭那抄家灭族之祸罢了,大约也不会指望经了这么一场风波,吴相还能稳居相位,翻云覆雨吧?”

他这口气,明摆着只要吴鑫给罢了相,便不打算追究了。可吴家势力若不根除,又有皇后和太子在,假以时日,必能卷土重来,到时惠王无法掌控局势,该抄家灭族的便是我们了。

眼看永兴帝神情一舒,我立刻吐掉荔枝壳,笑道:“是啊,大皇兄,吴相年纪大,别追究了。我看吴家也就那个吴德特别坏。上次把我送到广陵的魏军手里,怕我乱说话惹出乱子,居然威吓我,说谁也救不了我,顶多一年半载,这江南指不定是谁的天下呢,让我学着些大国威仪,安份侍奉魏主,还能有条出路。”

话未了,两位兄长已不约而同盯向我。

萧宝溶立起身来,低声叱喝:“阿墨,别胡说。”

我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委屈地嘀咕道:“我没胡说啊!说这话时魏帝的心腹太监管密还在那里呢,笑得鬼头鬼脑,差点把我气死。吴德去见魏帝拓跋轲时,也不知商议什么,把我锁在了驿馆里,都不许我跟着去的。皇兄不相信,可以去问当日陪吴德前去的那些随从属官,吴德是不是对着那个太监一脸奴才样,是不是一再警告我敬重大国威仪,是不是把我锁在驿馆中独自去见魏帝!几十双眼睛看着呢,哪是我撒得了谎的!”

很无奈地说,亲们没看错,又改书名了。我的文相对雅,跟文的读者也是素质较高的群体,相对就比较少,只能希望用俗一点的名字吸引更多的读者前来阅读啦!

(说不准还会改书名,说不准会更雷,于是,请亲们自动抬高雷点,最好帮出出馊主意,看能不能取个书名把无良的皎都给雷得跳起来,哇哈哈)

箫初静,还报夜来风(一)

端木欢颜说过,居高位者疑心最重,他们相信自己的头脑,更甚于相信身边人的话语。

所有的细节都是真实,可以找到很多人来证实的真实,只有最重要的那句是谎言,却是可以用细节来印证的谎言。

当谎言可以让他们在心里和细节相印证,便不会是谎言了。

我的话说完时,殿中的空气很沉闷,四面的冰块,也无法驱走半丝从门窗罅隙间传入的暑气。

萧宝溶深黑的眼底,如在阳光下流转变幻的水晶,很清澈,又偏在折射着外界的光线,让人看不清水晶之下隐藏的神色。

许久,他才勉强笑了一笑,柔声道:“阿墨,吴德不过是吓唬你。皇兄春秋正盛,魏军一时无力再犯江南。就凭他吴家那点能耐,还能换了这江南之主不成?此事不许多说。”

我不去看永兴帝故作平静的眼神,懂事地应了一声,继续坐到一边,催着宫女给我剥荔枝,无忧无虑地品评起今年荔枝的好坏来。

永兴帝透过窗纱,盯着殿外那对身形摇摇欲坠的母子,皱了皱眉,鼻尖上满是密密的汗珠。

萧宝溶苦恼地用指尖按住自己的额角,低声道:“皇兄,不用想太多,只要吴鑫罢了相,吴家休想再掀起风波来。”

永兴帝浑浊的眼睛也有凌锐的光芒闪过:“三弟,你真的确认,吴德敢那般放肆,只是因为吴鑫为相么?”

还为他们吴家有个当太子的外孙,我心中替萧宝溶说着。

可萧宝溶并没有回答,退开两步,微笑道:“皇兄,这天闷热得很,臣弟给皇兄弹上一支曲子清清心神吧!”

永兴帝似要扬手阻止,萧宝溶已退到一边的琴架旁,静静坐下,流水般薄凉的纱袖轻轻甩动,拖曳于乌木琴案上,修长的手指如玉雕冰琢,只在搭住素弦的一刹那,便将清凉安谧的气韵挥洒而出。

再多的冰块,也不如那指尖微颤抖出的一缕清音,更让人心静神宁,如端坐于月光之下,凉风习习,忘了酷暑,忘了炎热,也忘了满怀的功利和纷争。

我早搁下手,不再取食荔枝,悄悄倚到琴案边痴坐听琴;永兴帝轻缓地走回榻前,倚卧于冰簟之上,仍似烦燥不安,手指却轻轻敲在榻上,应和着寒潭幽泉般寂寥而清澈的节拍。

其实只是一曲很普通的《杏花雪》,只是在萧宝溶那等绝俗的心境和琴艺弹出,落花漫淡时里,有春日的留连,有落花的感慨,还有质如冰雪的优雅和清冷……

正听得出神之际,殿外忽然嘈杂。

竟是吴皇后和男子争吵的声音。

永兴帝皱眉,萧宝溶显然立时也分了神,竟连连拂错了弦,只得停住,疑惑望向永兴帝。

箫初静,还报夜来风(二)

永兴帝已扬声道:“来人,瞧瞧去,发生了什么事。”

却已懒洋洋不愿亲自起身查看他的结发皇后了。

内侍忙应声而去,不一时便满头大汗跑进来,急急回禀:“皇上,宫廷卫尉唐寂大人,不知为何抓了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月婵,欲要叩见皇上,皇后娘娘恼了,在与唐大人争执。”

此时琴声已寂,四下里香雾缈袅间,只听得吴皇后尖锐的嗓音清晰传来:“唐寂,你真当吴家完了,本宫也已废黜么?敢这般落井下石,连清宁宫的人都抓!告诉你,凭你一小小的宫廷卫尉,不过一句话,本宫便可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凭她吴皇后一句话,便让一个品阶不低的武官死无葬身之地?

她气急败坏之际,倒没忘了以前的威风。大约跪了这么久,早就委屈透了,打算借了这个由头冲到永兴帝跟前撒泼诉苦?

好吧,你再威风些吧!

我想笑,忙竭力忍住,信手搭上弦,随手地轻挑慢拨,铮铮嗡嗡,极悦耳明亮的声音,弹跳中带了愉悦的笑意。

萧宝溶蓦然抬头,眸底明光在我脸庞一扫而过。

我微抬下颔,给他一抹只他能看清晰的轻微笑意。

乐由心生。萧宝溶是高手,应已听出琴弦上迸出的那抹愉悦。

永兴帝到底再也无法静卧,皱眉道:“去,把唐寂叫进来!”

他又转向萧宝溶:“三弟应该认识这个唐寂吧?”

萧宝溶寂然无波地从我脸庞滑过,沉吟道:“唐寂?臣弟听说过他,以往入宫时遇见时常有宫中武卫过来行礼,应该见过两三次吧?不过……委实不知他是哪一个。”

永兴帝的眉拧得更厉害。

大约原来猜测唐寂可能也是帮着萧宝溶才与吴后为难吧?

可惜,萧宝溶确实不认识唐寂。泉兴侯出事,与沈家有关的亲友很多受了牵连,因此唐寂极小心,连知晓他和沈诃若是表兄弟的人都不多。

唯其与萧宝溶无关,所说的话才愈发可信……

唐寂很快踏入大殿,却是个身材矮胖却异常孔武的虬髯汉子,拜见永兴帝后即刻回禀道:“因近日朝中频有事端,臣忝为宫中卫尉,恐怕皇宫之内受牵累,近日加派人手防守巡视,尤其夜间、午后人烟稀少时更加留意各处动静,方才有卫兵发现有烟气自清宁宫配殿逸出,这么不早不晚又是个大热天的,卫兵担心是走了水,冲进去看时,发现了侍女正在……烧毁一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奇怪的东西?”永兴帝将眼睛投向了殿外。

箫初静,还报夜来风(三)

吴皇后一身素色单衣倚于门闾,满脸赤红,正惊疑不定地望着唐寂递向永兴帝的东西,然后又疑惑望向畏缩站另一侧门边的宫女月婵。

可惜她这位贴身宫女此时已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并不与她对视,更无法猜问事情缘由。

唐寂小心翼翼将手中拎的一只小小包裹递给内侍。

内侍接过,解开一望,立刻变了脸色,跪下身呈给永兴帝。

永兴帝抓起一只烧掉一半衣物的木制偶人,看着那偶人头顶钉的几根针,眼皮连跳了几下,仿佛给烫了了一般,迅速又扔回包裹。

我好奇地走过去,从那堆形状怪异的木剑、朱砂符纸等物中拿出木头偶人,晃着偶人的头,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头上干嘛扎着针?”

话未了,已听萧宝溶厉声喝道:“放下!”

我一惊,偶人顿时从手中跌落,重重摔到泥金云纹砖上,惊魂不定望向永兴帝和萧宝溶。

永兴帝吸一口气,痛苦地用手撑住头,显然又犯了头风病了。

唐寂已从容回道:“偶人上的生辰八字已经给烧了一半,看不清晰,但生辰……似与皇上的有些相象。臣得报,不敢隐瞒,所以立刻带了这些东西和这宫女来禀知皇上。”

话未了,吴皇后忽然一阵风卷了进来,尖叫道:“你们诬陷!你们嫁祸本宫!来人,来人,把这死胖子拉出去乱棍打死!”

内侍面面相觑,虽是上前了一步,到底不敢如当时对我那般如狼似虎,只小心地查探着永兴帝的脸色。

吴皇后对唐寂虽是泼辣,却不敢对永兴帝不敬,屈着双膝跪到永兴帝跟前,泣泗交流:“皇上,臣妾与皇上少年结发,到如今已有十八载,还要受这等冤屈!皇上要为臣妾做主!”

永兴帝似乎头更疼了,给吴皇后拉扯着,终于忍不住怒道:“你闭嘴!若不是你做的,谁也冤枉不了你!朕还没死呢,你哭给谁看?”

我走上前,窥伺着吴皇后脸色,拖长了声调柔声劝道:“是啊,皇后娘娘位列中宫,母仪天下,可万不能让人看笑话啊!”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到了这么一刻,我居然还能用这么温柔关切的声音和她说话。也许我在魏营一个多月,别的没学全,演戏的本领倒是无师自通,大有进益。

吴皇后明知我居心不良,蓄意报复,一定能从我的话语中听出嘲讽讥笑之意,气怒地一巴掌向我面门打来。

我不闪不避,受了她一记,惊叫一声,捂着脸跌倒在地上。

萧宝溶袍袖挥动,清淡人影迅速飘过来,扶住我低问:“没事吧?”

他的话语虽是关切,一双瞳仁却是清寂,隐见怪责和无奈。

箫初静,还报夜来风(四)

他必定猜到这事与我有关,心中不悦了。

我怕他生气,只作真打疼了,倚着他站起来,一边往旁边椅子上坐去,一边揉着被打处掉眼泪。

萧宝溶月白色的纱袍轻轻拂过我的脸,清清凉凉的手指抚去我的泪水,分明的一声无奈叹息。

那厢永兴帝已传入月婵,细细查问。

月婵满脸泪水,向永兴帝磕了头,转而又向吴皇后磕头,边哭边道:“皇后娘娘,对不起,月婵没做好您交待的事!您让我趁着无人时先将那些东西毁去,我只说午后人少,谁知……”

她这样温顺忠心的表白,无疑坐实了吴皇后擅弄巫蛊的罪名。话犹未了,吴皇后的眼睛已经红得冒出火来,高声怒喝:“贱婢,你,你竟敢颠倒黑白,陷害本宫……”

她本就骄横惯了,这下给心腹之人出卖,顿时气得风度全无,奔上前便要掐月婵脖子。

“住手……”永兴帝呼喝着,猛地立起身来,却是身子一晃,紧紧抱住头,差点栽倒在地。

一旁内侍大惊,忙尖声急唤:“快传太医,传太医……”

萧宝溶急奔上去,扶了永兴帝,低声道:“皇兄,先让皇后和太子回宫去,再派人彻查此事吧?”

永兴帝勉强点头,指住吴皇后道:“关起来,不许出……清宁宫一步!”

吴皇后大惊,急叫道:“皇上,皇上要相信臣妾啊!”

眼看她的手又来扯永兴帝的衣襟,萧宝溶眸光柔软地从她的面颊滑过,从容吩咐:“来人,将皇后娘娘送回清宁宫吧!”

宫人原猜不透永兴帝是否头疼得一时发晕下的命令,见皇后气盛,正迟疑着不敢动手,闻萧宝溶发话,立刻上前,拉过吴皇后的双臂,只一拖,便将她挟得站起,一路拉向殿外。

吴皇后的头发披散下来,面容是经过炙烤般的焦红,因惊怒喊叫而变形着,在宫人铁钳般的手腕下挣扎着,越发丑陋狼狈得不堪。

我想起当日在蕙风宫遭她毒打辱骂的情形,不由跟在她身后出了殿门,看着她被沿着穿廊拖曳下汉白玉石阶,盯着她喷火的眼睛,唇角一扬,已是笑若春花,不掩得意。

她蓦地惊觉,狠狠地咬住下唇,不再发出一声咒骂或求救,凌厉盯着我的眼睛倒是气势不减,分明了然地在说着:是你!是你!

我仰起下颔,和她当日一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嘲讽地回敬:没错,是我,你又能怎样?我说过,我会还报,十倍还报!

太子萧康也被拉起来,但他总算还安静,虽是衣着狼狈,脚步踉跄,却保持了作为一国储君该有的得体风度,缓缓地在侍卫陪同下走到我身边。

“五姑姑,我原以为你会帮我。”他盯着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掩失望。

箫初静,还报夜来风(五)

他虽是我侄子,却只比我小了四五个月,寻常家宴上我曾经见过他很多次,虽说不上好感,倒也从未与这个大齐未来国君有过嫌隙,甚至还比其他那些兄弟叔侄要亲近些。

对于他失望责难的眼神,我莫名地有些心虚,忙挺一挺胸,噙一抹笑意,凑到他耳边,低低道:“太子殿下,我帮你的已经够多了。如果不是你的好母后好外公将我捆了送到魏帝的床上,你现在还在魏营呢!”

萧康如给针扎了一下般身躯一震,眼底说不出的惊怒芜乱,终于头一低,垂下素袖,与我擦肩而过,瘦瘦的背影竟是一片苍凉如雪,与他稚气尚存的面庞极不相称。

我突然便想起,我在魏营一味承顺,玲珑应对,又算是拓跋轲的女人,尚且受人白眼,倍觉屈辱,他以受俘的敌国太子被困魏营,又曾受过怎样的凌辱和践踏?

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知他父母将我送给魏帝才换了他回来?

这日和萧宝溶一起陪侍在永兴帝身畔,待他服了药,睡得安稳了,方才回到惠王府中。

一路萧宝溶俱是无话,沉静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的悲喜怒怨,回府后径将我送入书宜院,竟不曾多置一词,便要转身离开。

他愈是如此,我愈觉心虚,忙一把捉了他的衣袖,低低地问他:“三哥,你……你不怪我吧?”

萧宝溶抬起他抚惯琴执惯笔的手,轻轻揉了揉我的髻,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眸,不出意外地蒙着让人看不清晰的雾气。

“以后再做这种行险的事,告诉我一声。”

他云淡风轻地飘出这么一句,无奈般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散下的黑发被夜风吹得一缕一缕荡漾,月白的纱袍轻薄如烟,转眼都销融在层层浸满的黑暗中,只有淡淡的杜蘅清气还隐隐地萦在鼻尖。

他并没有怪我。

可我为什么宁愿他责备我一番,或者表现出他的不高兴呢?

回到房中,我郁闷了好一会儿,才算悟过来。

若是放在以前,我闯出祸事,或者私下做了令他不悦的事,他一定会告诉我,他不高兴,他不喜欢我这么做,直到我笑嘻嘻和他撒娇道歉,他才会回复他那温和柔润的笑脸。

我设计陷害皇后,甚至连太子都免不了受牵连,那么天大的事情都不曾和他商议,他再宠纵我,也没理由这等平静,甚至半句责备也没有。

三哥他,似乎有点不对劲?

难道,是一连串的事端,真的让他累了,连对我也懒得多说,懒得多理了?

忽然发现,我很怀念他以往被我逼得丢开书本长吁短叹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