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是一回事,相守是另一回事。

我不想再做梦,也不该再做梦。

“那你试试罢!”我说着,便懒懒步向牢门。

“你去哪里?”拓跋顼忽然惊呼,听来居然有些惶恐。

我蹙眉:“当然回去了。也好让你早点解开身上的铁链,自在一些啊!”

拓跋顼沉默片刻,勉强挤出一丝轻笑,柔声说道:“嗯,你既然是萧彦的女儿,行动应该还算自由吧?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我捋平衣袖上的一处褶皱,淡淡道:“我不会再来了。以南北两朝的关系,我来这一次,已经多余了。”

这是实话。

如果不是为了确认他到底是不是母亲遗落在北魏的孩子,我不会过来看他。在权力漩涡中求得生存,比沉溺于这越陷越悲惨无奈的感情要有意义得多。

拓跋顼一时没说话,我也没回头,再不知他目前是怎样的神色。但他的呼吸很沉重,我已走到门口,还听得到那不均匀的呼吸一声声传来。

正推开门要踏出去时,他忽然又低沉地问道:“你从此不看望我,会去看望萧宝溶么?”

我不解其意,皱眉道:“他是我哥哥,我当然要去看他了。”

不待我说完,拓跋顼忽然站起身怒道:“他不是你哥哥!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你哥哥了,所以才……才……”

这人冲动起来,倒是一如既往的暴躁。

大约也只有拓跋轲那样冷血可怕的雷霆手段才能收伏他了。

“才怎样?”

我向来极讨厌有人说萧宝溶的不是,此刻望向他的眼神,恼怒中不觉有了些鄙薄。

这种目光大约刺伤了他,他的脸泛起了绯色,却依旧坚持说道:“我在路上便看出来了,他对你居心不良!我本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肯冒险回宁都,现在看来,他是自知败局已定,把你当成了最后的筹码孤注一掷,打算利用你来影响萧彦,通过你的手重新建立他的势力,从而力挽狂澜,以图东山再起!”

此人真不愧是拓跋轲的弟弟,什么事都能和家国大业联系在一起,什么事都能用来中伤政敌。

不过,我已经不会再为此去指责他了。

如今的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对拓跋轲,对拓跋顼,甚至对我的生父萧彦,我的温柔细语和明媚笑脸,有着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我自己已经说不上来。

为了能安然的生存下去,为了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权势,我同样可以两面三刀,翻脸无情。

这天底下唯一可以让我真心以对、坦裎所有情感的人,大约只有萧宝溶了。

我不能否认,经历了那么多的惨痛和绝望,拓跋顼至今仍可以轻易牵动我的喜怒哀乐。

可也仅限于牵动而已。

被我放在心上的,始终是相山那个梦幻般的美好少年。

我不会把梦当作真实,更不会那梦里那人说的话当作真实。

他的话语,反而让我有些沉迷于方才亲昵之中的神智清醒了许多。

他是拓跋顼,魏帝拓跋顼的弟弟。

我们是天生的仇人。

或许,他永远出不去更好。

我踏出了石牢,冷漠地看着牢门在眼前缓缓阖上。

拓跋顼保持着挺直脊梁向我凝望的姿态,但脸上接近狂躁的红晕已然褪去,眉宇寂然,薄唇抿出的线条刚硬而倔强,眼眸映着烛光跳动的火焰,亮得怪异。

容貌如此清好的男子,散乱零落的淡色布衣,粗大肃杀的重重铁链,汇成了独特的刚烈而清冷的姿态,在我的脑中矗立了很久,很久,以至后来的许多天,当我午夜梦回,汗湿重衣时,留下的最后影像,都是这男子倔强沉寂的身影。

但我终于能做到,不让这个人在白天时影响我正常的思维。

相见了,犹道不如初(四)

怕和萧宝溶走得太近让萧彦疑心,我依然硬着心肠不去看望他,只每晚问过他平安,便能安心卧下。好在端木欢颜在身边,凡事我还算找着个可以商议之人,我自己想做的事,一步步地开始付诸实施。

我已今非昔比,宫中的蕙风宫固然常有文臣武将的内眷前来拜访问侯,宫外的公主府也是门前车马不绝,大多是往日相识的惠王一系臣子前来叙旧。他们虽然不太清楚我在打什么主意,但都在或明或暗地向我示着友好,并没把我当成完全的萧彦一派。

我对原来的惠王一系人马,以及跟随萧彦刀光剑影里拼杀过来的原征西军部属,都保持着不即不离很温和的态度。

但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的来临,让我竖立起该有的威信。

这个机会,在这年六月时终于来到。

原征西军中的将领百里骏,在新朝建立后受封兼任兵部侍郎,认为驻扎在京城东北的四千永州军徒耗军粮,一无所用,不如并往镇守广陵的怀德大将军秦易川军中,预备对阵蠢蠢欲动的北魏兵马。

节制永州军的晏采宸不服,认为永州地处南方,以前对阵的大多是南蛮异族,来的目的就是守卫京师,以往保护齐帝,如今保护梁帝;何况南方人到北方去,难免水土不服,徒增灾患。因此,最合适前往北方的人马,应该是目前留在京畿的大批征西军。

随后,百里骏弹劾晏采宸驻军于京畿,却不听兵部调配,居心叵测;而晏采宸则指责百里骏利用手中权柄打压政敌,排斥异己。

此时形势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萧彦出生入死的心腹大将和谋士,想将完全掌控京畿布防,并进一步掌握朝中核心权力。

在权力迭替中好容易保全了目前地位的故齐大臣,自然也不甘心束手待毙。原惠王一系的自不必说,连一些原来处于中间派观望的老臣,都在惴惴不安中开始择机反击。

文臣以大学士宋梓、吏部尚书晏奕帆为首,武将以交州名将尉迟玮、定威将军雷轩为首,极力加以反驳,甚至牵出了征西军部分将领和家人在建立大梁后倚势欺人、惊扰百姓之事。

这些人大多为高门士族,有的手中握有地方兵权,单个的力量固然不足以与征西军势力抗衡,但如今齐心协力起来,倒也声势壮大。我每日去武英殿,都可看到大叠大叠的奏折堆于案上,竟全是两派人用来互相攻讦告状的。

萧彦负手笑道:“这把火烧得旺了。连驻扎在江边的西阳水军都递来折子了,话里之意,倒有请求撤军回西阳之意。”

西阳地区湖泊纵横,岛屿众多,最易孽生盗匪,因此自来建有水军。在萧彦、萧宝溶共同掌权之时,因京城暂时安定,萧宝溶遂将他们留在江南,镇守于江水南岸,作为抵挡北魏来袭的又一道屏障。领军的将领段子非,同样出身于西阳高第,本为勤王而来,肯听命镇守江水,无非因为惠王遇之甚厚,看在惠王情面而已。如今眼看与自己同奔宁都而来的诸将受人凌迫,唇亡齿寒,遂也上表相助。

我拿了几本折子看了,笑道:“父皇,没到女儿出面的时候吧?”

萧彦按了按案上的奏折,比了个大约有半尺的高度,悠然道:“有这么高时,大约你就可以出面了。”

我点头应是,见他坐了,遂走到他身后,用才和小落他们学来的手法,为他捶着肩背,然后轻轻揉捏拍打着,看着他松散了过于严肃的面孔,慢慢露出慈和恬适的笑意来。

其实……有这么一个父亲,并不坏。

如果我是在他跟前长大的,他一定是个慈父。

当然,现在,他依旧是个慈父。

只是我这个女儿,似乎并不是那么纯粹的孝顺女儿?

被切割断了的光阴,到底不能悄无痕迹地续上;如今弥被着接缝的,除了天然的血脉相然,更有着彼此控制自己以及他人命运的渴望。

我从不是有野心的人,但那种渴望被时光诠释开来,的确可以被称作野心。

在双方的怒火一再升级后,萧彦并没有加以合理的控制,由着原惠王一系的几位大臣一再给砰击,渐渐落于下风。与此相应的,京畿附近开始动荡,各地的豪强士族奏折也如雪片般飞来,明谏的,暗讽的,借机生事的,种种不一而足。到七月初时,萧彦案上的奏折,果然堆了不只半尺高了。

晏奕帆等人也曾来拜会过我,想试探能不能通过我来求得萧彦的支持。我只笑答:“放心,皇上仁厚,不会为难诸位。”

这样官面的言辞,自然不能让他们放心,依旧回去各找门路,希望能在下面的权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当北魏在青州大举调动兵马,显出再次南攻的征兆来时,我呈上了安平公主府的表文。

按我在这些日子所搜集来的消息,我既责怪了征西军一支恃宠生骄,恶意扰民,又对苍南、永州等军在卫戍京畿劳而无功深表忧虑。他们在北魏来犯时再起内讧,是在自乱阵脚,动摇大梁根基。

相见了,犹道不如初(五)

萧彦接到表文,宣召了我和相关大臣及几位重臣齐至两仪殿答话,皱眉道:“你小小年纪,分析得倒是明白。可朕没看出你提出什么解决之道来。”

我恭谨而答:“追随父皇的将士们,多少年出生入死,如今辅助父皇安邦定国,换一家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也是应该的。父皇可派人了解实情,如确属迁至宁都后家中困窘,应该厚加赏赐;如真为贪心不足,盘剥百姓的,可念在诸将军功,令其退回财帛,闭门反思,如若再犯,依律从重处罚。”

萧彦眼中精厉的光芒在殿中的文武官员上一扫,喟然叹道:“算来朕也有过错,总认为大家随朕奔忙一场,好容易打下如今的江山,凡事不得不优容三分。可自古民为贵,君为轻,朕再宽容,也不能拿民心作为对诸位功劳的赏赐。你们看这上告的奏表呈上多久了?朕总是等着诸位有过者自己反思,从江山社稷去考虑,挽回民心。可惜……朕这心意,竟只安平公主领会!”

话音落时,几位被多次被人提及下属家人扰民的大臣脸上已滴下汗水来,垂着头悄悄地拭汗。

萧彦赞赏地向我点点头,道:“说下去!”

虽是心照不宣地排演着早已设置好的戏码,他眼中的宠爱和激赏还是让我心头一热,继续朗声道:“永州、苍南、始安、交州诸军既效命于大梁,兵部请旨后理应受兵部节制调配。如今北魏野心勃勃,并未放弃南侵,各军还需以大局为重,自是不能回去。只是如今兵部诸将既与晏将军等闹得不愉快,勉强合兵,只怕军心不齐。何况永州等兵马,的确是惯于江南气候,前往江北驻扎并不很适宜。不如单将这几路南方兵马合为一军,在南方诸将中选一位贤能者节制,暂且驻扎于京畿附近的军营之中,如有战事,调动起来也方便。”

萧彦微笑颔首,玄色金绣的宽袖飘摆在御案前,手指有力地敲打在案面上,沉着道:“诸位爱卿,觉得安平公主的建议如何呢?”

人人俱知我备受当今梁帝宠爱,能当众提出的建议,萧彦必有所闻,此时哪敢露出丝毫异议?

何况我所说的解决办法基本是折中之论,于征西军一系,并未伤筋动骨;于故齐一派,则终于保全了自己的实力,不致为人吞并而日渐没落。

硝烟弥漫了很多天的激烈争斗,终于在这一天走向平息。再闹下去,显然对双方都不好,惹得萧彦不悦不说,引得南朝动荡,给北魏可乘之机,就大大不妙了。

于是,最后基本按我所说的议定,征西诸臣各自约束下属家人,南方众人则公推了实力最强的交州名将尉迟玮为首,请旨册为云麾大将军,统率南方诸路兵马。

双方议定了,只待第二天上朝时金殿颁旨便一锤定音,暗波汹涌一触即发的严峻形势,即刻会松散下来,化为一团祥和。

我随着萧彦先行离开两仪殿时,跪送着的大臣们的眼睛余光,一大半投向了我。

他们将不得不重新评估我在萧彦眼中的价值,我也将重新在新的大梁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不得不依靠我自己,面对所有的风霜雨雪。

再没有父母护在前面,没有萧宝溶挡在前面。

从那日起,安平公主府的门前更是车马来往,门庭若市。

这一回,来的,主要是故齐旧臣和惠王一系的人马。他们已不再是试探我的反应,而是直接征询我关于某件事的看法。

而我再也没有藏拙,揣度着萧彦的心意,往往即刻给出相应的意见来;实在打不定主意的,则和端木欢颜商议后遣人回复。

萧彦既知我有意收复这些故齐臣子,也不怕我心生异心,只要是经过我这里的意见,我再和萧彦一说,没有不同意的。只是偶尔他会叹息:“阿墨,若你是男儿就好了。再不然,在咱们萧家子弟选个夫婿罢!”

我明了他的意思。

他已无子嗣,还有一位长女嫁在了闵边某个大户人家,纵然现在也成了公主,也不具备出身皇家的气势和尊贵,夫家并不可能承继萧彦好容易打下的江山。

我是他的亲生女儿没错,可按我曾经的身份地位,他今日的身份地位,断断不能公开承认我是他的骨肉。若是直接在近亲的子侄中选择一人作为我的夫婿,则可确保他的江山能被自己的血亲继承了。

可萧彦近亲的子侄,岂不是我的堂兄弟或族兄弟?

何况我瞧着大多威猛有余而儒雅不足,万万及不上萧彦威霸凛冽却清隽内敛的气度,哪里是我能看得上眼的?

当下我只劝着萧彦:“父皇春秋正盛,不必担忧,且慢慢择着看吧!”

萧彦点头道:“你自己也留心着,如果真有配得过你的好男儿,又能担得起我们这大梁江山,再来计议也是不妨。”

我点头称是,心头已凄凉如雪。

少时曾梦想学着萧宝溶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谁知遇到个连手都不许我和别的男子牵的阿顼,立时改变主意要和这人欢欢喜喜白头偕老;可这等寻常人都可企及的梦想,却在拓跋轲无情的蹂躏中迅速归于破灭。

孤影淡,芳心向春尽(一)

我的夫婿……

我已经没法再抱有任何的幻想。

或许青州用的媚药也耗光了我作为女人的生理本能,让我甚至懒得再靠近男人。

我隐约可以理解,为什么初晴要靠媚药来取得那种为人所不齿的愉悦。

当心灵太过麻痹,只有躯体的强烈刺激,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和存在的价值。

而我并不想通过那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更不想依赖媚药去接受不同的男子玷污自己的身体。旁人愈想弄脏我,我愈不能让自己脏了。我要和萧宝溶一样,不管沦落到怎样不堪的境地,始终能给着人洁净出尘的美好感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敬王府也在改朝换代中的变故受了影响,初晴似乎收敛了很多,回来这许多日子,都不曾听说过她的风流韵事,反而隐隐听闻她和当日曾经前往青州救过她的宋琛走得很近。

宋琛本是萧彦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如今已经迁为昭武将军,领军卫戍于京畿附近,一则守卫宁都,二则防备着戍于京师的诸路兵马变生肘腋。

开始我对这人印象很不错,毕竟是他千里伴随萧宝溶,将我从魏营中救出。

可如果不是他在关键时候丢下萧宝溶回了江南,让萧彦得到萧宝溶一时无暇南顾的消息,发动宫变夺权,南齐和萧宝溶都不致落到如此惨淡的下场。

尽管萧彦是我生父,可这种给逼迫着彻底抛弃自己从小依傍着的家族的感觉很不好,何况还这样沉重地伤害了萧宝溶。

我没法去恨自己的生父,却由不得对这宋琛咬牙切齿。

不知初晴为何与他走得那么近,难道就为他这次救了她?

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他去打初晴的主意。

随着我在朝中影响的扩大,原听命于惠王的大臣,以及在新朝立足不稳的故齐旧臣,开始明显地依赖于我这位曾是齐公主的安平公主,成了安平公主一系。

萧彦信得过我,对我有意无意的纵容,都让我这一支的势力开始壮大,连六部元老在做下某个决断之前,往往也会先来问下我的意见。

其中,最让他们委决不下的,就是故齐帝萧宝隽的葬礼规格。

江南之地最重风骨,故齐那些大臣虽然归顺了萧彦,但在他们心目中,自己尚算不得是屈身降敌。毕竟这是齐帝下的“禅位”谕旨,又是名重江南的惠王亲自领了众人成就了萧彦的帝位。他们始终效忠着齐,只是齐萧自己走向了湮灭,他们才顺应“天命”接受了新的梁朝而已。

或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直吧?他们对于薨逝的齐帝或者说圣武天王,表现出了令我哭笑不得的执着。

“必须按帝礼安葬!公主,那是你亲哥哥啊!”

不论是晏奕帆,还是大学士宋梓,还是那些前朝旧臣,聒聒噪噪在我耳边说个没完没了。

萧宝隽虽不是我亲生大哥,和我的感情也不算太深厚,但毕竟是我赖以生存了那么久的皇族最后的帝王,我不想委屈他。

何况人人认为我是故齐公主,并且因此对我格外高看,我也不能不拿出点姿态来,表明希望以帝王之礼下葬。

但负责安排具体葬礼事宜的礼部却不敢擅作主张,几次试探萧彦的意思,萧彦只让他们酌情去办,再不知这种“酌情”的界限在哪里,因此犹豫着一直拖宕,以至到了秋天,萧宝隽的灵柩还搁在上阳宫内。

我只怕萧宝溶在那里住得不自在,回明萧彦后,在这年的八月,将萧宝溶迁到了皇宫东北角的颐怀堂去,建了座可眺望四面景色的闲月阁让他居住,并大张旗鼓寻了许多奇花异草送过去,对外只宣布惠王手足情深,在萧宝隽逝后因过于悲恸病倒,不得不到风景秀美的颐怀堂静养。

那里我也曾去过几次,除了几株百年银杏,遍植翠竹,花草也以清淡芬郁类为主,与萧宝溶原来在惠王府所住的翠玉楼很相似,我又让人移了大量的杜衡兰若过去,亲自去看过了的确清幽,又令人将里面的家具陈设收拾一新,才让萧宝溶搬了进去。

虽是如此,我还是忍着没去看过他;而他身畔的贴身侍女回报,他也不曾对此表示过任何异议,也没说过想见我之类的话。每天大半的时间,他都消磨在看书弹琴,作词画画上,传出来的诗词大多和原来一般的恬适宁和,不含丝毫久困之人的戾气。只是听说他似比以往沉默了些,爱饮酒,常喝到酩酊大醉。

萧彦倒曾亲去看过一两回,回来后和我闲聊时笑道:“你对这兄长倒也孝顺。他如果肯这么安份地过一辈子,也是他的福份,更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份。”

我故意诧道:“哦?他过得还好么?我想着如今他也够惨的,连我也不帮他,都不方便去见他的。”

萧彦沉默片刻,道:“你若见他也没什么,只是小心了,不可受他的言语蛊惑生出事来。萧宝溶其人,并不想他外表那么斯文。如果他当真是个只谈风月的风流名士,朕便是放了他也不妨;但交手这么久,朕早就不敢等闲视之了。”

孤影淡,芳心向春尽(二)

他们两人有着相当长一段时间共掌南齐朝政,如果不是萧宝溶因我的缘故离开了宁都,萧彦甚至根本没有机会染指皇位。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萧宝溶一定会在故齐帝萧宝隽死后,早早在史书上留下思兄心切、郁郁而终的记录了。

我顺从地应了萧彦的话,笑道:“三哥么,的确是个聪明人。但向来对我没存过坏心眼,我这么让他安乐无忧地度过余生,也算报了他的恩情了。至于旁的……我也没法给他了。他也是个识时务的人,本已处于劣境,又知道我身世,想来不会心怀妄念。”

萧彦点头道:“你心中有数就行。”

我觑他心情还不错,遂提起了萧宝隽的葬礼:“父皇,还有圣武天王的灵柩,总是搁在上阳宫也不是那么回事。还是尽快入土为安,堵了那起旧臣们的嘴才好。”

萧彦似笑非笑,“他们不敢来问朕,又去闹你了?”

我点头,趴在案上苦闷道:“人都盯着我呢!再不安置,怕人人要说我安平公主无情无义,在新朝受宠,就忘了故朝恩情了……”

“萧宝隽如何对你的,朕难道不知?哪里还有什么恩情?”

萧彦哂道,“如果不是萧宝溶护着你,只怕你连尸骨都不知给搁到哪里去了!”

他的女人连同腹中的女儿被明帝抢走,偏偏作声不得;后来又听命于相对庸懦的永兴帝,以他的雄心壮志和雄才伟略,应是憋屈得久了,才在登基不久便不顾舆论暗中将他害死,甚至不打算以至尊之礼下葬。

见我默默不语,萧彦终于松了口:“好罢,你若真觉得自己难做的话,就酌情去办吧!不过如今江南江南,战事一触即发,凡事还是节俭为好,不宜大兴土木兴建地陵。”

我明知他不乐意厚葬萧宝隽,心中念头转了转,立时笑道:“何必大兴土木?以前宋帝禅位后,不是有个简陵荒废着么?听说那简陵掘断了宋皇朝的龙脉,才导致了宋的败亡。我住在相山时去过几次,大致规模已成,不如就在简陵故地修葺修葺。过了这么多年,就是再伤什么宋室龙脉,大约也没什么关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