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甚者,还有对他的一丝丝怜悯。

对,就是怜悯!

可是,他需要她怜悯吗?

不需要!

他现在已经握有至尊的权势了,还有什么是他所没有的。

洛玉枫甚至开始在心里厌恶着凤九歌那样的眼神,他不可怜,他不需要她施舍的怜悯,不需要,尤其是她!

凤九歌只是对他现在编造的遭遇予以同情吗?

是对这个身份哑巴的他予以怜惜吗?

是,又好象不是。

凤九歌的眼神似乎飘得很远,让他感觉她不是为他编造的表象所生出的同情与怜悯,她的眼光穿透了他的心,她同情的是,他的…心。

心,洛玉枫一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他还有心吗?

还有吗?

他的心不是早就已经交给魔鬼了吗?

洛玉枫使劲甩了甩头,不要到时候凤九歌没有被他迷惑,他反而入了凤九歌的套了。

这次入得暮城,是为了凤九霖的那个兵器库,如今,位置已经确定了,就等着将这兵器运出去,到时候,一成事后,大军便可压境,夺了暮城,直攻入凤天境内,南方那只不过是个幌子,目的在拖住凤天的大军,北方才是他们攻击的重点。

凤九歌能够预见到北方的这个要塞,知道他的心思,也说明了她的不简单,凤九歌,确实不能小看了。

只是,她一定不知道凤九霖在这里有个兵器库吧,凤九歌与凤九霖生为对手,断不会告知她这个情况,那么,这天地间,知晓这个地方的除了凤九霖本人外,便只有他了。

今天夜里动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到时候,与凤九歌在战场相见时,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是夜,雪已经止住了,却是风声阵阵,屋檐积雪慢慢地融化,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像是透明的花朵,凝聚、滴下、破碎…

轻轻的嗒嗒声,仿若下雨一般。

但是,是雪,不是雨,它们,始终是不一样的…

凤九歌负手而立,凝视着那一根逐渐消融,一点一点变细的冰柱,那下垂的晶亮的顶端还挂着一颗莹润的水珠,水珠感受着地心力的作用,慢慢地下坠、拉长、最终,落了下来,啪嗒一声,重重地融入了地面早已硬化的雪块上,不见了踪影。

“他开始行动了吗?”

凤九歌轻声问道,话语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开始了,按你的吩咐,我们也撒好网了。”

上官夜静静立于一侧,注视着凤九歌柔美的侧脸,每与她多相处一日,便会多发觉她的好,她的睿智,她的从容,这一切,都让他深深着迷。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他的选择,而今,也越来越坚定。

“那,我们也去瞧瞧吧。”

凤九歌转过了身,对着上官夜轻柔的一笑。

洛玉枫行动的当晚,暮城里的戒备跟往日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不松懈,却也没有刻意加强,仿若平常一般。

在方府的日子里,洛玉枫早已经得知暮城守备换班的情况,他知道每一班有几人,他知道他们测防的重点在哪里,他也知道什么时候守备最弱,他也早已拟定计划从东门出去,那里守备弱,并且还有接迎他的人。

眼看,就要成事了,洛玉枫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失落,又像是遗憾,在那个住了快两个月的地方,他真的就要离开了。

那个院子,恐怕是他这一生呆过最宁静的地方,那段时日,也是他最平静的时光。

快乐的日子,总是一去不复返的,他的记忆里会永远记得那个青衣淡妆的美丽女子,记得在那一段短暂的时日里,曾经有一个那样的女子温暖了他的心。

不管是真情也好,不管是假意也好,在那样相处之后,他是忘不了了。

她的心里呢,是否也会同样记得那样一个他?

或是,了解到他的真面目后,会唾弃他,会鄙视他,会…恨他?

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也不得不走下去了。

一切早已注定,任谁也改变不了,就像他的命运一般…

洛玉枫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是在探查那个兵器库的地点,虽然有凤九霖画的地图,但因为去年暮城曾经有一隅塌方过,重新修建后将那个地点掩埋了,他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后让人挖秘道,将兵器一件一件地搬上地面,再囤积起来,就等今晚的行动。

南方的战火燃起,也是他的一声令下,他要让南方的战事吸引人们的视线,进而放松北方的防守,这样,方便他行事。

不过,凤九歌也放松了下来,是真的,还是假的?就要看今天晚上能不能一举成事了。

运送兵器的银雨国士兵,是扮着南方的盲流混了进来,之后,大多数被当作难民安置在了暮城东边集中搭建的简易平房里,人数不多,但都是他选出的精锐,在突袭下抗敌不是难事。

对于凤九歌的举措,洛玉枫还是很欣赏的,他原以为大举人流会扰乱暮城的正常秩序,没想到,凤九歌却如此快地作出应急措施,不仅收留了难民,更为他们造了收容所,施粮救灾,还让她在民间的声望迅速提升,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国以民为根本,看来,凤九歌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凤九歌显然深知这个道理,而且还是个中高手,不愧是凤天的皇室中人,如果,看着凤九歌壮大,看着她登上凤天的皇位,在她的手腕整治之下,要想再攻凤天,恐怕就是难事了。

好在,如今乱事正起,他洛玉枫抓准了这个契机,不趁这时攻之,更待何时?

夜色中,一队人马悄悄地行进,走着暮城中的小道,避过了城中巡逻的士兵,眼看,那东门便已在望了,流音一派喜色,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洛玉枫倒是沉默了,一切看起来太容易了,他的心反而隐隐不安起来。

凤九歌绝不是一个愚笨之人,洛玉枫沉了眸子,闭上了双眼。

凤九歌这一段时日与他相伴的画面,对他说过的话语,一一在他眼前闪现。

那第一次与凤九歌对弈时,她说,他们久逢对手,分不出胜负;

有一次,一处屯粮之地被刚到暮城的一群难民轰抢,凤九歌亲自处理的此事,当时,他和流音正从旁边的街角经过,他听见她对难民说,不是你们的,你们不能抢,只有正当渠道下得到的东西,你才能用得安心;

那一次,他在抚琴,凤九歌与上官夜在一旁论天下势,她说,三国顶立,凤天正值盛期,女皇英明,君臣齐心,偶有坏水,但却不影响主流;游龙新帝初登,但国事稳定,龙之毅治国有方,稳而不乱,平速增长;反观银雨,朝中却是逐渐呈没落之势,女皇不理政事,朝中权臣当道,徇私舞弊,骄奢淫逸…攮外必先安内,皇太女雨御风掌兼国之权,却不看清楚形势,不仅不先安内,反倒是大举入侵凤天,其举不智,其势必亡!

凤九歌那每一字,每一句都像说在他的心上,仿佛是对他的劝导,是对他的宽容。

她是在让他悬崖勒马吗?

她看穿了他的心思?

可是,她知道他是谁吗?

她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吗?

没错,他不求银雨国强势壮大,就算灭亡又怎么样,那与他何干?

银雨国已经抛弃了他,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对它留情?

等等,如果凤九歌真的洞穿一切了,那么,今天的一切必定是一个局,这么久以来的毫无动静,就是为了今天将他一举擒获吗?

洛玉枫正在沉思当中,流音已经按照初时的计划,看准守城的士兵交班之际,一举冲了上去。

“等等!”

洛玉枫追了上去,急急出声阻止,却为时已晚。

“唰”地一声,东城门前上百支火把齐齐点亮,无数的士兵从暗处显现,而他们已经被围在了中间,上百支弓箭手已经齐齐戒备,没有人敢动分毫。

“公子!”

流音望向洛玉枫,急急地出声,言语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焦灼。

遇险则静,这一刻,洛玉枫倒是出奇的冷静。

如今的情况,他们已成困兽了,数百支弓箭对着他们,怎么搏?

如果他们一搏,估计就是死路一条。

束手就擒?

依他对凤九歌的了解,她应该不会滥杀无辜。

但是,要他投降吗?

他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洛玉枫心思辗转,眼光却锁定了那从人群中渐渐向他步来的凤九歌。

还记得,他初次见到凤九歌时,她也是这样的从人群中向他走来,仿若众星拱月一般,璀璨而夺目,让无数的人仰望,以及…爱恋!

不知不觉中,他似乎也对她生出了一丝丝的情谊,但他与她之间,终究有一道迈不去的鸿沟,他与她,始终隔着一道人墙…

洛玉枫的眸子暗色深沉,在火光的照耀下却也是流光溢彩,就这样,直直地望进了凤九歌的深潭中。

“你终于来了,王爷!”

洛玉枫低声道,声音清亮圆润,带着一丝淡淡的蛊惑。

他不是哑巴,从来不是,凤九歌应该早就知道了,所以他能开口说话,她也不会惊讶。

“我应该称呼你什么,洛公子,还是皇太女殿下?”

凤九歌淡笑相对,早在知道洛玉枫的名字后,她便派人查过了,当然不是在凤天查,她查的是银雨国,很可惜,银雨国没有洛玉枫这个人,但是却有皇太女雨御风,而洛这个姓却是雨御飞父妃的姓氏,这个姓氏在银雨国曾经尊荣一时,但随着洛妃的失宠,随着洛氏家庭的没落,便已经很少被人提及了。

如果不是雨御飞登上了皇太女的位置,这洛氏一族怕是再没有抬头之日。

不过,这个洛玉枫是女扮男装潜到她的身边,确实是用心良苦啊!

但是,凤九歌为什么却感觉到一种怪异呢?

洛玉枫,不,雨御风,她到底是男是女?

对雨御风的性别,凤九歌倒真是迷惑了。

虽然雨御风总是穿着高领的衣物,看不见喉咙之处是否有喉结,但是那平平的胸部,如果真是缠的,也缠得太好了,不见一丝起伏。

虽然凤九歌没有亲手去触摸过,但是她的心里却愿意相信他是一个男人。

如果银雨国的皇太女雨御风的真实身份是一个男人,那不是让天下哗然,到时候,他会失去尊荣,他会失去一切,下场必定凄惨!

当然,这只是凤九歌的一番猜测,雨御风毕竟在银雨国内生活了那么多年,如今,也已经娶亲,怎么会没有人发现呢?

这一点,倒是推翻了她的判断。

不过,雨御风能想出这么一个计策,以身犯险,身入敌方阵营,确实勇气可嘉;但如果事败,却也是没有活路的,这一方面,是不是也能说明雨御风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这可就不是勇气了,而是意气用事。

雨御风的做法实在是疯狂,任何一个最高统治者,绝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雨御风聪明是聪明,但他的聪明是不是用得太过了?

凤九歌已经在心里暗自思量,雨御风如今的做法,不是想要兴银雨,更像是要加速它的灭亡。

第四卷 谁主沉浮 第106章 坠入地窖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雨御风不以为意地笑笑,“既然知道了,你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吧。”

说着说着,雨御风慢慢地向前走着,虽有重重士兵包围着,但他还是慢慢地往凤九歌的方向靠了过去。

要想突围,也只有这样做了。

雨御风暗色的眸子中点点星光闪耀,突然一把抽出了随身的佩剑,剑尖指向凤九歌,周围的士兵随着他这个动作立马戒备,弓箭手拿满了弓,士兵们竖起长矛紧逼,就差那么一点就要触到雨御风的身了,他却一动不动,眼光顺着剑尖的方向,投注在了凤九歌的身上。

“你还想拼上一拼吗?”

凤九歌虽然冷冷地说着,但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陪她一同赏雪,与他一起对弈,用那百转千回地琴音紧紧将她包围,将她缠绕的情景…

“玉枫,收手吧!”

一想到这里,凤九歌的心便有一时地软化。

凤九歌叫他玉枫,不是雨御风,也不是皇太女,他便知道她的心软了,这正是他要的。

雨御风心里暗自打转,是生是死,就看凤九歌了。

“我不是要拼,而是…”

雨御风深深地看了凤九歌一眼。剑峰一转就要向自己刺去。

“公子!”

流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充满了惊惧。

“不要!”

眼见雨御风要挥刀自刎,凤九歌心念一动,他又在演戏?那一瞬间她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但是她却不能视而不见,也许,他,是她的劫!

动作却比想法更快,只见凤九歌飞身上前,一把握住雨御风执剑的手,只瞧见他的嘴角扯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剑花一挽,青光一闪,亮亮的冰冷的薄片便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九歌!”

“王爷!”

“大帅!”

杂乱的声音交织着,都震惊于这突变的一幕。

肖寒一与上官夜的拳头握得死紧,不想看到这一幕,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预感到了这一幕的发生,凤九歌始终是不忍了。

不要说是人,就是动物相处了两个月都会生出感情,更遑论是对着这么一个心思灵巧,讨人喜欢的人?

心软,不忍,虽然这是凤九歌的一个弱点,但也是他们爱她的原因啊,如果没有了这些,她也不再是她了。

“你想怎么样?”

凤九歌没有转头,剑身已经贴在了她的脖子上,锋利得很,恐怕一动就会是一条血痕,可为什么,她却没有后悔这么做,是心里的肯定吗?

她对他不忍,他也不会杀了她?

“让我们走。”

雨御风终究还是没有下重手,是的,他赌的就是凤九歌心中对他的不忍,对他的怜惜,她对他,并不是一点都不在乎的,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有些许欢喜,即使在这冷檎的冬夜,也像注入了一洌甘泉般的温暖。

“好。”凤九歌干脆地点了点头,道:“下次见面,我们便是在战场上了吧?”凤九歌真不想与雨御风为敌。

如果说之前对这个银雨国的皇太女心中还有着介怀,那么,共同相处了两个月下来,她看到了他真实的欢笑,感受到了他心底真实的柔软。

雨御风,他是如此孤寂的一个人,无人相伴,独自凄凉,对于这样的一个他,她该如何?

凤九歌不想为难雨御风,他的心是那么地荒凉,那么地悲绝,让人对他生不出一点恨意。

她可怜他,她也同情他。

雨御风,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淋漓痛快地一战?

或是攀爬上顶峰的极乐?

她成全他!

凤九歌答应得如此容易,雨御风反倒是错愕了,凤九歌不是应该大义凛然,说什么也不会放他这个敌国之人回去吗?

抓住他,相当于就是拿住了银雨国的软肋,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

她,为什么要放弃?

凤九歌对上官夜点了点头,两边的士兵渐渐地移开,让出一条路来,流音他们推着装载着兵器的车走在了前面,雨御风挟持着凤九歌垫后。

出了城门,大概退了几里左右,与上官夜等人保持了至少百米远的距离,雨御风便不动了,命令流音他们赶快撤离,他随后会跟上,流音开始不愿答应,但在雨御风严厉的眼神下,只有先行一步。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估摸着流音他们已经遇到了接应的人,雨御风才松了口气,而听到那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他扯出了一抹浅笑,轻轻地在凤九歌旁边呼着热气,道:“王爷,你放了我一马,诚如你心里所想,我也不会杀你,我的人来接我了,我们到时候战场上见真招吧。”

说罢,雨御风便压着凤九歌慢慢地退向了一个小山坡的边缘,看着远处慢慢接近的点点火光。

前几天,才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入夜后,雪开始融化,厚厚的雪,慢慢变得蓬松,积雪很不牢固,稍有扰动,甚至一声叫喊都足以触发雪崩。

在异世时,雪崩是极其可怕的。

有时大量积雪急滑或崩泻,挟着强大气流冲下山坡,会形成板状雪崩。

通常雪崩从山顶上爆发,在它向山下移动时,以极快的速度和巨大的力量将它前面的一切东西卷走,直到广阔的平原上它的力量才消失。这种“白色死神”的重量可达数百万吨。雪崩的巨大破坏力的秘密还在于雪流能驱赶着它前面的气浪,而这种气浪的冲击比雪流本身的打击更加危险,它能推倒房屋,折断树木,使人窒息而死。

随着马蹄声的不断接近,凤九歌的心也越抓越紧,她怎么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呢,那么大的动静,不是最容易引发雪崩吗?

待她反应过来时,便已经隐约听到冰雪破裂声,还夹杂着低沉的轰鸣声,渐渐地有小块雪球下滚,仰望山上见有云状的灰白尘埃隐在暗沉的暮色中。

“不好了,就要雪崩了,快跑!”

凤九歌当即判断出眼下的形势,出于本能,她也顾不得脖子上的剑,只一把抓住了雨御风的手,猛地转身,雨御风没料到凤九歌的这一举动,剑来不及收,随着凤九歌转身的动作,带出一丝血迹,脖子上留下了细细的半圈伤痕,那一看,触目惊心,就像脖子被斩了一圈似的,但只有凤九歌知道,无伤大碍,雨御风的手握得松,只是皮外伤而已。

但凤九歌已顾不得这些,拉住雨御风就跑,边跑边对不远处的上官夜叫道:“快跑,马上要雪崩了。”

雨御风一时也懵了,在北方生活过的人知道雪崩是多么可怕,如果凤九歌的判断正确,那不跑就真得会死掉,当下,便也顾忌不到什么,随着凤九歌奔逃起来。

此时,俩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不去管,在刚才他们还曾拔剑相向,在刚才,他们还誓成水火,这一刻,在大自然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生命,被提到了最高的日程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