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边候着呢。小的没敢让她再进来,因为您早上不是说…”

“快快把她请进来罢。”林慕白又转头对顾松筠说道:“顾先生,我有些要紧事要处理,就先让风儿陪你在府中转一转罢。晚上府中摆宴,再为你们好好接风。”

他一口一个“先生”,压得顾松筠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听他要走,连忙催促道:“您快去罢,莫耽误了要紧事。”

林慕白一走,顾松筠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椅上。观风哧哧笑道:“师父,我可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你可是有几分怕我爹爹?”

顾松筠白了观风一眼说道:“我那不是怕,是局促。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浑身不自在。”他说着又拿起一杯茶来一饮而尽,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这座厅堂。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来过这里了。那时是出于好奇,想要看看是什么人居然能解了师父的箭毒,于是便在林家的后山第一次见到了林芷兰。当年师父那一掌几乎要了林家大少爷的命,如今,他却又成了林家小少爷的师父!世事还真是无常。

“师父,我带你转转去?”观风凑过来说道。

“唔。”顾松筠起身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见你父亲方才走时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事?”

“我哪知道,我和你一道回来的。”观风搔搔脑袋随口说道,“董夫人…或许就是户部那位董大人的夫人罢。从前听娘亲提过,但没见过。”

顾松筠刚走两步就钉在地上了。

“走啊?”观风奇怪地看着他。

只见顾松筠眉毛一耸一耸,笑眯眯看着他说道:“徒弟,想不想试试你的内力练得怎样了?”v

第199章 迷离扑朔

董明光虽已是死了,但由于皇帝不允走漏风声,所以他还是得“活”着。

林慕白这辈子也算是扯过不少谎的,但这次面对着一个哭哭啼啼满心殷切的妇人家,他也有些难以应付。他硬着头皮与那董夫人周旋了一会儿,又是解释又是劝慰,一时竟也有些手忙脚乱,也不曾注意是否有人在旁偷听。好容易才将董夫人劝回转,林慕白又加派了几名手下护送她回董府,暗中却叮嘱他们将董明光遗留下的物件清查一遍,兴许会有线索。

之后,林慕白这才又问起小儿子来,下人说是他师徒两个出门溜达去了。想来那顾先生不曾到过京城,故要出门逛逛看个新鲜。林慕白也并不在意这些小事,随后又赶去了天牢。

这一次,他将董明光待过的那间牢房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除了那扇铁门,不曾发现有任何可以进出的地方。而门外挂着的锁也没有任何撬过的痕迹,应是有人用钥匙开了门。于是林慕白又把负责看守的侍卫和衙役都问了个遍,却什么也问不出来。虽说他本是不愿接手这案子的,但这样的情形也着实叫人感到挫败。

当他气馁而归时,又听闻手下来报,说是董家遭窃了。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林慕白甚为惊讶。

“属下不知,连董家人都不曾察觉。”

“都丢了什么?”

“董大人生前所有的书信往来全部遗失。除此之外,其余物件一概完好。”

林慕白忽觉脊背一阵发冷。似乎他的一切行动都像是在某人的掌握之中,每每有所举动,便会被人抢先一步。就连皇上也不例外,如此隐秘地将董明光带入宫中,居然也能让人无声无息地灭了口。

这个人,会是他此时心中所想的三皇子殿下吗?

林慕白甩了甩手对那人说道:“你先去罢,此事明日到部里再议。”

那人走后,林慕白便独自在房内琢磨这些事。他想到自从四皇子死后,三皇子也开始有了些变化。从前事事都要与他林家父子合计,现在却疏远了许多,甚至有些刻意回避的意味。如此前后不一的行径,由不得让人浮想联翩。再一想到皇上对此事是步步紧逼,林家夹在这对父子冤家中间进退不得,林慕白心中就又是一阵烦躁。

看看外边天色还好,他便索性推门出去,打算到后山散散心去。出门凉风一吹,心中郁结也散去了许多。还未行至后山,他便远远瞧见小凉亭外青烟袅袅,心中煞是诧异。正欲上前看个究竟,却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观风拦住了。

“爹爹,”观风笑嘻嘻上前说道:“我正要去寻您呢。”

林慕白皱着眉说道:“你不是带着你师父出去逛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接着又嗅了嗅说道:“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烟熏火燎的。”

观风忙退后两步说道:“哎呀,刚出门没几步,师父突然想起今儿个是他娘亲的忌日,又转回来了。这不,正烧纸呢。”说罢伸手一指,只见顾松筠正守着亭子外面的一个小火堆儿,一沓一沓的纸往那火堆里丢。

林慕白狐疑地看过去,总觉得怪怪的,有什么地方不大对。他再眯起眼睛一看,只见那顾松筠手中拿的纸张方方正正,上边密密麻麻的像是字迹,这哪里是纸钱,分明是信笺!想到董家书信遭窃的事,林慕白突然就像被雷劈了一下,猛然醒悟过来,于是大步向前走了过去。

顾松筠见他就要过来了,连忙把手里剩的最后那沓纸飞速丢进火里,抠着地上的土干嚎了两声道:“娘您死得冤哪!”他也很愿意淌点儿眼泪配合一下,偏偏他打小就是跟师父长大的,从来就没有过爹娘,自然一星星泪也挤不出来。

观风自然不敢拦着父亲,只得跟在后边走了过来。看师父在那里装神弄鬼,他也觉面上无光,于是便说道:“行了别演了,我就说瞒不过我爹爹的。咱们还是实话说了罢。”

这厢观风和顾松筠如何自圆其说且按下不表,单说一说这慈宁宫里正在上演的一出戏。

此时宫里只得太后和三皇子祖孙两人,其余人都被打发出去了。

太后年岁大了,极是畏寒怕冷,故而每到入冬,这慈宁宫的炭火总是烧得格外的旺。年纪轻气血旺的人初进来时还觉温暖适宜,多待一会儿便觉热气烘烘,心浮气躁。

晟玄渊心火一窜一窜,额上青筋条条分明,眼睛里俱是不耐烦,可声音却是极为克制的:“皇祖母,您定是折子戏看多了。孙儿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有人来查。”

太后一脸慈爱地看着他说道:“哀家知道,你心里还是有顾忌的。不过你放心,只要哀家在,你父皇便动不了你。”

“祖母!”晟玄渊腾的站了起来,终于忍不住怒道:“您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明白?!我和晟玄明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太后端端正正坐在椅上,稳如泰山,静静看着暴怒的晟玄渊,说道:“渊儿,哀家是你的亲祖母,岂会害你?你怎么就不肯坦诚相告呢?你这样单枪匹马地干下去,不止会害了你自己,更是要毁了我大熙朝的百年基业!”她顿了一顿,用那枯枝一般的手抚了抚纹丝不乱的鬓角,又轻描淡写地说道:“连董明光这个祸患,哀家也都替你清理了。你怎么就信不过我呢?咹?”

“什么…”晟玄渊顿时怔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太后喃喃说道:“您…您杀了董明光?”在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抹了抹额上那不知是热出来的还是惊出来的汗,又气又恨又无奈地说道:“孙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真的没有谋害自己的弟弟。您这样做,不但是在帮倒忙,更是滥杀无辜。”

太后面皮轻轻一扯,淡笑着说道:“是么?那你又何必费尽心机让哀家出面阻拦那次验尸呢?”

改了八遍的结果啊…啊啊啊~~oo ~~v

第200章 迷离扑朔(中)

好似听到了什么荒诞之语,晟玄渊愣了一下,先前的怒气却慢慢褪去了,不紧不慢地说道:“皇祖母,您这是要和孙儿打哑谜么?什么验尸?验谁的尸?”他坦然看着太后,眼睛里不见一丝惊慌,倒是好奇得很,像是确实不知情。

“唉。”太后轻叹了一声说道:“若非你母亲去得那样早,你这孩子心思也不至如此深重。宸妃做的事,哀家已经知道了。今日的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这番没头没尾的话立时引起了晟玄渊的注意,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太后,等着她的下文。可太后却不再言语,只是来来回回地摩挲着手上那三寸长的指套。

屋子里复归安静,只有炭火盆里偶尔迸出几个火星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在空气中游荡,叫人昏昏欲睡。晟玄渊坐的桌旁刚好就放了一鼎小香炉,袅袅香气直往他鼻里窜。他烦燥地在挥手扑扇了两下,试图挥走那腻人的香气,却是徒劳无功。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见太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便索性说道:“皇祖母定是困乏了。天气冷,您的身子要紧,还是早些歇息了罢。”说罢起身就要告退。

太后却又说道:“你难道不想听听哀家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晟玄渊已经起来了一半的身子微微顿一下,像是犹豫了一瞬,旋即又坚决地说道:“孙儿对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没有兴趣。”事关他去世的生母,他又怎会不想知道。可是太后明显是话里有话,这趟浑水还是不蹚的好。

太后本以为这次把三皇子叫来略略提点一下便可,不想她百般试探,三皇子偏就是不肯接茬。他这般聪敏人物,怎会猜不到话中深意?定是有意躲避。太后想了想,又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绕来绕去的呢。你坐下,且听哀家和你直说罢。”

晟玄渊只得又坐了回去。

只听太后不无伤感地叹了一声说道:“若是在那寻常百姓家,祖孙两个拉拉家常,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在这天家却终不得自在…唉!所以哀家很是能体会你的顾忌。莫怪我老人家言语烦絮,如今晟家血脉只剩得你和老二两个,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可偏偏皇帝一意孤行,今日查这个,明日查那个,弄得是鸡飞狗跳啊。哀家已是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几多光景?唯求我大熙朝的江山安安稳稳便心满意足了。”

将心比心,太后说的却也是实情。可她今日之举藏头又lou尾,也叫人不得不防。晟玄渊听着只是点头,却一句也不肯附和。

太后又说道:“大皇子和四皇子之死,虽说有种种缘由,但说到底也是你父皇迟迟不肯立储所致。如今你和你二皇兄相安无事,一则是他性情软绵,自知身份资质皆不能与你相比,而你父皇也已默许了你的太子身份,所以他也就断了那争储的念想;再则你也不大将他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屑与其相争。眼下局势不必哀家细说,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太后突然话锋一转,浑浊的老眼陡放精光,犀利地盯着晟玄渊说道:”你以为这样,未来的皇位就是唾手可得了吗?”

这问题实在答不得,晟玄渊索性闭口不言。

太后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只得又继续说道:“想想看,董明光若是不死,把事情都招了,你又该如何自处?这弑弟之罪,你又如何担待得起?别忘了,你父皇既立得了你,自然也废得了你。”

晟玄渊急急摆手ha话道:“慢着,您说董明光招供?招什么?这和我又有何干系?”起先他是装糊涂,这下却是真糊涂了。

太后见他如此反应,心下不免有些不快。这边已推心置腹到这步田地,那边却兀自充愣装傻。于是冷冷说道:“他酒后吐真言,不慎说走了嘴,叫皇帝得知了他毒害四皇子的事,这才被连夜押来宫里。若不是哀家动手及时,渊儿,此刻在那大牢里呆着的就是你了。”

董明光竟和老四的死有关?晟玄渊愈发狐疑起来。明明是林芷兰当初为给自己解毒下了蛊,又因情势所逼将这蛊转至老四身上,这才发生了后来这些事,哪里又掺上了董明光这厮呢?要说那林芷兰当时下蛊的因由,却也是为了给老四解开罕见之毒。若非她下蛊,晟玄明这条命只怕在两年前就没了。虽说最终还是害了他,却也叫他多活了几个年头。

几乎又是在一闪念间,晟玄渊突然恍然大悟。莫非…那时老四中的奇毒,就是董明光找人做的?他依稀记得董明光有一个女儿曾在几年前入了宫,后来却再无消息,想来定是那宸妃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兴许就是因为这个,董家与柳家才结上了仇。前些年江南湛家胆敢与柳家对抗,只怕也是因为董明光在背后撑腰的缘故。想到那江南湛家就是林芷兰的夫家,他心上又是一阵刺刺的不舒服。

太后只当他是在暗自嗟叹,又笑着安慰道:“不必担心,哀家已都料理干净了,任谁也查不出来的。”她伸出手来轻轻拍着晟玄渊的肩头说道:“还有那么几个碍事的,留着也是个后患,哀家自会为你除去,你只管高枕无忧罢。”

晟玄渊霍的站起说道:“皇祖母的好意孙儿心领了,只是这谋害亲弟的罪名,孙儿担不起也不该担。董明光做了什么,与我没有半分关联,只怕您是杀错了人。且孙儿并未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更遑论牵扯他人了。”他只道下蛊之事无人知晓,又无任何凭证,只要自己死不承认,太后也拿他无法。

“噢,是吗?”太后也扶着椅子缓缓起身,一张老脸在微微摇曳的火光中映得有些可怖。“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林慕白家的那个巫女?”v

第201章 迷离扑朔(下)

即便是太后那钩子一般的眼神,也看不出晟玄渊面上有任何风吹草动,只听他冷冷说道:“皇祖母说话为何总是指东话西的,叫人不得要领。一会儿是董明光,一会儿又是什么巫女,难道您今日叫孙儿来难道就是专为消遣我的吗?那就恕不奉陪了!”他说完转身就走。

“放肆!你站住!”太后厉声喝道。

晟玄渊却是脚步匆匆一刻不停,恨不能登时飞将出去。

太后自知拦不住他,又不便叫人过来,便站在后面急急说道:“你以为除了那林芷兰,旁人就不知道什么叫蛊毒?”

话音未落,晟玄渊果然定定站住了,好似给人狠狠闷了一棍。

终于试出来了,看来这林芷兰果然是他的软肋。太后面上浮着一抹笑,又说道:“这种毒虽然少见,但在那南疆却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家家户户都养得。不过这也奇了,这林芷兰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到底是从何处得来这种毒物呢?”

“皇祖母长居深宫,不晓得您又是从何得知这种事的呢?”晟玄渊毕竟反应机敏,很快便又倒打一耙。

太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还要多亏了你。那日你暗中使人将皇帝要验尸的消息透给哀家,哀家便猜到这其中必有隐情。你和四皇子向来水火不相容,他的遗体是否受损又与你何碍?想来只怕是被那位张太医说准了你的心事罢!哀家本欲与你商计,你却推病不来,于是哀家便自己寻了那太医,这才得知了这种巫蛊之术。听那张太医说,若想将这种毒虫引入体内,需用人血为引。他这么一说,倒让哀家忆起了一件事来…想必你也是记得的。”

晟玄渊的脸已是微微发白。太后说的正是那次林芷兰被召入宫,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的血给四皇子下蛊之事。这下他彻底无话可说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用尽机关瞒过了皇帝,却忘了还有个太后在暗中虎视眈眈。

“那个张太医已让我寻了个错儿打发了,要想再寻着他已是不可能了。”太后淡淡说道,“只是那女子当日作为,皇帝与一干人都在场看得清清楚楚,难保以后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张太医在他面前搬弄口舌。以你对你父皇的了解,一旦让他察觉那次是你和那巫女动的手脚,你认为他会如何发落此事?”

话说到这份上,太后的意思已是很明白了。晟玄渊强压下心头惊悸说道:“看不出来祖母久居深宫,竟能如此运筹帷幄,孙儿真是钦佩至极!只是不知您做了这么多事,究竟意欲何为?”

“咿呀”太后故作惊讶地瞪大了老眼说道:“你这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真真是辜负了哀家的一片苦心哪!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保全你?眼下很快就要立储了,哀家是绝不会允许这期间出现任何纰漏的。”

晟玄渊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祖母会如此替他着想。他自小就是在众人的冷眼中长大的,人情冷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太后纵然待他不薄,但也只是面上过得去,相比之下,四皇子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这也是人之常情。抛开出身背景不讲,性情讨巧的人总是能得到更多宠爱的。而他这样阴郁又倔强的性子,实在很难让人亲近得起来。可如今四皇子因他而死,太后非但没有半句责怪,反而生尽千方百计替其遮掩,这也未免太蹊跷了。

太后又说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是林家那巫女不可久留,还是速速去了这个心头大患为好。”她一边说着话,一双利嗖嗖的眼却紧盯着晟玄渊,不放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晟玄渊只是牙关紧了一紧,说道:“大可不必如此,这样做只会令人寒心。毕竟林慕白一家都是于皇室有恩的。您不会忘了吧?那年白莲教主混入宫中下了毒,若非林家出手相救,又哪里会有我晟氏的今天?”

太后木有表情地翻着松弛的眼皮说道:“那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算不得什么恩情。林慕白父子应该还算可kao,但那林芷兰就说不准了。一个女人家,哪里藏得住这么大的秘密?再者她又不在京师,言行举动不必似她的父兄那般小心谨慎,一旦走漏了消息传到皇帝耳中,这事儿绝不会善了。渊儿,他林家就是满门抄斩也不关哀家的事。但是你,却要受他们牵连的…”

晟玄渊是向来不与任何人低头的,无奈今时被人捏住了短处,只得克制地说道:“那林芷兰是林家人的掌上明珠,您若杀了她,只怕会使林家怀恨在心。如今父皇并未察觉分毫,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罢。切莫弄出了大的动静,反倒弄巧成拙。”

“怎么?你心上还是有她?”

‘没有,半分没有。‘

“那极是好办。哀家见你这些日子与那林慕白和林观云已疏远许多,很好,就这么继续下去。林芷兰的事你不用操心,哀家自有算计。”见这刺儿头服了软,太后心中很是惬意,面上也和煦起来,笑着说道:“唉,说了这半日,正事儿倒忘了提了。过些日子你立了太子,很快就要纳妃了。他们呈上来的册子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晟玄渊正暗暗揣度着如何让芷兰拖险,突然又听太后抛出纳妃的事来,不由得又警惕起来,说道:“孙儿这一向事忙,还不曾细看那些册子…”

太后慈爱地笑了笑,拉过他的手说道:“那上头都是些不真切的画儿,附上寥寥几句话儿,也难怪你提不起兴头来。可这也是宫里的规矩,一代一代都是这么选的。不过哀家也知道你的性子,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总是难以从心底里接纳。说到这儿呢,哀家倒是想起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就是文奕梁家的次女,名唤文巧巧,端的是温婉柔顺兰质蕙心…”

晟玄渊一边听着,心中却冷笑起来。原来如此,绕这么大弯子就是为了这个。

这文家就是太后的娘家,来头甚大。太后这么些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扶持文家人,只是先皇待人严苛,对后宫妃嫔尤甚,以太后当时一个不甚得宠的角色,想为娘家人争得一席地位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到后来先皇驾崩,太后终于扬眉吐气,以母亲的身份压着皇帝,陆陆续续为文家人谋得了几个举足重轻的官位,一时间文家成了京城最有权势的世家大族。可惜好景不长,年轻的皇帝很快便扶植起了自己的势力,虽没有公开与太后分庭抗礼,但却在三司六部到处都安ha上自己的心腹,悄无声息地架空了文家的权势。待太后和文家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皇帝大权在握,已不似先前那般好说话了。文家人撺掇着太后斗了几年,却终究是大势已去,文家也弄了个元气大伤,一蹶不振。都以为太后早已偃旗息鼓,不再ha手政事,不想却是伺机而动!如今瞅准了三皇子就要成为太子,便顺势安ha一个文家人进去,到时就是稳稳当当的一个皇后,这算盘打得何等精明!

太后洋洋洒洒数说了那文巧巧百般好处,末了说道:“…哀家也着人看过这巧巧的生辰八字,与你极是相宜,真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人了!你说呢?”

晟玄渊心中早转过了九九八十一个弯,遂笑着说道:“既是祖母看好的人,那一定是错不了了的,孙儿全听您的吩咐。只是…这立储、大婚都是普天同乐的喜事,就连那牢里还要停勾赦免人犯。孙儿知道您一生向善,吃斋念佛,此番杀董明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此孙儿感激不尽。所以那林家的人,就且不要动他们了罢。”他的意思很明确,要想让他乖乖就范娶那文家的小姐?可以,但要确保林家人的安全,否则一切免谈。

晟玄渊的反应早在太后的预料之中,她又敲又打绕这么大圈子,还不就是为了这个?但她却并不急于表态,只说道:“哀家岂是那随意杀生之人?只是担心那女子不甚牢kao。不过你讲的也很是有理,今年本是停勾之年,的确应行善积福。”她沉思了一会儿,皱着眉像是下了老大的决心,说道:“既如此,那便依你说的办。只是林家的人你要时刻留心着,切莫叫你父皇探出什么风声来。”

晟玄渊点头称是。

接下来二人又聊了些家常,竟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反倒比往日更显得亲近一些。晟玄渊在慈宁宫又待了些时候,直到用了晚点方离开,出来时已是月明星稀。他一路从从容容回到毓庆宫,像平常一样洗漱就寝了。

两个时辰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从毓庆宫闪了出来,熟练地避过一拨又一拨巡夜的侍卫,轻而易举翻出了宫墙,箭步如飞,直奔那林府而去。v

第202章 寒夜未央

寒夜未央,呜呜的北风像幽魂般四处游荡,卷过干冷大地上的灰尘,穿过树木枝桠,透过紧闭的门窗缝隙,无声无息地侵入房内。顾松筠只着一袭薄被,呼吸均匀睡得正熟。忽然,只见他的耳朵轻轻动了动,随即睁开了双眼,目光清明。

方才有人进了这个院落。

他迅速跳下了床,还未来得及拿剑,就听见门外传来观风咕咕哝哝的声音: “是我啦…师父…”

顾松筠这才去开了门,只见观风草草披了一件袍子站在门外,松散的发髻歪在一旁,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顾松筠好笑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观风叹着气侧身进了屋,说道:“我心里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师父,你说咱们今日之举是不是错了?”

“你是指偷信烧信,还是指向你父亲坦白这件事?”顾松筠一边点着油灯一边问道。

“二者皆有吧…”观风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这让他的脑袋更加蓬乱了,显得易发滑稽可笑。“我原本以为,把事情说清楚总是好的。可爹爹的反应真让人担心。从那会儿开始,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连今晚的家宴都撤了。你说,他该不会因此而责怪姐姐和姐夫罢?如果是这样,那我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顾松筠笑道:“你未免太小看你父亲了。想想看,林家先后两次都是直接介入四皇子的案子,一次是湛少枫,一次是你姐姐。这可是关乎全族人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总需要时间适应的。待他想明白了,自然会理解你姐姐他们当时的处境。现在情势已经是这样了,皇上又是步步紧逼,他必须好好考虑一下对策。”

“是吗?但愿如你所说…”观风正说着,突然听到头顶有轻微响动,立时收声,警觉地向上看去。

顾松筠也迅速闪身到窗边,眯着眼睛向外看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有人刚刚从这边过去了。北边的院子是什么人住的?”

观风一愣,说道:“我爹爹。”

二人连忙提剑追了出去。黑漆漆的夜色中空无一人,只有光秃秃的树枝轻轻摆荡。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有人从这里借力踩过。

待他们追至湘苑,却见这边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正房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着窗上两道身影。

难道是相识之人?可又为何不走大门?观风和顾松筠狐疑地对视一眼,屏住呼吸伏在院墙外,意欲听个明白。不料房内两人极为警惕,交谈的声音极其轻微,即便是内力高深的顾松筠,隔着这么远也很难听清楚。可一旦走近,就会被他们察觉。

就在顾松筠左右为难之时,只听“啊嚏”一声,一旁的观风打了个清脆的喷嚏。他连忙捂上了嘴,但为时已晚。

果不其然,院内立即传来了林慕白严厉的声音:“风儿,你半夜三更在这里晃悠什么?”

观风小心翼翼从墙外冒出了脑袋,说道:“我和师父以为有刺客,所以尾随而来…”

躲在黑暗中的顾松筠恨恨地瞪了观风一眼,只得无奈地走出来拱手说道:“林大人,失礼了! 既然是误会,我们这就回去。”

林慕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尽快离开。观风趁机偷眼打量了父亲一番,只见他虽然神色严厉,却已是比白日里在后山时平静了许多。

就在这时,屋内那人说话了:“等等,让他们进来罢。大家一起商议,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法子。”他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很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观风身子一震,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顾松筠敏锐地瞟见了他的反应,再看看林慕白那恭敬的模样,心中也猜出了个**不离十。

几天后,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席卷了大地。从江北的高山大河到江南的小桥流水,竟都是一样白茫茫的雪窖冰天。

杭州也不例外。这场突如其来的严寒冰雪,使得不少人家的房屋被压塌。大雪封路,城中各种物资开始短缺,货品价格也大有节节蹿升的阵势。虽然只是几日的光景,可若是那拮据的人家,此时便要捉襟见肘了。偏又是年关将近,租子要交,赊欠的账目要还,还有家中眼巴巴等着置办年货的小儿女,不由得叫人愁眉不展。倘或此时家中有人再生上一场病,才真真叫雪上加霜。富贵人家或能煮酒赏雪,贫苦的人们却无不盼着大雪快点过去。

芷兰也在盼着雪停。这些日子,兰草堂已经收治了不少饥寒交迫的病人。说是收治,其实也是收留。这些人多是无家可归的难民,因大雪压塌了房子,又无力修葺,只得到城中讨一口饭吃,待捱过了这场雪便回乡重建房舍。只是这一天天下去,药堂里也快要住不下人了。

这天深夜,芷兰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中,她仿佛回到了京城林府。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她眼前慢慢出现又渐渐消失,像最久远的记忆一般亲切,却又捉摸不定。正当她恍惚之时,忽然见到她的父亲和母亲远远地走了过来,紧接着是观云、观风、湛少枫、齐萱、湛青青…她所有的家人,他们衣衫褴褛,脸色就像那些难民一样灰败发青,头上套着沉重的木枷,伤痕累累的脚上锁着铁链,步履沉重地一步步走来。

芷兰顿时像心口被人狠狠插了一刀。她想问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可喉咙里却像塞了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响。她想上前伸出手去,骨头却像是被人抽走了,软绵绵的动也动不了。可她的这些家人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们目光空洞、神情漠然,默不作声地鱼贯而行,从她面前慢慢走过。

芷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呼喊,却仍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是去哪里?芷兰想要追上去,两脚却像是生了根,急得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兰儿?兰儿?”似乎有人在远处叫她。

芷兰的身体似乎终于有了知觉,稍稍能够动弹了。于是她立即朝着前方奔跑起来,可无论她怎么用力,也只能软绵绵地挪动那么一小步,总也追不上。她只能看着那些身影一点点远去和消失,就像影子融入了黑暗中。

她一下子瘫软在地,无声而剧烈地恸哭起来。

“兰儿,醒醒!”

在一阵轻轻的摇晃中,芷兰睁开了眼,正对上湛少枫那充满关切的脸。

盯着这张脸发了一会儿愣,她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场梦。她不由得轻舒了口气,眼角凉凉的,摸了摸竟然都是泪。

“梦到什么了?”湛少枫用手抹去她的泪水,带着些笑意问道。

芷兰不愿提及那不详的梦,答非所问地说道:“这雪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这样的心不在焉,湛少枫早已看出了不寻常,但他没有再问,只顺着芷兰的话说道:“不会太久了。就像四季有轮回,风雷雨雪也自有其道可循,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人事罢了。”

芷兰像是没听进去一样怔怔望着窗外,低低说了句:“尽人事,听天命。唉,可是天道总无常,否则…”否则自己也不会穿过轮回两世为人。她不信神谕,可也无法解释自己的前世今生,这让她变得摇摆不定。方才的梦让她大为不安,亦真亦幻,像是喻示,更像是预言。

“否则怎样?”撩过她的发,湛少枫颇有兴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