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经的三皇子党一个个昂首挺胸容光焕发,似乎已经忘了一个月前他们是怎样的惶惶不可终日。有关四皇子晟玄明的一切,也渐渐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淡出。

可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远没有结束。皇帝派出的那些耳目们,正在京城的各个角落里潜伏着,日日夜夜地监视着所有可疑的人。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消息立马就会传到皇帝耳中。

这笔账,迟早要一笔一笔地算清楚。v

第195章 待时而动

这天深夜,京城里的第一场雪在夜幕中悄然而至。起先是不经意地落下几点雨滴,继而成了绵绵细雨,雨丝中夹杂着细小的雪粒,落地即化,与那雨水尘土混于一起,路上立时泥泞一片。整座京城静寂无声,唯有巡街的更夫一遍一遍地敲着梆子。

已是三更天了。那更夫小心翼翼护着手中的灯笼,转了个弯行至崇善街上。与别处不同,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崇善街的青砖路也依旧显得十分洁净。雨水顺着拱形的街道汇成涓涓细流,分别流向两边的细窄水沟中。除了皇宫,这里便是京城的上风上水之地,住在这条街的人家都是高门大户,非富即贵。

夜雨开始下大了,那更夫无法再勉强前行,无奈之下,只得瑟缩着身子就近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抖了抖头上的水,他打了个冷颤,又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方才出门打更时不曾想到会下雨,雨具一样也不曾带上,再这么淋下去,只怕明天是爬不起来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只听这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惊叫声:“你们是谁!来人啊!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断了,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那更夫被这一声吓得立时僵在了原地。一阵冷风嗖嗖刮过,手里的灯笼也灭了,眼前更是一片漆黑。

“这家必是遭劫了!”那更夫回过神来想道。若是不快些逃掉的话,只怕自己也要遭殃。他看了看地上越溅越高的水花,咬了咬牙准备冲出去。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他背后的大门开了。

他转头一看,几个身着黑衣的人从那门里鱼贯而出,其中一人肩上还扛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的身体。

“完了!”此刻在那更夫脑中就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想呼喊,嗓子里出不了音儿。想拔脚而逃,可他那蠢笨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就在他浑身发飘魂魄出窍的当儿,那几人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纷纷雨雪中。

过了好一会儿,那更夫才意识到自己捡回了一条命,终于两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四更天,雨雪仍未停歇,敲更人的梆子声却没有响起。除了早起做活的人,酣眠中的人并未注意到这一小小变化。此时雨声淅沥,寒夜静寂。

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披着斗篷匆匆走在雨中,穿街走巷,一直到林府门前才停了下来。

“笃笃笃!笃笃笃!”叩门声很是急切。

过了好一会儿,大门才勉强开了条缝,探出半张睡眼惺忪的脸。“什么人?”

斗篷下的人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妾身乃户部尚书董明光之妻,有要事找林大人相商。劳烦这位大哥帮个忙,请速速传话给林大人。”听她说话,确是女子声气。

里面的人上下仔细打量着她问道:“你可有什么凭证?”

“我…”那妇人愣住了,答道:“没有凭证…”

“那就别怪我不通融了,我们林家也是有规矩的。再说半夜三更无凭无据的你就让我去叫人,老爷怪罪下来怎么说?”那人嘟嘟囔囔说着,眼见就要关上门。

那妇人急得拿手推门,哭道:“求求你!真的是十万火急!”

许是她的眼泪让人不忍,里边那人又顿了一下问道:“你真的是董夫人?”

那妇人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妾身与林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他一见便知。”

那人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门,说道:“请随我来。”

过了没多久,林慕白便匆匆赶到了前厅。那妇人一见他进来,立即就起身冲了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来哭道:“林大人,求求您快救救我夫!”

林慕白闻言有些吃惊,又连连退后两步说道:“董夫人快请起,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行如此大礼!”他说着又命左右侍女将那妇人扶起。

董夫人被搀至椅上,神智稍稍清楚了一些,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便不再言语,只是垂头拭泪,似有难言之隐。

林慕白命人都退了下去,但为避嫌,又留了两个侍女在旁伺候。只听他问道:“董夫人,不知董大人出了什么事?”

董夫人这才停止了啜泣,压低了声音急切说道:“林大人,我家老爷刚刚被人掳走了!”

“什么!”林慕白大惊。一开始他听说董明光的夫人深夜来访就觉奇怪,却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事。于是又连忙问道:“掳走他的是什么人?”

董夫人抹了抹泪,含含糊糊说道:“妾身也不曾看清,只知是五六个身强力壮的黑衣人。”

林慕白见她目光闪烁,便觉其中有异,心下也暗暗琢磨起来。这董夫人亲眼目睹董明光被掳走,非但不去报官,反而跑来向自己求助,岂不是缘木求鱼?除非…她根本就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想到这里,林慕白又正色道:“董夫人,有话但说无妨。如果您不说得明白一点儿,恐怕我也是爱莫能助。”

董夫人欲言又止,目光在那两个侍女身上转来转去,似乎并不完全放心。

林慕白说道:“这两个都是我林家的家生子儿,最是忠心耿耿,不妨事的。”

董夫人这才下了决心开口,只听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林大人,不知您有没有注意到,近来贵府门前常有闲人打转?”

林慕白谨慎地说道:“或是有的,这些小事我也不曾留心过。”

董夫人看出他是知道的,于是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说句诛心的话,自打…那位皇子殁了之后,我家老爷便喜形于色,私底下说柳家是罪有应得。”说这话时,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看得出是用了极大的勇气。她缓了口气又说道:“昨日是我家小女姝瑗的忌日,晚上老爷多喝了两杯,便在后院大放厥词…唉!”

林慕白一边耐心听着一边却暗自纳闷,不知她为何扯了这么远。

只见那董夫人伸出两个指头说道:“不到两个时辰,老爷就被人抓走了。您说,会是什么人指使的呢?”

林慕白僵直地坐着,忽然觉得喉咙干得难受。v

第196章 再陷险境

董夫人见他如此神色,便不再往深处细说,只是用那哀求企盼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那意味不言自明。

林慕白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装作没有看见。他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看似陷入了沉思,实则暗悔在心。

不该让这位夫人进来的,这是他一时大意了。这些日子他处处小心谨慎,不想还是给那些人抓住了把柄。既然董明光在自家后院的酒后醉言都会立即被皇帝知晓,那么董夫人在这个时候造访林府,也必然很快就会被皇帝获悉。这件事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他林家和那董家有什么秘密勾当似的。可明明没有。董明光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来和他林慕白是没有任何干系的,只因董夫人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子,把他也拽了进来。

吞了一大口水后,林慕白才艰难地说道:“董夫人的意思叫人不甚明白,不过既然您对此事看得如此清楚,想来是已经有了对策?”

董夫人见林慕白揣着明白装糊涂,忍不住冲口怒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对策?若不是因为和尊夫人交情甚好,我才会来这里求助。本以为林大人是个侠肝义胆之人,不想却是胆小怕事之辈!罢,罢,也是我家老爷命里该有这一劫…”董夫人一边掩面拭泪,一边起身打算告辞。

林慕白连忙着人阻拦,又劝道:“董夫人请留步,您这是多心了。董大人一向为人方正不阿,乃是国之忠臣。他出了事,我又岂会袖手旁观?只是此事非同寻常,故而有此一问。”

董夫人听他说得诚恳,这才又站住了,转过身来泣道:“林大人,我也是一时心急,还望您恕罪。我知道此事事关国体,也不敢奢望太多,只求您能在皇上面前为我家老爷说上几句公道话,留得他一条性命便足矣!”

她一边说“不敢奢望”,一边又指望着三言两语就能扭转局面。林慕白不由得暗暗叹气,沾上四皇子的事,不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就不错了,还“留一条命”,还“足矣”,果然是妇人之见。然而他已是是非中人,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就算是走走过场也得去,于是便应了董夫人之请托。

这日早朝,众臣依次到场,果然不见董明光的身影。皇帝的神色却依旧如常,只是他的目光每每扫过林慕白这边时,便多了几分探寻之意。而林慕白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倒也并不慌乱。

这天的议事甚是匆忙,很快便散了朝。林慕白果然被皇帝单独召见。

不等皇帝开口发问,他便抢先跪下说道:“皇上,今晨发生了一桩怪事,臣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冷冷哼了一声道:“说。”

于是林慕白便将早上的事娓娓道来,但只说是有人绑架了董明光,又隐去了董夫人暗指皇帝乃幕后之人的话,末了又补充道:“事出突然,那董齐氏一时慌了手脚,又怕报官伤了其夫性命,于是便想到求助于臣。可臣以为,绑架朝廷重臣实非小事,臣一人做不得主,想来想去,此事还是要禀明皇上,由您来定夺方可。”他说话时一直正视前方,目光坦荡,不见有丝毫慌乱之意。

皇帝用审视的眼神打量他许久,半响不语,突然间又冷不丁说道:“这事端的蹊跷。不过,那董齐氏怎的就想起找你来呢?朕却不记得你与那董明光如此交好。”

皇帝不问董明光的死活,却在这枝节末叶的小事上追问,林慕白心中更加确信董夫人的判断了。这件事,十成十就是皇帝派人做的了。他又不慌不忙答道:“回皇上的话,臣与董大人确无多少私交,只是两位夫人未出闺阁时便以姐妹相称,感情甚笃,成亲后二十年也时常往来,故而董大人一出事,那董齐氏便来林府寻求帮助,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唔,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因由。”皇帝心中对林慕白还是极为倚重的,听他这样回答,倒也还算满意,于是脸色稍霁,点了点头说道:“那董明光的事你不必管,朕自会命人寻他,你且叫那董齐氏安心等候消息便可,万不可走漏风声。”

林慕白点头称是,心中却沉重万分。皇帝既不肯点破这层窗户纸,他自然也无法为那董明光求情。而且,如此看来,董明光是凶多吉少了。皇帝半夜三更悄悄将人带走,方才又再三叮嘱不可走漏风声,看来是要避免打草惊蛇。也就是说,他打算从董明光身上下手,以牵出其背后更多的人来。不管那是些什么人,总而言之,这只意味着京城又将是一片血雨腥风。

但无论如何,他总算把自己从今早的危机中解救了出来。皇帝既已不再查问,便是已经打消了对自己的疑虑。这种时候,任谁也经不起一丝丝的怀疑。

想到这里,林慕白便打算就此告退。

就在这时,只见老太监卜义匆匆从外边走了进来,竟不经通报就疾步走到了皇帝身边。兴许是他老眼昏花不曾看到有人在场,又或许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只见他直接就伏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尽管声音极小,但林慕白还是听到了。那卜义说的是:“皇上,牢里没看好,人已经自尽了。”

“什么!怎么可能!”皇帝的脸立时阴沉如铁,怒道:“刚刚还是好好的!”

此时,林慕白站在那里进退两难,恨不能立时消失。显然,这并不是他该知道的事。踟蹰了一下,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皇上,没什么事的话,臣便告退了…”

那二人方警醒过来。卜义立即垂手站立于一旁,脸色灰败。皇帝依旧是怒气难消,但又不便发作,只能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林慕白拔脚便走,一刻也不愿多做停留。不料他刚行了两步,便听皇帝在后边说道:“慢着,你回来。”v

第197章 再陷险境(中)

这是一间阴暗的牢房。

四面皆墙,仅有一扇栅低矮的铁门。推开门去,一股发霉潮湿的味道就扑鼻而来。借着狱卒手上火烛的微光,看得出里边倒还整洁,桌椅床俱全,只是地上赫然躺了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在那尸体正上方的房梁上,一条剪断的布条还在微微晃动,因着昏暗的跳动着的烛火,在墙上映得像条活蛇一般。

还未进来时,林慕白就已经猜出了死者的身份。进来一看,果然是董明光。他心中一沉,继而又佯作惊讶地说道:“这…这不是董大人吗?‘

皇帝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只是叫了狱卒过来问道:“什么时候死的?你们都是怎么看人的?”

那狱卒因自己手底下死了人,又是一名极为重要的犯人,心中已是又惊又怕,现又被皇帝亲自问责,一时竟吓怔了,站在那里只是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的耐性毕竟有限,一见此人的模样便心生厌恶,于是又转而问道:“仵作呢?叫他上来回话!”

卜义连忙领了一人上来,只听那人说道:“回皇上的话,臣已验过,此人确系上吊而亡。从其尸斑来看,大约死于卯时左右。”

林慕白默默一算,那正是刚刚上朝的时间。

只听皇帝又问道:“此人可是自尽而亡?抑或是遭人谋杀?”

那仵作略愣了一下,答道:“不曾发现有谋杀的迹象。再说,这天牢岂是寻常人能进来的地方?”

“就怕不是寻常人。去,再验一遍。”皇帝斩钉截铁说道。

“…是!”那仵作连忙应下,又到那尸体旁蹲了下来,上上下下仔细翻检起来。

林慕白在旁冷眼看着,心中揣度着皇帝将他带到此地的用意。突然,只见皇帝转过身来说道:“林慕白,你可看明白了?”

林慕白暗暗一惊,连忙说道:“臣愚钝,还望皇上明示。”

皇帝知其不便明说,也不点破他,只阴沉着脸说道:“这董明光死有余辜。无论如何,他必与四皇子的死大有关联。朕昨夜一得到消息,便命人将其带到这里来亲自审问。这贼子竟还敢大喊冤枉,抵死不认。朕本想先关着他,挫一挫他的锐气再审,不想刚离开几个时辰,人就没了!”

“兴许是他自知东窗事发,命不久矣,索性悬梁自尽,也可免受刑狱之苦。”林慕白说道。

“若真是如此倒也罢了,那正坐实了他便是真凶。但若不是…哼!”皇帝顿了一顿,又说道:“细想来,查案一事,竟还是你最擅长。因此,董明光这桩案子就交给你了。但愿你能查出些眉目来,以告慰四皇子在天之灵。”

皇帝轻轻巧巧便扔来这么一块烫手的山芋,纵然心中有万般不情愿,林慕白也只得伸手接了过来。

就在这时,那仵作突然发出了“嘶”的一声,像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二人连忙朝那边看过去,只见尸身上的衣物已被除尽,那仵作正举着一条胳膊,盯着腋下某处呆呆发愣。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发现?”皇帝疾步走过去,急切问道。

那仵作慌忙伏地叩首说道:“皇上,臣罪该万死!如此重大的线索竟不曾注意到!”

“废话少说,到底是怎么了?”皇帝不耐烦地说道。

那仵作这才又直起身子,抬起尸体的一条胳膊说道:“皇上,请看这里。”

皇帝微微伏身看过去,只见那尸身腋下有巴掌大的一块淤痕,不甚明显,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得出形状的,似乎是并拢的四指与手掌。那仵作又将尸体稍稍侧翻,在腋下kao近背部处又有一处印痕,应是拇指用力摁下的印记。复检另一边腋下,同样如此。

“臣首次验尸时,这两处淤痕还不曾显现出来。若非皇上英明,令臣再验一遍,只怕这条线索就白白放过了。”那仵作生怕担责,为自己辩解的同时也不忘将皇帝恭维一番。

林慕白也瞧得分明,心口已是突突乱跳。其实早在刚进来时,他就看出了异样。初看到董明光时,他身上只着中衣,且衣物已被撕去了长长一条,正是梁上吊着的那布条。那布条边缘撕裂处,锯齿异常整齐干净,说明撕开布条之人气力非凡。据他所知,董明光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罢了,根本不可能撕得如此齐整,这便说明是另有其人。再加上他腋下的两处掌印,更证明了他并非自尽,而是有人强行将其吊死。能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这森严天牢的,究竟是何人?这也意味着,这个案子变得愈来愈棘手了。

不知为何,林慕白总有一种感觉,此事恐怕和三皇子有所关联。一旦查出来,对谁也没有好处。于是他定了定神说道:“这样的淤痕也有可能是死后形成的罢?因狱卒发现其自尽,将其从绳套上抱下来时,难免会留下印痕。”

那仵作跪在地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抬眼悄悄看了一眼林慕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眼前这位林大人是刑部官员,刑名案件他再熟悉不过了,不可能连这样简单的迹象也会混淆。这明明是生前造成的皮下淤痕,死后方显现出来,与死后按压形成的尸斑完全不同。不知他这样说是何用意?难道是暗示自己不要乱说吗?抑或只是他眼花看错了?正当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之时,只听皇帝又问道:“到底这掌印是什么人留下的?”

那仵作干咽了一下嗓子,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臣不敢乱下定论,但也不敢有所欺瞒。这掌印应是生前形成的,有可能是凶手将其托举至绳套上留下的。但…也不排除另一种情况,兴许是死者刚刚吊上还未咽气时,就被狱卒发现拿了下来,后救治不及遂亡故。”

“你先前明明说他是上吊而亡,可见并非是后一种情况。”皇帝一针见血地说道。

“…是,皇上说的是。臣只是将所有可能都罗列出来,生恐有遗漏。”那仵作低着头,看也不敢向上看一眼。

皇帝面墙负手而立,良久,方转身说道:“林慕白。”

“臣在!”

“朕命你半月之内查出真凶。如有任何人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臣遵旨!”林慕白大声应道,心中却异常沉重。v

第198章 再陷险境(下)

皇上为何要这样安排?为什么是由他而不是别人来查案?

这是回去的路上,林慕白一直在思索的问题。至于皇上口中所说的理由,那并不让人信服,长于查案的又不止他林慕白一个人。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刚好在场吗?还是…

林慕白又突然想到,散朝后是皇上先开口留下他的。他原以为必是追问董夫人之事,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不止如此。如果没有出现后来的意外,如果自己没有抢先主动交待董夫人之事,皇上原本是打算说什么?如果董明光还活着,这桩案子还会不会落在他的头上?皇上这样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不知为何,林慕白总觉面前似乎有张无形大网,正等待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去。

走出宫门,只见自家的轿子已在不远处候着了。此时冬阳正暖,林慕白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回望过去,只见身后红墙黄瓦,绵延不尽,宫楼群立,庄严巍峨,昭示着无上皇权。每每入宫见到此景,他便会生出一份敬畏之心来。但在此刻,他心中有的只是厌倦。

这没完没了的阴谋,这无休无止的争斗,何以值得人为此费尽心机?

几乎是在转瞬间,林慕白又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十分惊异。

这里是京城,他生于斯长于斯。在他那贵为前朝宰相的父亲的谆谆教诲之下,他和兄长先后成为皇家侍卫、朝廷官员,一路走得顺理成章。而且和其他人不同,由于和皇室渊源颇深,林家人素来以皇家最忠实的卫士自居。他们肩负着家族使命,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从来不曾对此有过丝毫怀疑和怨言。

直到今天,他终于开始有了动摇。忠心耿耿又如何?自古天家无父子。皇上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信不过,又怎会信任他一个外姓臣子呢?辛苦卖命这么些年,终究还是个小小棋子。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鸟群飞过的声音。林慕白闻声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乌鸦出现在远方天空,正盘桓着向城外飞去。碧空云淡,黄澄澄的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发出刺目的金光。林慕白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忽然洞明。

确实,他只是一枚小小棋子,可天下谁人不是棋子?就连贵为天子的皇帝,又何尝不是其中的一枚?“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这不过是用来蒙蔽世人的谎言罢了。本朝开国皇帝当年也只是前朝一个贫苦贱民而已,若非其后来造反成事,又何来的受命于天!

说到底,都是为了“权柄”二字,却总以道义装裹,叫人心甘情愿受其摆布,自以为这就是忠诚。

林慕白从心底深深叹息了一声,转身上了轿。

一回到府里,门上的人便兴冲冲报信说道:“老爷,小少爷已经回来啦!”

林慕白闻言一愣,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这么快?我原以为还要些日子才能到呢。人在哪儿呢?”

“他们正在柏苑洗漱呢,一会儿收拾停当了就过来见老爷。”

“他们?”林慕白停下了脚步。

那人笑着说道:“忘了说了,还有少爷的师父,他们一道回来的。”

”哦,那就是兰儿为他请的那位师父了。好,好,都见见。“林慕白笑呵呵进了门,心中阴霾已消散大半。

不多时,观风便和顾松筠一齐过来请了安。林慕白原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小儿子来个下马威的,可今日见了他,却把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嗯,高了,也壮了。“林慕白上上下下打量着观风,眉里眼里掩饰不住的欣喜。

观风却是十分愧疚,上前两步便跪了下来,说道:”爹爹,孩儿不孝,让您和娘亲担心了。“

经他这一提醒,林慕白也想起来了,这小子可是打伤了人离家出走的!于是他便板起脸来说道:”亏你还记得!学了一点儿拳脚就想着逞英雄。若非我和你兄长从中斡旋,你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

观风垂着头说道:”爹爹,我已经知错了。无论您怎么处罚,我绝无怨言。“

大半年未见的小儿子,怎舍得动他?林慕白干咳两声说道:“看在你姐姐已教训过你的份上,处罚的事先放一放,你且起来罢。“说罢又换了副温和的面孔对顾松筠说道:”这位就是顾先生罢?”

顾松筠慌忙作揖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晚辈岂敢在林大人面前造次,您直呼我姓名便可。”

林慕白笑着说道:“顾先生谦虚了。我听兰儿说,你把风儿这孩子调教得服服帖帖的。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呢。”

顾松筠连忙摆手说道:“林大人过奖了。那是因为风儿喜爱练武,也算不得是我的功劳。”

就在他二人相互寒暄之时,门上的小厮又来了,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打转。

“怎么了?”林慕白转头问道。

那小厮面有难色地说道:“那个董夫人…又来了…”

林慕白的脸色顿时沉重起来,问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