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玄渊额上立时沁出一层细汗来,连忙说道:“那时儿臣年幼不懂分寸,只知处处和人顶撞,如今回想起来真是惭愧万分,还望父皇恕罪!”

皇帝挥了挥手说道:“这件事你也不必作难。太后那边,就算你不去说,自有人会去说的。”说话间,他一直冷冷看着殿外,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第207章 布局落子

这天稍晚些时候,新升的崔待诏匆匆来到了慈宁宫。

此时太后刚刚午后小憩过,尚有些神思昏昏,一见来人是崔待诏,就立刻变得双目炯炯、精神矍铄了。

听了崔待诏的回禀,太后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皇帝驳回了三皇子和文家二小姐的婚事?”

“正是。”

太后似乎还有些不大相信,遂又问道:“可是你亲眼见到?”

崔待诏显得有些犹豫,说道:“嗯…也算不上。是奴婢去见皇上时,三皇子恰好要离开,奴婢刚好听得皇上说了句‘选妃的事放到以后再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太后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就这些?”

崔待诏慌忙跪了下来,说道:“奴婢无能,皇…皇上总不让奴婢近身伺候,所以…奴婢也难以打听更多的消息…”

太后更是大为光火:“既然如此,你又哪来的胆子自作主张去见皇帝?哀家之前是怎么吩咐你的?”

“奴婢当然不敢自作主张,今日是因为皇上派人召见,奴婢这才奉旨前去的。”

“召见?”太后追问道:“让你去做什么呢?”

崔待诏脸一红,支吾了几声说道:“皇上先是练了几幅字,让奴婢在旁磨墨,后…后来…”说到这里,她便说不下去了。

太后眯起了眼睛,这才注意到崔待诏那雪白脖颈上几点若隐若现的红痕。她的唇角逸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玩味半响,方说道:“你既已是皇帝的人,日后自当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只是,不要忘了你的本分。”

“奴婢不敢忘。”

崔待诏走后,太后便独自一人陷入了沉思。

皇帝近来的举动很是让人捉摸不透,见招接招却又招招化于无形,让人有种用尽了全力却打在棉花堆里的感觉。但有一点却是明显的,那便是他已经开始防备自己这个母亲了。先前他撤了伺候多年的太监、收了宫女却将人升了女官不肯用,这些又推又拉的动作只是让人有些怀疑罢了。今日他又按下了三皇子的婚事,显然就是不愿让文家从这未来的太子身上分一杯羹,借势东山再起。到了这步田地,事情终于变得明朗起来了。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谁胆敢从中离间自己和皇帝的母子关系呢?

太后以肘撑着脑袋靠在几上,双目微闭,看不出来是在假寐,还是在沉思。

人常言“春无三日晴”,说的就是这江南的天。芷兰嫁过来已是一年有余,多少适应了些。但林夫人客居在此,又是怀着满腹忧思的人,禁不住这雨雪交加的湿冷气候,刚开春便着了风寒。虽是小病,湛家上下却都大为紧张,丫鬟仆妇昼夜伺候不离左右。经过两三日的调养,总算好了几分。

这天,芷兰又来探望母亲,把了脉后又认真看过方子,调整了几样药的用量后,这才放心交给侍女拿去煎药。

“不过是一场风寒,倒让你们这样着忙。”林夫人半倚在床边,微笑地看着芷兰和齐萱在屋子里忙进忙出。

齐萱正看着两个侍女往炉子里加炭,听婆婆这样说,连忙笑着说道:“这可不是小事。您没听兰儿说的吗?风寒虽是小病,但若不好好调养的话,寒气侵入肺脏,到那时可就麻烦了。”

林夫人笑着说道:“家里出了兰儿一个女大夫还不够,只怕是你也要跟着从医了。”

芷兰笑道:“那样更好,我们姑嫂联手,一定能让兰草堂在大江南北遍地开花!”

齐萱掩口笑道:“兰儿又胡说了,到时我和婆婆回了京城…”她说了半截方觉不妥,咽回去已是太迟,只得突兀地掐掉了话头。她心中也清楚,公公此番送自己和婆婆回江南,分明是为避祸。可这场祸事,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众人脸上笑容仍未散去,只是都不再言语,屋内气氛变得有些沉默起来。

还是林夫人最先打破了沉默,笑着说道:“少枫的生意现在做得如何?最近好像很少看到他。”

她只是无意拣起的话题,却让芷兰心里又是一沉。她勉强笑了笑说道:“挺好。刚开春,事情很多,都需要他亲力亲为。改日得了闲,我让他专程过来陪您。”事实上,她在昨日才刚刚得知,湛家已经卸去了皇商之责。除了茶山,瓷器、药材、镖局等各个行业的规模都在悄然缩减。不知是经营不善,还是另有原因。

林夫人察觉她有心事,不便再问,只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气氛还是有些沉重。齐萱觉得这都是自己的责任,卯足了劲想要逗婆婆开心,于是便又笑着说道:“兰儿,最近又捣鼓什么好药了?”

芷兰被问得惊出一身冷汗,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有啊…”

“没有么?”齐萱笑眯眯说道:“听丫头们说,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足三天,连药堂都没去。据我以往对你的了解…一定又是在捣鼓什么捉弄人的药了。说罢,这回又配了什么新奇的药?”

芷兰笑着捶了齐萱一把说道:“嫂嫂真会乱说!人家都这么大了,你当我还是那个只知道捉弄别人的小丫头啊?”

她两个一唱一和,逗得林夫人也笑了起来,说道:“你们这两个丫头,都是已经嫁了人的,却还是这么没大没小。”

这时,侍女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众人又忙着侍奉汤药了。

趁众人忙着侍奉汤药时,芷兰悄悄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轻轻舒了口长气。嫂嫂果然聪明,这么大的事险些叫她看破。虽然哥哥和湛少枫都没有说那药会派什么用场,但她也多少也能猜出一些端倪。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做好药已经三天了。快马加鞭,这个时候也应该到京城了。

第208章 布局落子(中)

上元节终于到了,一年之中最热闹的莫过于这个节日了。这一天之盛况,竟是比过年还要隆重。从前一日开始,白天鞭炮之声不绝于耳,夜晚则无论贫家富户,皆于门首悬挂灯烛,通宵达旦。而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则更是灯山上彩,火树银花,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真个是热闹非凡。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这个上元节更是不同。这一年,皇帝将要登上城楼,与百姓一同观灯过节。届时,皇家将和百官、平民共庆元宵,真正是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这一天的傍晚,百姓们早早就从四面八方赶来,像潮水一般争相涌至内城,想要一睹圣颜。道路两旁皆是戒备森严的官兵,为开路结成了两道坚固的人墙。随着几声炮响,几道城门同时打开,与此同时,城内鼓乐齐鸣。不知是哪个人激动得高叫了一声,众人便跟着齐声欢呼,一时间欢声雷动、沸反盈天。在人群的冲击下,路两旁由官兵结成的人墙险些被挤开。衙役们不得不挥动鞭子,才能勉强维持秩序。

晟玄渊骑着马驻立于城门外,冷眼看着狂热的人群,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在他看来,这次所谓的御楼观灯不过是皇家粉饰太平的手段罢了。百姓要过节,由着他们过便是了。如此兴师动众地走上这一趟,看似繁华盛极,实则劳民伤财。

正在这时,只见城门内几十名太监骑着马不疾不徐地走来,晟玄渊便知皇帝的车驾很快就要出来了。不知城楼下百官是否到齐,宴席是否已安置妥当,他这样想着,便拉紧了缰绳,朝着城楼那边策马飞驰而去了。

皇帝的御辇行得很慢,待行至城楼下时,天色已有些晦暗了,城中却仍然是人声鼎沸。各条街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男女老少倾城出动。对于上元节来说,夜幕的降临,才真正是狂欢的开始。

皇帝和百官依次上了城楼后,只听三声炮响,城中各处鞭炮齐放,震耳欲聋。紧接着烟花礼炮齐齐燃放,映得大半个天空万紫千红、炫亮夺目。从城楼上向下眺望,只见全城灯火通明,到处是流光溢彩的花灯,亮如白昼。礼炮声、欢呼声、小儿哭叫声、丝竹管乐声、敲锣打鼓生、商贩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喧嚣如潮。如此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人世之繁华,到此似乎已是极致。

面对这样的景象,此刻的晟玄渊却无心观赏。他在城楼上来回巡逻查看,除了不时要听人来报各处情形,心中还挂念着另一件要紧的事。

“殿下,方才北门那边几个连着的铺子着了火,属下已经派人扑灭了,所幸没有人伤亡。”一名侍卫气喘吁吁上来说道。

“我已经看到了,做得不错。但要弄清楚是无意着火,还是有人故意放火。若有可疑的人,一并先拿下再说!”

“是!”

“还有…”晟玄渊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见一身戎装的观云从城楼下走了上来,于是又改口道:“就这些了,你去罢。”

“是!”

待那侍卫离开了,晟玄渊才叫了观云过来低声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在这喧闹的城楼上,他们的对话没有人能听清楚。观云声音也压得很低,说道:“很顺利。”

晟玄渊又问道:“接应的人安排好了吗?”

“家父已经安排妥当,都是可靠的。”观云顿了一下,又说道:“父亲还有话让我带给你。”

“说罢。”

“他说,这件事还请殿下三思。您没有必要为林家冒如此大的风险。只要您一句令下,他们马上撤出来。”

晟玄渊哂然一笑,说道:“我当然不是为了你们林家,我是为了我自己。平心而论,这样对谁都好,有百利而无一害,你父亲对此很清楚。以后像这样的虚辞,还是少说为妙。”

观云低下了头,答道:“是。”

这时,只见皇帝从里边踱了出来,后边还跟着一干太监侍卫。二人连忙见礼,又陪着皇帝在城楼上走了一圈。看着下头万民欢腾,皇帝此刻心绪颇佳,停下来环视了一下身边人,突然笑着对着人群里的观云说道:“朕记得,你是庆元十二年入宫的罢?”

观云立即站出来鞠躬说道:“皇上好记性!臣正是那年入宫做了三殿下的伴读。”

“这么说来,你也是跟了老三十几年的人了。你的伯父林慕阳当 年也是朕的伴读,只可惜他早早就去了。你父亲这些年兢兢业业,为我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却也累倒了…””说到这里,皇帝似乎有些不胜感慨,又说道:“我们毕竟还是老了啊…年轻人,多多历练,以后就要看你们了!”

此言一出,众人连忙陪笑道:“皇上这是说哪里话,您正是春秋鼎盛的大好时候呢!”

有的打趣道:“皇上若是老了,那臣早就该滚回棺材里了!”

尽管说笑,但人人心里都清楚皇帝的用意。为了让未来的太子顺利接承大统,皇帝要开始启用新人了。他们这些老人,还是识相靠边站的好。

这个上元夜,民间热闹非凡,皇城里也是花天锦地。皇帝在外大宴群臣,宫中嫔妃们陪着太后,吃酒看戏猜灯谜,家宴也办得盛大华丽。宫女们载歌载舞,就连太监们也都穿了印有灯景的褂子走来走去,到处是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在这样热闹的夜晚,没人注意到一处荒废的冷宫角落里,两个太监正窸窸窣窣地换衣服。

只听其中一人突然说道:“藕,坏了…”

“啊?咋了?”

“你哥给咱准备的是太监们平时穿的衣服…”

“所以呢…”

“所以今天晚上咱们不能出去凑热闹了…不过别失望哈,为师对这里路线很熟悉,一会儿去御膳房给你偷只鸡回来!”

这时,只听轰的几声巨响,全城的爆竹声再次同时炸响。二人抬头一看,只见漫天烟花齐齐绽放,好似要将天空全部占据。

第209章 布局落子(下)

宴席结束后,皇帝便回了宫,正好赶上宫中家宴尚未散场。说是赶巧了,其实是太后不说散,众嫔妃谁也不敢先走。而太后,则是有意专候着皇帝前来。

这一阵子,只要说到要去见母亲,皇帝心中可说 是千百个不情愿。一则因为太后不明不白掺和进了四皇子的案子里,令他心中很是愤懑。可又碍于母子情分和天家颜面,不能当面质问,只能糊里糊涂就此掩过去。

再则是从太后最近热心为三皇子牵媒拉线的情势来看,显然是她那想要为文家争权的心思又死灰复燃了。“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自建朝以来就有的规矩,绝不能因任何人而有所改变。回想起自己当年登位时,文家在太后的扶持下权倾一时,简直是一手遮天,而自己因势单力薄,尚未培植起自己的力量,很多重大决策也只得屈从于这些人。幸好后来及早铲除了这股势力,否则,如今的王朝又会是谁家天下?简直是不堪设想!所以,他是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再发生一次,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苗头,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妃。

上次他已驳回了婚事,虽然是私底下的,但他知道消息迟早会传到太后耳中。到目前为止,太后尚未找到机会再提此事。今日特特地等到现在,只怕不仅仅是为了吃顿团圆饭这么简单。如果她借机提起三皇子的婚事,自己又该怎么办?当着这么多人,自是不能拂了母亲的面子。可这件事又绝无转圜的余地,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就这样怀着满腹的心事,皇帝来到了家宴上。此时的宴席上正是欢声笑语,似乎是有人刚刚讲了什么笑话。他一出现,笑声便戛然而止。众人连忙起身离席,乌压压跪了一地。只太后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椅上,笑吟吟说道:“瞧瞧,你一来,大伙儿就放不开了。”

皇帝笑着作了一个揖,在太后下首坐了下来说道:“来迟了,朕自罚三杯罢!”说着叫人倒酒,结结实实饮了三杯。见他心情不错,近旁的良妃便乍着胆子一边斟酒一边笑道:“皇上,听说外头今晚热闹得翻了天。您可否讲讲那情形,让咱们也开开眼?”

皇帝正怕太后提那不该提的事,听得良妃之言,正合他心意,于是便笑着说道:“既然大家想听,今儿个又是过节,朕便当一回说书人罢。”众人抚掌连连叫好。

于是,皇帝以掌代替惊堂木,在桌上那么一拍,便一本正经地开题了:“话说我朝庆元二十五年,时和年丰、民安物阜,正是太平盛世。这年元夕…”他说得有板有眼,必要时还连比带划的,倒真有五六分茶楼说书的架势。

众人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做派,又是惊诧又是欢喜,兴奋之色都溢于言表。唯有太后心里清楚,皇帝不过是刻意回避某些话题罢了。但众人兴致正高,她也不便打断,只得耐着性子含笑聆听。

皇帝唾沫横飞地讲了小半个时辰,听得这一干嫔妃个个眉欢眼笑。趁着他讲完喝水的当儿,众人又是句句奉承,生怕错过了这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太后感慨地说道:“哀家活了这么久,历经几朝风雨,如今也算有幸生逢盛世。这么热闹的场面,光是听着都叫人欢喜。听说,今年这些事都是渊儿负责的?”

看来她还是不肯放过这件事。皇帝心中一阵不快,面上却仍是和煦,笑道:“正是。虽然还是有些小的纰漏,但总的来说还算过得去。”

“这么大的场面,也真是难为这孩子了。他人呢?怎么没过来?”

皇帝答道:“事情还没完,他还得在那里照应着。这会儿虽是深夜,外头却还是人山人海。灯市到了这个时辰,才是最热闹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儿一年难得出回门,不逛得尽兴怎么行呢。”

众嫔妃听得又是一脸艳羡。她们这些女人,都是多年不曾出过宫的,以后也未必有机会能出去。等待她们的命运,也只有老死深宫了。

皇帝不动声色转了话题,太后心中甚是不悦,又笑言道:“哀家也听说过,民间女子一到元夕这日,必是要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可别叫渊儿看上什么来路不明的女子,那可就麻烦啰!”

她这是暗讽先帝当年与民间女子私通,生下那明月公主的事。皇帝笑了笑没有搭话。只听太后又说道:“前些日子,哀家还听说业儿的王妃已经有了身孕。渊儿如今也不小了,却仍是形单影只的,也怪可怜见的。皇帝,家事、国事、天下事,虽有先后之分,但我皇家血脉的延续关乎社稷,本就是国事。你看,这料理政事之余,是不是也该关心一下你儿子的亲事呢?”

皇帝心里转了个弯,已是有了主意,于是便笑着说道:“母后训诫得有理。只是老三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倔强起来那是六亲不认。依朕看来,他的亲事还真就只能他自己说了算。牛不喝水强按头,若是不合他的心意…母后,您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他这番话虚虚实实,将责任一骨碌全推给了不在场的晟玄渊,一下子堵上了太后的嘴,后边想要推荐文家二女的话也没法再讲了。太后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得讪讪笑道:“你说的也有理。这孩子自小就是这么个脾气,竟没人奈何得了他。”

皇帝的话虽有推卸之意,却也言辞恳切,倒让太后心中犯了疑。莫非,是三皇子自己向皇帝辞了亲事?本以为用那林家的小巫女拿住了他,就能让他言听计从,不想他却是两面三刀,这头对自己百般逢迎,那头又去找皇帝搬救兵。

“还真以为我这个老太婆好糊弄?”太后在心中冷笑。看来,不来点真刀真枪的动作,还真镇不住这尊小神了!

第210章 灯雨元夕

元夕夜,无论是繁华都城还是边远小镇,都是花灯烟火照通宵。

杭州城里不知何时飘起了如丝细雨。灯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因这突如其来的雨,不少商贩便及早收了摊,行人也开始匆匆往家赶。但还有一些人,反而因这夜雨而游兴大增。

“看,那边居然还有卖伞的!”芷兰躲在湛少枫的衣袖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棚子兴奋地说道。

二人赶忙小跑过去,在那摊上买了把伞,这才从从容容走在了雨中。

“哈,这才是逛街的好时候。那会儿人也太多了,乌泱乌泱的,简直要挤死了!”芷兰一边说着一边拢着手哈气,两只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一路浏览着琳琅满目的花灯。

湛少枫微笑地看着她那冻得红扑扑的脸蛋,说道:“不如回家加件衣服再来吧?”

芷兰这会儿兴致正高,哪里肯回家,连连摇头说道:“不用不用,一点儿都不冷,再逛一会儿就回去了。诶,那边有元宵!”

此时灯市仍未散尽,行人虽不及先前那样多,却也是络绎不绝。那卖元宵的小摊正挨着灯棚,映着灯火和细雨,只见白白的热气腾腾冒起,令人心生向往。

两人去买了一碗元宵,就站在那小摊边上吃了起来。

芷兰小心翼翼地吮着热烫的甜馅,满足地轻叹了一声说道:“为什么我觉得比家里的还好吃呢?”

湛少枫撑着伞含笑不语,只是温柔地凝望着她。今晚的她兴致盎然、生气勃勃,一扫此前的沉沉郁色。

吃过了元宵,芷兰便不觉得冷了。放下了汤碗,她很快又被隔壁尚未收摊的胭脂水粉铺吸引了过去。看着她兴致勃勃如孩童一般的模样,湛少枫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心上却是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愧疚。

有多久不曾见到她这样明澈的笑容了?

从他十几岁在林家当侍卫起,保护芷兰就是他的使命。如今成了她的夫君,让她幸福更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可世事不由人,走到今天这地步并不是任何人的初衷。也许他们的生活在旁人看来是平静安稳的,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一步一步经过了多少危如累卵的瞬间。

他知道,自从四皇子死后,芷兰就一直处在惊恐、愧疚和低落的情绪中。虽然她从未提起过,但她的笑容不再纯粹,言语开始谨慎,神情也时而变得忧愁。而这些,他都看在了眼里。

前不久,他接到了远在京城的岳父的指示,要求他向朝廷请辞皇商的差事,并迅速收缩湛家的产业。他心里明白,林家已经被皇帝所忌惮,接下来,家大业大、富可敌国的湛家便是首当其冲的。为了避免树大招风,必须当机立断,螫手解腕,方能向朝廷表明诚意,以除去皇帝的疑心。因此他这些日子一直奔忙在外,处理各种事务。

这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芷兰,原是怕她担心。因为这样大的产业,就这样自断了财路,照着芷兰的性子,说不定又会自责,以为是自己为家人招来的祸事和麻烦。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一无所知的好。毕竟湛家还保有瓷器和茶叶两个行当,还有一个小小的药堂,虽不再是天下首富,但也还是能够富甲一方的。芷兰向来不关心这些事,只要她的吃穿用度一切照旧,也许她甚至都不会注意到湛家产业规模的变化。

他曾经以为,尽力地保护好妻子,不让她收到伤害,努力地做好买卖,多多赚钱,好让她一世衣食无忧,这就是他所能做的一切。直到今晚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是错的。

这个上元节,他本来是要去苏州处理一些尚未交割清楚的事情。因临时有事,才留在了杭州未能成行。而芷兰本来是要和齐萱、湛青青等人一起逛灯市的,但他不放心,坚持要陪同。后来出了门,一大群人就渐渐变成了几拨人。再后来,大家都逛得累了,陆续先行回了家,这才只剩下他二人同行。

这晚的芷兰很是开心,一路欢声笑语不断。别人也许看不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才是芷兰真正的欢喜之情,她的笑容发自肺腑,纯真甜美,甚至还有童年时的影子。

发现了这一点,让湛少枫心中不由得微微震动。原来,自己一直都舍近求远。能够他的妻子绽放最初那明艳笑颜的,不是家财万贯,不是权倾天下,更不是鲜衣美食。她最需要的,仅仅只是自己的陪伴。而自己,已经有多久不曾像此刻这样陪着她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益发愧疚了。

“嗨,你在想什么呢?杵在这里像个木头似的。”芷兰欢快地溜达过来,用手指头戳了戳湛少枫的脸颊。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根木头。”湛少枫笑了笑,头一次承认了“木头”这个称号。紧接着,他那条未拿伞的臂膀突然伸了过来,一把将芷兰揽在了怀里。

“啊…”芷兰立时羞红了脸,挣扎着说道:“赶快放开啦,这是在外边好不好…”与此同时,从小吃摊和水粉铺那边传来了“嗤嗤”的笑声。

湛少枫却不松手,声音温和而坚定:“我不放。”

芷兰怔了一下,心中虽然奇怪,却也不再试图挣脱了。“你…突然间这是怎么了?”她也伸出手来,绕到后边轻轻拍着湛少枫的背,用轻柔的声音哄劝道:“咱们有话好好说,啊,你看这样子会让人笑话的。到了明天,咱们两个就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料了啊…”

湛少枫不禁一个莞尔,到底放开了她。

“这样才对嘛…”芷兰松了一口气,但对于湛少枫这样的一反常态还是有些纳闷,于是便问道:“要不,回家吧?”

“好。”湛少枫牵过她软软的手,胸中盈满了千言万语,到嘴上却只是干巴巴的这么一句:“回家去,我有话对你说。”v

第211章 外合里应(上)

比邻星北方星域。

这是一片无比辽阔的纯净星域,没有暗夜中不时穿梭的流星、没有漫无目的漂泊于宇宙中的大小天体、也没有如烟云般弥散飘离的五彩星云。纯净黑色与远方那照耀出刺目红光的比邻星形成鲜明的对比,使人仿佛仅仅依靠自己的肉眼,便能找出通往奥塞罗星的准确航路。

对于习惯了太阳系复杂航线的塞西莉娅来说,这样空旷的航线无疑是驾驶的天堂,使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将tr-735号舰的引擎提升至极限,让这庞然大物可以以亚光速的极速在这纯净的星空中尽情奔驰。

不过,航行中的塞西莉娅所流露出的神态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在将驾驶方式切换到自动驾驶后,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到了一组航行数据上面,并依靠舰船电脑所模拟出的动态影象,寻找隐藏在这组数据中的航行缺陷。

这组航行数据是不久前模拟作战时所采集到的即时数据,通过这组数据,塞西莉娅发现这一次模拟对战的情况并不乐观。仅是粗略的观察,她便发现了三处必须马上做出修改的航行缺陷。

在这三处缺陷中,最为致命的缺陷来自于太空梭紧急发射时的舰体动态变化。

由于trⅥ型太空梭时,为了减弱太空梭发射时对舰船航行所产生的影响,特意将太空梭发射舱安置于舰体尾部,使太空梭发射时产生的推动力能与舰船保持一致,从而降低太空梭发射过程中所产生的瞬间动能。所以,以‘鲶鱼’Ⅲ型运输舰的硬件设施而言,装备一架舰载太空梭其实已经是tr-735号舰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