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了,不行了。再不回去歇着,只怕一会儿路也走不动了”

众人这般说着笑着,纷纷告辞。太后也不强留,虚让了几句,便让太监将她们一一送回去了。

人刚走,酒筵尚未撤掉,太后便迅速召见了那文老九。

读过刘玉棠亲笔写的信,太后似乎显得很满意,但多年练就的深沉城府,让她不至于就这样眼开眉展。只听她淡淡说道:“林芷兰就这样突然消失,她的夫家有没有什么消息?”

文老九头埋得很低,答道:“他们正在满城搜人,我们已经留下了许多误导的线索。这个时间,足以拖到把那女人送至京城了。”

“目前人还没到京城,一切都还不好说。”太后沉吟着说道,“你再带一些人在半道接应,消息一定要严密,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尤其要提防林慕白。”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说道:“还有我那三皇孙。”

“是,小的马上去办”

文老九走后,太后独自坐在暖阁中想了很久。林芷兰带着蛊药,路上还需些时日才能到达。夜长梦多,若被任何一个有心人知悉,只怕自己这张王牌便打不出去了。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林家和湛家断不会善罢甘休。那文老九说得轻描淡写,只怕现在杭州城早已被搜了个底朝天。若是湛家的人追了上来,或是林慕白的人半道劫走了人,那么,她便前功尽弃了。与其这样,倒不如…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太后忽然唤道:“彩云,你过来。”

一名宫女连忙走进了暖阁里,说道:“太后娘娘,您有何事吩咐?”

“你去毓庆宫传话给三皇子,就说…”太后顿了一下,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蓦地瞥见桌上插在瓶中的那枝梅花,唇角一弯,又说道:“就说,明天哀家请他过来赏梅。”

第215章 图穷匕见(中)

第二日,晟玄渊如约而至。(

太后早就在暖阁中候着了,见他来了,便做了个手势令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果然不只是请人来赏梅这么简单。见了这副阵势,晟玄渊便心下了然,面上却照旧笑着行礼问安。

“来,坐在这里,让哀家好好看看。”太后笑指着对面的椅子说道,又细细端详着晟玄渊的脸说道:“唉,黑了,也瘦了。听说最近你父皇派了许多差事给你,可把你累坏了罢?”

“不累的,替父皇分忧本是孙儿的分内之事。”晟玄渊坐下来说道。

太后感慨了一声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哀家很是欣慰,但也不可过于操劳了。这不,这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哀家便想着叫你来看看。猜着你也是没有心思赏花,不过借这个由头让你歇一歇罢了。”

晟玄渊笑着说道:“多谢您的好意。托您的福,孙儿今日才得以忙里偷闲,到这里一饱眼福。”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窗外,赞叹道:“这里的花果然不俗,竟是比御花园的还要更胜一筹。”

太后坐在椅上偏着脑袋,微笑地看着晟玄渊“赏”了一会儿花,终于决定不再兜圈子了。

“和文家结亲的事,你可有向你父皇禀告?”

该来的总要来。晟玄渊的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目光看上去似乎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方自嘲地说道:“结亲?呵,这阵子一忙,竟把这茬给忘了。”

他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只一个“拖”字诀一用再用,连傻子都能瞧得出这是敷衍。太后也不免暗地里动了气,面带几分不悦地说道:“终身大事岂能如此掉以轻心。”

晟玄渊只微微欠了欠身子,淡淡说道:“您教训的是。”

兴许是因为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太后也索性单刀直入了。只听她不阴不阳地说道:“不过听你父皇的意思,似乎你早已向他表明了不愿与文家结亲的想法。是吗?”

关于元夕夜的那件事,晟玄渊也早有准备。皇帝不愿正面与太后抗衡,索性将这个恶人让与他做,那么他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面对太后此刻的质问,他略略沉吟了一下,便铿锵有力地答道:“正是。孙儿不愿纳文家女为妃。”

这个回答令太后陡然变色。自从她发现了四皇子中蛊而亡的秘密后,三皇子一直对她百依百顺,从未像今天这样忤逆犯上。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晟玄渊,说道:“你敢把刚刚的话再给哀家说一遍?”

晟玄渊端坐椅上面不改色:“孙儿不愿和文家结亲。”

这是明明白白的挑衅了。“你好好”太后气得鬓发直颤,身子也微微发抖,半响说不出话来。

“孙儿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向您和父皇说明。只是有一次,父皇碰巧问到了此事,这才表明了想法。”

“敢情你是这边糊弄着我老太婆,那边又去跟皇帝表白心迹,好一个两面三刀的孝子贤孙”太后越说越气,又联想到最近皇帝若有似无的疏离,遂又冷笑着说道:“我道你是如何了,却原来是翅膀硬了,背后有高人指点了。”

晟玄渊漠然说道:“不过是一桩亲事,您不要事事都往别人身上扯。”

“哼”太后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不要以为哀家整日在深宫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皇帝最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防我这亲娘就如同防贼谁挑唆的?董明光的案子一结,皇帝就当哀家是个外人了。案子谁办的?还有你,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变了卦?哀家难道会害你吗?想想看,皇帝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而你是我的嫡亲孙子,而你们却因为外人的三言两语、挑拨离间,就如此行事作为,真真叫人心寒…”她说到这里也有些伤情,不禁滴下泪来。

这样一个白发婆娑的老人,早已是风烛残年了,却仍对权势恋栈不去,为这一点点的利益失态至此,晟玄渊看了也觉可悲。只听他长叹一声说道:“祖母,您多心了…我们只是希望您能安安逸逸的,不为琐事烦恼。”

听他松了口,太后便顺势说道:“既如此,却又为何事事逆我的意?叫我如何安逸?”

晟玄渊沉默了一会儿,离开座椅跪在了太后面前,诚恳而凝重地说道:“不过是纳妃而已,天下女子何其多,想纳几个妃子都不是难事。若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自然是要听长辈的意思。可您也知道,孙儿这次所要选的人,日后也许就是一国之母,因此这就是国事,就是政事。然而祖上有训,后宫不得干政。所以…”

“好好”太后怒极反笑,“好一个‘后宫不得干政’竟拿来教训你的祖母了”

晟玄渊又好言劝道:“孙儿怎敢教训祖母,只是稍事提醒罢了。如今您年事已高,为何不清清静静安享荣华富贵?何必劳神费思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呢?”

“没有意义?黄口小儿可知意义为何物?”太后冷笑道:“若没有意义,你和你父皇又为何推三阻四不肯与文家联姻?哀家最后再问你一次,文巧巧你娶是不娶?”

见她依然执迷不悟,晟玄渊也不再多话,答道:“不娶。”

“很好。看来,哀家虽然替你封了董明光的口,你却仍旧是不领情。”太后从椅上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踱到窗边,望着满院的梅花幽幽说道:“那就不要怪哀家不仁不义了。你可知,那个会下蛊的巫女如今身在何处?”

“不知您指的是哪位。”

“林慕白家的那位小姐,险些和你有了婚约的林芷兰。”

晟玄渊跪得直挺挺的,淡淡答道:“听说她嫁去了杭州,自然是在杭州的。”

太后转过身来,轻轻说道:“她的人,连带蛊药都在哀家手上。铁证如山,不知你父皇得知了真相,会是什么反应?”

第216章 图穷匕见(下)

晟玄渊没有说话,仍旧僵直地跪着。

此时的房中一片静寂,两个人皆是一动不动,好似时间就此停顿下来。只有几缕梅香在房中幽幽浮动,提醒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大约过了有一刻钟那么久,晟玄渊自行从地上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衣袍,徐徐地转身望向太后。

“想通了?”太后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这个孙儿,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现出了几条似笑非笑的纹路。

在透过树影照进屋内的阳光里,只见晟玄渊背着手长身玉立,刀刻一般的面部线条坚硬似铁,深邃的眉宇紧锁在一起,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耀人眼目的王者气象,令太后也不由得暗暗心惊。只听他突然启口说道:“皇祖母,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太后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却强自镇定地微笑着说道:“但说无妨。”

只听晟玄渊说道:“名利于您,就是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能让您舍弃母子、祖孙之情谊吗?”

“大胆”太后的脸微微涨红,低声喝道,“这就是你的回应?哀家为了你,不惜被皇帝猜忌,先是为你出头拦下了开棺验尸,又冒着风险杀了董明光为你除掉后患,这难道不是念着祖孙之情?你就是这样回报别人的好意的?”

晟玄渊淡然一笑,那笑容里却不带一丝暖意。“事到如今,说话就不必这样藏头露尾了。您和我一样心知肚明名,这里边没有情,只有利。不过是我的弱点为您提供了利用的机会罢了。”

太后哆嗦着手指着晟玄渊,颤巍巍斥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哀家满心的宽厚仁德,倒成了你得寸进尺的借口了如此不分尊卑,放肆妄为,真真是令人痛心疾首我只说最后一句,如今人证物证都在我手中,你的锦绣前程、林慕白全族的性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文巧巧你娶是不娶?”

晟玄渊笑了笑说道:“这次我若是答应了,日后您还是会捏着这些证据要挟我,将您娘家的人一个一个安插到我身边来。说句不当说的,到时即便是您不在了,还有文家人捏着把柄,只要父皇还在位,这就是永远笼在我头上的阴影。而待到大位易人之时,我这个所谓的太子也早就被架空了,那时还谈什么君临天下,不过是你们文家的一个傀儡罢了”

“你住口住口”太后恼羞成怒至极,顺手抓了一个花瓶便砸了过去。

晟玄渊极快的一个闪身,轻轻巧巧便躲过了那花瓶的袭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花瓶就在他身后四分五裂了。晟玄渊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说道:“当年父皇登位时,您就是这样做的。如今蛰伏几十年,看准了时机又要故技重施,就连孙儿我都不得不佩服您的耐心。”

“来人啊,把他给我赶出去”此时的太后已顾不得什么仪容姿态,只是声嘶力竭地向着外边喊人,松弛的脖颈条条青筋暴起,看上去就如同一个撒泼放刁的老妇,可悲又可憎。

晟玄渊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心中百种情绪一起浮上来,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都说天家无父子,事实又何止如此?幼时的他性情孤僻,在几个皇子里虽不是太后最喜欢的那个,却也是在她怀中抱过逗弄过的。如今走到这个份上,到底是谁之过?

悲哀的心绪只是一瞬,晟玄渊很快就从这种思绪中抽离出来,冷冷地看着太后说道:“我劝您省点力气罢,您再叫也没人听得见。”

“你说什么?”太后一惊,这才发觉她刚刚那样大喊大叫,却没有一个人进来。“你…你要干什么?”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太后忽觉一身冷意爬了上来,心里一慌又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大喊道:“来人啊”

最后一个字尚未喊完,不知从哪里闪电般出现了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了太后的穴位,她便立时动弹不得了。

原来,此人便是潜入宫中的顾松筠。他虽然一身太监打扮,却全无太监的姿态,只见他不亢不卑地走到晟玄渊面前说道:“殿下,孟浪之举,还望见谅。虽说外边的宫人都被用了招魂散,但也禁不得她这样乱喊乱叫,若让哪个路过的听见了,岂不是坏了大事。”

晟玄渊点了点头说道:“嗯,你做得对。”

只听顾松筠又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招魂散的效用只能持续一个时辰,还望您赶快下定决心。”

晟玄渊再度望向自己的祖母,只见她虽然如庙里泥胎一般毫无生气,但那眼中却流露出了强烈的惊惧之色。晟玄渊叹了口气,对着她轻声说道:“不必害怕,正如您所说的,我是您的嫡亲孙子,自然不会害您。”接着,他又转头对顾松筠说道:“动手罢。”

“等很久了。”顾松筠从手中捧出一个纸包和一颗丸药来,问道:“您来还是我来?”

“我来罢。”晟玄渊脸色复杂地接过纸包,对太后轻轻说道:“还是那句话,孙儿只是希望您能安享余生。”说罢便屏住呼吸,将那纸包放在了太后鼻下。

很快的,只见那惊恐的神色渐渐从太后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和麻木。顾松筠随即点开了她的穴位,二人一齐将她扶至椅上。

“该服药了。”顾松筠递过来一杯水说道。

晟玄渊取过丸药和水,曲着腿半跪在太后面前,语气温柔地说道:“祖母,吃药了。来,张开嘴。”

坐在椅上的太后顺从地张开了嘴,将那药和水一起吞咽了下去。

这时,穿着太监衣服的观风也从暖阁外走了进来,问道:“怎么样了?”

“已经完事了,可以叫人进来了。”顾松筠轻舒了一口气说道。他虽然绷着脸,但那闪闪发亮的眼神泄露出了他的兴奋之情。作为一个杀手的徒弟,能够先后两次顺利潜入宫中,并分别对两个皇室重要人物成功下毒,他没有理由不为自己感到得意。

观风点了点头,又走了出去。只听他在外边对人说道:“一刻钟以后,你们带太后娘娘去御花园。”

“是…”稀稀落落的一群应和声,有宫女们的,也有太监们的。

第217章 浮云蔽日

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慈宁宫又乱作了一团。(百度搜索 8度吧

“太后娘娘您醒醒”

“娘娘您快醒醒啊”

在一片惊慌失措的哭喊声中,只见太后和衣卧于榻上,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几个太医轮番为其把脉,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上宫女和太监们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不住地磕头叫唤着,一个个好似死了亲娘老子一般痛哭流涕。

正在批阅奏章的皇帝听闻消息,连忙带人赶了过来,一进宫就看到这幅乱糟糟的景象,更是心烦意乱。只听他一边往里进一边呵斥道:“都不准吵再嚎就全部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话音刚落,哭叫声戛然而止。

“太医,怎么回事?”皇帝匆匆赶到榻前问道。

几个太医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名年纪最大的走出来说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方才在御花园不慎跌倒,恐是磕到了脑袋。臣等已经看过,娘娘暂无性命之忧,但目前还在昏迷,至于什么能够醒来,臣等还不敢断言。”

皇帝这才注意到躺在榻上的太后鬓发微乱,额角还有一处肿块突起,身上的衣物也有些许尘土污渍。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团疑云,又转而责问跪在的地上的宫人们:“好端端的怎么会跌倒?你们这些废物都是怎么服侍的?”

一直在太后身边服侍的贴身宫女彩云慌忙跪了下来,惶惶地磕头说道:“奴婢罪该万死那会儿太后娘娘说今儿个天气好,想自己在园子里走一走,便不让奴婢们搀扶。谁知刚走了没多远就跌了一跤…偏偏那边上就有一块大石,奴婢们搀扶不及,娘娘就撞上了…”

既然是大白天在御花园转悠,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倒,这件事并不难查证。皇帝心下略略踏实了几分,又用那审视的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恶狠狠说道:“太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本来就正在瑟缩发抖的宫人们一听这话,不禁又是一个哆嗦。他们个个心里正怀着鬼胎,怕的就是这个。其实,关于之前一个时辰的事情,大家心里都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儿,记不大真切。皇帝真要大张旗鼓地查问起来,他们还真是百口莫辩。

正在这时,几个太医突然急切唤道:“皇上皇上太后娘娘醒了”

皇帝连忙转身回到榻前,只见太后已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脑袋略略向外边偏着,正环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见她神智还算清醒,显见是已无大碍了,皇帝不由松了一口气,坐在边上扶着太后慢慢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母后…您这会儿感觉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母…后?”太后警觉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喃喃重复了一遍那个词语,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疑惑。

这个时候,顾松筠和观风已在晟玄渊和观云的协助下成功脱身,顺利返回了林府。在林慕白那间书房的密室里,他二人将几天来所有的事一一回给了林慕白。

“病”中的林慕白看上去气色极佳,只见他在密室中一边踱着步,一边听着顾松筠和观风的讲述,不时满意地点着头。末了,又赞许地笑着说道:“办得漂亮这些日子,你们两个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能为家里出上力,孩儿已是心满意足”已换回常服的观风仍未从先前的兴奋情绪中回转过来,一双凤目闪闪发亮、神采奕奕,这使得他那张秀美的面孔显得更加光华夺目。

顾松筠毕竟是杀过人流过血的老手,事情完结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见他拱手抱拳对林慕白拜了一拜说道:“风儿的姐姐曾经救过我一命,这也是报答她的恩情。”

林慕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这个丫头年纪不大,却是胆大包天。当初若不是她闯出这么大的祸,又哪有今天这些事呢?”

“姐姐又不是故意的。”观风生怕父亲秋后算账,急急忙忙为芷兰辩护,“说起来,这些事她还是功大于过的。”

林慕白笑着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往事不再提了。你们两个也累了,先回去梳洗歇息罢。以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谨慎安排,待云儿回来后大家再议。”

三人刚走出书房,正好在院中又碰上了匆匆赶回来的观云。

见顾松筠和观风两人皆是安好无恙,观云忍不住上前挨个拍了拍二人的肩头,低声说道:“做得好做得好”他虽然看上去面色平静,但那低沉的嗓音却带着明显的激动之情。

“宫里现在怎么样了?”林慕白低声问道。

观云也用压得极低的声音答道:“老太婆神志清醒,就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太医们一致认定是在花园里跌的那一跤导致的。”

“唔。”林慕白淡淡应了一声,又问道:“皇上的反应呢?”

“皇上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并没有深究,所有的宫女和太监也未曾受到责罚,可见他并未怀疑此事。”

林慕白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说道:“以我对皇上的了解,未必是这么简单。”

听他这么说,其余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惊疑不定。

像是安慰他们似的,林慕白又笑了笑说道:“不过,也用不着担心。因为目前这种情形,正好也合了他的意,再去追究也没有什么意义。”

午后日光正盛,四个人沉默地站在院中,地上的影子时隐时现。林慕白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湛蓝的天上流云团团,顺着初春的风缓缓向南飘移。金黄的圆日从云层中投射下来的光芒时而浓烈,时而浅淡,因有浮云不时流过,遮住了一部分日光。

只见林慕白深眸微眯,望着那些浮云轻声说道:“天底下真正是非分明的事,又能有几桩呢?”他这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另外三个人说的。

第218章 云开见日(终章)

林慕白的设想再一次被事实所证实。

再次醒过来的太后并未因失去记忆而转了性子,多年在宫中的生活,已在她身上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当她得知自己皇太后的身份时,那种微妙的欣喜和得色并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

这一点再次提醒了皇帝,虽然太后是自己的母亲,但同时也是一个背负着家族使命的、终其一生都在渴慕着权力的女人。因此,与其找回记忆让她继续折腾,倒不如就这样安安分分的好。

前些日子,由于对太后心存芥蒂,皇帝一直有意回避着她。在这对母子每次的会面中,都是各种迂回的试探和绵里藏针的回应,每个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应付得了对方。而如今再来看望她,听到那些久违的嘘寒问暖,皇帝才能从心底里真正感觉到,他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母与子。母亲已然忘记了前事,那么他自己,也该放下心中的芥蒂了。

不管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是人为的,还是意外的,皇帝都不愿再去深究了。

林府里一直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的几个人,终于真正卸下了心头重负。

这天,林慕白将两个儿子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问道:“如今朝中局势已稳,很快就要册封太子了。你们两个如今也大了,我想问问,对于以后,你们各自都有什么打算?”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虽然觉得父亲的问题有些奇怪,观云还是首先开了口,说道:“孩儿自当尽心竭力,继续为三皇子和朝廷效忠。”

“唔,”林慕白严肃而认真地听着,继而又转向了观风,说道:“风儿,你虽未成*人,但应该也有自己的主意了,你也说说你的打算罢。”

观风看了父亲一眼,脸上也有一点点的心虚之色,带些怯意说道:“我的想法,就没有哥哥的那么…那么堂皇了…”

“但说无妨,不必讳言。”林慕白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声音里却带着几分鼓励的意味。

观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爹爹,孩儿对不住您。我知道您希望我和哥哥一样,日后成为国之栋梁。可是我…我更愿意跟着师父闯荡江湖,游历天下。”他说完便不住地拿眼睛瞟着父亲,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短暂的一阵静默后,林慕白却是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继而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

观风垂手说道:“很早就有了…只是您和娘亲一直叫我念书,又叫我凡事都要学着哥哥点,我便一直不敢说。倒是在杭州的时候和姐姐提过,她却是支持的。”

观云哧的一笑,插话道:“她当然支持,兰儿什么时候按常理出过牌?”

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林慕白的心情颇为感慨。只听他缓缓地说道:“看来,你们的打算都已经很明确了。很好,我都支持。”

观云倒还没有什么,观风却是几乎要一蹦三尺高。“什么?您支持?啊,也包括我啊”父亲的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了,让他有些难以相信。

他那一副猢狲样,使得林慕白和观云都笑了起来。林慕白一边笑着一边点头说道:“是的,也包括你。以前我确实希望你们兄弟两个都能够出将入相,现在看来人各有志,不能勉为其难。风儿,你有师父带着,我就不必多言了。但是云儿…”他说着又转而看向观云,已是换了一副凝重神色:“我有几句话要特别嘱咐给你。”

观云忙低了头说道:“孩儿洗耳恭听。”

只听林慕白娓娓说道:“自你七岁入宫做了伴读,这些年来,你一直是三皇子的耳目心腹,若肯继续勤勉不懈,以后成为朝廷重臣也是指日可待的。过些日子他封了太子,想必对于你和其他人也会有所封赏,未来更是鹏程万里,干霄凌云。但是”他突然加重了语气,说道:“不要忘了,如今他是臣,你也是臣,你们之间是道义之交。可将来他是君,你是臣,你们之间便只有君臣之道。你要记住,他日三皇子登上大位之时,便是你们从前的情谊一笔勾销之时。从来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你知道的秘密有些太多了…”

他说的这些话,观云从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却从未想得这样透彻。父亲的话犹如冷水浇背,让他猛然清醒过来。这些日子以来,眼里见的耳中听的都是好消息,不免让他有些志得意满,只望着前程似锦,却忘了其中暗藏荆棘。若不是父亲今日这番话,只怕日后他就要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了…想到这里,观云的额上不由得沁出一层冷汗来,于是诚惶诚恐地说道:“多谢父亲及时提点,孩儿以后会更加勤勉戒慎,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林慕白看着他说道:“你也不必紧张。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哪曾想望过后来之事。年轻人过早想着退路,做事就会束手缚脚,难成大事。今日之言,不过是我作为过来人的一点提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