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帘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长相思,催心肝!”一声带着戏谑的男声插了进来。

胤礼从书案前抬起头,看到乔志轩幸灾乐祸的笑脸:“景止,如今抱得美人归,也算对得起你当初的相助之恩了!”话里透着点酸溜溜的味道。乔志轩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当初救他就没安好心!胤礼从蓉蓉那里知道,乔志轩早就留心音画了,或者说,音画能想出这个主意不排除被某人“无意中”提点了一下。

乔志轩想的好,一方面利用胤礼“报恩”的心理,跟蓉蓉明着说;另一方面,设法阻止剑语不向蓉蓉汇报,离间她们主仆的感情。他坐收渔利,就等着卷铺盖走人。

看胤礼一副上当受骗的委屈,乔志轩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好人有好报么!”

胤礼知道他的心思,也无意追究,甚至有些感激他。后院的矛盾一触即发,蓉蓉一心要走,音画和金环飚着劲儿的向上爬,额娘那里时不时的要塞人进来。与其将来出事,不如现在让乔志轩算计着出点事儿。这样看,也算欠了人情,还他也不亏。胤礼心肠不错。

见乔志轩赖皮的模样,又想起蓉蓉的话:“剑语看似坚强,实际心性憨直,认定了一个人必是要以命相随。若是把她交到凡夫俗子之手,无异于明珠蒙尘,轮轴碾落花。其下场甚至还不如素素。景止虽是个怪才,却是难得的性情中人。普天之下,能把剑语当作自己来爱护的只有他了。也只有他,比我更适合保护剑语。”

看来景止的举动早就落在蓉蓉的眼里,她只是顺水推舟?“也不尽然,”蓉蓉道,“剑语是个死心眼儿,若不是觉得对不起我,就算我放人,她也不会走的。估计景止也知道。”

胤礼还记得自己当时说得一句话:“两个聪明人,机关算尽,却是为了一个憨人!”傻人有傻福啊!

“贝子爷?”乔志轩打断了胤礼的回忆,“我这次来是向你辞行的。剑语在蓉蓉那里,明天我们就走了。”

胤礼有点吃惊,“可是户部那里……”蓉蓉也说,她们最好留在府里,难保出去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

乔志轩眼中掠过一丝不以为然,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把我困在这里还不如让我死了呢!更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如此苟且,坐困愁城!”

胤礼头一次见乔志轩如此“豪迈”,不禁有趣,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得不承认,景止的洒脱是难以预料的,“哦?你有办法了?”

乔志轩摇摇头,“没有。走一步算一步吧!”

胤礼以手支额,大感头疼,“那怎么能行!”

两人方自僵持,剑语挑帘进来了。看见两个大男人吹胡子瞪眼的站着,噗哧笑了出来。胤礼一看,如见救星:“剑语,你家小姐也不许你走吧?”

剑语有些奇怪,道:“没有啊,小姐说让我们一路小心,明天一早儿,她要去拜佛,就不送我们了。”

胤礼结结巴巴的说:“可是,可是……”

乔志轩突然插嘴,却一反常态的严肃,“想不到这天下知我者竟是雪芙蓉!”

胤礼和剑语同时看向他,他却伸手搀住剑语,对胤礼道:“王爷,是否记得我说的本心二字。雪芙蓉看到我的本心了。”

胤礼一头雾水,乔志轩又说道:“雪芙蓉或许不知道我有什么安排,却知道我会按自己的方式给剑语最好的生活。所以,无论将来怎样,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干涉我和剑语的生活。”

剑语听完,微微撇过头去,两肩略略抽动。

胤礼点点头,有些明白他的话,虽然他并不完全理解,“今天晚上,我和蓉蓉为你们设宴送行。大家好好喝一壶!”

乔志轩和剑语走的时候,蓉蓉真的上山拜佛。多年生死相交的主仆,竟是连最后一面也不给。望尽黄尘烟断处,霜天玉树山无语。

三天后,蓉蓉回来,胤礼想说剑语的事情,却被她打断。看来,不仅不提,而且是永远不提了。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和剑语以及无数的人和事,成为蓉蓉封在心底的秘密?

蓉蓉笑笑,低头拈起针线,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便盖住所有的心事。浓的淡的,都与外人无关。夜色低垂,胤礼呆呆的看着她的侧影,眼前一片模糊。那是谁?

她是这个繁华世界的一支黑色剪影,孤独的贴在不同的背景上。即使当他们拥抱时,胤礼依然感觉自己抱住的是一团空气,冰凉的充满恐惧的空气。

是的,如果一直以来的相处让他有所收获,那就是看到了蓉蓉的恐惧!因为,他也有!但,仅此而已。

在他和蓉蓉之间总有那么一层膜,柔软而坚韧的阻挡着每一次探询。任何一次自以为是的接近,都会在最后时刻倏尔远去。

景止的话印上心头,本心?

“雪芙蓉或许不知道我有什么安排,却知道我会按自己的方式给剑语最好的生活。所以,无论将来怎样,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干涉我和剑语的生活。”

胤礼似有所悟,他无须去探究蓉蓉的每一个举动,只要站在她的身边,相信她,或许才是最好的方式。即使她要走……?

胤礼不敢想下去,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大宅里很少能见到素素,胤礼也无心探问。

此时,后院掀起了轩然大波——金环捉奸在场,指控音画行为不端;音画捅出福晋,说是福晋叫她来的,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此;蓉蓉沉默不语,形同默认!

兹事体大,金环不敢作主,入禀勤嫔。胤礼知道的时候,蓉蓉已经在入宫的路上!

一定要截住她!

“不去又怎样呢?”蓉蓉看着飞马赶来的胤礼,淡淡的问了一句。

胤礼道:“那,那我和你去。”

蓉蓉转过身来,直视胤礼一字一句的说:“我、要、走!”

眼前清影一闪,胤礼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剧痛,便没了知觉。

蓉蓉面无表情的看着软软倒下的胤礼,对素素说:把“他弄回去吧。”

素素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蓉蓉,一言不发的拽起胤礼,上马而去。

蓉蓉掸了掸身上的褶皱,抬头看看高高的红墙,冷冷一笑。

胤礼跪在勤嫔面前,蓉蓉跪在另外一边。两天了。盛怒的勤嫔要教训一下蓉蓉,留在宫里两天了。

胤礼从昏迷中醒来,蓉蓉冰冷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回响“走,走,走!”

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哗啦”,桌上的青花松梅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想走?没那么容易!

“赵成,金环和音画呢?”

赵成回道:“贝子爷,刚回来。娘娘说让福晋现在宫里陪两天。”

“把她们叫来,爷要问问。”胤礼脸色铁青,慢慢站起身来。平整了一下袖口。闹吧,闹吧!我让你们闹!

“胤礼!”勤嫔连哭带喊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我要你把她休了!休了!”

胤礼磕了一个头,“额娘,儿臣不知为何?”

勤嫔抽噎了一下,用手绢擦擦眼泪,说道:“她心胸狭隘,歹毒狠辣。音画多好的一个姑娘,前儿小产的事儿我就怀疑是她搞得鬼,只不过没有证据。现在药铺的掌柜已经证实她去买了药,她也供认不讳。这毒杀皇家血脉的罪名,还不小吗?”

胤礼道:“额娘久居深宫,如何知道药铺掌柜的事情?”

勤嫔道:“金环告诉我的。”

胤礼看了眼立在勤嫔身边的金环,金环头垂的更低了。

“那额娘有没有亲自问问掌柜的?”胤礼依然波澜不兴的询问。

勤嫔觉出了些不对劲:“你,你在审问我?”

胤礼道:“儿臣不敢!只不过嫡福晋是皇阿玛亲自指婚,即便要休,也要有个名目。”扭头看看面无表情跪在一边的蓉蓉,心道,这就是你寻来的名目吗?转直了身子,定定的看向勤嫔,目光带了几分茫然。若是我放你走……

金环听出些不对劲,有些惶恐,赶忙跪倒在勤嫔面前说道:“奴婢偺越了。请娘娘,贝子爷治罪!”

勤嫔抬手让她起来,“不怪你!都是哀家让你去做的。有什么错直接找哀家好了!”斜了一眼胤礼,“你到底休不休她!”

胤礼道:“额娘稍安勿躁!儿臣这两天正好有空,也问了问。”眼风扫到金环,见那张还算端庄的脸上神色平静,显见是心中有底。冷笑了一下,说道:“福晋——的确买了那些药。”此言一出,屋内气氛明显一松,勤嫔按奈不住就要说话,胤礼站起来,抬手阻止了勤嫔的话:“不过,儿臣还多问了一个人。”金环绞着手里的帕子,鼻尖上冒出点点汗珠。胤礼一口气说了下去:“是陈太医。陈太医告诉儿臣,那些药固然有使女子小产的效果,但更主要的是用来治疗肝府肾功的药效。儿臣找了阿灵阿大人的家人问了问,蓉蓉嫁来之前,身体曾患大恙,没有痊愈。这几年用从府里带来的药方,一直慢慢调养。所以,这药不是给音画吃的,而是蓉蓉自己服用的。”胤礼站在在蓉蓉面前,看着微微有些散乱的把子头。额娘出身画舫,痛死人不留痕迹的本事不计其数。这两天受了不少罪吧?

金环再度跪下:“娘娘,奴婢见识粗浅,查证不周。请,请娘娘治罪!”

勤嫔也有些吃惊,不过,她就是看蓉蓉不顺眼,只要能休了她,管他真呀假的!不耐烦的挥手让她起来,不甘心的说:“起来吧,没你什么事儿!再说了,爷们儿查的这些事也是自己说了算。我记得,十八阿哥刚殁那会儿,陈太医以前还说过密娘娘不能怀孕之类的话,后来不也生了个阿哥嘛!哼!”

胤礼没理会,只是低头看着蓉蓉,也正是那些药让太医误诊你不能怀孕,才惹出这些风波。你心知肚明,却一直吃药。从一开始,你就不打算留在这里,从一开始,你就不想要我们的孩子!

“好吧!”勤嫔停了一会儿,见胤礼不说话,整顿兵马,再接再厉,“就算这个事儿有说法,咱们先放在一边儿。就说音画吧。香芹不能生是众人皆知的,音画怀过你的孩子,她就不能容人了!编着法儿的害人,啊?若不是金环公正尽职,还不顺了她的心了!这样歹毒的女子,能留在府里嘛!你自己说说,这事儿你是怎么查的?”

胤礼摇摇头,“儿臣问过相关人等,金环说得没错!”

勤嫔脸上现出一抹得意,坐直了身子。胤礼扭头问蓉蓉:“蓉蓉,你是因为太在乎我,所以才设计音画的吗?”

蓉蓉听他问的奇怪,诧异的抬起头,正看见胤礼的向她看来,目光柔柔的,嘴角微微勾起,阳光从门外射到胤礼的脸上,就像那天她看到的,暖暖的裹住她的心。蓉蓉犹豫了一下,那句简单的假话突然变得很难出口。

点点头,蓉蓉垂下眼帘,正错过胤礼悲喜交加的表情。

勤嫔还在那里说:“七出之一就是“嫉妒”!你身为皇子,为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是你的责任。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配做福晋!”

胤礼磕了一个头,说道:“就算蓉蓉有千般不是,但她是儿臣结发的妻子。说起来,蓉蓉才是后院的主子,其他人不过是儿臣找来伺候她的奴才。她喜欢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一个奴才,连命都是主子的,陪主子开心耍会儿乐子还要抱怨吗?这天下,还有为了奴才责备主子的?话说回来了,若是她不喜欢,儿臣换个就是了,这也算是大事儿?大不了,给音画配个人家,送出去而已。不就是个奴才吗!”说到最后,横了一眼金环,吓得金环悄悄的退到勤嫔的身后。

勤嫔本来就是个地位一般的嫔妃,听儿子这样说,一口气憋在那儿,差点没昏过去。胤礼还不依不饶继续说:“儿臣以为,这恰好证明蓉蓉心性清淡,不爱与人争。这才让有些奴才不知道天高地厚,看不见主子是谁!”

蓉蓉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胤礼。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尖刻?

金环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十七爷竟使出这般无情的手段,这天下,便是福晋有千般错,爷也会替他说话的!自己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到十七爷呢!

正想着,胤礼已经扶起蓉蓉,对勤嫔说:“额娘,前儿蓉蓉还让金环查查南月死的事儿,应该有个眉目了。既然大家都在,不如现在您就问问。”

勤嫔已经气昏了头,跟着胤礼的话转向金环。金环乱了方寸,以为勤嫔在问她,结结巴巴的回道:“音画诬告南月与侍卫私通,还有了孩子。十七爷不欲外扬家丑,所以迅速指婚。南月知道后,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上吊自尽。临死留下遗书,指认音画害人。”

胤礼看了看勤嫔,咂吧一下嘴,回头看看身边吃惊的蓉蓉,心情大好,“我知道你是心疼南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一个奴才不用这么费劲。——傻丫头!”最后三个字说出来,竟然带了些哽咽。真傻啊!怎么就看不见我的本心呢?

胤礼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说道:“额娘,最近皇阿玛身体欠安。儿臣以为额娘专心照顾皇阿玛即可。府里的事情有儿臣和福晋,就不用您操心了。金环么,尽忠职守,回去后儿臣会嘉奖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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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自从抚辰阁说开了,胤礼就没了忌讳。回去以后,当真就要安排音画嫁人。金环本欲袖手旁观,蓉蓉思量再三,觉得不是时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竟然温言劝阻。胤礼原本就是言听计从,此时竟是问也不问的同意了。落在别人眼里,却是敲山震虎,借着音画打击金环的意思。金环心里烦闷,胤礼又多年未曾临幸她,府里的奴才们渐渐不把她当成事儿。幸好,蓉蓉从不插手内务,让她留着些权威。金环左右衡量,知道非得依靠福晋不可,对音画愈发的恨了起来。

胤礼以为蓉蓉会问他,或者责怪他,没想到蓉蓉回来后提都没提。若干天后,素素临帖,胤礼在旁边读书时,蓉蓉突然问他,“若是嫁给你的是个真香芹会怎样?”

胤礼一愣,到了晚上才发现自己错失一个表白的良机,已经追悔莫及。

就在蓉蓉问完,隔了大约不到半个时辰,蒙信进来奏事,说是想请假回家。

胤礼好奇,问他做什么?蒙信搓搓手,嘿嘿笑了一会儿,才说,家里给看好了一门亲事。自己这番回去是要相亲。

胤礼觉得是件好事,欣然应允。

当天下午,蒙信到家的时候就发现早上还身材苗条的琴心已经肚子微挺坐在自己家中,正和伯母亲亲热的说话。

蒙信父母双亡,当初是伯父伯母拉拔他。现在有些地位了,见二老膝下无子,便接过来颐养天年。

伯母说:“信儿,十七爷给你指婚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且不说蒙信如何晕头胀脑。十七贝子府里也知道了。

琴心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书信,晚上,蓉蓉把信拿给胤礼看。胤礼半天没吭声,末了才说了一句:“这下蒙信完了!”

琴心的信很简单,开头第一句就说自己听说蒙信要娶人了,这是不合适的。她不能容忍这样一个木头去拖累别的女人。小姐常常教育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以,她觉得最好由她接收蒙信这个木头。而且这样以来,还能随侍小姐左右。如果蒙信欺负她了,她可以有个依靠。接下来就是她的计划,先用假怀孕拖住蒙信家里,别相亲了。然后请小姐帮忙向贝子爷说情,给两人指婚。

琴心说得句句在理,理直气壮,理所当然——颇有蓉蓉的风格!

听胤礼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蓉蓉竟然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挨着胤礼坐下。两人相视半晌,噗哧笑了出来,边笑边无奈的摇摇头。蓉蓉道:“我以为琴心也就是玩玩儿,所以一直没和你说。现在我是明白了,她倒有几分真心。不过,琴心玩心一向重,我看这事儿也就是心里不舒服由着性子来。贝子爷要是不喜欢就不用理她。”

胤礼摆摆手,“我看不然。你当蒙信真的傻啊?他家就在京城,平常有个什么事抬抬脚就回去了。我这里不像四哥那里规矩大,呆个一两天,和赵成或者其他人说一声就是了。怎么今儿个,巴巴儿的跑过来专门和爷请假?我看请假是假,激怒你家琴心是真!”

蓉蓉吃惊的捂住嘴巴,“这个,这个——”

胤礼继续说:“算了。我看蒙信的性子也不象是会耍鬼的人,八成是他周围的兄弟们出得主意。谁让你们家琴心平日老欺负人了!”

这倒也是。不过,蒙信人虽憨,不喜欢的东西也是无法强求的。蓉蓉思量了一会儿,看来这回是郎有心妾有意,又一场欢喜冤家会啊!

想到自己的贴身丫头就这样嫁人了,蓉蓉有些失落。剑语走时,自己身边还有琴心。现在琴心也走了,将来的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琴心追着蒙信出去的时候,一定忘记和自己的约定了。这世上,除了素素,还有谁信守诺言?蓉蓉心苦,不禁坐在那里发呆。

胤礼揽住她的肩膀,轻轻的把她的鬓发拢好。蓉蓉慢慢的扭过头来,胤礼呆愣了一下。蓉蓉的眼睛仿佛冰川乍裂,从缝隙间透出清澈的湖水,照见心底深处的忧伤……

胤礼慢慢的笑了起来。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他只是想扫走那忧伤和阴霾。于是轻轻的抬起嘴角,眼神变的温暖。蓉蓉追随着他的目光,沉浸在眸子深处。即使冰封雪盖吧,阳光也可以落进冰川的深处,曲曲折折,在幽兰的冰冷中抹上一道七彩的霓虹……

蓉蓉慢慢的闭上眼睛,这也是温柔吗?从来没有见过啊!这个世界里,除了自己似乎没有别人,一切都变得那么简单纯净。这个世界是她的吗?如果不是,可不可以借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她累了,很累,很累。

慢慢垂下头,靠在胤礼的肩上,鼻端飘来胤礼身上淡淡的龙息香味道。蓉蓉迷迷糊糊的想,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了……

胤礼的手一下下的拍着蓉蓉的肩膀,身子慢慢的轻晃着。两颗心第一次找到了同一个节奏,在早春的季节里悄然奏响……

琴心出嫁时,笑得最开心的还是蒙信。

晚上,胤礼喝得有些高,蓉蓉把他扶上自己的车,一路慢慢的向府里走去。中间胤礼不堪摇晃,呕吐的情况很严重。蓉蓉想了想,索性下了车,两人扶着一点点走着。

一阵凉风吹来,胤礼打了一个冷战。蓉蓉伸手帮他紧了紧大氅的领口。胤礼突然抓住蓉蓉的手,嘟嘟囔囔的说:“蓉蓉,你是我老婆,是我胤礼的老婆!说,是不是——”

蓉蓉扭头让从人散远一些,方才说道:“是,我是。是你的老婆。来,相公,抬腿。”迈过一道小沟。胤礼踉踉跄跄,半靠在蓉蓉身上,低声说:“我还可以迈大一些——”蓉蓉脸上一热,胤礼放声大笑。蓉蓉从未见他如此颠狂,旁边人家突然开门骂道:“大晚上的,鬼叫什么!”胤礼一把推开蓉蓉,冲过去,冲那人就是一耳刮子:“爷跟你家十七奶奶说话,有你什么事!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你十七爷好欺负,跟着瞎叫唤!今天爷就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帮狗奴才,别以为有人撑腰你十七爷就不敢动了。别说你们,就连那些人爷都不怕!”

蓉蓉原本想上去拦住,听到胤礼说这些话,停下脚步。那边胤礼已经挥拳相向了。他从小习武,纵然先天孱弱,打个普通人富富有余。

那人睡觉被吵醒,也是一肚子闷火。但是看胤礼穿着富贵,身边还有一大圈侍卫模样的人就有些后悔了。抱着脑袋不敢还手,四处乱躲,眼瞅着滚出了自家大门。胤礼踉跄一下,跨前一步,骑到那人身上,左右开弓,嘴里还不消停:“打死你们这些狗奴才,我打死你们!”

侍卫们见蓉蓉没有指示,只道让十七爷寻开心,做好护卫,袖手旁观。蓉蓉愣愣的看着胤礼,突然觉得很心疼,没来由的心疼。淡淡的,细细的,又带着尖锐的刺,嗖的一下闯进心里,莫明其妙的疼了起来。

这时,从那家突然冲出一个妇人,哭哭啼啼的扑了过来,借着冲力,一把推开胤礼,连扯带拽的拉起自家的汉子。侍卫自然不会让他们逃脱,那两夫妇看后路断了,瑟缩着蜷成一团。男人大概已经鼻青脸肿了,却把妇人护在自己的怀里:“大爷饶命,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妇人赶紧跟着他一起磕头,连连求饶。

胤礼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他俩,半晌儿没说话。忽然抬头看看天,有扭头看看蓉蓉,呵呵笑了两声,挥挥手。侍卫们这才散开,那对夫妇忙不迭的逃回自己家中,门里传来丁丁光光的落栓声。

蓉蓉走到院墙边,从怀里掏出几枚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隔墙扔了过去。

胤礼抬起头,蓉蓉立在他面前,背后是满天的星光和墨蓝的天空。熟悉的面孔突然变得陌生而神秘。握住蓉蓉伸出的手,使劲一拉,生生拉到自己身边。两个人并膀儿坐在大街上。侍卫们识相的走远了。

夜空亘古深沉寂寞,呜咽的风声刺啦啦的拖扯着时间,消失在夜空里。两人仰望天空,默然无语。胤礼歪头靠在蓉蓉的肩上,说道:“蓉蓉,小蓉,——,对,以后我就叫,叫你小蓉。你老不、不笑。”蓉蓉侧过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胤礼继续说:“小蓉,若是我被人打了,你会救我吗?就像刚才那人的婆娘一样?”

蓉蓉的心口猛然一滞,好像被大棒子使劲打了一下。

胤礼却自言自语道:“哼,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是要走的人了,怎么会救我呢!哼,哼……”胤礼连声冷笑,听起来却像哭一样。

蓉蓉看着天空,喃喃自语:“你,需要吗?那谁来救我呢?”

旁边没有回音,蓉蓉静坐了一会儿,侧头看时,胤礼已经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双眉紧蹙,嘴巴微微噘起。蓉蓉伸出一根手指,轻柔而缓慢的抹平他的眉头。看着胤礼逐渐舒展的睡颜,蓉蓉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双眉之间微微突起,峰为谁聚?谁来抹平它?

蓉蓉心烦意乱,让侍卫带着胤礼先走一步,自己在后面慢慢的踱着。胤礼上车的时候被震了一下,睁开眼睛,没看见蓉蓉,扯着嗓子便喊:“小蓉——”。

蓉蓉赶了两步,胤礼抓着她的手,急切而低声的说:“你又要去见他了吗?我不让你去!不许去!他可以让阿灵阿家里给琴心一个好身份,我也可以。以后不要见他了,好不好。不去了!”

蓉蓉心中一惊,迅速掩饰了一下,含混的扶着胤礼上了马车。放下车帘,低声问:“谁呀?见谁?”

胤礼靠在一边,嘴巴开开阖阖。蓉蓉听不清楚,索性凑近了仔细听——

“四哥,四哥。呜……”

蓉蓉犹豫了一下,顺着胤礼的力道,俯下身去,鼻端满满的是浓烈的酒气,让她有些头晕。

“胤礼,谁告诉你的?谁呀?”

胤礼的手探进蓉蓉的衣服,烫的惊人。蓉蓉微微后退了一下,胤礼哼了一声,跟了过去。

马车被撞的有些晃荡,布帘扯开了一条细缝,小凉风“嗖”的一下灌了进来。蓉蓉霍然惊醒,伸手一压一挪,与胤礼开些距离,继续问道:“谁说的?”

胤礼被压住手,胳膊横在两人之间打不了弯儿,身子不得劲,不耐烦的挣扎着。蓉蓉岂会顺了他的意,只在那里,似有非有的诱惑着。胤礼道:“好蓉蓉,让我摸一摸。大不了以后我不听九哥的了!”

蓉蓉倏的松开手,胤礼一头撞进她的怀里,大概是撞到鼻子或是哪里了,闷闷的哼了一声。转了转身子,找了个柔软舒服的地方,便鼾声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