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是真的太过分,可是即便这样,她都不走开。

为什么不滚得远远的!为什么!

而此时孟远正摇头苦笑,时钟一点一滴在走,“滴答滴答”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分外清晰。霍明朗打了个电话后,大概恨铁不成钢,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孟远知道她是骄傲独立的精英女性,见她这幅小媳妇的模样,在劝说多次无果之后,恨不得教训她。霍明朗负气走掉已经相当给她面子了。

夜渐渐深了,寒意慢慢袭来。孟远看了下手机的时间,23点。明明知道他不会来,可是一颗心里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又过了半个小时,孟远低了低头,微微地呼出一口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抓紧手中的门票,终于离开了学校。

她的步子走得很慢,平常只需十分钟的路她走了二十分钟,最后心力交瘁,流过的泪沉到了心底,微微发痛。

你就犯傻吧,你就犯贱吧。他都赏了你一巴掌了,你还想怎么样?

“孟远!孟远!”

肩上被重重拍了一下,孟远转过头:“哦,家琪,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傅家琪开着车,远远看到在路灯下垂着头的孟远,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她过得不好,回国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他将车靠边,下了车连忙叫住了她。

“我排练,刚刚结束。倒是你不是回家了么,怎么又出来了?”

孟远一时语噎,看了看他停在旁边的车:“秦愿没跟你出来?”

“她接了个电话先走了,你…”傅家琪看她脸色不好,总算学了乖,通情达理地问:“要不要陪我吃点宵夜,就当老朋友聊聊天。”

孟远冲他一笑,学校的宿舍在学期初就按照蒋母的意思退了,娘家刚刚回了趟,也没什么人,临江公寓…她扯了丝笑:“好啊。”

他们到了学校附近的肯德基,这个点也只有快餐店开着。孟远点了份薯条,细白纤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小口小口咬着。傅家琪忍了很久,着实辛苦,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又见她心情着实差极,“噌”地站起来跑到柜台点餐,眼不见为净。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孟远已经解决掉一份大薯。她擦了擦手指,情绪已经向从前无数次一样平复下来。她只是笑了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家琪。”

傅家琪被看穿心思,咳了一声。

“我跟你说的一直是实话,9年了,我已经不再拉琴了。原因是…”孟远抬了抬自己的左手,将手掌摊开来,掌心中有一条长长的疤,年头久了,颜色已经很淡。傅家琪将她的手拉近了,这才看清楚。

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孟远的掌心,摇了摇头:“太可惜。”

“你猜得一点不错,我左手粉碎性骨折,再也不能拉琴了。”

“太可惜了…孟远你…”傅家琪得到了答案,尘埃落定的心底又隐隐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9年前…那时候孟远17岁,傅家琪想起那时候的孟远。沉默的小姑娘,却拥有最一流的技艺与情感。

傅家琪迟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孟远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家琪,人各有命。”

就在这时,又有一只手覆了上来。那只手涂着鲜红的丹寇,紧紧地抓住傅家琪的手。

“家琪,你可让我一通好找。你电话又忘记关掉静音了,是不是?”

孟远收回了手,抬头看到秦愿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她站了起来,看到了秦愿背后几步的蒋勘正。

“你怎么来了?不是出去了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丢。”

秦愿撇了撇嘴,作势拍了傅家琪肩膀一下:“我还不是担心你。”她说完后才终于看向了孟远:“孟远,你也在啊?这么巧。”

蒋勘正目光微沉,藏在黑框眼镜后的双眸也正在盯着孟远。

“哥,你可得带孟远回家啊。不然下次大半夜打电话给我,我可不出来陪你了。”

孟远听到这话心里一刺,她等了那么久,可蒋勘正却去找秦愿了。

一个人要失望多少次,才能真正学乖?孟远不知道,一次次的失望到绝望,一次次的刺痛,到现在几乎麻木。

她的脸很白,她的手死死地拽着。蒋勘正望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孟远说道:“走吧。”

孟远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是在跟她说话么?

“走吧。”蒋勘正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见她一动不动,他上前了几步,又问道:“走不走?”

“哦,好。”孟远收了身边的包,朝着傅家琪和秦愿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待他们走后。秦愿的手从傅家琪身上滑了下来,她带在脸上的笑立刻卸了下来。

“家琪,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见见伯父伯母?”

傅家琪眉头一皱:“怎么了?为什么了要见父母?”

“媒体都说我是你的未婚妻”秦愿眯了眯眼:“我跟我妈也说,我跟你是要定下来的,咱们以后不是定居在布桑了么?这不是国外,家琪,人言可畏,我总不能一直无名无份。”

傅家琪似乎觉得很是麻烦,无奈地耸耸肩:“那等我到演奏会结束,好不好?”

秦愿心底冷笑一声,死死地盯着孟远离去的方向。傅家琪极其洁癖,一双手更是护得跟宝贝似的,从来不让人碰他。就连她这个女朋友也从来不许牵手。而刚刚傅家琪摸着孟远手的情景简直刺瞎她的眼!

她狠狠地压下这口恶气,面上扬起花似的笑容,撒娇道:“那你可得守信,不然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孟远跟着蒋勘正上了车,她自觉地坐到了后座,蒋勘正也默认了。一路无言,孟远靠在车窗上,盯着他的后脑勺出神。

今天蒋勘正开了一辆雷克萨斯出来,车子性能极好,平稳地驶入车库。孟远出了神,一时间没有察觉,直到蒋勘正敲了敲她的车窗。

她急忙走下来,发窘地低着头。蒋勘正看着到自己肩膀的孟远,停了大概几秒,才迈出了步伐。

从车库出来,到家里大概两分钟的路。孟远跟在将勘正的背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确定自己离开了他的视线,她才慢慢地抬起头。头顶是璀璨的星光,那耀眼的光芒,是她最最遥不可及的地方。

就像眼前的人一样,孟远微微叹了气。

“对不起。”

“嗯?”

“我今天…”蒋勘正顿了顿:“那一巴掌,我道歉。还有,之前所有的事,我通通道歉。”

“你!”孟远惊得一步都踏不出去:“你说什么?!”她不敢置信,蒋勘正最不屑的,就是她孟远,他怎么可能会跟自己道歉呢?

蒋勘正说完这几句话,已经快步走到了家门口。甚至站在了门口,等着孟远。

她连忙走上前去,蒋勘正递给了她一双拖鞋,而他自己也套上了一双。

孟远的心突然“噗通噗通”跳得振聋发聩,一颗心浮浮沉沉,又吊了上来。

只可惜,等她穿完拖鞋,蒋勘正就立刻将她打回原形,杀得片甲不留。

他递给了她一张纸:离婚协议书。

孟远只扫了一眼,心如刀绞。她慢慢地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你就这么等不及?连明天都等不到?”

“股份、基金、车、房子,我一样不少你。你签字吧。”

“你刚刚好言好色,甚至向我道歉,就是为了这个?”

蒋勘正没有说话,沉默的氛围在他们两之间流动,尴尬而又令人窒息。

“你父母那边怎么交代?”

“实话实说,我与你实在没有感情,不用再浪费时间。”

又是这句话!又是浪费时间!孟远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将那张纸撕了粉碎,摔在了他的脸上。漫天的纸屑在他们两之间滑落,孟远浑身发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远,你别犯贱。”蒋勘正哼了一声:“你撕一张还有第二张,明天我就会搬出去,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希望你给我期望的答案。”

他没有看见孟远通红的双眼,他不屑去看。他一秒都不愿多待,立马上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忘了放存稿箱了,现在才想起来!罪孽深重…

明天可能牵涉转组的事,更新的话见微博~~~

么么哒,要狠狠虐蒋小正!握拳!

chapter08

后半夜,凉意从脚底蔓延。孟远又站在窗前,窗外灯火辉煌,十八层的夜景,理应美不胜收。可是她知道,此时此刻,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后来在沙发上睡到了天亮,起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印子。她习惯性地跑到厨房,打好豆浆,蒸好小笼包,煮好鸡蛋。等一切都弄好之后,蒋勘正从楼上下来了。

今天是周六,孟远学校放假,以前她就会放吴嫂的假,家里里里外外她都会亲自打理。从一开始的力不从心,到后来的自然习惯。三年里,她知道蒋勘正喜欢吃什么菜,他习惯穿哪个牌子的衣服,他固定的作息时间,甚至他挑剔的审美。

孟远坐在餐桌边,蒋勘正扫了她一眼,孟远朝他轻轻一笑。蒋勘正神色微微一沉,也扯出了一丝笑。

“吃饭吧,你喜欢吃的蟹黄小笼包,鸡蛋也做成了茶叶蛋,豆浆刚打不到五分钟,还烫着。”

蒋勘正结果孟远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微微挑了挑眉。

看他这反映,孟远知道,他很满意或者说他已经很习惯了。

相安无事,两个人吃了顿早餐。蒋勘正看了会儿报纸从财经版看到娱乐版,喝光了最后一点豆浆,孟远收拾餐桌。这时候早上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上来,星星点点地照在他们两的身上。

孟远只看到眼前的蒋勘正侧脸温柔安静,一如很多年前的少年。她手下一顿,轻轻发起抖来。过了一会儿,手下的动作便更快起来,孟远进了厨房,低着头便安安静静地洗碗碟。

蒋勘正收起了报纸,倚在了厨房门口,在她背后问道:“想好了?”

“嗯。”声音低低柔柔的,也没什么情绪。

蒋勘正觉得奇怪,只消一晚就能想通,那还是孟远么?

“我今天要去看家琪的演奏会,你去么?我正好有两张贵宾席的票。”孟远将洗过的碗收好,转过头状似随口一问。

想起昨天秦愿跟自己说的话,蒋勘正点了点头:“我与沈溥、周恪初一道…”他还没说完,就被孟远打断了。

“哦,那好,我自己去吧。”

蒋勘正那句“我把他们推掉”生生憋了回去。

演奏会晚上六点准时开始,大概五点不到孟远就到了布桑的国家音乐厅。这里对于孟远而言,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从学习小提琴开始到出事故之前,她曾经无数次踏上这个舞台。在这个台上拿过无数的奖项,受过无数的掌声。

这里是她最开始的地方,是她最荣耀的地方。

时隔9年,她又一次回到了这里。孟远心中大恸,9年了,国家音乐厅经过几次翻修,早已不是以前的模样了。就像她孟远一样,早就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无影无踪。

她还是问了人,才找到了后台。休息室里十分忙碌,孟远没有找到傅家琪的人。又出来,到了幕布后竟然看到了他的人。还有跟他站在一起的老人。

“孟远!你果然还是来了!”傅家琪看到很是兴奋。而他旁边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听见她的名字也遥遥看了一眼,然后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眼睛。

“李老师。”孟远站到了面前,轻轻叫了一声。他已经开始戴老花眼镜了,记忆里那个严肃的中年男子发丝已经染白,岁月并没有优待他。九年未见的时间,他竟然老得那么快。50岁到60岁,真是可怕。

“来了?看看吧。”

“好。”

傅家琪用眼神示意孟远赶紧来陪老师,李老师却摆了摆手:“我自己看看。你们不用陪着我,自己忙吧。孟远,你也走。”

孟远知道如今授业恩师对自己冷淡的原因,她无奈的笑笑:“家琪,带我看看吧,我好久没来了,差点走丢了。”

“那我带你去我自己专用的休息室吧。”

傅家琪自己的休息室里只有秦愿一个人,她正在认认真真地熨着傅家琪的演出服。在看到孟远跟着进来的时候,一时间没了笑容。但是只不过几秒,她就又冲孟远笑了一下。

这笑有多假,也只有秦愿自己知道。

“孟远,你跟秦愿聊聊吧。我去跟乐团指挥做最后的沟通。”

“好,你去忙吧。”孟远找了个地方坐下,秦愿将已经熨得整齐的衣服又开始熨了起来,孟远知道她也没什么话跟自己说,便随手拿了一本音乐杂志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孟远手里的杂志都快翻完了。秦愿幽幽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孟远,你跟我哥要离婚么?”

孟远一愣,她头也没抬:“这个问题不用你来问。”

“呵,孟远,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高我一等?”

她语带讽刺,孟远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哼,订婚9年,结婚3年,我哥还是不爱你,所以你就想勾引傅家琪。孟远,我可告诉你,犯贱也要看看对象,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孟远站了起来:“离婚的事,是你从中作梗?”

“是我又怎样?”秦愿将手中的演出服往旁边一扔,站到了孟远面前:“你自己应该明白,蒋勘正这个人至始至终从来没有爱过你孟远。我只不过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啪!”一声,孟远毫不犹豫狠狠地就甩了秦愿一巴掌。

秦愿被打到了一边,立刻捂住了半边脸。

“你根本就没有爱过他,何必玩弄他。”孟远一字一句说道:“当初我就应该让你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秦愿又捂住了另外半边脸,突然嘤嘤嘤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说:“孟远,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我。”

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孟远下意识地就转过身看向了门外。

门不知何时被打了开来,蒋勘正、沈溥、周恪初都站在了门外。蒋勘正的脸色是暴风雨前的阴沉,他今天出来没有带眼睛,一双凌厉的眼狠狠地打量着孟远,每一眼都如同尖刀滑过。

沈溥呵呵笑了一声:“阿正,小爷我跟老周出去溜达溜达,你们玩儿。”

秦愿直起腰,麋鹿般的眼神里水光柔柔:“哥…”

蒋勘正过去,已经丝毫不管了,一把就把秦愿抱在了怀里,吻了吻她的发丝:“别怕。”

秦愿的身子在微微地发着抖,蒋勘正心里就像是揪了起来。秦愿是蒋家的养女,从孤儿院出来时已经j□j岁了,早熟地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寄人篱下。他们在一起那些年,早就由怜生爱。

“道歉!”他不容置喙的话十分清晰地传到孟远的耳朵里。

孟远僵直着身子:“我不认为我做错了。”

“呵”蒋勘正怒极反笑,如刀眼神又再一次凌迟着孟远:“没有做错?!非得杀人放火才叫做错?哦,对,我倒忘了,这些事在你孟远的眼睛里也许真还不算什么。像你这种阴险毒辣的女人,想让你道歉,是我想得太好了。”

“好…”孟远将身子倚靠在旁边的桌子上,似乎极其疲累:“我反正多说多错,我走。”话说完,她靠了一会儿,好似又有了力量,终于直起来腰板,往门外走去。

很快到了六点,傅家琪准时上场。孟远坐在了观众席,她旁边的位置空了一会儿,在开始二十分钟之后,被人坐下了。

那时候傅家琪在拉《G小调恰空》,孟远听得入神。

“他没你拉得好,我活了六十年,听过无数人拉过,其中包括很多国内外的大家,都没有将这首曲子悲怆而又孤傲的感觉体现出来。可是当年,十七岁的你,也是站在这里,却完整地将技艺与情感结合了起来。很完整地表现了这首曲子。”

孟远的眼眶微微红了起来,又听得他说:“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临阵脱逃,但是我知道,孟远,这九年里你一定不甘心。”

“老师…”

“你是为小提琴而生的,孟远。它从来不曾辜负你,你却辜负了它。”

在《G小调恰空》的琴声中,孟远终于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滑到了腮边,她很难受,一切的一切,哭得连声音都发布出来,只无声地抽噎着,肩膀可怜地一耸一耸。

时间往回退9年,或者更久。布桑城有一个闻名全球的小提琴神童,莫扎特的乐感、帕格尼尼的技艺、贝多芬的情绪完美融为一体。

她的名字就叫孟远。

那时候每一个布桑城的妈妈都希望她的女儿叫孟远,每一个小姑娘则都希望他们能像孟远一样。

她当时年纪轻,人又孤僻,从来接受媒体采访,除非比赛直播就从来没有出现在电视上过。

她的一张签名照被炒到上万价码,依然趋之若鹜。

曲子结束,李老师拍了拍孟远的肩膀:“还不算太晚,别在辜负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