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乐四重奏由于在音色上的相近和结构上的严谨,对演奏家来说是相当大的考验。作为音乐家公认的最理想的室内乐演奏形式。它需要的是精湛的技巧、超高的领悟力及情感表现力,当然还有团队的协作力。

傅家琪想表现他的个人魅力之下的领导力,在他主导的四重奏不会比他的独奏会差。

一曲终了,傅家琪获得了掌声。尽管陆路初出茅庐,但是他配合得竟然比排练的时候好。

满室寂静,整个音乐厅只剩下时而悠扬时而激荡时而沉重的提琴声。

蒋勘正坐在座位上,目光沉沉看着台上。

傅家琪无疑是最光芒万丈的那一个,他如今是大师级人物,想做突破创新亦有人捧场。他可以发脾气,可是撂摊子,别人都会迁就他。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孟远瘦弱的肩上背着个小提琴,骄傲地对傅家琪说:“这首曲子不是这样理解的。”

那时候,她要高过傅家琪,可是十分准确无误告诉他:你就是理解错了。

蒋勘正扶在座椅上的手渐渐收拢,如果当年孟远参加了比赛,那么今天站在台上的毫无疑问就是她!

他下意识地就去找孟远,环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终于在间歇的时间里,前面人群稍稍歇息的时候看到了她。

孟远的头发将她的脸悄悄盖住,音乐厅里有点闷,她在衬衫外面只套了件马甲。她站在舞台的边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傅家琪。

因为隔得远,蒋勘正不知道孟远脸色的神色,不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忍不住发酸。

孟远曾经跟他说,为了得到他,不惜毁掉自己的左手,毁掉音乐生涯。

真是傻,傻到任凭一个人毁掉她。

蒋勘正自问,他是不够格孟远这样做的。

傅家琪演奏了莫扎特、舒伯特、甚至日本现代作曲家武满彻的《秋苑》。

整整两个半小时,孟远没有移动一步,没有喝过水,没有休息过。蒋勘正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他亲眼看到孟远是真的热爱,不含一丝的假,不掺一丝的杂。

到了最后第二首的时候,傅家琪顿了顿,向观众解释道:“各位,下面这首曲子,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你们所熟悉的作曲家的作品。它是我的好朋友写给我的曲子,叫做《你》。我的这位朋友现在就在台下,她的名字叫孟远。”

一束光慢慢打到了孟远身上,在大屏幕上,蒋勘正看见孟远笑了笑,温柔而安静。

音乐起,孟远目光沉静,可是拉起她的曲子的时候,她转身离开了聚光灯。蒋勘正看到了她转过头那一个瞬间,一闪而过的泪花。

大提琴低沉的声音似乎诉说着对于你反反复复求而不得的沉重,小提琴如泣如诉,弦和弓分分离离,对于你始终追逐时的心酸和无望。

《布达佩斯之恋》里有一首曲子:《Gloomy Sunday》。年轻的音乐家对于恋人苦苦追求的忧郁,凄美而又感动。

而这首《你》几乎和有异曲同工的地方。

深深热爱却又深深抑郁。

蒋勘正脸色渐渐泛白,《Gloomy Sunday》 后来成为要命的自杀圣曲,人们在无比纠结的情绪中,成为困兽,最后选择有尊严的死去。

他似乎知道为什么当年,孟远能够那么轻易地割腕。

她放弃了所有,还是得不到一点回应,她失去尊严全无骄傲,成为彻彻底底的套子里的人。

蒋勘正仰在了椅子上,喘着粗气,耳边还响着音乐声,他感觉十分难受。

有一块巨石慢慢地一点一点压着他的心,缓而重。

旁边的小秘书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仿佛沉静在了曲中。蒋勘正闭了闭眼,终于音乐结束,他吸了一口气,然而再也看不到孟远了。

在拉最后一首的时候,傅家琪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听众也没有感觉任何不妥的地方,没有一人交头接耳,好像都沉浸在了刚才无边的情绪中。

聚光灯往听众席上扫了一圈,大屏幕上有人悄悄留下了眼泪。

大概一分钟之后,傅家琪清了清嗓子:“最后一曲,贝多芬《大赋格》。”

提琴声重新响起来,很快的,演奏会结束了。

最后谢幕的时候,蒋勘正也没有看到孟远。最后散场的时候,他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孟远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不过是一颗沧海遗珠,看来傅家琪找到了民间高手。”

又有人摇头说道:“我好像记得…布桑城曾经很出名的一个音乐神童就叫孟远。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孟远。”

“总裁?总裁?”小秘书叫他:“我们现在走吗?”

蒋勘正仿佛没有听见,他将头靠在椅子上,双眼紧闭。

“总裁?”

他仿佛累极,好半天才睁开眼看了眼小秘书,摇了摇头。

小秘书见他这样,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我去找太太!”

蒋勘正还没来得及组织,就见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终于恢复了回来了,感谢兔羊的地雷,明天双更吧,然后周四也双更。所以大家能留言表扬我一下么

第43章chapter43

小秘书穿过人群,感觉自己肩负着无比崇高的人物,立马就窜到了后台。

蒋勘正坐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就只看着他的背影如同所有平常人一样健步如飞。

小秘书到了后台,终于看见了孟远。她在跟傅家琪讲话,时不时点点头。小秘书一把就拉住她的手,二话不说立马拽着她往外走。

孟远不是没见过蒋勘正身边的这个人,顿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可是也挺出乎意料的,蒋勘正怎么可能出院呢?

可当孟远被拉到蒋勘正面前的时候,在真真正正见到他这个人的时候,孟远甚至都没没有走到他跟前,站在了离他两个座位的地方,说道:“你来了。”

蒋勘正点头笑笑,刚才还一片白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他们就这么无声地互看了几秒钟,孟远的脖子被轻轻的勾住,傅家琪从背后贴着孟远的耳朵笑眯眯地问她:“今晚去哪里庆功?”

这么亲密的动作,小秘书心里大惊,立马看向了自己老板。

蒋勘正神色淡淡,可是扶在手把上渐渐收拢的拳头泄露了他的心。

孟远拍了拍傅家琪的手:“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傅家琪奇怪:“干嘛不去?”

孟远笑了笑,心底里有些快乐,脸上气色也好。蒋勘正的拳收得更紧,便听到孟远说:“刚才百代的经理人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兴趣为一张古典专辑写一首曲子。不过他想多看看我的作品或者小段,所以我想趁着有时间好好写一点。”

“真的么?”傅家琪立马转了身过来,挡住了蒋勘正的视线,高兴地抓住孟远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从来不缺人赏识。”

“是你给我机会,家琪。”孟远说得很真诚:“我要谢谢你。”

蒋勘正看不见孟远脸上的表情,可是听她的声音轻松而快乐。

小秘书在旁边急得呀,一个儿劲地盯着蒋勘正,心想着有点行动啊!他显然忘了自家老板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的事实。

蒋勘正在纸上慢慢地写道:回去吧。

小秘书瞪大眼,怎奈老板依旧点点头。他只好不甘心地绕到了蒋勘正身边,把随身的折叠轮椅拿出来。

蒋勘正任凭自己被小秘书抱上轮椅,轮椅发出“咯吱”一声。

孟远终于又看了过来,蒋勘正感受到她的目光,也将头抬了起来。再一次四目相对,没有傅家琪。

这个无声的对望,空气中仿佛沉沉流动着两个人的气息。

怎料,霍明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她笑眯眯地问道:“蒋先生的病房里多了一支循环播放的录音笔,可吓坏了我们医院的小护士,还以为进来什么危险份子。”

霍明朗提这个的意思,他不是不懂。蒋勘正仔仔细细打量着孟远,她方才音乐响起时眼眶里一闪而过的泪意早就消失,双眼沉静而自然。脸颊似乎还胖了些,果然没了他,孟远要过得更好。

蒋勘正终于低下了头,霍明朗笑笑:“听说秦愿去世了?”

孟远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只是一瞬间感到不可思议。可是立刻他便发现自己好像对她不是那么在意了。

她人生当中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而去花费精力。

蒋勘正点了点头,在纸上写道:报纸上已经登出来了。他有一瞬间的沉默,这表情在孟远眼里,几乎是难受的另一种表现。

可是蒋勘正又写道:是她咎由自取。

他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看了看孟远,又是沉默。他无声地用力推了推自己的轮椅,一点一点向孟远靠近,他花大力气,脸色慢慢泛白。

蒋勘正抬起头,瞳孔里只是孟远啊。他又写道:祝你成功。

孟远没有说话,霍明朗与傅家琪站在一边看着这场景,许是因为他与从前简直天壤之别的可怜样,也都纷纷沉默了下来。

从前他的字从来都是力透纸背,好像签下字从来就不会反悔,离婚协议书更是一笔一划坚决彻底。可是现在,大概是他力气用尽,他写的字都是轻轻柔柔,有一个字甚至还歪歪扭扭,真的不像他。

孟远看着蒋勘正抬着手,给她的字条上的四个字。她一张脸几乎没有表情,她终于说道:“你其实不必来。”

蒋勘正几乎一瞬间就放下了手,他将纸条慢慢收进手里,紧紧地紧紧地扣在自己的掌心。

纸条就像一团火,烫着他的手心。孟远轻而缓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你走吧。”

小秘书听到这句话,在看到自家老板少有的落寞后,不知道哪里来一股热血,立马说道:“太太,我们大老远跟医生乔了好久才过来,总裁行动不便,您要不就留他在这里吧。”

蒋勘正侧脸慢慢沉了下去,自从生了病,他便很少带眼镜,此刻他双眼之间突然有点自暴自弃的神色,立刻猛地调转自己的轮椅,拼了命往前走。

小秘书看到自己老板的行动,连忙哭丧着脸喊道:“太太!”

孟远只是垂了垂头:“我不是你嘴里的太太,我们早就离婚了。”

蒋勘正即便拼命滚动着他的轮椅,可是现在他的那点力气,哪里能够走远?他明显听到了孟远的那句话,整个背脊一僵,手一下子一滑。

“啪”一声,众目睽睽之下,蒋勘正整个身子向前倾去。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眼看着要跌倒在地上了,连忙将手肘撑到地上,还是抵不过整个身子的重量,连头都扑在了地上。

“总裁!”

蒋勘正的头上的纱布开始渗出一丝丝的鲜血。他跌在地上喘着粗气,小秘书连忙要过去扶他。

霍明朗立刻喊:“别动,不要碰他!我来看看!”

孟远后退了几步,看见身边的霍明朗立刻扯开了蒋勘正的纱布,在看到鲜血只是磕出来的皮外伤之后,立刻对着小秘书:“可以扶起来了。”

就连傅家琪都过去帮忙,只有孟远一步一步往后退,仿佛前面是洪水猛兽,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吃入腹。

小秘书看到她的动作,心里愈发地不是滋味,在扶起蒋勘正的同时说道:“总裁,我带你走!”

被扶起来的蒋勘正显然也看到了孟远的这个动作,他伸手抹了抹额上的鲜血,苦笑了一下,点点头。

刚来楠木市时候的小雨已经变大,路上的行人匆匆地走着,溅起无数的水珠。

小秘书重新联系私人飞机,谁知道现在气流不稳定,达不到飞行条件,机长让他们等几个小时。

也到了傍晚,天色也开始渐渐暗了下来。

“总裁,您想吃点什么?”

蒋勘正摇了摇头,他看上去没什么情绪和心思,只是支着自己的下颌,看着面前一滴一滴的雨珠。

任何男人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面前这么狼狈,心里都不好受,更何况是蒋勘正这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现在整张脸已经几乎发木,忽然间又无声地笑笑,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可怜和愚蠢。

小秘书将他送到了附近的一家酒店,问酒店要了点薄粥。再怎么说,蒋勘正也是病人,一天不进食肯定受不住。吃点流食也是好的。

可是巧就巧在,孟远出差住的地方竟然也是这家酒店。

他们遇到的地方是电梯,拥挤的电梯里,孟远站在最后面,她因为矮,站在高个的男人身后,蒋勘正进来的时候都没有看见他。

有人好心地伸手接了把轮椅,小秘书连忙道谢,蒋勘正也点点头。

孟远侧了侧身子,看到了蒋勘正的侧脸,他额上的鲜血已经被抹去,头发上倒是有些水珠。他好像很累,在电梯里,闭目养神。

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蒋勘正似乎觉得有人再看他,他转了转脸。

孟远立马缩了进去。

蒋勘正只停留了两三秒,嘴角又是一个苦涩的笑,将头转了回去。

忽然,“啪”一声,电梯里的灯一下子熄灭了。

“我草!”有男人立马爆了粗口,电梯马上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发生故障了!快按紧急电话!”

电梯里拥挤的人一下子变得更加拥挤,好多人纷纷掏出手机,拨电话出去求救。

站在最前面的小秘书立刻按了求救电话,但是按了几次都没有反应。他的脸终于垮掉了,立马转身:“总裁!”

可是蒋勘正准确无误地拉住他的手,一字一字地写道:“往里!孟远!”

小秘书循着手机的光,稍稍扒开了人群,终于看到孟远。

而孟远看到了向她伸出手的蒋勘正,他正在望着她,就像找了她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晚了,意味着第二更也会晚,但是哪怕到凌晨我也吐血码出来!都答应好了…

Chapter44

蒋勘正的手递过来,握住了孟远垂在身侧的手掌。他的手带着微微的湿气,但是却出乎意料的温暖。

电梯里的人越来越慌,人一动,本来便拥挤的空间变得更加狭小。孟远被前面的大汉一撞,腿一软,倒了下去。

蒋勘正立马接住了她,孟远扑在了他的怀里,闻到了他身上消毒酒精的味道,她脑子里发愣,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动弹,她想起他无力的字体,终于是怕伤到他。

蒋勘正却以为她害怕,手僵在半空中,顿了下,才慢慢地轻轻拍着孟远的背。

如果可以,他想说:“别怕啊,有我在。”

电梯里的人越来越躁动,终于有人打通了电话,立刻大声呼喊:“别怕!有人来救我们了!大家要冷静。”

小秘书手机上微弱的光照着蒋勘正和孟远,孟远反应了过来,直觉便要站起来。

可是她刚站起来,就被人一推,重新跌了下来。所以当她再次要站起来的时候,蒋勘正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刻将她死死抱在了怀里。

知道外面已经有人赶来的时候,人群便慢慢开始安静下来。孟远伏在蒋勘正的身上,一动都没有动。

时间一刻接着一刻慢慢的过去,蒋勘正心底却突然生出这样一种希望:希望这时间过得再慢点再慢点。

孟远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稀奇的味道,就像是很久之前他在学校的校园里闻过的栀子花的味道,却又像是在临江公寓里孟远端出来的新鲜豆浆的香气,可好像又有第三种味道,是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沉木香。

在这拥挤的空间中,蒋勘正的心慢慢安静了下来,慢慢地放回平地,重新像从前一样跳动起来。

因为人多,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立刻就变得很高,空气闷热起来。孟远气管不好,这样的环境,她慢慢地咳了起来,一声一声,细而缓。

蒋勘正抱住她的手渐渐收紧,然后又开始慢慢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孟远苦涩地笑笑,如果一个月前,蒋勘正能这么对待自己,她绝对不会签下离婚协议书。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总是在做得不偿失的事情。孟远捂住了自己的嘴,缓了一会儿,在蒋勘正耳边说道:“你真的其实不用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