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子此时也慢吞吞踱了过来,拍拍白凤起的肩,笑道:“无妨无妨,林家木匠也有几位手艺灵巧的,待会吩咐下去找个来修修就成了。”

说着,上下打量他几眼,哈哈笑道:“不想凤起侄儿出外游历几年,竟出落得这般潇洒倜傥!”

白凤起忙躬身行礼道:“林家伯父安好,凤起回城几日,还没来得及来拜访林伯父,惭愧之至。”

他谦恭有礼,又生得好相貌,一表人才、挺拔俊朗,林老爷子心里极欣赏,将他与自家顽劣又沉闷的大女儿一比,不由得有些惭愧。

“凤起侄儿说哪里话,白老哥生得好儿子,识大体又知分寸。”老爷子咳嗽了一声,转头瞥一眼不知为何满脸震惊的林微容,叹道,“哪像我这大闺女,整日里在城东花圃里忙活,也不知道要回来瞧瞧我这半截身子已入了棺材的老头子。”

林微容愤然跺了跺脚,张了张口,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林伯父过奖了,凤起愧不敢当。”他又似笑非笑地瞥了林微容一眼,笑道,“林姑娘也是孝顺之人,前几日我还在牡丹苑中碰见她帮酒坊送酒,能替林伯父分担些重任也是好的。”

这分明是火上浇油,他不说还好,他这一提起送酒之事,林老爷子哼哼几声不满道:“还不是我逼着她嫁人,她不愿听我这老人家唠叨,干脆自己出门送酒,省得天天对着我这糟老头子心里厌烦!”

说罢,颤巍巍伸手掩面哽咽道:“夫人啊,你若是还活着,微容哪会这么不听话……”

老爷子唱作俱佳,伤心又哀恸,听得白凤起剑眉微蹙,渐起了恻隐之心。

林微容却霍地柳眉倒竖起,一言不发地转身就往门外走。

这下子林老爷子倒是不哽咽了,跺了跺脚中气十足地朝着她问:“微容你去哪儿?”

她不吭声,只管往前走,林老爷子在外人面前耍无赖装可怜,博得一片同情,只是她却不吃这一套。

身侧忽地一阵风过,白凤起拦在她跟前,低声笑道:“林伯父也是同你说笑,莫要跟老人家怄气……”

“烦请白公子让开,林家的家务事不容你插手来管。”林微容俏脸含霜,杏眼一眯,狠狠瞪着他。

他一惊,仍旧不让开,老爷子却又在身后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嚷嚷了:“你瞧瞧,你瞧瞧,就是这坏脾气,谁还敢娶你!过了年你就是个二十一的老姑娘了!”

林微容脑中轰的一声,忍了半天的火气终于窜上心头来。

“爹,就算我嫁不出去,也不需要你赔上十箱金银珠宝倒贴给人!”她将脸沉下,眼中满是恼意,“你也不必隔些日子就找几个媒婆诓我回来相亲,姑娘我不嫁人又如何!”

林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老金明知这样的场面隔几日就要重演一回,却还要将他嚼烂了的话再说一遍:“老爷子你莫要生气,大姑娘就是说说气话……大姑娘你好好说,莫要惹老爷子发火……”

“我回花圃去。”林微容也不多说,掉头就走。

白凤起伸手捉住她的衣袖:“林姑娘……”

林微容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冷笑:“白公子,白少爷,凤起哥哥,你再拉着我,休怪我与你翻陈年旧账!”

墨梅盛

白凤起怔了怔,忽地展眉笑了:“微容,你总算是记起我了?”

林姑娘三字一换,换做微容,顿时拉近不少距离。

老金扶着林老爷子在一旁看着,忙趁机笑着打圆场:“哎呀呀,凤起少爷与大姑娘小时候不还常在一起玩耍么,大姑娘怎的才认出凤起少爷来?”

林微容冷冷地哼了一声:“本姑娘可只认得被我打得哇哇叫唤的白家病秧子。”

白家病秧子出外游历已有七年,年少时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若非老金提及,她根本就不信眼前这俊美挺拔的青年会是当年被她捉住衣襟压在柳树下痛打的孱弱少年。

“微容!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林老爷子沉下了脸,正要开口训她几句,白凤起却挑起眉来微微一笑道:“微容的性子一点没变,很是亲切。”

他说话时带笑的眸子上上下下又打量了林微容数遍,再次颔首笑道:“模样也不见改了多少,因此我在牡丹苑里一眼瞧见便认出了你。”

白凤起对着她说,她却不愿搭理这昔年的玩伴、如今的油嘴滑舌之徒,只在心中琢磨了片刻,走到他跟前压低嗓音问道:“你在牡丹苑内所说可是真的?”

“绝无虚假,二皇子现今眼下还隐隐泛青。”白凤起似笑非笑地低头看一眼她握紧的双拳,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微容,你下手还是那么重。”

林微容听出他话中的打趣之意,心中微恼,横了他一眼,又问:“那你先前所说可是当真?”

白凤起挑眉淡淡一笑:“当真。”

林老爷子隔得远,听不清林微容与白凤起说些什么,只瞧见白凤起面上带了笑,便以为自家闺女总算是收敛了性子,知道要向人道歉,谁知才一眨眼功夫,就瞧见林微容抿了抿唇,抬头望过来:“爹,我回花圃去了。”

说罢,看也不看白凤起一眼,坐上门前停着的马车,挥一挥鞭子径自走了。

林老爷子垂下眼角唉声叹气着,老金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白凤起道:“凤起少爷,对不住您了,我家大姑娘就这坏脾气……”

“凤起侄儿,你可莫要生气,我会好好教训她的。”林老爷子抹了把脸,叹道。

白凤起眼中毫无一丝恼意,笑了笑道:“林伯父,金叔,二老多虑了,微容也算是我妹子,我怎么会和自家妹子生气?”

他越是谦逊有礼,林老爷子越是汗颜,望了望马车绝尘而去的方向,肩背佝偻下来,摇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林微容驾车回了城东花圃,已有两天,诸事相安,她却隐隐觉得有些愧疚。

这几日极暖,梅林的雪融了,几株自离国移植来的墨梅含苞待放,前一夜去看时还是小小的花苞,到了早上,已开了半树。

在梅林中值守的老江一早兴冲冲来禀报时,她正与丫鬟铮儿在花棚内分植水仙,老江是粗嗓门,大老远的就高声叫着乐呵呵地奔来,朝棚内招手大喊:“大姑娘,大姑娘,梅花开了,梅花开了!”

铮儿眨了眨眼,也大声问道:“江叔,是哪一处的梅林?”

林微容伸指轻叩铮儿的脑门,笑道:“还能有哪一处的梅开了能让江叔乐成这模样?”

“唉哟!”铮儿忽地跳起来,欣喜异常地在棚下转来转去,笑嘻嘻道,“那咱们得赶紧地将竹椅几凳都取出来摆到树下去,前几天从酒楼搬来的藤编长榻也正好用上,不枉费这几株墨梅欢欢喜喜地开一场!”

这几株墨梅是去年春日自离国移来,当初很是花费了一番心血才弄到,小心翼翼伺候着侍弄了一年有余,总算是开了。

她早早吩咐下人备好了竹编藤制的桌椅板凳,只等这几株墨梅盛放之时,放出话去,只说月琅国仅有的几株墨梅开得妖冶艳丽,届时必然会有附庸风雅的阔少公子蜂拥而至,心甘情愿地掏银子来看这稀有罕见的梅花。

若是再在梅树下添些桌椅板凳,送上糕点茶水,又遣数位美貌少女环伺一旁,更是风雅之至,不怕这些脑中空空的富家少爷们不买账。

“铮儿,去找人往城内放出消息,就说林家园子的墨梅开了,若是有意观赏的要赶早。”林微容取了木架上的粗布擦了擦手,笑吟吟道,“也麻烦江叔领着园子里的伙计们将早前存放在库房内的茶几桌椅都搬出来晒晒太阳,说不定明儿就能用上了。”

老江笑呵呵地领命下去了,铮儿也忙洗了手就要往外走,林微容忽地记起一事,又叫住她:“进城时记得顺道捎个信给沈穆轻,就说梅花开了,请他来赏花。”

铮儿意味深长地“哦”一声,挤眉弄眼地朝她笑道:“大姑娘一直就等着这时机好邀了沈大少来互诉衷肠吧?”

“去!我拿剪子绞了你这张利嘴!”林微容笑骂着,横了她一眼,又正色道,“要不是沈大少帮忙,咱家园子也买不到这墨梅,得好好谢谢他才是。”

铮儿听她说得认真,悄悄吐了吐舌头,道了声是便要转身出去,林微容想一想,却又唤道:“铮儿,去梅林剪几枝开得艳的,用干净瓶子盛了送去酒坊。”

她那一日掉头就走,没能顾及老爷子的心情,这几天来颇有些内疚。

“给老爷倒真是顺道。”铮儿笑着,机灵地不多问,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笑嘻嘻地低声问:“大姑娘这几日夜夜梦中呼唤不知谁人的名字,可是梦里与俊俏公子私会?”

林微容心里一惊,强笑道:“你听错了罢,哪会有梦呓唤谁名字的?”

她这几日夜夜梦到少年孱弱的白家病秧子,无非是七八年前一道玩闹嬉笑的旧事,此刻想来无悲无喜,与前几日噩梦中望见的那张高深莫测又似笑非笑的脸全然不同,竟不知是时光错过了,还是人变得太多了……

“大姑娘,那我去了。”铮儿倒也不再问下去,笑了笑便出了棚子去。

人都散去了,花棚内骤然静下来,地下摆放着的石槽中,水仙也已有几株自翠色的叶中露出了些花苞,大约是等不到年底了。

林微容细细察看了片刻,索性将那两三株水仙连根带泥都撬起,用水瓢舀水冲洗干净泥沙,取了邻近木架上的几个白瓷浅盘,盛了净水,又将盘底铺了光滑的卵石,这才将水仙小心翼翼地放进盘中,以暗色的卵石压住根须,扶着它立起在水中。

才分置妥当,花棚外忽地传来一阵刺耳的狎笑声,林微容抬头看去,皱起眉头来。

不知何时园中竟跑来了四五个流气的公子哥,看起来俱是油头粉面、衣着锦绣的纨绔子弟,当先那人对她指指点点,又不知对身后几人说了句什么,只听得轰然一阵大笑,几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暧昧又不屑的神色。

林微容正要走出去驱赶他们,园前值守的憨实大汉满头大汗地飞奔过来,愧疚道:“小人没能拦住,竟让这帮蠢物闯了进来,污了大姑娘的眼,都是小人的错。”

说着,回身骂道:“还不赶紧滚!”

领头那人走过来,一把推开大汉,微红的桃花眼上上下下将林微容打量了数遍,忽地咧嘴嘿嘿一笑道:“哟哟哟哟!瞧这娘们,气势不得了啊,敢情这林家园子的小娘们都学了林微容的脾气,单会装正经啊!”

底下几人一阵讪笑,他又垮眉塌肩地抖一抖手中的碎银,斜眼龇牙直笑:“想我今日本打算来瞅瞅林家大姑娘园子里的墨梅究竟能有多冶艳,不想倒在这里给我瞧见了个冷艳小美人,啧啧,不知人与花相较,谁更娇?”

“滚出去!”林微容立在棚下,皱着眉低斥道。

也不知这几人哪里得的消息,竟来得这么快,可惜是帮嘴不干净的蠢货。

“哟哟哟,小美人生气了!”那人犹不知死活,哈哈笑着靠近前来,垂涎的目光溜过她高耸的胸、纤细的腰肢,又往下缓缓移去,“啧啧,不知你家大姑娘是不是也有这等好身段……啊,不,即便是有你这身段,单凭她那夜叉一般的模样,便是倒贴了几百两黄金送给小爷快活,小爷也不要。”

台阶下立着的人又一阵流气的狂笑,气得看园子的汉子面红耳赤地撸起袖子便要冲上去。

忽地“啪”一声脆响,林微容已上前面不改色地给了那人一巴掌,只打得他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了,当下暴跳如雷,指着她大吼:“你这婊 子货,给脸不要脸的,兄弟们,拿下了!”

这一吆喝,几个人都往上走去,那汉子忙闪身拦到林微容身前去吼道:“谁敢动我家大姑娘!”

这一喊,几个人都怔住了,不怀好意的目光重又将林微容上下打量一遍,忽地哈哈大笑:“谁不知林家大姑娘生得丑如母猪,七八年都不敢走出林家铺子来见人,可比她丑多了!”

林微容俏脸越发的沉,慢慢推开挡在身前的汉子道:“张哥,你让开些。”

姓张的汉子回头焦急道:“大姑娘,他们人多……”

园中下人都去库房般桌椅板凳了,此时园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林微容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们不成?”

说话间,已有一个不怕死的涎着脸踱了过来,伸手便要去摸林微容的纤腰。

还不等林微容伸手去扭断这只手,已有一个人影倏地闪过,一把扣住那不怀好意的手臂,沉声道:“松开你的手,赵公子。”

狭路迎

出人意料。

竟还有旁人在园中。

“大姑娘……”张家汉子望了望来人,迟疑地低声道:“这是……”

他不认得这位器宇不凡的年轻公子,林微容可是认得,她望着立在石阶下的白凤起,因被言语轻薄而起的怒气不知为何渐渐消了下去。

“白家的病秧子。”她轻哼了一声。

嗓音不大,但却足够给白凤起与阶下几人听见,姓赵的公子哥原该是认得他,此时却哈哈笑起来:“白兄弟啊白兄弟,枉你替这小娘们出头,她倒是不稀罕呐!”

底下人一阵哄笑,原先被打之人捂着脸凑近前来斜着眼上下打量白凤起数遍,忽地嘿嘿邪笑道:“果真是白家那株病秧子,这弱气瘦骨的身板,也不知在床上经不经得起这小娘们折腾?”

林微容倏地俏脸含霜,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反手又是一巴掌,将这人脸上的□打落。

一声清脆响过,底下人炸了窝,被打的蠢货恼羞成怒,仗着人高马大,一步跳上台阶来便要掌掴林微容。

手才扬起在半空,已被人捏住了腕,白凤起一手扣住姓赵的,一手捏住他,眉目间略见狠意,说话却不失客气有礼:“这位是城南丝绸铺子的翟少爷罢,你家铺子近日内若是再不南下办货,锦缎城的丝缎就让我白家买断了吧。”

又朝姓赵的笑了笑道:“赵公子家中有美貌妻妾数人,享尽了齐人之福,又何必来纠缠我妹子?”

姓翟的不情愿地嘀咕几声,终究还是悻悻地垂下手,咬牙道:“若是白兄能留一批货给小弟,小弟便再不与她计较。”

“此事好说,只须交代舍弟便是。”白凤起温和一笑,顺势松了手,那边姓赵的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拿眼瞟了瞟冷然望过来的林微容一眼,讪笑一阵退了下去。

这帮人原就是起哄,领头的两人都退缩了,也就都不做声地灰溜溜跟着走了。

一场风波轻易被摆平。

张家汉子怕有人再随意闯进来,见自家小姐好似与这翩翩公子相熟,便极放心地退了下去。

呼啦一下人都走了,只留了他们二人在花棚前立着,满园子的馨香忽地浓稠起来。

此时已是近午时分,冬日的暖阳移到了头顶处,融了棚前水缸内的薄冰,缸内养着的几条鱼悠哉游着,水面便起了道道水波,粼光一闪一闪,落到林微容薄红的脸上。

白凤起好奇地探过头去瞧了瞧,剑眉微扬,有趣地笑道:“微容,这鱼儿养在外头不会冻着么?”

冻着如何,冻不着又如何?关卿底事?

林微容在心中嘀咕了一句,鉴于他替自己解了围,又不好再恶言相向,只得皱了皱柳眉低声道:“多谢白少爷援手。”

生分客套的一句“白少爷”,又硬生生划开了界限,白凤起微微眯起眼,仍旧温和地笑道:“微容客气了,不必这么生分。”

他越是和气,林微容越是暗恼,敛眉垂眼沉吟了片刻,转身走进花棚去,取了先前刚分好的一盆水仙出来递给他:“今冬第一株水仙,权当谢礼,也算是我为前几日拿算盘酒碗砸白少爷的不智之举道个歉。”

这一下,更是生分,白凤起浓眉紧蹙,许久未伸手来接。

“白少爷可是不愿接受?”林微容手捧的有些酸了,口气不免有些不耐烦。

“那就却之不恭了。”白凤起微微勾起唇角,伸手接过了捧在胸前。

日光下,翠绿的叶拥着泛出些青白色的花苞,有一股清香隐隐透出,沁人心脾。

他细细地看着,俊朗的脸上蓦地跃上笑意。

“白少爷可还有事?要是没事,我就不作陪了。”林微容淡淡地一颔首,转身便欲往花棚内走去。

白凤起却扬声喊住她:“微容留步。”

她停住,慢慢转过身去客气地笑:“白少爷还有事?”

白凤起静静望着她,寒星一般的眼眸中不知藏了什么情绪,在和煦的日光里闪烁着,如一潭深水,水面风乍过,吹起了万顷波纹。

“你就不能像多年前一样,仍旧做我的妹子,唤我一声凤起哥哥?”

林微容脑中轰然一声响,仿佛心里有什么倒塌了,汹涌地直逼上她的喉头。

她不愿记起的过往如潮水一般翻天覆地地涌来,要将她沉沉淹没进去。

十四岁的年纪,半是天真半是老成,却依旧喜欢缠着白家的病弱大少爷玩耍,央着他给她画像。

“凤起哥哥,替我画幅画罢?”她在春日的桃树下立着,落了满肩的粉色花瓣,伸手拈起一片贴到倚着长榻闭目养神的少年额间,格格笑着俯下身去,再次央求,“我娘说再过几年我就能嫁人了,到时候就拿凤起哥哥画的画像去给如意郎君看!”

少年微微睁了眼,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苍白的面容上泛起打趣的笑:“才多大的年纪,还是黄毛丫头,竟已经急着嫁人了。”

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笑着允了她:“好好,你明日午后来取。”

这一句允诺,却是给了她极不好的回忆。

第二日一早,林家酒楼门外竟贴了一幅画像,画中人该是她,却是画得阔口方脸,唇角点了颗豆大的黑痣,上书几个大字:林家有女初长成,貌如无盐竟思春。

她认得那作画的纸,认得那墨汁熟悉的香气,却不认得这画中陌生的讥笑与嘲讽。

顷刻间天崩地裂。

她将那画揉得粉碎,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在书房内整整一年。

于是越发的倔强,更是足不出户,除去交好的左邻右舍,再无人见过她的真实面貌。

此事轰动铜鸾城,林家大小姐林微容貌丑陋且思春,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

即便是过了多年,这一处少年时留在心底的伤处还隐隐作痛,无法释怀。

“就算是我真的不如小妹美貌,你也不能这样嘲笑我呀。”林微容喃喃地低语,一抬头,满目耀眼的日光,刺得她险些掉下泪来。

“微容?你怎么了?”白凤起略有些惊讶,忙往石阶上走了一步。

林微容后退一步,杏眼静静望住他,半晌后忽地开口:“当年那幅画……是不是你画的?”

白凤起身躯一震,捉住白瓷盘边的双手紧了紧,直握得骨节泛白了,才抬起头来苦笑道:“是。”

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望见林微容眼中有一星小火灭了。

“微容,其实……”

他挣扎了下,终究还是叹息一声,默然了。

林微容抬起头来,看见暖阳落在他挺拔修长的身躯上,昔年的孱弱少年已长成高大俊朗的青年,旧日的病弱神气褪得一干二净,此时立在她跟前的白凤起,已是另一人。

那便就此揭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