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错开了。

即便是他从未在醉生梦死间碰过花街柳巷的烟花女子,他已失去了挽回的资格。

丁挽香摇了摇头:“越桓,你还是没有懂。”

“我多愿意我与你就停留在少年时候,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也不是现在我。”她顿了顿,慢慢抬起头来,秋水明眸温柔地望住白越桓微红的双眼,淡淡一笑道:“算了,都过去了,三四年了,都放了罢。”

那一声叹息,轻如烟,袅袅地化在了风里。

白越桓忘了是怎么一步步回了白家大宅,失魂落魄地玉兰树下静坐了良久,慢慢回想起年少时的旧事。

十二三岁的年纪最是气盛,领了一群孩童玩耍,却终究还是与众人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一架闹得僵了,各自散去,独独只有城南丁家的二姑娘丁挽香从不与他吵架,每每跟着满面戾气的他回了府中,总是很乖巧地帮他掩饰,对白家二老说他不曾在外闹事。伶俐俊俏的小丫头自然是得了白家二老的欢喜,日日邀来府中作客,只有他视作不见,偶尔记起了,略略有些感谢这黄毛丫头的援手;直到有一日发现丁挽香多日不在府内出现,随口问了一句,白夫人笑着叹气道:“小香也不小了,大姑娘不得四处乱跑,会被人笑话。”那时他只是嗤地一声笑,从未放进心中,直到过了几年,忽地听得说林家二姑娘与山城韩家订了亲,他沉着脸回了白家大宅,正巧撞见爹娘与媒婆在花厅商议替他娶妻,媒婆在他凶狠的目光中战战兢兢提起了城南丁家二小姐丁挽香,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允了,把二老喜得眉开眼笑。

此刻想来,那时的一时冲动,当真是害了丁挽香。

白越桓闭了眼,嗅着满树玉兰清香,心里不知哪一处揪紧了,生疼。

入了夜,府中下人四处找不见他,提了灯笼在园中奔走翻找,好容易在玉兰树下寻着他,已是喝得烂醉如泥,白凤起夫妇没法子,只得让小厮几个扶了他进房去,伺候他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冲天酒气,这才灌他喝下了醒酒汤,摇晃他肩头催他醒来。

祥兰儿在一旁看着,乐呵呵地张开只长了几颗小牙的嘴,慢慢爬过去捉住白越桓的手便乱啃,一面啃一面咿咿呀呀地叫着。

白越桓倚着床缓缓的睁了眼,大感头痛,大哥大嫂又带着调皮侄女围坐床前,一瞧这架势便是轻易逃脱不得一番盘问。

果然,夫妻两人对望一眼,由白凤起开了头:“越桓,可是心中有事?”

白越桓深深看了白凤起一眼,颓然道:“大哥,我做的事哪里能逃出你的眼皮子……”

说罢,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白凤起神色不变,林微容却是皱眉道:“轻容什么时候救过你?你落水的那一日她分明被我爹强押在家中练字,怎会在白家?”

“可管家说是林家小姐……”白越桓一惊,疑道。

他去折池中白荷,一脚踏空落了水,隐约听得有人哭喊,再醒来便从管家老陈口中得知落水前依稀记得的小身影是林家二小姐轻容。

白凤起长叹道:“一桩误会错开十数年,陈管家有眼疾,双眼只能瞧见两步之内之物,林家小姐也好,丁家小姐也好,怕是在他眼中都是一个模样吧?”

一语中的,真相大白。

白越桓蓦地心慌,挣扎着要起来,却叫白凤起按住了,沉声道:“你歇好了再去寻她也无妨。”

他还要挣扎,林微容一句话将他打入冰窟:“小香满心欢喜嫁给你,谁知你心中只有轻容一人,她决然脱了身,想来已是不想再回头。”

白越桓僵住,他不曾忘记她的话,算了,都放了罢。

真能放了么?他苦笑。

一夜茫然,到天明时,他问自己:可还惦记林轻容?心中有个声音道:昨日同小香提起,早已云淡风轻,你说惦记与否?

又问:谁在你心中时时刻刻惦念?相思如焚?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丁挽香,小香。”

可不是,从那一日凉棚下见到她,日日夜夜在心中盘桓的只有她。

只是,他已被逼写了休书与她,再无半点干系,从此后女嫁男娶毫不相干。

“哼,你敢说你当时写休书时没有松口气?”林微容斜眼看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越桓低声下气,陪着笑道:“大嫂,嫂子,你同我说说,女人家碰到这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微容调侃够了,才朝他眨了眨眼促狭地笑道:“女方未犯七出之罪,应当休书做不得准罢?”

白越桓霍然跳起了,正要欢喜大笑,她又咳一声压低嗓音道:“若是忽一日那封休书寻不见了,是不是就当作废?”

白凤起临窗坐着翻阅账簿,耳旁听得两人说话,只是笑了笑,窗外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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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日,城南丁家夜里忽遭了贼,所失甚是奇怪,只少了二小姐箱底的一封休书与二小姐常戴的一只玉镯,丁家息事宁人,便不曾报官。

谁料隔了几日,城内大户白家又来提亲,仍旧是替二公子白越桓向休离的前期丁挽香求亲,丁老爷子大怒,闭门不见,白越桓学贤人负荆跪于丁家门前三日,终于叩开丁家大门。

好事者在旁围观甚久,赞道:“白家二少爷有此决心与毅力,倒也不失为一个血性奇男子,昨日种种就此揭过也罢,再不说他是浪荡子便是。”

至于之后的事情,众人便不得而知了。

多年后祥兰儿扶着因怀着第二胎而大腹便便的婶婶去玉兰花下散步,格格笑道:“要不是我爹爹坏心眼让小叔负荆请罪,婶婶怕是不会再见小叔叔了罢?”

丁挽香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那满树如雪的玉兰花,感慨道:“孽缘,挣脱不得。”

便是她寒着脸赶他走,他也嬉皮笑脸不愿挪一挪,只将满城百姓都引到丁家大门前来看热闹,白家浪荡子化身痴情汉子,便是这城内难得惊人的大事,再到后来丁白两家勉强再结亲,更是震惊全城。

两年后的初春,她与白越桓再结良缘,曾在洞房夜问他:“你为何愿意再等我两年?”

白越桓取出自丁家窃得的玉镯给她戴上了,笑道:“你等我多年,我等你两年,已是委屈了你。”

那一夜他认真的神情犹在眼前,一转眼多年过去,玉兰花依旧凝白如雪,满园盛放。

丁挽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扶着她的灵巧俏皮丫头道:“快快,不早了,给你小叔叔瞧见我们俩到园子里瞎转悠,要打你屁股。”

祥兰儿吐了吐舌头,连忙扶着她回了屋内去。

天色近晚,那长廊尽头遥遥地传来脚步声,白越桓匆匆地推门进来,一眼望见临窗躺着已沉沉睡去的丁挽香,淡淡地笑了。

“小香,来,去床上睡。”他轻声道,小心翼翼地抱起睡眼惺忪的娇妻往床边走,照旧在瞧见她裙裾的泥土草屑后又低声吼道,“祥兰儿这调皮鬼,你俩又出去随意走动了?”

床帐间有娇柔的笑声响起了,宽慰他许久,满室才寂静下来。

夜色深沉,那窗外的几株玉兰花却是越发的盛开着,香气浓郁,悄悄地融入这夜里。

番外之莲城元峥篇

请看完后记得看作者有梦话要说~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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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蔽日,漫天飞扬,将城墙上猎猎作响的大旗也染成了土黄色,便在那昏黄的沙尘中,隐隐露出旌旗上铁画银钩的一个“元”字。

这里是徐连关,出关再走百余里地,就是颙国地界,一片荒漠将两国隔开,倒是少了不少的战事。

已是阳春三月,春风却还没有吹到这西北的角落来,无论是关内关外,仍旧是荒草连天,黄沙一片,浑黄苍茫得如同天地都连到了一起。

戍守边关的将士是寂寞的,也是天真烂漫的,派出送军报的小伙子途径热闹小城,悄悄地用存下的一点微薄军饷买了几盆花草带回了徐连关,小心翼翼地放到城墙上,与那迎风招展的帅旗一起接受风吹日晒,有几盆娇弱的花不几日便干枯了死去,剩下的两三株却是存活了下来,越发的挺拔。

将士们极有默契,谁当班轮值,便轮流照看浇水,看着那几点葱绿逐渐迎着风沙傲然长大,谁都是高兴的。

遥遥望去,苍黄的城头,旌旗下一抹郁郁葱葱的绿,分外显眼。

元峥昂首走上城墙,俊俏面容上不见一丝波澜,那双明亮的眸子微微一转,忽地莞尔:“奇迹,风沙这般大,它倒是顽强,竟活了下来。”

身后有人朗声笑道:“不知道林家花房内养的芙蓉花移过来能否撑过一日?”

元峥蓦地回身,一眼望入那双熟悉的凤眼,嚅嗫了许久,终究还是垂下眼去。

城头几个守城的汉子早已跪了一地,正要齐声恭迎,莲城挥了挥手:“免了免了,不在皇城,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

几人退回了各自岗哨,不再往这头看,莲城笑着朝她招手:“元将军,今日无事,来陪我下盘棋罢?”

元峥定定神,低声道:“太子殿下,这几日徐连关外不大太平……”

“有唐副将在,何须元将军亲自巡关?”莲城笑吟吟道。

旗帜下不知何时隐了个人影,风吹过旗帜招展,便露出了一张年轻俊俏的脸来,是年前被唐老丞相送来边关磨砺的孙儿唐七。

谁也没细问过唐七的名讳,大多随了老丞相唤他一声小七,这少年也是不介意,穿了盔甲站到将士之间,只身量矮了些许,气势与斗志并不比老兵差;尤其是初冬时与流匪那一战,唐七一柄长枪横挑七八个彪形大汉,便如幼虎下山,勇猛无比,生擒了匪首沙天豹,叫全军上下无人不服,一提起骑兵营的唐七唐副将,各个都是竖起拇指来赞不绝口。

元峥与唐七对望一眼,正要推他去陪太子对弈,唐七却朝她眨了眨眼:“元将军尽管放心,有我唐七在,管他匪类马贼,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

这一下,再推脱不得,莲城走过来要搭她的肩,元峥低了低头避过了,轻声道:“师兄请。”

莲城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师弟,你什么时候同我这么生疏了。”

元峥一愣,城头几个兵士已悄悄扭头来朝她拼命使眼色,她心头一凛,忙跟上去,默然地随他一道下了城墙去。

自然,这一场对弈不会太愉快,两人都不大作声,元峥更是沉默,一盘棋下得漫不经心,几局下来,几乎次次溃不成军。

莲城微恼地看她一眼,伸手用力一推棋盘,那原本好好摆着的黑白子乱在一处,有几粒棋子甚至滚落几案,几声脆响坠了地。

元峥一惊,他已长身立起,沉下脸望着她:“难得我在父皇跟前抢了这巡边的差事来看你,你连盘棋都不愿好好陪我下么?”

屋中沉寂了片刻,她张了张口要说话,莲城已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不欢而散。

过了两日,莲城回皇城时,竟也没同她打个招呼,径自带着人马就走了,元峥急匆匆追到官道旁,只瞧见车影重重,一点点远去。

她心中蓦地空了,最初他来时带来的那一星半点的喜悦在西北的猎猎风中消散殆尽,只剩了些许的苦涩在心头弥漫开。

回了石屋内,满盘散乱的棋子又触动她满腹心事,悄悄地揪住了她的心。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开了窗扉,三月西北的日光带着一丝未褪的寒气照进来,屋内倏地便亮堂了。

窗下书案上原先只有几部兵书,此时却多了个雪白锦缎的包袱,元峥怔了怔,打开一看,竟是一包油纸包了的栗子糕,包袱下压了张字条,只几个张狂的小字:刀枪无眼,慎;短短半句话也不曾写完,最末留了一点浓重墨迹,像是一声叹息。

她慢慢坐回椅中,拈一块栗子糕入口,不知不觉便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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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时天气晴好,宣德殿前的石榴花盛开满树,入眼火红灼目;东宫小内侍送了军报进殿,战战兢兢地走到窗旁要去唤醒斜卧绣榻而眠的太子殿下,一旁安静办公的兵部与工部尚书慌忙朝他摆手使眼色,小内侍茫然地回头看了看,极感激地朝几位好心的大人点点头,仍旧是战战兢兢地挪过去,低声唤道:“太子殿下,徐连关军报……”

两位尚书瞪大了眼,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窗下毫无动静,太子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小内侍抖了抖嘴唇,哭丧着脸又往前走一步,低声道:“太子殿下,徐连关军报……”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元将军附上了密信……”

这一句甚是神奇,闭目假寐的太子殿下竟缓缓地睁了眼,凤眸中的困倦瞬间褪去。两位尚书心头均是大喜,暗道:好了,太子殿下醒了,这些军务公文总算是不必老夫几人扛着了……

几个老头子还来不及笑出声,谁料莲城又闭了眼,哼一声吩咐:“军报留下,信笺送回书房去。”

小内侍如蒙大赦,连忙搁下军报,一阵风跑了。

“两位尚书大人辛苦了,继续,继续。”莲城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也不睁眼,只是笑着挥手,“兵部常大人顺带将刚到的军报也看了罢。”

兵部尚书抖了抖颔下三寸花白长髯,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怒目瞪了掩口偷笑的工部尚书一眼,极无奈地拆了军报凝眉细看。

这一看不打紧,老爷子面色越见凝重,搁了册子颤巍巍地离了桌案慢慢走到窗下,躬身道:“太子殿下,徐连关来报,流匪勾结马贼扰民,殿下的师弟元将军带兵前去剿匪,不慎被流矢射中;唐副将……”

绣榻上的人霍地坐起了,凤眸中隐隐有了怒意。

常尚书心中哆嗦了下,正欲继续往下说,莲城一言不发地拂袖起身,阴沉着脸坐到公文堆积如山的桌案后去。

这一日,殿内无人敢出声,生怕惹怒难得黑脸的太子殿下,火烧宣德殿。

两位尚书倒是松了口气,难得懒散的太子殿下肯端坐案后专心致志地对付满桌公文,多多少少替他们分担了些。

不过,两人高兴的太早,直到日落西山莲城都没有放人走路,强押着两位尚书,几位侍郎在殿上一道办公,直到月上中天,宣德殿内的公文急件毫无遗漏地阅毕,他才揉揉眼道:“辛苦几位大人,殿外谁当值,请几位大人偏殿用餐,再着侍卫送大人们回府!”

兵部工部二位尚书领着另外几人跪伏于地,谢了恩,捶着腰随着宫女去了,殿内便只留了莲城一人独坐案后。

案头一盏灯亮着,柔和的光落到那几行触目惊心的字上,他慢慢地握紧了双拳。

“徐连关流匪马贼集结三百余人突袭邻近村庄,将军元峥带兵围剿,大败贼寇,驱至十里外,忽中流矢,箭簇带微毒,入右肩有寸余,军医急救之,始脱险。”

第二日早朝,不见太子身影,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只兵部工部二位尚书心中约莫有数,对望一眼,均是闭口不言;皇帝倒是没事人的模样,挥挥手安抚群臣:“太子昨夜挑灯替朕批阅奏章公文,太过劳累,现下在寝宫休息,众位不必太过担忧。”

百官这才停了猜疑,齐齐跪地高呼:“太子勤勉,吾等之福气。”

两位知情的尚书领头跪拜,不知为何,竟暗觉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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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骏追风,一日二百里,日夜兼程赶到了西北的徐连关,将士们险些认不出自黑马背上一跃而下的青衣男子是那个素来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的当朝太子,有个傻气的小兵抽了刀要拦下他,莲城淡淡扫他一眼,便将他迫得退后了一步。

唐七在营中听得辕门外扰攘,连忙赶来喝退拦路的几人,领着莲城进了军营去。

两人急匆匆赶去石屋,在门前便遇见强撑着下床走动的元峥,老军医拦不住,只得跟在后头低声劝道:“将军莫要逞强,若是有个闪失,太子殿下怪罪下来,老头子我……”

元峥低了头扶着右肩往门外走,哈哈笑道:“秦叔不必担心,我已给太子殿下修书一封报过平安……”

“你是说这封书信么?”莲城在一旁立着冷眼看她许久,蓦地出声打断她。

元峥一愣,抬起头望去,莲城正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来,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咬牙低声道:“你瞧瞧这满纸的字,歪歪斜斜,分明就是右肩伤重,你还敢说是修书报平安!”

老军医嚅嗫着,大约是想帮她说句好话,看了看阴沉着脸的莲城,又看了看一直朝他使眼色的唐七,识相地躬身行礼,悄悄地随着唐七退下了。

元峥从未见莲城发这么大脾气,顾不得擦去额头沁出的冷汗,强笑道:“太子殿下莫生气,不过是小小箭伤……”话未说完,身子晃了晃,脸色一白,险些栽倒。

莲城沉了脸色,强将她扶进屋去在石床上躺下了,伸手就要解她衣襟,元峥挣扎着推开他的手,低声道:“真的不碍事,师兄。”

关了门窗的石屋内有些暗,她看不清莲城脸上的神情,只隐隐在他晶亮的凤眸中看到了一丝恼意。

元峥伸手捉住衣襟,缩在墙角,莲城大为光火,单膝跪上石床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往两旁拉开,也不顾她疼得咬紧了下唇,双目炯炯地逼视她,冷笑道:“不碍事?尖刀剜开皮肉拔箭放毒,你昏迷三日才得醒来,这叫不碍事?”

元峥顿时弱了气势,低声道:“又不是没被流矢射伤过,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征战沙场,刀剑无眼,哪一次不是出生入死?

莲城怔了怔,倏地眸中带了一丝狠意,咬牙道:“今后不允许你再受伤!”

说罢,他再不顾她遮掩阻拦,一把拉下她的青灰色外袍,露出里面月白的里衣来。大约是挣扎间牵动了伤处,有些微的血迹渗透包裹的白布,沾上了里衣;月白一片当中几点斑驳的猩红,分外惊心。

两人蓦地便都不作声了,元峥眨了眨眼,忽觉心头疲累,叹了一声:“师兄,你还在恼上一回的事?”

她至今犹记得三月中,莲城借巡边之名在徐连关住了几日,她有意避开他,倒是惹得他大怒,气急回了皇城去,自此她说尽好话,腆着脸拍尽马屁,那些随着军报一同送进东宫的信笺却是石沉大海。

他一直没有回复,只言片语也不曾见到。

她猜他还在恼她。

莲城不作声,手下却温柔了些许,小心翼翼地将她扶着躺倒了,又取过石床一角的一件外衣来叠起小心地垫放到她受伤的左肩下,半是威胁半是劝说道:“你躺着好好歇着,休息好了再出去!”

元峥莫名地鼻子一酸,别开眼微微点头。

耳旁悉悉索索一阵衣袂响动,她瞧见他拉过床内的薄被给她盖上了,自己也在宽阔的石床上躺下来。

她忽地心跳得有些急,闭了眼不去看他,莲城却翻过身来笑道:“不介意借我半边床罢?我几天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她没出声,他已打了个哈欠,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闭了眼睡去。

“我也曾伤重出血只留得一口气在,也曾中毒昏迷险些醒不来,师兄,那些时候不见你担心,这一次,你又为何而来?”元峥低低地问,莲城却没有回答她。

大抵一路奔波,他倦意重重,早已睡去。

她轻叹一声,也闭了眼;原以为肩伤疼痛,必然极难睡着,谁知过不多久她便已跌入了黑甜乡,一睡半日才得醒来。

清醒时,天色已暗,边关的风挟着沙粒呼呼地刮过门前,打在石屋的外墙上,沙沙地响;屋内没有点灯,大约是唐七吩咐了不让人打扰,这大半日内竟没有一个人靠近石屋,元峥睁了眼长出一口气,身旁那人却笑了:“天黑了。”

黑暗中,莲城的嗓音带了些微的慵懒与调侃,与之前焦虑万般的他判若两人,元峥心里一紧,捏紧拳头涩然道:“殿下一直在屋里陪着我?怎么不见唐副将来送些吃食?”

莲城忽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左手掌握到掌心摩挲着,不理会她的问话,低声道:“我也奇怪,为何从前丝毫也不担心你;四年前你说你愿意替我带兵守边,我只觉满心欢喜,心中想,师妹英姿,当不输男儿,果不其然,元大将军之名威震边关,朝中大臣只知我与你相较深厚,不知你其实与我师出同门。”

他顿了顿,捉过元峥羞怯抽回的手,举到唇边亲了亲,听得黑暗中她低呼一声,不由得笑了:“大抵从前我只当你是师妹,是手足,听闻你受伤中毒,至多担忧,不至于牵挂。而如今……”

元峥心跳如同擂鼓一般,耳旁听见悉悉索索一阵响,他已将温热薄唇凑近她颈侧来,低声道:“我几次借了巡边的名头来看你,无非是心中挂念,你可好,总是寒着脸,避我三丈开外,我不由得怀疑当日凤起从南陵城带回的元峥并非那个从小便拽着我的衣袖央着我给她用草编蟋蟀的小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