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铮儿提了一小瓮梅子来,身后跟了抱着祥兰儿的江婶,江婶将祥兰儿小心翼翼地给她抱了,笑呵呵道:“兰小姐在家闹着呢,姑爷出门了,三位老爷没法子,只能送来园子里了。”

林微容笑道:“这小丫头就是调皮,非要闹得全家人仰马翻才好。”

那名唤春儿的娇俏小女人含着梅子凑过来伸手摸了摸祥兰儿的粉嫩小手,哗地笑起来:“这小妞生得真俊俏!”

林微容笑着谢过了,朝她眨眨眼:“春儿姑娘的孩子也会极俊俏的。”

蓦地一阵风吹过,拂落枝头的花瓣,墨色、雪白,落了树下众人满头满肩。

多年后林微容再想起此事,还会捂着嘴直笑。

呵,这娇俏女子竟是探花郎呢。

番外之越桓小香篇(上)

六月的天气最是善变,先前还是日光灼热,不知哪里飘来一大片乌云,沉沉地遮去艳阳,不消片刻便哗啦啦下起了大雨。

这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点噼啪坠落街头,慌得小贩们手忙脚乱一阵,收了摊子急急寻地方避雨。

白家茶肆门前人影一闪,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匆匆跨进门来,掌柜的慌忙迎上来,递过干净帕子恭敬道:“二少爷先擦擦头脸,我这就去让小苏给找件干净衣裳给二少爷替换。”

这人正是白越桓,他出外有事,难得没带府中小厮,又没带油纸伞,归途中忽然下起大雨,只得就近奔来茶肆避雨。

他倒也没淋多少雨,只将头脸沾湿了些,一身黑衣也只肩背与袍角有浅浅几片水渍,因此也就随意擦了擦脸挥手道:“不妨事,一会也就干了。”

那掌柜怔了怔,也不多说,吩咐丫鬟小苏泡壶好茶来给白越桓。

此时堂中坐了数十位茶客,大多也都认得白家两位兄弟,白凤起成亲一年,便将白家大半产业交到白越桓手中,这在城中早已传开,全城百姓一面夸赞白凤起仁德宽厚,一面又都竖起耳擦亮眼等着看白越桓这个昔日的浪荡子如何担起重担。

白越桓眯眼往大堂内淡淡地扫了几眼,嗤地一声冷笑,慢慢踱到窗下坐了,自斟自饮,毫不理会他人好奇又探询的目光。众人也觉没趣,重又各自对饮,小声笑谈起来。

蓦地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雨势越发的急,屋外的天色沉沉压下,倒像是到了夜里;茶肆门前陆陆续续有人奔来避雨,七八个人挤在凉棚下,大声笑骂着这鬼天气,忽然之间就热闹起来。

掌柜的心地好,忙吩咐伙计取了干净帕子也给外头避雨的人擦擦头脸,过路的人连声道谢,其中有个温婉悦耳的嗓音混在其中,柔声道:“谢过小哥。”

柜台后拨着算盘的掌柜的一愣,悄悄抬头看了看门外的凉棚下,果真瞧见了个熟悉的窈窕身影。

临窗坐着的白越桓也是一怔,下意识抬头往窗外一看,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凉棚下稀稀疏疏立了八九人,青灰混做一堆的人影中隐隐露出一角雪白的裙裾,溅了点点污泥在半湿的绸子上,分外狼狈。

那女子颊边有一绺青丝被雨打湿了,紧紧贴住芙面,虽是鬓发微乱,她却是神情从容,甚至还能偏首望着凉棚外的瓢泼雨幕微微地笑起来。

她的相貌生得不算得国色天姿,只能称得上清丽温婉,一张芙蓉花似的面容上眉眼沉静,一双乌黑的眸子被那雪白的肤色衬得越发的明亮。

白越桓认得她,因为她就是那哭喊着求着白家二老逼他写下休书休掉的妻子,丁挽香。

屋外的雨势一刻不见小下,反倒越来越大,陆陆续续又有几人骂骂咧咧奔进凉棚下避雨,那凉棚本来也遮不住多大地方,几个彪形大汉往棚下一挤,门前便再无立足之地。

粗汉子几人骂完老天爷,哈哈笑着甩着满头雨水,又捉起衣袖来拧干水,另外几个避雨的躲闪不及,大多被飞溅的水溅到了身上,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往后挪一挪避开那几人。

丁挽香也是悄悄往棚子边上挪了挪,距那凉棚边沿仅有寸余,直直坠下的大雨落到棚顶,溅起一溜水花,堪堪擦过她单薄的双肩。

白越桓越发地皱起眉头,砰地一声将茶碗放回桌面上,起身便走到门外,大力推开挤在一处的人群,一把捉住丁挽香纤细的手腕便粗鲁地拉着她往茶肆中走,她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便又如从前一般温顺地由着他牵着走了。

掌柜的在柜台后悄悄抬眼来眯眼笑了笑,被他瞪了一眼,连忙又低下头去。

他带着丁挽香一路上了楼,随意推开一间空着的雅间,吩咐廊内守着的丫鬟找一身干净衣裳给她换,丫鬟机灵地应一声匆匆去寻了一套湖水色夏衫来给她换了,这才领着她到隔间去坐。

白越桓正皱了眉头在书案后坐着出神,这书案桌椅是平日里白凤起惯常用的,高高地堆了一摞的账簿书册,他眯着眼望着手边的笔架砚台,怔了片刻,丁挽香怯怯地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的前妻,仍旧是从前的模样,怯生生地道了谢,就仿佛先前那一刻他见到的从容淡然的丁挽香是他凭空想出来的一般。

“不必客气,你若是没有急事,就到楼下堂中坐着,雨停了再走。”白越桓淡淡看她一眼,起身向门旁走去,也不多看她一眼,越过她便往楼下走。

丁挽香抱起换下的衣裳跟着下了楼,却也没照他的话说在堂中坐着,仍旧是往门前一立,也不顾旁人如何打量议论,低着头望着棚外地上的水洼出神。

好容易熬得云散雨停,众人一哄而散,白越桓搁了茶碗要走,一眼瞧见那湖水色身影在柜台前伫立着,轻声同掌柜的说些什么,说罢,掌柜的含笑点了点头,她便转身走了。

白越桓微微眯起眼,踱到柜台旁一问,掌柜的笑道:“丁姑娘让我转告二少爷,说借她的衣裳她近日内会洗净晾干送回来。”

“送不送无所谓,大哥给大嫂裁的衣衫多得是。”白越桓哼了一声,又问道,“她还说什么?”

这一句问得正中掌柜的下怀,他咳一声低声道:“丁姑娘说,她还记得我家老婆子熬的红枣莲子汤的味道,改天空了,就去我家瞧瞧我那老婆子。”

白越桓嗤地一声冷笑:“铜鸾城丁家虽然算不得什么有名的大户,却连个熬红枣莲子汤的人都没有么?还是她改嫁了个穷人……”

话未说完,他自己便不往下说了,只觉心头莫名烦躁,挥了挥手也出了茶肆去。

一连数日,白越桓都有些心神不宁,甚至抱着小侄女祥兰儿逗着逗着,就走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刚长了牙的小丫头一看小叔叔不同她玩耍,嗷地一声叫唤,扑过去便狠狠地咬他下巴,小娃娃没轻没重的,咬得狠了,白越桓才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抱住凶狠小丫头,连哄带骗地才让她松了口。

白家老夫人见他抱着祥兰儿直笑,一时口快叹气道:“若是你不逼得挽香哭着要走,也有这么大的娃娃了。”

说罢,白老夫人顿时闭口不言,生怕又要惹恼了白越桓,他却没吭声,怔怔地盯着欢快地啃咬他拇指的祥兰儿许久,眸光逐渐沉了下去。

这一夜梦魇重重,一忽儿是锣鼓喧天,他骑了高头大马去城南丁家迎娶丁挽香,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喜气洋洋,一忽儿是洞房夜,他紧紧拥着怀中羞怯娇柔的新嫁娘,轻声笑着;蓦地一道闪电起,已不算得新房的卧房内,丁挽香瑟缩在墙根下,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求求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小香!小香!

白越桓倏地醒来,大口喘着气,皱紧了眉头盯着那黑沉沉的帐顶苦笑,他都记得,一刻也没忘记,成亲三月余,林轻容远嫁山城,他胸中苦闷,日夜在酒肆豪饮,偶尔被酒肉朋友拖去花街柳巷盘桓,日夜不归,难得能跌跌撞撞走回来,又是抱着酒坛子喝得酩酊大醉,醉以解千愁;过了大半年,丁挽香哭着对白家二老说他酒后时常打骂她,她忍无可忍,向他讨一纸休书离开了白家。

此后,他失了管束,越发的浪荡,直闹得全城尽知他白越桓沉迷酒色,逼走了娇妻,气坏了爹娘。

直至白凤起出外游历归来,好一番声色俱厉的训斥,才强将他拉回。

只不过,那些丢弃的岁月也已永远地过去了,再无法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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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几日,白越桓与邻城富商谈一笔买卖,那人极豪爽,在宴席上连番给他敬酒,他正好胸中莫名苦闷,也就连喝了十数杯;结果客人没醉,他倒是喝得酩酊大醉,被小厮光光儿扶着回了白家大宅。

正巧是夜里,便没惊动白家二老,白凤起夫妇二人将他扶到房中,吩咐小厮丫鬟们给他沐浴更衣,连夜煮了醒酒汤给他灌下,呕去大半痰盂的秽物,这才沉沉睡去了。

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时,白越桓猛地一睁眼,满屋灼眼光亮,白凤起与林微容两人坐在窗前悠然喝茶,笑着打趣他:“哟,海壮士醒了?”

白越桓微赧,已隐约记起昨夜曾挥着臂膀大呼“我有海量,千杯不醉,我乃壮士,万斤可擎”,想来已被大哥大嫂听去了。

他想装作不知道,可惜窗前两人笑得促狭,分明就是今日闲来无事于是前来探望二弟顺道瞧热闹的神情,他想躲都躲不了。

白越桓不大敢得罪白凤起,只好冷冷看了大嫂林微容一眼,颇不自在地问:“我……昨夜喝醉了可有出手打人?”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白凤起温和笑道:“你怎会醉酒动手打人?我从无此印象。”

白越桓一怔:“大哥你数年不在家,因此……”

“我回了月琅后一年内你更比如今浪荡无稽,却也从不知道你醉酒后会对人动手,小厮们没提起过,丫鬟们也不曾说过。”白凤起沉吟半晌,又道,“因此回城后听得爹娘逼你写休书的缘由,我也惊讶了好一阵。”

白越桓面色沉了沉,不作声了。

林微容连忙朝白凤起使了个眼色,夫妇二人起身告辞,留他一人在房内静思。

打这日起,白越桓像是变了个人,将周身的戾气尽数收起了,再不随意对着下人大吼大叫,也不整日里僵着一副冰冷面皮了,阖府上下既高兴又担心,越发地小心伺候着他。

六月廿四是花神娘娘的诞辰,这一日满城的百姓都聚到大街上欢呼雀跃,手执鲜花,发簪娇 蕊,庆贺花神降临月琅;白凤起夫妇忙着从花圃往城中送花,一早就驾车去了城郊,白越桓与小侄女玩你追我赶的把戏玩到正午时,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出了门,打算到街上热闹热闹,散散心;不走几步,他便被沿街缓缓驶过的一辆花车勾住了目光。

那花车上万紫千红妆扮得花团锦簇,当中立着一位雪白衣衫飘然如凌波仙子的女子,她在乌黑的发髻间别了一枝火红的芍药,正垂眼望着怀中的小娃娃温柔地笑。

花红似火,眼波如水,在姹紫嫣红中更是显得娇妍清丽。

白越桓心头咚一声沉到底,却听得身后有人笑道:“今年城南丁家也舍得花钱做了花车来替花神娘娘庆生,还特地让自家二小姐与小外孙女一道扮作花神娘娘……”

他怔怔地听着,不知不觉垂眼苦笑了几声。

心头那股不知名的怅然越发的噬骨。

番外之越桓小香篇(下)

烈酒不销愁,最是满腹抑郁无处投。

白越桓许久没有今日这般消沉,心中隐隐约约知道这愁、这抑郁自何处来,可就偏偏不愿去想起,只将憋在心头的苦闷化在浓郁酒香中,沉醉了,也越发的清醒了。

廊中无人,独有夜色相伴,府中下人生怕他喝了酒又大发狂性,早就躲得远远的,这园中便越发显得寂静凄凉。

一壶酒,一对白玉酒盅,悄悄地隐在夜色中。

不知过了多久,长廊一头响起脚步声,白凤起一手抱了熟睡的祥兰儿,一手提了灯笼缓缓往这边行来,白越桓红着眼抬头一望,慌忙自廊间石凳上立起身来。

白凤起朝他笑了笑,将灯笼悬到石柱上挂着,小心翼翼地抱着祥兰儿坐下来。

昏黄的灯火照亮了石桌上的酒壶与白玉酒盅。

白越桓忐忑地坐下了,还未张口辩解,白凤起淡淡看他一眼轻声笑道:“你大嫂先睡了,我抱着祥兰儿四处走走,见园子里漆黑一片,还以为你没回来。”

微弱的光从石柱上洒下,落到祥兰儿安稳沉睡的小脸上,她忽地梦呓一般哼哼了一声,小手揪紧白凤起的衣襟,将脸越发地往他怀中钻去。

白越桓不由得笑了:“祥兰儿睡得真沉。”

灯火照着,两人说着话,夏虫唧唧,都吵不醒,当真是睡得沉了。

兄弟二人低声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白凤起腾出一只手来倒了一满杯的烈酒,也不多喝,只递到唇边轻啜了一口,似笑非笑道:“爹娘说午后你出府去看了花会?”

白越桓扭头看着沉沉夜色,许久才点了点头。

酒香浓烈,在这夜里像是要将周遭的一切都迷醉了一般,他蓦地心头起了烦躁之意,转身捉起酒壶就着壶嘴便仰头狂饮。

白凤起也不拦他,等他将一壶酒喝得一滴不剩,大口喘着气去擦拭唇角的残酒时,才淡淡笑道:“借酒消愁,最是愚笨。”

白越桓不吭声,目光遥遥地落到不远处的几株玉兰树间,夏夜的玉兰花都开了,满树的凝白如雪,芳香满园,那是丁挽香最爱的花。

他时常见她在傍晚时分在树下散步,温婉清秀的面容上带着些他看不透的笑意,那时,林轻容还不曾远嫁山城,他还不曾流连醉卧青楼妓馆,一切的往昔如同明月,皎洁美好。

睹物思人。

白越桓蓦地想起这句话,心头一惊,万般慌乱。

“有空就多去城南走走罢,丁家虽是小门小户,却有个糕点坊名噪全城,我们白家的糕点师傅们多少该学一学,你说呢?”白凤起不动声色地笑道。

白越桓面皮微微一红,含糊地点了点头,胡乱应了几句避开他雪亮的眸子。

两人又随意聊了片刻,祥兰儿不知何时醒了,怔怔盯着两人看了看,大约是被漆黑的夜色吓到了,蓦地便哇一声大哭起来。

白凤起只得抱着她起身往回走,走了几步,犹豫一下,终究还是回头朝白越桓笑道:“有些误会总还是要去解开,不然纠缠一生,也不得好过。”

白越桓讶然,张了张口要问,那挺拔身影却慢慢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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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丁挽香,却是在丁家的糕点坊内,掌柜伙计认得他是一封休书休离自家小姐的白家浪荡二少爷,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给他,磨磨蹭蹭许久也不愿将糕点卖给他。

恰好丁挽香自堂后走出,也没注意到柜台前的人是他,依旧从容地笑着走来:“丁伯,多给切一片杏仁糕来,小琅儿吃的上瘾了,不给便咿咿呀呀地叫唤。”

掌柜的顿时换了一副笑脸,自柜台后取出一个白瓷碟子来递过去,笑道:“早就给琅儿小小姐备好了。”

丁挽香接过了要走,余光一瞥,这才看到他,略略惊讶了一下,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算作招呼,端着那碟杏仁糕便往后堂走。

白越桓如同被人打了一闷棍,心中想着要追上前去说声抱歉,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开,掌柜的寒着脸直勾勾瞪着他片刻,咳了几声有意大声对一旁的伙计道:“这年头可没有后悔药卖,哼!”

那伙计也跟着冷笑一声,两人索性转过脸去不再理会他了。

白越桓心中涩然,百般滋味在心头翻滚着,末了只得垂头叹气一声,大步出了丁家糕点坊去。

回了白家大宅,少不得又被大嫂打趣一阵,笑话他道:“白越桓,有人欠你百两黄金不还么,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哪家姑娘肯嫁你?”

他正试着从祥兰儿口中抢过自己的玉佩,听得这话,蓦地便怔住了。

白凤起连忙朝妻子使了个眼色,林微容也觉口误说错了话,掩了口不作声了。

一直到晚上用饭时,白越桓都有些沉默,白家二老互相使着眼色催对方开口问,却是谁也不大敢开口,还是在一旁喂祥兰儿吃鱼肉的白凤起先出声了:“你这几日若是没心思打理酒楼饭庄,就去茶肆坐坐罢,前几日新进了些好茶,赵掌柜知道你喜欢喝茶,专留了些等你去喝。”

林微容微讶,朝白凤起看了一眼,见他神色笃定、成竹在胸,也便点了点头附和道:“小叔这几日瞧起来面色不大好,歇一歇罢。”

听得素来争锋相对的大嫂难得唤自己一声小叔,白越桓勉强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第二日一早他当真去了茶肆,却没见着掌柜的老赵,伙计颇有些畏惧地走过来战战兢兢道:“前日丁姑娘来店中交还洗净的衣物,说是今天去赵掌柜家探望二老,因此……”

白越桓默然半晌,眉宇一点点舒展开,也不知心中哪一处蹿起了雀跃,竟有些期待地急急问道:“赵掌柜家在何处?”

小伙计微讶道:“城南青瓦巷中,三级石阶两扇清漆小门的就是了。”

白越桓谢过了匆匆出门去,那伙计还怔怔地呆立在门前喃喃道:“谁说二少爷凶狠不近人情,这不还同我说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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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所居多是穷苦百姓,那青瓦巷该算是这一片最好的地方,房屋虽不是簇新高耸,与道旁的几间破旧矮屋一比,天上地下;白越桓问了路摸进青瓦巷去,一路沿着深长小巷往里走,不多时便见到了那三级石阶两扇清漆小门的大院子跟前。

院门虚掩着,他轻叩几声无人应答,便伸手推了门进去。

入眼便是一片葱翠:院中搭了棚架,爬满葡萄藤,间或挂下几串饱满发紫的葡萄,倒将大半个庭院都罩在了绿荫下。

小院打扫得极干净,没被葡萄藤遮住的地方晒了七八个竹匾,匾中铺平了在艳阳下晒着的是颗颗滚圆的豌豆,再远一些的地方,是一大丛一大丛的紫茉莉,高高低低露出紧闭的花苞来;也有重瓣的凤仙花在一旁开了,红似火,白胜雪,遥遥望去,不比牡丹芍药逊色。

花丛后有人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得欢快的笑声,白越桓心下狐疑,悄悄走近些,隐在葡萄架边缘的两株玉兰树后一看,不由得微喜。

那花丛后也有几株樟树,茂盛的枝叶舒张开来,挡住大片日光,便在那树荫下,赵掌柜老两口围着一张矮桌冲着丁挽香慈祥地笑着,将一大瓦罐的红枣莲子汤推到她跟前抿嘴笑道:“香小姐喜欢就多喝些,喝完了锅里还有,带着回去。”

丁挽香含笑接过了,又到了一碗慢慢喝着,赞道:“赵婶婶的手艺比我家厨娘好许多呢,现在小琅儿都不愿喝厨娘煮的红枣汤了。”

赵婶子自然是高兴的,眉开眼笑道:“香小姐的姐姐可是也在娘家?那正好,母女俩都在,就多带些回去。”

白越桓在树后听着,忍不住走出来惊道:“小香你这四年一直不曾……”

丁挽香蓦地回头,原先笑得从容的眼眸淡了下去,立起身来不作声了。

赵掌柜与赵婶子对望一眼,忙道:“二少爷来了,先坐,先坐。”说着两位老人竟打着哈哈先走了,留了两人尴尬地面对立着。

白越桓忽地心头明澈,苦笑一声暗道:“大哥啊大哥,你是早知道这事了么?”

懊恼虽懊恼,既是见了面,自然是不得再避开。

他怔了怔,又问:“小香……”

“你还记得白家大宅的那几株玉兰花么?”丁挽香忽的打断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住了他。

白越桓一怔:“自然记得,现在那几株玉兰正开得盛,我记得从前你是最喜欢的。”

“是啊,我是喜欢玉兰花的。”丁挽香淡淡地笑了笑,迟疑片刻,又偏首问他,“那你可还记得当年曾经落水的事?”

白越桓笑了:“那次落水么?记得,还是轻容喊人来救了我,我至今还记得她拿玉兰花瓣丢了我一身,哭着让我不要死。”

丁挽香眼眸黯了黯,淡然笑道:“你果然还记得。”

这一句说得极勉强,白越桓再粗的心也察觉了不对,不由得心中一紧,慌忙道:“小香,你听我说,我从前是不该喝酒,不该彻夜不归,更不该回了家就打骂你出气……”

他越慌张,眉宇间越是阴郁,丁挽香从容地看着他,截口叹道:“越桓,你从未打过我。那都是我编造出来的。”

白越桓脑中嗡地一声,便听得她淡淡笑道:“那些手臂上的淤青,都是我扶醉醺醺的你上床时不小心在床角磕碰出来的,二老一看便以为我说的都是实话,也就都信了是你酒后误伤了我。”

“小香你……”白越桓一时僵住,他没有忘记,丁挽香肌肤娇嫩,新婚后几日他略略粗暴些,她的腕间膝头隔日便有淡淡一圈淤青。

“一整年,我以为我能挽回你,可惜,你的心终究不在我这里。”她垂睫微微一笑,“那我又何必将自己锁在你身边?”

白越桓大骇,心慢慢地沉下去,涩然笑道:“你说得对,我本不该日日醉生梦死,不该夜夜不归,不该将你一个人丢在家中……”

成亲一整年,他在家中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两个月,他竟从不知道奉父母之命娶回家中的娇妻这般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