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虽然称不上巨富,但毕竟也是官宦世家,府邸不大,却修建得小巧玲珑,处处流露出一种书香墨卷的优雅。

原本苏含笑也奇怪兵部尚书的公子怎么会养成这么个性子,看了这屋子倒是若隐若有所悟。

因为季节的关系,花园里也是一片残败的景象,水塘上和漂浮着几片枯黄的荷叶,倒是有几条鱼儿偶尔冒个头,吐出几个泡泡,又迅速摆尾潜入了水底。

带路的小侍从站在一边,不住地绞着自己的衣带。

自从自家公子进了东宫之后,这府中就没有了笑声,整天被低气压笼罩着,直到最近才算好了些,这一切都是这位太女造成的。

可是......太女殿下看起来很温和,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的样子,而且,对公子很好呢!

“哪一间是书墨的房间?”苏含笑忽然道。

“啊,殿下这边走。”小侍从脸上一红,赶紧带路,打开了一扇雕花木门,点上灯烛。

苏含笑随意地走进去,只见屋里虽然很久没有住人,却依旧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书册打开了一半,用镇纸压着,笔墨搁在一边,香炉里升起袅袅的青烟,就像是主人只是偶然离开一下,随时都会回来似的。

轻轻地叹了口气,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是一本江湖野史。

“殿下请用茶。”小侍从恭恭敬敬地送上茶盏。

“行了,不用伺候,下去吧。”苏含笑挥了挥手。

“是。”小侍从赶紧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苏含笑在书桌前坐下,喝一口茶,继续看那本野史,但心思却完全不在书里,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

在南楚使节进京之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迎接明月关的一万将士。

舒捷和袁泓和她交情都不错,虽然不好太过亲近,但故意保持距离反而更招人疑窦,而且看女皇的想法,明显是想将这支军队混编入御林军中,那么这个统领的位置就很耐人寻味了。毕竟,现在的白飞羽和林紫雁,两个都是“代”统领,看似高高在上,但实际上没有任何保证,只要女皇一句话,甚至连圣旨和吏部公文都不用,直接就可以换人。

这个时候,调回一支百战精兵也就算了,还要加上两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啊......

苏含笑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许久,忽然间,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后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过来。”苏含笑头也不回地道。

“你居然随便闯男子的闺房!”韩书墨一脸不满地走进来,挪到她身边。

“可以吃饭了吗?我快饿死了!不然我就拿你当晚餐。”苏含笑说着,挑挑眉,又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挑剔哪里比较容易下口。

“我、我又不能吃!”韩书墨虽然不太明白,但没由来地却有些心慌,眼神缩了缩,脚下也微微向后挪去。

苏含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开始相念梅若水。

“好了啦,就是来喊你吃饭的。”韩书墨噘着嘴道。

“走吧。”苏含笑放下书,吹灭了蜡烛,牵着他的手走出去。

黑暗中,韩书墨虽然看不清楚,但从温度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一定很红。

低着头,任由她拉着来到客厅,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虽然时间仓促,但毕竟是官家,准备起来并不慢。

“殿下,臣怠慢了。”韩洛道。

“韩尚书不必客气。”苏含笑坐下,顺手把韩书墨按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上。

韩洛看了看他们交握的双手,却没有说什么。

注意到母亲的目光,韩书墨脸上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手动了动,就想抽回去。

苏含笑一用力,抓着不放,头却凑了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动,你也不想韩尚书担心,是吧?”

韩书墨身上一僵,顿时不挣扎了。

凭良心说,这个太女待他还真没怎么坏,虽然偶尔喜欢折腾他、耍他玩,但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最多也就是板起脸吓吓他,真的做出什么的——没有。

但是,要说她好吗?明明就是这个恶女好端端地强抢了他,要不然母亲也不会那么担心忧虑,自己也早就、早就......

“怎么了?”看着他的脸色千变万化,苏含笑好奇地问了一句。

“那个,我想起来今天看到的那个女人是谁了。”韩书墨道。

“哦?”苏含笑一愣,进宫后,韩书墨绝对没有见过陌生女子机会,而这之前,韩尚书的家教也是很严的,他被原太女抢回去的那一次,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悄悄溜出门,要说见到的女子,恐怕也是极为有限。

“什么女子?”韩洛问了一句。

“好像是......”韩书墨迟疑了一下,看看母亲,又看看苏含笑,好一会儿才道,“好像是柳家的无霜姐姐。”

“柳无霜?”苏含笑这回可真愣住了。

丞相柳斯之女,曾经差点成为韩书墨的妻主,京城第一才女,就是这幅模样?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

“不是的。”韩书墨皱着眉头,纠结地道,“她和以前很不一样,你看我见面都没有认出来。”

“你以前和她很熟?”苏含笑神色一冷。

“也没有,只是......”韩书墨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殿下。”韩洛缓缓地开口道,“墨儿自幼便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之能,只要他看过一次的东西、听过一次的声音,无论外表怎么改变,都永远不会忘记。”

“是啊。”韩书墨点点头。

“不过这位柳小姐......”韩洛看了苏含笑一眼,微一沉吟,才道,“这两个月来的确变了许多,听说是......受了刺激。”

苏含笑干咳了一声,刺激,什么刺激?不就是未婚夫被人抢了,而且抢人的还是她得罪不起的,于是只能灰溜溜地自己咽下这口气,想必在京城的传言里,这位第一才女、柳大小姐就是本年度第一大笑柄吧!也怪不得自暴自弃。

不过......相比起来,韩书墨的容貌却没怎么变化,柳无霜断没有不认得的道理,那么,她今天的表现也是故意的?故意想给他难堪?

还真是......幼稚呢!

“你不是饿了吗?吃你的饭!”韩书墨夹过一段鱼塞进她碗里,岔开了话题。

“太粗鲁了,改天真该找人好好教教。”苏含笑撇撇嘴,却拿起筷子,拨开鱼刺。

“不要就别吃嘛。”韩书墨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嗯?”苏含笑一转头。

“没有!”韩书墨立即猛地摇头。

“这还差不多。”苏含笑满意地摸摸他的头。

“我、不、是、猫!”韩书墨咬牙切齿地道。

“嗨嗨。”苏含笑应了两声,顺手在他头发上揉了揉才拿开。

韩书墨哀怨地瞪着她,脸上气鼓鼓的活像只刚出笼的包子,但又不敢抗议,只好闷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看到他们的相处方式,韩洛一直紧锁的眉头倒是慢慢放松,眼中也渐渐流露出温和地神色来。

“那个......我今晚......”韩书墨突然抬头,小心翼翼地道,“可不可以留下?”

“墨儿!”韩洛不禁脸色一变。

宫中的侍君本就不能随意出宫,她虽然不知道太女是怎么把人带出来的,但是留宿在外,若是被人知道了,可是大事!

“我只是问问嘛。”韩书墨委屈地道。

苏含笑怔了怔,看看少年满含期待的眸子逐渐黯淡的可怜样,叹了口气,却道:“看你的表现。”

“唉?”韩书墨猛地转头看她。

苏含笑笑嘻嘻地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

“小气!”韩书墨翘起嘴,夹了鱼在小碟子里,挑干净鱼刺,送到她面前。

“乖~”苏含笑端过碟子,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韩书墨虽然无奈,但为了能和许久不见的母亲多呆一会儿,还是笨拙地做着平时七弦会做的事——挑鱼刺。

尽管他不知道,其实苏含笑最喜欢的是百里青挑鱼刺的技巧,简直就是艺术!

韩洛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说话。

韩书墨心里倒是平多了,至少......苏含笑这个女人虽然恶劣,但还真没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

第三卷 凤舞东宫 第十二章 若水出关

回到东宫,早已是月上柳梢头。

苏含笑抬头看看窗外那只剩下一弯月眉的夜空,不禁皱了皱眉,又快一个月了,再过两天,就是朔月了呢。

“你真的让他留下了?”百里青一脸的惊讶。

“算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母皇不会追究的。”苏含笑摆了摆手。

“可是,把柄总是不要落在别人手里的好,哪怕是小事。”百里青不赞同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最近越来越罗嗦。”苏含笑应了一声,又简单地把和秦楼见面的结果告诉了他,顺便提了一下柳无霜的事。

“关于柳家小姐的变故,我也略有耳闻,却没想到严重到这个地步......相信秦楼会处理好的,不会因为在青衣馆的照面带来什么麻烦,倒是......”百里青苦笑了一下,才伤脑筋地道,“殿下还真是丢了个大麻烦给我啊。”

如此数量的黄金白银,的确是解了用钱方面的燃眉之急,但是......怎么不惹人注意地搬出来也是问题啊。

“对了,殿下买下酒楼,也是想建立情报点?”百里青想了想又道。

“有一点这个意思。”苏含笑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最重要的事,将来我肯定会有需要在宫外宴请各种客人,在自家的地盘上,不管做什么事都比较放心不是?”

“我明白了。”百里青道。

“那就先这样吧。”苏含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殿下要回去了?”百里青也跟着起身。

“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苏含笑道。

“不是因为殿下宫中有佳人相候?”百里青轻笑道。

苏含笑愣了愣,却也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如同月牙:“是啊。”

“如此,便不打扰了。”百里青脸色不变,移步送客。

“百里,有时候真觉得,做人像你这样,很无趣的。”苏含笑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走出门去。

我很无趣?百里青的笑容顿时愣住了,一时间只呆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了什么。

苏含笑可不知道自己一句玩笑话有如此效果,纯粹只是觉得百里青凡事都太执着了些,并不像他外表那么淡漠,这样活着,背负着那么多包袱,会很累的。

来到自己的寝宫,七弦守在门口,屈膝行了一礼,便径直告退。

苏含笑心中有数,跨进殿门,果然没见一个侍从的影子,倒是灯火通明,纱帐垂地,不复前几日冷冷清清地样子。

顺着直觉来到后殿,果然从温泉里找到了人,只是......

从老远就开始撒了一地的衣物,暖气氤氲的池中,一个绝美的身体若隐若现,如瀑的黑发流泻,一半落入水中,一边顺着两条玉石般的手臂散在池岸上。

也许是累了,他只是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岸边,似乎是睡着了,就连苏含笑进来也没动一下。

是对我太放心,还是父君的闭关修炼真有那么累?

苏含笑叹了口气,除下自己的衣物,轻轻地下了水,来到他身后。

“含笑?”梅若水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别动。”苏含笑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他搂入怀中。

“好累,让我靠一下。”梅若水依旧闭着眼睛,身子却换了个放心,安然地靠在她肩膀上。

“这几天都干什么了?”苏含笑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在他肩上捏捏。

“练功。”梅若水舒服地继续往她怀里蹭,一边抱怨道,“宫主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要我在年后就将万梅飘雪剑诀至少练到第八重——要知道从第五重开始,再往上晋级花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成几何倍上涨的,我从第六重练到第七重花了整整三年,就剩下两个月了,怎么可能练到第八重?”

“为什么这么急?”苏含笑好奇道。

“宫主不说。”梅若水慢慢睁开眼睛,直起身子,脸上却闪过忧虑之色,“总觉得今年这个年,不太好过呢。”

“是啊,都挤在一起了。”苏含笑也叹了口气,却拿起边上的丝巾替他清洗一头因为闭关数日而灰暗的长发。

“怎敢有劳太女殿下服侍。”梅若水转过头来白了她一眼。

“就你一个而已。”苏含笑笑了笑。

“甜言蜜语,又拐了小美人了?”梅若水一声轻哼。

“吃醋?”苏含笑知道他说的是今天带韩书墨出宫的事,不禁挑了挑眉。

“才没有。”梅若水一扭头。

“若水啊......”苏含笑叹息着,从后面拥住了他,下巴也搁到了他的肩膀上。

“嗯?”梅若水侧过耳朵。

“我要娶别人,你都不吃醋。”苏含笑更用力了些,语气里也有点郁闷。

明知是自己无理取闹,可是......真的见他如此平静的时候,反而是自己心里不舒服了。

“别闹。”梅若水顿了一会儿,伸手拍拍她的脑袋。

水珠顺着光洁的额头流下来,为了不迷了眼睛,她赶紧甩了甩脑袋。

“噗——”看到她像是落水的小狗一样的动作,梅若水也忍不住展颜一笑。

“你啊......”苏含笑摇摇头,继续叹气,用心地洗干净他的身子,也不拿衣服,随手拉过大大的毛毯,将两人一起裹住,随后横抱着他回寝宫。

宫中依然很有默契地一个人都没有,侍从们都知道,只要有梅侧君留宿,殿下向来不喜欢有人在眼皮子底下碍手碍脚,听说......是梅侧君脸皮太薄,殿下心疼。

“含笑......”梅若水一躺在床上,立即扯了被子过来,在自己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怎么?”苏含笑好笑地看着他把自己包得像个蚕茧。

“今晚,我不想。”梅若水红了脸,眼神有些飘忽地别到了边上。

“累了?”苏含笑了然,可以想象这两天梅贵君是怎么折腾了她的宝贝了。

“唉......”梅若水一声长叹,嘀咕道,“第八重啊,总觉得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

“过来。”苏含笑穿好干净的里衣,向他招了招手。

梅若水直接裹着被子挪过去。

苏含笑抖开手里的布巾,细心地替他擦干湿润的长发。

一根快烧到尽头的蜡烛突然闪了一下,爆出一个灯花,惊散了一屋子的暧昧。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什么人!”

原本懒洋洋伏在苏含笑怀里的梅若水一下子睁开眼睛,用最快的速度抓起衣服往身上一套,连头发都来不及束起,就去抓暗藏着他的软剑的腰带,往腰上一扣。

苏含笑也匆匆系上衣带,拉开大门,喝道:“出了什么事?”

“殿下,刚刚侍卫似乎有看到一个黑影飞过。”七弦迟疑了一下道。

“往哪个方向去了?”梅若水道。

“似乎是洗竹园那边。”七弦道,“不是看得很清楚,已经有人过去查探了。”

“啊~~”他的话音未落,远处已传来几声惨叫。

秦月!苏含笑和梅若水对望了一眼,很有默契地飞掠过去。

一进园门,就看到几具侍卫地尸体,似乎最快的一个的动作反应也只是刚刚拔出刀来就立刻遇害。

“秦月!”苏含笑喊了一声。

她倒是不担心以秦月的武功会死在区区几个刺客手里,她疑惑地只是,这回又是谁派来的刺客,要行刺的又是谁?

难道目标却是秦月?

“保护秦公子。”前方传来打斗声。

“小心点。”梅若水脚下加快速度,挡在前面。

转过一个弯,便是大片的青翠竹林。而刺客,苍翠的竹子横七竖八地被砍歪了一大片,秦月被几个侍卫护在中间,雪白的衣衫上,右肩处染了鲜艳的红色。

不远处,几个侍卫围住了两个黑衣蒙面人,打得正厉害,只不过秦月站的地方刚好是竹园的死角,很难不通过打斗的地方就离开园子。

梅若水一扬眉,森冷的剑锋划破长空,侍卫们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往边上稳中有降自散开。

苏含笑看看秦月,微微一皱眉。

散功散的药力早就过去了,他竟然会受伤,难道是因为......

梅若水的脸色却很沉重,这两个刺客明显武功很好,而且精于隐匿潜踪,彼此也配合无间,比前两次的杀手厉害多了,不至于会被几个侍卫发现了行踪,是秦月引导的么?

“走!”就在他思索间,两个蒙面人却互相打了个招呼,各自选定一个方向,迫退了侍卫,飞掠而去。

“想跑?”梅若水想也不想地朝距离自己近的那个追去,一边发出一声长啸,用内功迫出的声音遥遥传了出去:“东宫有刺客!”